倪麗英

借來的春天

一行白鷺在天上飛

飛，是我借來的；云、藍色的晴是我借來的

兩個黃鸝，守著嫩綠的柳條

輕輕商量著和風細雨。輕，是我借來的

和風是借來的

細雨，當然也是

窗子，雕滿魚

推開就看見西嶺山，有雪

出門，有船

可經(jīng)過三峽的猿聲，直達

煙花揚州。春水季節(jié)，船票三折

我借來的桃花，還沒有用

我借來的草，還閑置著

牛羊成天都茫然

因此，我哪兒都不去

守住你，要你把我借來的春天

用舊，用爛

雖然借來的東西，終究要還

我一直一無所有，親愛的，別擔心

放心用吧，這五個春天，十個春天

一百個春天

再多的春天，我都還得起

陽光下，肩膀上的汗珠

腳上的泥巴，手掌的繭

都是勞動賜我的利息

如果不夠，最后

我還有骨骼，血液，統(tǒng)統(tǒng)托付給大地

一次性還清我的所欠

春天啊，春天！

一小塊土地

一小塊土地

種莊稼、蔬菜

這株你叫開春，那株我叫立夏

呵，對，有些得被愛命名：秋分，小寒，大雪

以鋤為媒

每個季節(jié)，都在操辦婚禮

花的伴娘，葉的伴郎

各種昆蟲皆為賀客，隨喜一場陽光

一場風雨

多么熱鬧多么喜慶

我的疲憊，在腿上，胳膊上，敲鑼打鼓

你隨意揭開了豐收的綠蓋頭

秋天，有果實的嘴唇

吻，靜美如落葉歸根

后來，他租用了這塊土地

建停車場。停放遠道而來的城鎮(zhèn)

你我都成了看車人

那些蝴蝶飛，蛙鳴，花香

變爛變舊，如隔代嫁妝，怎么能

傳給兒女

搖曳女人花

春風，要慢搖多少回

才能把你搖成

一朵花，女人花，女兒啊

你，就搖吧

搖吧搖吧搖。像我們這么平常的人家

我們，就不要搖向

名星、名人，也不搖向

富貴，深宅大院

那里的春天

跟咱們，無關(guān)

女兒，搖吧搖吧，搖，搖向

愛你的男人。他

愿意———

像你的父親，每天，在小巷外面

蹬人力三輪，心血來潮，捎回唇膏、耳環(huán)

你呢，要像我

在家里煮飯，嘮叨是油鹽

醬醋才是人間溫暖

然后，拎著熱毛巾，搖到街上

一邊看他吃飯，一邊幫他揉背，擦汗

搖搖晃晃，虛度一生

從不埋怨

家住小鎮(zhèn)

張嬸趙姨的鴿子

拎來王大哥的夕陽，在李二伯的瓷碗中

沏茶。嘰嘰咕咕

商量著那邊的青山，有些小道消息

可能野花連天

茶香，有點燙，浮動叫賣聲

民間故事里，有人，從外地來

走路的姿態(tài)，一看就不是

我們這邊的云，或者月

其實，自行車也好

摩托車也罷。小裙子，大拖鞋

舊草帽，新墨鏡

相逢就一笑，一笑啊

陽光就在路牌上，起風了

風，是米酒的遠客

也是桃花的近親

也許，它沒心沒肺，早就不認得我了。其實

也沒什么好緊張的，還傷什么感

它，不偷我的綠

不搶我的初戀。它是我穿開襠褲時

就懂了的慢———

陪生活一直住在小鎮(zhèn)，青石的街道

這輩子，白發(fā)向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