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
我的同學巴庫,高中一畢業(yè)就去豐城闖蕩,在那里定了居,多年以后,聽說這家伙混出息了,成了腰纏萬貫的老總。
豐城,離我們這里有幾千里路,遠哪,但每年,巴庫總是乘飛機,回來那么個一次兩次的。
每次回來,巴庫就心急火燎地召集同學聚會,按他的話說,一是想念同學們;二是想吃家鄉(xiāng)的飯菜。
想想也是,獨自在遙遠的異鄉(xiāng)打拼,肯定是孤寂無助。
巴庫衣著光鮮,這還不算,一條粗大的金鏈子,赫然掛在脖子上,沉甸甸的,實在令人擔心他的脖子不堪重負;手上呢,則戴著幾個金光閃閃的戒指,一副恨不能多長出十個八個指頭的樣子。
整個一財大氣粗的土豪。
同學聚會,酒喝高,是必須的。每當喝到興頭上,巴庫便會站起來,觍遮肚子著肚子,伸出雙臂,張開巴掌,豪氣地在空中一劃拉,說,今天我買單,誰都別爭,誰爭我跟誰翻臉。
一開始,我們還爭,但慢慢地就習慣了,只當是打土豪分田地了,誰讓他是老板哩,誰讓他是土豪哩!
散場時,巴庫逐個跟同學們握手,依依不舍地搖著、晃著,胸脯拍得啪啪響,說,沒事請到豐城玩,盡管找我,咱在那里混得開,啥事都能擺平。
手,一個個地握,話,一遍遍地說,但我們都沒往心里去,豐城那么遠,誰吃飽了撐的,沒事往那地方跑。
但偏偏我就去了豐城,辦私事,不得不去。
我是坐特快去的,雖然叫特快,但火車逢站必停,慢,好在事情不太急,有的是時間,最關鍵的,是價格便宜,咱不是老總,還沒有闊氣到飛機、高鐵隨意坐的地步。
一上火車,我就給巴庫打電話,說,兄弟,我要去豐城。
電話那頭,明顯感覺巴庫一愣,說,真的假的?別騙我!
我說,騙你我是孫子,現(xiàn)在我就在開往豐城的火車上。
巴庫高興地說,好啊,到站后給個電話,我去接你。
火車跑了一天一夜,終于在豐城停下。老遠,我就看見巴庫在出站口,伸長手臂,搖著肥厚的手掌,沖我招手。一瞬間,我的眼睛竟然有些濕,坐了幾十個小時的火車,累得跟狗熊似的,能在生疏的異鄉(xiāng)看見熟人,那感覺,特親切,怎一個爽字了得。
在去賓館的路上,巴庫說,我定了個酒店,給你接風洗塵,順便邀請了幾個豐城的朋友,陪陪你。
車在一家豪華酒店門前停下,走進包廂,里面等候的七八個人都站了起來,巴庫一一為我介紹。
這是某某公司的老總、某某公司的董事長……
這是某某科的科長、某某處的處長……
他最后隆重介紹給我的,是柯廳長。
巴庫恭敬地說,這是市委某某廳的柯廳長。
柯廳長略帶矜持地伸出手,只跟我輕輕握了一下,連聲說,呵呵……副的副的,副廳長。
我的天,甭管正的副的,廳長,在我這小民眼里,已經(jīng)是天大的官了!在他們面前,我只有受寵若驚、點頭哈腰的份了。
巴庫扯起我,按坐在首席上,左右是那些老總、官員們作陪。
我是小廟的和尚,哪受過此等香火啊,如此場面,還是今生頭一次遇見。我誠惶誠恐地坐在位置上,不知所措,如坐針氈,特別是身邊的柯廳長,總是一副正襟危坐、不茍言笑的模樣,透著威嚴,時刻讓我感到壓抑和緲小。
豐城的老總和官員們,輪流向我敬酒。說實話,這頓酒,我喝得很難受、忐忑和迷糊,不知不覺就醉了。
第二天,我編出各種借口,堅決推掉巴庫再次設宴招待的邀請。
巴庫很無奈,說,那好吧,若有啥困難盡管說,咱在這里朋友多,啥事都能擺平。
只一天的時間,我就將事情辦好了,晚上,決定去吃小吃。
豐城的小吃,很出名。
在小吃街,我剛在一個攤位旁坐下,老板趕緊跑過來,殷勤地問:先生,想吃些什么?
聲音非常耳熟,我抬頭一看,“呼”地站起來。我說,柯、柯、柯廳長,怎么是您?
老板愣住了,看著我,忽地有些不好意思,說,啥柯廳長啊……狗屁的廳長哦……都是巴庫那小子……
接著,老板又嘿嘿一笑,說,出來混,都不容易,家鄉(xiāng)來了客人,相互幫襯一下,撐個場面而已。
提到巴庫,老板往遠處一指,說,那個小飯店,就是巴庫開的。
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小飯店的廚間忙活。
我趕緊離開,走之前,再三叮囑那老板:兄弟,這事,就爛在肚子里,千萬別說我來過!
又一年,巴庫回來,同學們聚會,再次喝高了。散場時,他握著我們的手,依然說,沒事請到豐城玩,盡管找我,咱在那里混得開,啥事都能擺平。
我張開雙臂,緊緊擁抱住他,心里倏地覺得異常酸楚。
我拍了拍巴庫的后背,說,兄弟,有機會,我一定再去豐城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