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元
獅子山臺風肆虐,下了一晚上的傾盆大雨,到了第二天早晨,大雨終于有了停下來的意思了。
黃華黃老漢起了床,他推開房門,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土坯房泡在白亮亮的水里,就像搭上了一艘飄搖的小船,讓他感覺觸目驚心。
黃老漢這座老房子建得早,整整經(jīng)歷了30多年的風風雨雨了,本來就千瘡百孔,經(jīng)雨一泡,倒掉的危機立時顯現(xiàn)。
眼下迫切的任務是排掉積水,在墻根下打幾個木樁做支撐,防止墻體被水浸泡后進一步坍塌,維系住整座房子。不然房子要是倒了,黃老漢就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不是沒錢建房,而是根本沒有干活的勞力。黃老漢的兒女和村里其他年輕人一樣,都離開家鄉(xiāng)去城里打工了,就連逢年過節(jié)都難回家一趟。這下,村莊就屬于老人了,黃老漢等一代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成了這個村莊的主宰者。說到底,整個村子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殘了,哪有一個能出力的???
沒有勞力,也得找勞力。在這樣迫切的困境里,黃老漢在全村里一家挨一家地找,總算在老人堆里找出兩個體力壯一些的,就央求他們幫自己修葺一下房子。
沒了年輕人,老年人的勞力顯得彌足珍貴。他們有約在先,幫一個工,用工者的兒子回家時,就要主動上門幫著做一些重體力活,這是全村人定下的死規(guī)矩,誰也沒權(quán)利更改。
黃老漢滿口答應下來,他心里知道,因為這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自己都給兒子答應出去30多個換工了,可兒子根本沒有回來一趟,這些換工還是一個個不切實際的符號。
黃老漢一想到這,往往就感到自責和惶恐,覺得自己實在有些對不住這些樸實無華的鄉(xiāng)親們。
不過,兩個老人根本沒有過多考慮那些陳欠,最終還是來了。他們和黃老漢共同努力,費了好一番周折,才將黃老漢的房子做了加固,墊上了護坡,免得再下雨,水再次泡到墻體,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收了工,黃老漢為兩個累得不住地大口喘息的老人預備下了飯菜,推杯換盞之后,才讓他們心滿意足地回家了。
不過,黃老漢可沒算完,他拿出抽屜里的小本子,在上面鄭重地記下第7個“正”字。黃老漢捧著手里的本子,看著第7個只剩最后一畫沒寫全的“正”字,頓時覺得壓力山大。這可是34畫啊,整整34個工,兒子回來了,他一定敦促兒子還給人家,不能攢下人情,這東西壓得人實在喘不過氣來??!
沒想到,正當黃老漢為這事牽心掛肚的時候,兒子還真的從城里回來補辦丟失的身份證了。
坐在酒桌上,黃老漢就把這件牽腸掛肚的事說了出來,還再三叮囑兒子這回在家多住幾天,好將欠人家的工統(tǒng)統(tǒng)還給人家,做到兩不虧欠。
黃老漢急得跟屁猴似的,可兒子卻根本沒放在心上,他滋溜滋溜地喝了兩大杯白酒,就匆匆回房間睡覺去了。坐了10個小時的長途車,難免犯困,他也著實困倦了。
第二天一早,黃老漢心里有事,睡不著覺,就早早地起了床,走到兒子的房間,準備催促他去給鄉(xiāng)親們還工。沒想到,兒子的房間竟空空如也。兒子說不上啥時候已經(jīng)走了。黃老漢心里不落忍,根本不相信兒子會這樣一走了之,可找遍了家里的角角落落,連一個人影都沒有,看來兒子還真是走了。
黃老漢失魂落魄似的,他覺得那個小本子上他用心記下的34畫的“正”字越長越大了,背負在他老弱的肩膀上,壓得他多少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無獨有偶,黃老漢的鄰居兒子出門,王老漢也欠下30個工,可兒子竟在城里遭遇了車禍,下半身截肢,終身殘疾。王老漢得悉兒子的病情,再看看同樣記錄換工的小本子,搖了搖頭,竟然一伸腿,走了。
雖然欠下了饑荒,但王老漢死得其所,全村人反而對王家父子大為贊揚,主動說他們欠下的工不用還了。
看人家王老漢這么講義氣,黃老漢一時急火攻心,黃老漢竟然也病了。
黃老漢躺在床上,可直到奄奄一息了,還是閉不上眼睛,嘴里始終重復著那個數(shù)字,34、34、34……
兒子回來了,黃老漢的老伴兒為了讓黃老漢能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安息于九泉,就打發(fā)兒子一家挨一家地還工。
當兒子整整做完了第34個工的時候,兒子剛好聽到了自己家的方向傳來了悲涼的哭聲……
選自《廣西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