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亭

(上海體育學院 體育、媒介與文化研究中心，上海 200438)

中國人對奧運理念的選擇性接受

路云亭

(上海體育學院 體育、媒介與文化研究中心，上海 200438)

文化傳播歷來充滿了矛盾性。奧運會及其理念包括游戲行為、狂歡精神和規(guī)則意識，但中國人接納的奧運會更多的是其理性主義精神、高尚的道德以及其宗教內(nèi)涵。奧運理念中還蘊含有豐富多彩的軍事學元素，它溝通了中國人關于英雄主義的想象。鑒于中國近代的特殊歷史，奧運會進入中國后很快就成為一種治療國民心理自卑癥的儀式。在神學、游戲?qū)W、祭祀學的層面，奧運會有其不可替代性。奧運會的內(nèi)在精神融匯了中國人所竭力提倡的祭祀和軍事的文化傳統(tǒng)。充滿詩意的神諭精神是現(xiàn)代奧運會的內(nèi)在價值，極易引起中國人的共鳴。從奧運神諭文化中升華出來的道德理想更是一種足以填補中國當代社會道德缺失的精神實體。奧運會傳入中國后，培育了一大批奧運會信徒，這些人將奧運會看成一種外在的信仰對象，奧運會的超體育價值在此得以體現(xiàn)。

奧運理念；中國視野；受眾差異；普世價值；信仰重構

文化傳播歷來是一種融通性和抵觸性元素的結合體。與任何一種現(xiàn)代文化品類一樣，奧運會及其價值觀傳入中國充滿了艱難感。歐洲文化進入中國的通道是沿海城市，最初的接納者是一些和西方文化有交集的中國人。奧運理念在近代傳入中國的主體內(nèi)容為游戲行為、狂歡精神和規(guī)則意識，但在現(xiàn)代則主要是理性主義精神、高尚的道德及其宗教內(nèi)涵。經(jīng)過百余年的時間，中國人看似完成了對奧運會及其教義的接納事宜，但其中仍存在許多未知因素。以正統(tǒng)儒家的倫理觀念來衡量，奧運會中所蘊含的身體行為、游戲作風和狂歡精神都很難成為一種專門的學術研究內(nèi)容，從業(yè)者更難以成為一種可供人膜拜的對象。但奧運會本身具有的多維度的內(nèi)涵，它使得中外學者很難將其看作是一種游離于學術視野之外的存在物。

1 奧運理念中的軍事性元素對中國文化的干預

在游戲?qū)W、儀式學和文化學相互融合的層面認知，現(xiàn)代奧運會幾乎發(fā)展到了終極之地步，在此層面上可以更好地理清現(xiàn)代奧運會的超現(xiàn)實價值。通常而言，體育和軍事在文化上有血緣性的聯(lián)系。奧運會本然地蘊含有高純度的英雄主義精神，這和古希臘的教育模式有關。“遵照巨人們的野獸般的教育，英雄式的少年教育是嚴厲的，粗野的，殘酷的……斯巴達人為著要教會兒子們不怕痛苦不怕死，就把他們拖到狄安娜神廟里痛打，孩子們往往在父親們鞭撻之下痛極倒地死去，至多以不死為度。這種獨眼巨人式的父主權威在希臘人和羅馬人中間都還保持住，使他們可以殺死剛出世的無辜的嬰兒……當時體育運動和娛樂都是很吃力的，例如摔跤和賽跑往往也是危險的，例如騎馬用長槍比武和獵取野獸。為著訓練體力剛強，就輕于舍身。奢侈，文雅和安逸在當時簡直是無人知曉的?！盵1]375-3771892年，顧拜旦在索邦神學院的演講中界定了現(xiàn)代奧運會的勇武精神：“必須保持過去體育運動的特點，即高尚和勇武的性質(zhì)，這是為了使體育可以繼續(xù)有效地在現(xiàn)代社會的教育中起著希臘大師曾給它確定的值得贊美的作用?！盵2]2冷兵器時代體育和軍事的關系十分緊密，這種傳統(tǒng)經(jīng)過文化過濾得到了變異性保留，人類社會中的競技類體育都帶有一定的軍事元素。基于同樣的道理，中國的現(xiàn)代體育從其誕生之日起就帶有軍事化的內(nèi)涵。在整個20世紀50至70年代，許多中國人心目中的體育便是軍事體育，人們對投擲手榴彈的熟悉程度超過了扔鉛球、標槍及鏈球，對使用步槍打靶的熟悉程度超過了飛碟射擊。中國人接納奧運會帶有幾分孤立性的意味，普通的中國人一度無法知曉奧運會的絕對意義，正因如此，中國人接納現(xiàn)代體育無法擺脫獨特的國情因素的干預。

顧拜旦并非奧運精神的純?nèi)粋鞑フ?，他首先是一位現(xiàn)代奧運會的設計者。顧拜旦并不排斥奧運會的尚武精神，他在《奧林匹克宣言》中講述過德國體育的軍事本性：“只要去參觀一所德國的大學，參加一次德國大學生的聚會，看到他們在一聲‘干杯’令下一飲而盡的情景，你就會明白狂熱的崇尚紀律對這個民族的影響。社會黨人在他們這個革命黨派的章程中，就注入了某種軍國主義的思想，這種思想在本世紀曾滲透了整個德國。”[3]5顧拜旦不僅從未忽略奧運會的軍事特質(zhì)，還對體育與軍事的血緣關系作出過更為精微的闡釋：“用體育鍛煉的方法使軍備完善和富有活力的觀點是很古老的。在迦勒底、埃及以及遠東，好戰(zhàn)和有征服欲的政府就是利用這樣一種制度，當他們偶爾發(fā)現(xiàn)運動本能時就可能加以利用以推動戰(zhàn)事向前發(fā)展?！盵2]60中國人對待奧運會的態(tài)度并不保守，且往往能在本土文化中找到與之相似的關聯(lián)點，并對其實施必要的過濾式加工。一度遭受帝國主義壓制的中國人之所以接受奧運會，原因有三點：其一，看重了其中的尚武精神，其中不乏某種虛擬式復仇或其他尋求心理平衡的動機，借以治療國民的心理自卑癥；其二，秉持師夷長技以治夷之心理，以便為建設強大的現(xiàn)代化國家服務；其三，構建新中國的國家儀式。而在主體層面而論，中國人對來自歐洲的現(xiàn)代奧運會的接納構成了一種中國式軍事思維和歐洲尚武精神的重新融合。

近代中國體育的軍事化特質(zhì)與德國的軍事體操傳入中國有關聯(lián)。與歐洲類似，中國體育也是以城市為生發(fā)點。顧拜旦在談論現(xiàn)代體育的城市中心地位時也論及體育和軍事的關系：“現(xiàn)代世界的體育活動有三個中心：柏林、斯德哥爾摩和倫敦。從這些中心產(chǎn)生了三套體系，隨后被推廣到其他地區(qū)。這些體系立足于古代世界所熟知的理念。這些理念可以用三個詞來概括，即戰(zhàn)爭、衛(wèi)生和運動，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期人們不完整地或者不自覺地把它們繼承了下來?！盵3]4由此可見，包括奧運會在內(nèi)的體育賽事無法完全擺脫戰(zhàn)爭、城市、游戲之類的元素，現(xiàn)代體育就此再現(xiàn)了多維度的價值。其實，經(jīng)典的古希臘奧運會并不完全以戰(zhàn)爭為出發(fā)點，它反而帶有極為強烈的反戰(zhàn)屬性?！肮糯鷬W林匹克運動會淵源悠久，古希臘人主要是通過這種獨特的祭禮形式，來促進和平、反對戰(zhàn)爭、慶賀豐收、祭祀神靈和祈求福佑。”[4]3-4顧拜旦早就意識到了奧運會起源的二元說：“這項活動是從兩種體系即為戰(zhàn)爭的體育鍛煉和為個人的競技發(fā)展起來的。”[2]10從競技為上的視角看，古希臘和古羅馬的競技活動具有相似性。不同之處在于古羅馬競技保留了更多的血腥味，而古希臘競技則延續(xù)了更完整的人性化的內(nèi)涵。顧拜旦早就關注到了兩者的差異：“人的缺陷總是傾向于把奧林匹克運動員變成馬戲團的角斗士。我們必須從兩種互不相容的體育運動方案中作出抉擇?！盵2]2顧拜旦一度將古羅馬競技場上的競斗看作是一種人性黑暗的象征?！坝捎诮疱X的干預，體育運動的哲學逐年退入極度黑暗之中；體育降到低賤的古羅馬馬戲場競技圈，基督教給了它決定性的一擊?！盵2]9-10通常而言，古羅馬的游戲帶有更多的實用性。胡伊青加認為：“僅僅由于羅馬文化與希臘文化的對立，羅馬帝國的文化就很值得人們注意了。初看之下，羅馬社會的游戲特征似乎要比希臘人的少得多。拉丁古代社會的本質(zhì)，可用諸如莊重、嚴肅、對經(jīng)濟秩序和法律秩序的現(xiàn)實關注、薄弱的想象、低劣的迷信這樣一些特點來加以概括。素樸的、鄉(xiāng)村的崇拜形式散發(fā)著田野與爐火的氣息。共和時代羅馬文化的氛圍，仍然停留在宗族的、部落團體的氛圍中。對城邦的明顯關心，帶有家族崇拜——對于天才(內(nèi)在精神)的崇拜——的所有特征。宗教觀念只得到貧乏的構想與可憐的表述?！盵5]223古希臘和古羅馬的體育孰優(yōu)孰劣，尚且難以下定論，若從現(xiàn)代美國式競技風潮的角度看，古代羅馬的競技精神并未消亡，而是以另外的形式延存于世。

在神學至上、游戲有道、祭祀有規(guī)的意味上評估，古希臘的奧運會具有迥異于其他文化品類的獨特性，它和古羅馬的競技場式的野蠻、血腥的競技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暗見W多西一世一改君士坦丁的宗教寬容政策，進而采取比較堅決的、強有力的措施對多神教殘余進行清除。380年，狄奧多西一世下令，禁止各種異端教派活動，并要求全國人民‘遵守使徒彼得所交與羅馬人的信仰’。至此，基督教開始成為羅馬帝國唯一的合法宗教，其余信仰皆須嚴格禁止?！盵6]可以看出，宗教體系的變革對奧運會的興亡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狄奧多西一世廢黜奧運會也和鏟除當時競技場上過度野蠻的羅馬式競技元素有關。由于基督教文化的介入，以羅馬斗獸場競技為代表的血腥化的競技項目開始在歐洲的體育賽場上絕跡，而轉入民間的決斗之風則屬于一種游離于體育范疇之外的現(xiàn)象。

出于典型性選擇的需求，人們習慣于將公元前776年的奧運會當作古希臘的第一屆奧運會。由于戰(zhàn)事需要，希臘在此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一直有類似的體育賽事活動。古代奧運會的軍事用途一度十分鮮明。顧拜旦曾說：“運動員代表著本國潛力，因為訓練使他們成為隨時都能捍衛(wèi)祖國的衛(wèi)士?！盵2]61顧拜旦對古希臘競技活動的本質(zhì)看得十分清楚：“在古代，從某種意義上說，運動員也幾乎具有國際性。他們是希臘、意大利、埃及等地不同城邦的市民，就如同我們現(xiàn)在的英國人、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一樣。那些城邦經(jīng)?；ハ嘧鲬?zhàn)，甚至在和平休戰(zhàn)時期，相互競爭也很激烈?！盵2]28當然，顧拜旦并不盲目地鼓勵并完全推崇體育中的軍事性和勇武精神，他所崇尚的現(xiàn)代奧運會另有新意，并非簡單地還原古代奧運會，顧拜旦著力打造的是一種灌注了現(xiàn)代性理念的全新的奧運會?！笆紫热藗儽仨毟叨纫庾R到，體育能夠而且必須在偉大的現(xiàn)代民主范圍內(nèi)追求雙重作用，即從古代體育繼承下來的促進人的平衡的作用和從中世紀騎士精神繼承下來的社會教育者的作用。先生們，我們不僅要注視奧林匹克體育館，而且要注視幾乎被人忽略和曲解的中世紀馬上比武，它的唯一缺陷就是有時毫無道理地推行對榮譽、禁欲、慷慨的崇拜?！盵2]53人類社會諸多的文明起源都有相似性，中國人也一向重視祭祀和戰(zhàn)爭。《左傳·成公十三年》記載：“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有執(zhí)膰，戎有受脤，神之大節(jié)也?！盵7]真實情況也是如此，中國一度是祭祀文化和軍事文化都十分發(fā)達的國家，在此風氣的影響下，中國學者更容易關注到古希臘奧運會的祭祀和軍事屬性：“古希臘人信奉多神的宗教。早在兩千多年前，古希臘人民在播種和收獲的季節(jié)里，或者在婚喪嫁娶的重大活動中，都要舉行盛大的宗教集會，以舞蹈和競技等內(nèi)容進行慶?；蚣赖浠顒?，后來這種載歌載舞、拼殺競技的慶典活動，逐漸演變成以運動比賽為主的節(jié)日。希臘人在這塊美麗神奇的土地上開展賽跑、跳遠、投擲、賽馬、賽車、角力等帶有濃郁宗教色彩的體育競技。”[4]3-4在這樣的文化觀念的支配下，中國學者從戰(zhàn)爭學的角度闡釋古希臘奧運會中的非游戲成分就顯得合情合理。由于中西文化之間的誤區(qū)和傳播理念的差異，中國人極易看到奧運會中的軍事色彩，并習慣于將古希臘奧運會理解為戰(zhàn)爭的附屬物，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還在于中國人不習慣將游戲看成是十分嚴肅的事。

現(xiàn)代奧運會及其理念普遍進入中國人的生活領域是在20世紀80年代以后?，F(xiàn)代中國人出于自己國家精神文明建設之需開始接觸并很快接納了奧運會及其相關理念。現(xiàn)代奧運會在中國的傳輸過程經(jīng)歷過各種各樣的考驗，中國人寧愿將其看作一種戰(zhàn)爭文化的附屬物而不愿意將其當作一種身體游戲形態(tài)。來自西方的奧運會從來就是尚武精神的載體。顧拜旦也不回避奧運會的勇武精神：“他們和平的、勇武的競賽將會構成最好的國際主義?！盵2]3尚武精神雖然在華夏大地上流失已久，但中國人在近代以來屢受外族壓迫的歷史讓尚武精神得以激活，成為一種全民族無法回避的文化選項?，F(xiàn)代奧運會恰是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進入中國的，因為它完全合乎中國的國情，也極為適應中國的文化土壤。即便從理性主義的角度看，如果奧運會流失了勇武作風，其存在的價值則須重新評估。

古希臘的尚武精神本身就含有終止戰(zhàn)爭的意蘊，它和中國的“止戈為武”異曲同工。希臘地處愛琴海。當時的愛琴海沿岸各邦國征戰(zhàn)連年，人民飽受其苦，伊利斯國王倡議簽署奧運會神圣休戰(zhàn)協(xié)定得到了民眾的歡迎。神圣休戰(zhàn)要求在奧運會比賽期間停止一切戰(zhàn)爭行為，而以人的技巧、力量、智慧來決定勝負，借以捍衛(wèi)人類生命的尊嚴。協(xié)議規(guī)定了奧林匹克山為法定的和平圣地，不允許有軍事活動。在奧運會開展期間，各邦國要保證通往奧林匹克城邦道路暢通無阻。每次奧運會開幕前夕還要有3名運動員在宙斯祭壇前采集圣火火種，然后跑完希臘傳諭終止一切戰(zhàn)爭行為。由此可知，神圣祭祀和神圣休戰(zhàn)原則具有聯(lián)通性，前者是后者的抽象性的神學或精神學的基礎，后者是前者的社會化的延伸形態(tài)。神圣停戰(zhàn)或休戰(zhàn)現(xiàn)象體現(xiàn)出民眾求和平的意愿，完全值得肯定，但在神圣停戰(zhàn)或休戰(zhàn)的背后則是一種戰(zhàn)爭的常態(tài)化的形式。

從古希臘奧運會的基本生發(fā)態(tài)勢看，真正的戰(zhàn)爭因素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并不大。古希臘奧運會折射到現(xiàn)代社會的焦點反倒是其中的神圣休戰(zhàn)協(xié)議。顧拜旦曾說：“對希臘人來說，宗教觀念影響深遠。公元前11世紀，在奧林匹亞還可以看到刻在一個鐵餅上的由萊柯格斯和伊利斯國王伊普希托斯雙方簽訂的關于在奧運會期間實現(xiàn)‘神圣休戰(zhàn)’的協(xié)議全文。在這段時間內(nèi)，希臘人之間的任何武裝爭吵與沖突都必須停止。奧林匹亞的領土是中立的，不受侵犯的?！盵2]114中國學者顯然對奧運會的和平內(nèi)涵抱有更大的熱情：“起初神圣休戰(zhàn)只有一個月，后來延長為三個月。熱愛和平的人們企盼著四年一度的奧運會，因為它是惟一能使希臘人平熄戰(zhàn)火、團結起來的一條重要紐帶。神圣休戰(zhàn)使競技會成為一個獨立于戰(zhàn)爭之外的和平與友誼的盛會，體現(xiàn)了古希臘人渴望和平的意愿，并對現(xiàn)代奧運會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盵4]5-6真實的古希臘及其周邊國家民眾的生活并不像人們想象得那么美好，那里更多地呈現(xiàn)出一種危機狀態(tài)，而古典奧運會的真正價值卻是將這種人類的普遍性焦慮狀態(tài)升華到一種可接受的地步。無論是古代奧運會還是現(xiàn)代奧運會，都無法成為人類所有問題的萬能解藥，奧運會自身或許也是人類焦慮感的一種產(chǎn)物，它來自人類自身超強的不安全感以及為擺脫這種不安全感而衍生出來的所有夢幻、設想和規(guī)劃。如果說文化是人類原罪的催生品的話，那么，奧運會則是人類所有罪感生活的升華物。

2 充滿詩意的神諭精神在現(xiàn)代奧運會的內(nèi)化性價值

古代奧運會是希臘文明的典范，而現(xiàn)代奧運會的創(chuàng)始人顧拜旦是法國人，現(xiàn)代奧運會也就此連帶出濃郁的法國文化精神。從儀式學的意義上看，中國人對古代奧運會充滿詩意的理性主義文化極易產(chǎn)生共鳴。從民族性的角度看，中國人和古希臘人、法國人極為相似，這種民族性包括了詩意的人生態(tài)度。諸多學者都對這種相似性作出過闡釋。亞里士多德在《中國之謎》一文中曾說：“歐洲人富有精神但缺乏智慧和技巧；亞洲人充滿智慧和創(chuàng)造性卻缺乏精神，而且處于屈從和奴役狀態(tài)；但希臘人處于兩者之間，他們擁有一種折中的個性，既有精神也有智慧?！盵8]英國哲學家懷特海認為：“中國人和希臘人都達到了各自的某種完善的文明程度——兩者都值得贊揚?！盵9]284林語堂也說過：“中國人和法國人的氣質(zhì)是極相近的?！盵10]美國政治學家布熱津斯基曾說起中國人和法國人民族性相似的話：“中國人和法國人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認為自己的文明優(yōu)于所有其他國家?！盵11]顧拜旦是法國貴族，他所處的社會里也并非人人膜拜體育，法國人一度也漠視身體運動?！霸诜▏钡阶罱€把體力遲鈍看作智力完善的必不可少的助手。體育活動被看作扼殺學習。至于青年品質(zhì)的培養(yǎng)，關于意志和體力之間存在密切聯(lián)系這條格言從未深入人心?！盵2]14古代的中國人漠視體育也是一種常態(tài)，中國人和法國人都曾經(jīng)將體育運動當作是一種有害于道德律的行為。類似的見解和事例不勝枚舉。往遠追溯，中國傳統(tǒng)意義上掌控書寫權力的人為士紳集團，而士紳集團的審美趣味和古代希臘人以及當今的法國人更為接近。高度的理性化、優(yōu)雅的生活趣味、精致的人文理想，構成了古希臘人、法國人和占據(jù)主導性話語權的中國士紳的基本價值取向。于是人們有理由認為，在崇尚理性、熱愛優(yōu)雅的生活、藝術至上等層面衡量，中國人和歐洲的法國人以及古希臘人的民族性更為接近。

懷特海曾高度肯定過古希臘人的成就：“希臘民族是被一個追求完善的偉大理想喚醒而前進的。這一理想比起它周邊文明所創(chuàng)造的思想來是一個巨大的進步。這一理想產(chǎn)生了影響，它在一個文明中得以實現(xiàn)。該文明在人類中獲得的自己獨特的美，可說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它的藝術、理論科學、生活方式、文學、哲學派別、宗教儀式一起協(xié)力表現(xiàn)了這一光輝理想的各個面?！盵9]283-284從終極的意義上考量，現(xiàn)代奧運會不僅恢復并重構了古希臘的文化形態(tài)，還在一種嶄新的層面上對歐洲文明作出了全新的闡釋。

奧運會本身就有很濃厚的超現(xiàn)實的詩意元素。顧拜旦是寫過《體育頌》的知名詩人，從他的詩人身份中可以看出，現(xiàn)代奧運會的復興幾乎就是一種古典生活的詩意再現(xiàn)。古希臘奧運會自身便是一種充滿詩意的海洋性國度的產(chǎn)物。顧拜旦也看中了其中的奧妙，并立志將此傳統(tǒng)延續(xù)下去。顧拜旦不僅是一位優(yōu)秀的詩人，還是一位感知力敏銳的思想家。顧拜旦的演講類文章中充滿了柔美的情調(diào)和高度抽象化的哲學張力?？傮w而言，顧拜旦是一位哲學家、詩人和社會活動家的復合體?！霸娙祟櫚莸W林匹克的理解方法是一種‘教育式’的，是對古典奧林匹克詩意的一種追溯，競技的功能是教育而不是勝負，是感化而不是記錄，它讓人們能夠更好地理解和保存遠久的傳統(tǒng)和生活方式。”[12]人們在討論或研究現(xiàn)代奧運會時，不應忽略作為文化人的顧拜旦所寫的頗有詩性情愫的文字，更不應忽略其體育、藝術和文化思想的復合性。恰是現(xiàn)代奧運會中生機盎然的詩意，吸引了中國人的注意力。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這樣，越簡單越強悍；相反，越復雜越虛弱。相對純潔的健身運動更容易成為一種絕對性的理念體系，古希臘奧運會絕對的精神價值就體現(xiàn)在這里?！肮畔ＥD奧運會就這樣存在了將近12個世紀，可是它的生存并非沒有沉浮，并非不受干擾。人們應驚訝古奧運會盛典神奇的持續(xù)性。一些最嚴重的事件也未能使其中斷。即便在波斯人威脅期間，希臘人仍聚集在阿爾斐斯河畔慶祝四年一度的節(jié)日。當然也有麻煩的事情。第8屆古奧運會由于組織者之間的爭執(zhí)而受干擾。三個世紀以后，第104屆古奧運會期間甚至發(fā)生破壞神圣休戰(zhàn)的事件?！盵2]117-118無以否認，顧拜旦具有詩人的敏銳性和哲學家的深刻性，他對人性的認知度很深。顧拜旦雖然并非一個完美主義者，卻對奧運會終止暴力爭端的正當性價值十分看重。“無論這些爭斗多么合法合理。如果交戰(zhàn)雙方在戰(zhàn)爭中能夠為了慶祝象征忠誠和文明的奧運會暫時中止戰(zhàn)斗，我個人將對此表示熱烈的歡迎?！盵2]153將惡性抗爭轉移為良性的競技活動，恰是顧拜旦超越當時眾多體育人的高明之處。僅從體育的角度看，顧拜旦的體育觀念中的基本價值取向源于古希臘。

奧運元素中堪與詩意媲美的是其神諭元素。神諭是從祭祀學和神學中分離出來的文化物象，它并非古希臘人的獨創(chuàng)，而為全人類所共有。神諭中有理性主義的內(nèi)涵。在中國一度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的儒家學說即源于西周的理性主義，中國西周的德政思想已經(jīng)脫離了神諭的元素。但是，古代中國和古代希臘的理性主義具有相似性，且都一度內(nèi)含高度的超越性。古希臘奧運會興起的年代恰是西方文明的軸心時代。公元前7世紀至公元前6世紀，希臘半島出現(xiàn)了米利都學派、畢達哥拉斯派等學術派別，這些學派的主要人物開始研究邏各斯主義，邏各斯是現(xiàn)代邏輯學的前身，它包括思想、言辭、理性、計算、比例、規(guī)律性等內(nèi)容，并探究美的存在及其生發(fā)規(guī)律，邏各斯主義的核心價值是理性主義。伊壁鳩魯認為：“凡是被判定為最好的行為，都是遵從理性正當?shù)刈鞒傻?。”[1]369古典奧運會仍然帶有濃厚的神學痕跡，借助神諭來組織競技活動便是其中的重要一環(huán)。神諭是理性主義的先祖，和非理性的原始游戲活動背道而馳。質(zhì)言之，神諭是古希臘極為流行的一個文化現(xiàn)象。索?？死账沟谋瘎　抖淼移炙雇酢肪完U明過神諭的巨大作用：“神諭昭示托伊奧斯，他命中注定將死于其妻約卡斯塔所生的兒子之手?！薄安贿^，神諭向他(俄狄浦斯)昭示：他將殺父娶母，生育為他人所憎惡和不容的子女。”[13]俄狄浦斯最終并未逃脫殺父娶母之命運。神話傳說雖然未必可以真實地詮釋一種歷史，但從世界各國神話發(fā)展的歷史可以看出，許多神話都直接來自歷史故事，并無多少篡改。神話還可以超越歷史，將歷史與所在族群的人的精神很好地融合在一起。換言之，從人類學的角度看，任何一個文化共同體中的神話都是真實歷史的變形記錄，希臘神話幾乎可以構成歐洲一部典型性的史前史，而神諭的精神不僅寓于其中，還成為一種可供參閱的真實歷史。

現(xiàn)代奧運會在中國的傳播并未弱化其中的神諭精神。中國北京在2008年舉辦的奧運會同樣點燃了所謂的“圣火”，依然捍衛(wèi)裁判員、運動員在奧運會旗前宣誓的傳統(tǒng)。中國舉辦的奧運會和其他國家舉辦的奧運會執(zhí)行的是同一個儀式，中國人對待奧運會一直有一種神圣化的傾向，如此的鏡像在傳播的儀式觀理念的襯托下顯得更加突出。

3 從神諭文化中升華出來的道德理想

胡伊青加并不認為游戲完全屬于道德的范疇。“游戲存在于智慧和愚蠢的對立之外，同樣也存在于真理與謬誤、善與惡的對立之外。盡管游戲不是一種物質(zhì)的活動，但也不具道德的功能。對邪惡和德性的評價在此并不適用。因此，假如游戲不能被直接聯(lián)系于真或善的范疇，那它或許能夠被納入審美的領域吧？我們的判斷在此搖擺不定。”[5]8然而，體育之類的游戲有其特殊性，經(jīng)過國家意志的過濾，體育往往內(nèi)含有強烈的道德元素?！?游戲)絕不受物質(zhì)需求或道德義務的影響。只有當游戲成為某種被認可的文化功能如習俗、儀典時，它才與義務和責任的觀念相聯(lián)系?！盵5]10正因如此，奧運會一直在支撐一種人類普泛的道德，人類的道德源自一種家族契約，家族契約雖然可以為族群所遵守，但其脆弱之處在于無法對違背者實行徹底的懲戒。于是，遠古道德一般都有神諭作為后盾。換言之，人類任何一個族群的道德都是遠古民族神諭理想的衍生物。

古希臘人一度執(zhí)著于神諭的理想。通常而言，古希臘各邦國之所以可以在奧運會期間停止戰(zhàn)爭，主要在于他們對神諭有一種近乎執(zhí)著的信仰。神諭不僅與理性相關聯(lián)，還是人類的理性得以培植的溫床。胡伊青加并不十分看好神諭的超社會價值，反倒認可神裁的決定性作用?！耙粋€人可以訴諸戰(zhàn)爭，而不必在競賽中去檢驗自己的力量，不必去擲骰子，不必去求教神諭，不必用刻毒的語言去辯論——盡管所有這些同樣有助于帶來神圣的解決。正如我們已經(jīng)看到的，解決與神之間的聯(lián)系，在表示‘神裁’的德語單詞Gottesurteil中清晰可見，盡管從根本上說，神裁也不過是裁決(無論何種裁決)而已。凡是依靠正當儀式所獲得的解決都是‘神的裁決’。至于神裁這個技術性觀念與神力聯(lián)系的確鑿證據(jù)，則只是次要的問題?！盵5]115從人類各民族構建理性秩序的規(guī)律看，神諭就是人類理性的原點，它其實反映出人類共有的一種心理定勢，是一種人類社會的共守性準則。人類先民為了將一種好的公共性規(guī)則執(zhí)行下去，不得不虛擬、偽裝或想象出一種神諭的東西，神諭也因此承擔起擴散人類理性的社會功能，并對穩(wěn)定人類社會發(fā)揮作用。

在神諭精神的籠罩下，古希臘奧運會變成了一種游戲、祭祀與狂歡活動的派生物，其中的儀式元素并不占統(tǒng)治地位。“古奧林匹亞現(xiàn)存的主要古跡有：由神廟、祭壇和祠堂組成的神殿區(qū)，是祭奉神靈的地方，在該區(qū)域之外，自南而北羅列著體育練習場、競技場、制作宙斯像的菲迪亞斯工作室、宿舍區(qū)(選手村)、洗浴場、評議廳，等等。宙斯廟是神殿區(qū)內(nèi)最大的建筑，也是整個伯羅奔尼撒半島最大的神廟?！盵14]神諭時代的終結并未將希臘帶到一種宗教社會，和中國一樣，古代希臘人始終處在多神崇拜的社會形態(tài)中，這樣的社會更容易衍生出一種理性主義精神。從中國的多神論與儒學理性主義的高度和諧狀態(tài)中可以看出，絕對神教體系的非主流地位造就了較為原始的民主理念。因此，從社會發(fā)展的總體趨勢上考量，中國和歐洲本無絕對差異，都延續(xù)著從穩(wěn)定到求變革、再從變革到穩(wěn)定的發(fā)展軌跡。自從軸心時代出現(xiàn)以后，整個歐洲一直都有理性主義的傳統(tǒng)，而理性主義的基石則是普泛的道德精神。

宗教或與之類似的信仰體系是一種很難為人類根除的精神形態(tài)，宗教和人類的關系猶如人類社會中的男女兩性關系，充滿了互動性、互補性和游動性。斯坎倫認為：“對古希臘人來說，與其說競技場是一個夢想之地，不如說是一個欲望之都更為貼切。競技運動的這些方面相互關聯(lián)：宗教背景反映了人與神的聯(lián)系并且賦予了競技比賽權威性；不同時期和地點舉行的競技比賽都與神話和成人儀式有關；某些神衹，包括厄洛斯，通過他們和競技運動盛事及競技場館的聯(lián)系，培養(yǎng)了不同性別和性各自的角色?！盵15]斯坎倫在這里強調(diào)了古希臘競技的非宗教性，然而，古希臘人最終還是在神諭的氛圍中走了出來，并締造出了一種足以代表古希臘人最高智慧的邏各斯主義，而從另一個側面也可以看出，古希臘奧運會已經(jīng)將邏各斯主義的精華成功地轉移到了體育賽事方面。

現(xiàn)代人津津樂道的體育的規(guī)則意識，其背后就是一種堅實的邏各斯主義，即人類與生俱來的理性主義精神。至少在中國接受者的視野里，古希臘奧運會強烈的規(guī)則意識就源于其理性主義的本體精神。中國人更看重古希臘奧運會的絕對理性價值。來自中國的媒體都在反復播揚一種理念，即古希臘奧運會規(guī)定參與運動會的運動員不準憑借蠻力征服對手，而需要嚴格遵守規(guī)則，應用技巧、速度與自然之力量獲取勝利，唯有這樣才可以獲得尊敬。古希臘奧運會終結了古希臘人的野蠻生存方式，在規(guī)則意識的統(tǒng)領下，古希臘的理性主義精神得以發(fā)揚光大。從原始的神諭到法治理念，顧拜旦完成了將古希臘的神諭式德性朝現(xiàn)代性法制化道德的轉型，這種觀念、程序和法則體系一度被很多中國人當成了一種國人和歐洲人平等對話的工具。尚德的思維是中國人和其他很多國家的人共享的思維慣性，中國一度缺少國家宗教，因此，以道德代宗教的做法使得中國人在道德律的框架中浸淫了更長的時間。中國人接納外來文化往往和該種文化的道德律有密切關系。古代和現(xiàn)代的奧運會都充滿了高尚化的道德內(nèi)蘊。

古希臘奧運會本身就是道德和信仰的載體，現(xiàn)代奧運會較為完整地繼承了這一傳統(tǒng)。奧運會首先是一種儀式，而任何儀式都是一種道德、宗教或信仰體系的強力實施程序，作為儀式活動的奧運會以及奧運會中的任何分支儀式都有如此功能?！皝喞锸慷嗟略凇墩螌W》中提出一個很重要的命題：‘人是政治的動物’，它指明了人的本質(zhì)?！盵16]古希臘捍衛(wèi)的是一種公共政治理念，承認人的理性的至高價值，認為人可以通過理性支配自己的行為，并使其行為符合道德的律令。顧拜旦也極為推崇奧運會的道德理性：“如果我們開始研究我們本世紀的歷史，我們深感由產(chǎn)業(yè)科學的發(fā)現(xiàn)所產(chǎn)生的道德混亂。生活遭受劇變，人們感到大地在他們腳下不斷顫動。人們抓不到任何東西，因為他們周圍的一切都在移動，都在變化；他們在混亂之中，好象尋找對他們周圍象獨眼巨人的堤壘一樣升起的物質(zhì)力量的某種平衡力，從而探索散落于世界的任何道德力量的因素。”[2]10體育道德和體育所散發(fā)出來的道德感不盡相同，但兩者有相似的價值取向。顧拜旦曾說：“難道我們就不能從體育運動中期望更多的東西或某種不同的東西嗎？難道它不能做些什么來滿足明天的需要嗎？因為重建的任務還要靠它。難道體育運動就不能幫助我們建立社會和平？眾所周知，在民主社會中，社會和平的最佳基石是在人類間生來的不平等與立法所強求的平等之間建立起一種和諧的均衡。但是這樣一種均衡的基礎和范圍在哪里呢？”[2]65-66古希臘奧運會一度經(jīng)歷過一段純潔發(fā)展期，現(xiàn)代奧運會也因此始終占據(jù)道德的制高點?！皩艎W運會冠軍的獎勵長期以來注重于精神、榮譽方面，物質(zhì)獎勵極其微薄。最初，冠軍可以獲得一頭羊的獎賞；從第7屆起，則獎給優(yōu)勝者一頂象征和平友誼、代表最高榮譽的橄欖枝編成的花冠。”[4]3古希臘在經(jīng)歷了其朝陽期后，整個國家也開始出現(xiàn)了世俗化的傾向?！肮艎W運會的規(guī)模越來越大，追求名利等腐化現(xiàn)象日趨嚴重，被人們稱為‘職業(yè)運動員’的專業(yè)選手應運而生。一種追求榮譽的神圣活動，逐漸蛻變成了一種謀求物質(zhì)利益的手段。世俗戰(zhàn)勝了宗教，功利取代了理想，奧運會再也不是神圣的祭典和全民的節(jié)日了，古奧運會在人們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受到了沖擊?！盵4]5-6古希臘奧運會的基本原則充滿了健康感，其所培育出來的奧林匹克精神廣為流傳，至今仍被全世界各國人民廣為信奉，原因在于奧運會不僅充滿了高度理性化的內(nèi)涵，還有一種將這種內(nèi)涵固化為道德、信仰或宗教力量的動能。顧拜旦曾對此作出描述：“看這片延伸到克龍尼翁山上的可愛的松林(精致的微型物，出自迷人的彭泰利庫斯之手)，通過想像可以再現(xiàn)一條很長的被梧桐樹遮掩著的大路，這里一度來過很多運動員和朝圣者，各國使節(jié)和商人，這里集中了所有的交通工具，也集中體現(xiàn)了一種文明的所有抱負、所有欲望和所有虛榮心，這種文明比起后來的任何一種都更綜合地、更嚴密地闡釋過。誰都能重新繪出通向神廟的路線，它的臺階以及柱廊，還有圍繞著神廟的大批結構物：還愿的奉獻物、祈禱室、捐獻物品和犧牲祭壇……神殿——神圣的地區(qū)——直接顯示宗教自身注意力的焦點，這是崇拜的中心?！盵2]112-113奧運會的研究者和奧運會的信徒略有區(qū)別，信徒更傾向于帶著對奧運會的虔敬心來參與、觀摩或闡釋奧運會，從而將奧運會看成一種絕對正確并值得信賴的精神支柱，而奧運會的研究者則更多地將奧運會和其他宗教、禮俗、競技活動相比照，最終發(fā)現(xiàn)、裁定并推演出一種全新的價值體系。

由于媒介的全方位推廣以及奧運會本體的宗教內(nèi)涵決定，中國已然出現(xiàn)了一個信奉奧運理念的群體。中國的奧運理念的信奉者對反對奧運會的一切信息充滿了排斥：“公元392年，羅馬皇帝狄奧多西一世立基督教為國教，禁止一切異教活動，影響深遠的奧林匹克競技會亦難逃厄運的魔爪，慘遭廢止。威嚴的宙斯神像被運往君士坦丁堡。公元395年，拜占庭人與歌德人在阿爾菲斯河發(fā)生激戰(zhàn)，使奧林匹亞各項設施毀失殆盡。公元426年，兇頑的狄奧多西二世又下令燒毀奧林匹亞殘存的廟宇，百年后經(jīng)過數(shù)次洪水和地震的劫難，恢弘的古希臘奧運會遺址沉尸九泉?！盵4]7從“魔爪”“兇頑”等負面詞語的使用可以看出，文章作者對拒斥奧運精神人士的極度排斥心理?！皬墓?76年到公元394年，共舉行了293屆古代奧林匹克競技會，在走過一千一百七十年的輝煌與滄桑之后，終于無奈地退出了歷史舞臺，成了人類記憶中的一個神秘而遙遠的夢?！盵4]7-8作者在字里行間滲透出的并非一種對奧運會的客觀描述，而是圣徒對待圣物一般的虔誠之心。當理性主義的實體成為一種崇拜物后，信徒卻會將其視作一種圣物，也會激發(fā)起一種非理性的浪潮。理性主義和非理性主義的錯位性關系在任何時候都會發(fā)生，它揭示出人類精神生活的單一性規(guī)律。

理性主義還包含有實用主義的內(nèi)涵，這種情況在中國也很常見。胡伊青加曾經(jīng)論述過馬克思主義與理性主義的關系：“由于我們智力的這種偏向，結果才使得馬克思主義能夠提出這樣的思想：經(jīng)濟力量與物質(zhì)利益決定著世界的進程。對經(jīng)濟因素的此種過高評價，是以我們對技術進步的崇拜為前提的，而技術進步本身又是理性主義與功利主義在殺死神秘和宣布人無罪之后結出的果實?！盵5]247在此意義上觀照，中國人對待奧運會其實呈現(xiàn)出兩種態(tài)度，其一，看中其真實的宗教學價值，用以補充中國的教化力量。其二，借用奧運會的潛在的理性主義內(nèi)涵，強化中國人充滿現(xiàn)代性意味的理性能量。但是，兩種動機都帶有實用主義的內(nèi)涵。僅從精神層面考量，奧運理念在傳播的過程中的確呈現(xiàn)出其特有的宗教性，其對中國的影響遠遠超越了身體主義的范疇，從而進入了一種道德至上的境地，奧運會進入中國的過程帶有一種彌補中國文化中短板的意義，它揭示出中國大陸在放棄了國家宗教后的特殊精神情貌，在信仰虛白的環(huán)境中，奧運會很容易成為新型的信仰體系或宗教品類，奧運會在傳播的過程中幾乎也在流失其原始主義的風貌。質(zhì)言之，奧運會及其理念在中國更容易成為道德的高地，而非身體的高地，更容易成為宗教而非身體關懷與保養(yǎng)式的體育。

4 結語

奧運會絕非一種單純的體育賽事，它具有多重的文化屬性，蘊含有游戲行為、規(guī)則意識、狂歡精神、宗教情感以及理性主義價值觀，奧運會多重元素的交互作用則再度構筑出一種較為完整的奧運理念，奧運理念因此具備了更多的普世價值。中國雖然無穩(wěn)定的國家宗教，卻一直有祭祖?zhèn)鹘y(tǒng)，且長期以來是一個追求祭祀優(yōu)先的國家。在中國人的心目中，能和祭祀活動等值的只有戰(zhàn)爭，兩者的結合滲透出一種類似神諭的價值遺存，它成為構建中國道德律的基石。奧運會同樣浸潤著多元化的精神內(nèi)涵。為如此構件所配置起來的現(xiàn)代奧運會，其在世界各地的傳播也并不順遂，現(xiàn)代奧運會在中國的傳播更是充滿了選擇性、錯位性和非對稱性因素。通常而言，中國人偏愛將奧運會描述成一種道德化、理性化與技術化的文化載體，而西方人更看重其狂歡化、獻祭化和悲劇化的價值，由此也可看出現(xiàn)代奧運會內(nèi)在的復合性。中國的學者、作家所闡明、講述與描繪的奧運會呈現(xiàn)出繽紛而多元的鏡像，而其主體性仍集中在精神價值層面，奧運會的高端性、抽象性和理念性價值就此得以為眾多中國人所認知并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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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elective Acceptance of Chinese People for the Olympic Games

LU Yun-ting

(Center of Sports, Media and Culture,Shanghai University of Sport,Shanghai 200438,China)

Cultural communication is always filled with contradictions. Olympic Games and its concept include game behavior, carnival spirit and awareness of rules, while the Chinese people have accepted the the Olympic Games as the spirit of rationalism, high morality and its religious connotations. The Olympic concept also contains rich and colorful military elements which inspire the Chinese people’s imagination about heroism. The Olympic Games have soon become a psychological inferiority treatment ceremony in modern China in view of the special history of China. The Olympic Games are irreplaceable in the aspect of theology, games and sacrifice.The inner Olympic spirit has blended with the sacrifice worship and military cultural tradition. The poetic spirit of oracle is the intrinsic value of the modern Olympic Games in which the Chinese people can be easily resonated. The moral ideal which sublimates from the Olympic oracle culture is a spiritual substance that is sufficient to fill up moral loss in the contemporary society of China. The Olympic Games has nurtured a large group of Olympic believers after it entered into China and these people regard the Olympic Games as an external object of beliefs, which reflect the value of the Olympic Games beyond sports.

the Olympic concept; Chinese perspective; audience differences; universal values; belief reconstruction

2017-03-20

路云亭(1967-)，男，山西長治人，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為體育傳播。

G811.21

A

1008-3596(2017)04-000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