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祖安
書法美簡述
□ 章祖安
《五律·秋雨》明·文彭
漢字、毛筆和中國人天生的靈性,成就了中國書法藝術。漢字,載體也;毛筆,工具也。由此構成了書法藝術即漢字藝術化之三要素,曰:結構、用筆、神采。今分而論之。
一、結構。已由漢字完成大半。漢字雖被稱為方塊字,實只大致近似方塊而已,字形眾多。不論何種字體,均由長短不同、斜正不一的幾種筆畫,互相平行交叉,按照可辨認性和美的規(guī)律建造,其結構千變?nèi)f化。此博大豐富之文字系統(tǒng),如以建筑藝術為例說之,即是各種建筑形式之基本框架。夫人無古今,狀貌各異,極易辨認,此天授也。唯書,人各不同,庶幾近之。書法家只需發(fā)揚而光大之,個性自顯。
二、用筆。毛筆比之硬筆,富彈性,天生機敏易感,最具傳達書法這一精密的有節(jié)律的運動形式之特殊效能,其效果可至千變?nèi)f化。而欲掌控此一有特殊性能之工具,以天賦功力為差等,足以使人投入畢生精力,務使得心應手、熟能生巧,宛如此工具有主觀能動性者。至手忘于筆而隨筆走,心忘于書而隨書行,恣情任性,實施多種多樣之韻律變化,出現(xiàn)各種不同的結構、點畫、形態(tài)之美。此種純粹點畫美與結構美之魔力,迫使書法家全神貫注于形式,無須顧及文字內(nèi)容,而凸顯其藝術個性,具有絕對純粹之藝術品格。過程是心手雙暢,結果是豐富復雜之美跡。欲達此境界,必須賴揮運之功,此用筆所以為要素之一也。窮究到底,書法技巧不過是手能從心,不過是能任所欣賞的意象支配筋肉的活動,使筋肉的精細動作跡化于某一平面上。此種特殊技巧,須待后天學來,特別是能調(diào)動全身之力于手腕的能力,須經(jīng)長期磨煉方可獲得,此亦為書法須有師授與臨摹古人名跡之理據(jù)。至于別的什么,古人與老師皆無能為力。
《行書七言聯(lián)》 章祖安
三、神采。書法之技進乎道,猶繪畫之有氣韻。神采與氣韻二而一也,而稍有別。于書法用“神采”視用“氣韻”為優(yōu),蓋書法較之繪畫坦白也。書法在20世紀80年代已被余冠名為“全裸之藝術”—字字裸,筆筆裸,其形跡無法遮掩,而所含內(nèi)美又經(jīng)得起細細品味,此固書法所以能有最純粹的藝術品格之一因也。書法神采之最高境界,當體現(xiàn)出生命元氣有節(jié)律之鼓蕩與奮發(fā)。若細言之,須觀者得感知下列美感。
(一)力強。此為書法成為藝術之前提。古人有云“筆力驚絕”者,即言其筆力之強使人進入驚異、驚奇狀態(tài),甚者使人驚恐,此均由錯覺形成之審美快感。有所謂龍威虎震、鷙鳥乍飛;又如崩山絕崖、人見可畏等等比喻。
(二)勢盛。此為動力之美,由漢字結構生發(fā),再加筆力助成。漢文字筆畫錯綜成勢,上下、左右結構者,更在不平衡中獲得平衡。此種平衡不是天平式,而是“中國老秤”式的。其中不平衡成分,產(chǎn)生有動力之勢能;由藝術化推向極致,造成險勢,復歸平衡,成極不平衡之平衡,相摩相蕩,其勢益盛。視覺沖擊力、震撼力等,均由此出。
(三)意深。凡視覺藝術,若其缺乏抽象品性,一覽無余,而使人之想象力無由馳騁,必致索然寡味。中國書法,正緣其抽象品性而得字外之奇。此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溫潤小楷,或若美人款款而前;雄強大字,或如猛將躍馬而至。古人所謂“堅質(zhì)浩氣,高韻深情”,能啟發(fā)欣賞者之無限想象與遐思。此種由錯覺而引起的聯(lián)想,實無過于書法藝術。
(四)氣滿。此“氣”,指生命元氣。人能感知者,即為生命感。此種生命感,經(jīng)由書法家長期品察,于人和動物之運動形式與植物之屈曲伸展狀態(tài)中獲取,經(jīng)轉化而注之于書寫過程,體現(xiàn)于書跡。整幅有節(jié)律,字字有節(jié)律,筆筆有節(jié)律,一波三折之,形成鼓蕩之態(tài)勢。無分中鋒、側鋒,萬毫齊力,起伏翻滾,收放自如;單字若生龍活虎,整幅如源泉滾滾,淋漓盡致,而進入無法之境。筆跡所至,不可修改,不能重復。人無以盡知其法之所在,又因其自然之至,人皆于無意中忘其精工之所聚。正可謂,善學者乃學之于造化也。
此四者相輔而成,無法截然分開。
由于書法絕對純粹之品格,書者只需不斷追求變化,無須追求個性,而個性自在;刻意追求個性,則個性必失。人在得意忘形之時,或精神困惑之際,時時可以從中體察到新的圖景而終于物我兩忘,無須脫離現(xiàn)實世界而似乎已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