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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科塔薩爾致敬

2017-03-05 21:44青蓖
湖南文學 2017年2期
關(guān)鍵詞:白蛇前夫蜘蛛

青蓖

一個男人在公開場合宣稱,許多女人因他口吐蜘蛛的才華愛上了他,螞蟻們只能躲到窗簾背后偷偷笑,笑得翻不過身,并且螞蟻越來越多,讓窗簾像紅幕布滑落下來。至于說到螞蟻,你也可以理解為護士或性工作者群體。護士是因為他病得不清,而性工作者是可憐他的滑稽洋相。人人喜愛卓別林,他是戴禮帽拄著拐杖的紳士先生。我們也可以愛口吐蜘蛛的男人,但別把黑黢黢的長腿露在戲臺下。

林夏因為嘴唇薄,談吐刻薄,被朋友們親切地稱作小寡婦。有一類男人,他們喜歡把動物交尾的照片發(fā)給女性,真正的露陰癖。林夏用左手拇指撫過下嘴唇,仿佛在餐桌上擦拭食物碎屑。她在話題之中轉(zhuǎn)換,就像用手指撥過衣櫥的不銹鋼衣架般輕易,并且似是等待衣架撞擊發(fā)出悅耳的聲音。她把下巴往右側(cè)突了突,三十度角(完美),碎發(fā)松散地垂在耳鬢,露出尖尖的耳朵。作為一只兔子,它足夠撩人了。但作為一名有過不實婚姻的女性,她還欠火候,也許只是孤僻過頭。

她的外耳道洞小,飛個大點的蜂王就堵塞了,當然除了魔術(shù)師老是這里打個響指,那里抓把空氣,然后從人的耳朵鼻子拉出絲巾,沒有一只蜂王會對女人的耳朵感興趣。她的前夫可就不同了,他喜歡把林夏耳朵豎立的尖而長部分卷下來,就像生菜卷烤肉或者白糖卷子。說是前夫也不甚準確,她把男人當丈夫,男人把她當姘頭,所以弄了兩本假結(jié)婚證敷衍她。很長時間她把耳朵卷下來,用創(chuàng)可貼膠牢,令她像香港TVB律政劇中戴白色律師帽的配角,一般指定給申請法律援助的被告,在重金聘請的主角光環(huán)下啞口無言。

前夫被她逐出家門后(請注意:情感騙子等同猥褻者,差別于強奸犯,強奸是強者的蠻橫意志,猥褻是弱者的下流方式),她把他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燒光丟光,從此他就成為一個出差在外,被吸毒者搶劫橫尸街頭的死人了。人人都知道她前夫是個什么東西,應(yīng)該客氣地說人人都知道她前夫“死”在外地,他的死亡是游離的,死亡地點隨著她的心情待定。

前夫死后,她常常夢見一只大公雞,搖搖擺擺走到床前啄她的被子。她坐起來展開雙手趕它,剛睡下一個隨意挽著髻的女人,端著盤子也走到床前,把盤子放在被子上,給她從盤子中的茶壺里倒了杯熱茶,她接過熱茶一下潑在女人臉上,但女人嗔怪地用手去擦臉上的茶水。她潑她是看出她是妖怪,冒著白氣的茶水潑在臉上若無其事,更證明了她的猜想。她正害怕怎么和女妖怪斗下去,鬧鐘響了。

鬧鐘每天救她于危難之中,她也不可能獎勵鬧鐘什么。最終每天凌晨五點她把自己鬧醒。煮雞蛋吧??蛷d的電視被她上了白紙封條,封條上的毛筆字鬼畫符一樣。煮雞蛋吧,每天凌晨五點起來她對自己說。她從冰箱拿出雞蛋,一枚枚地放進不銹鋼奶鍋里煮兩分鐘。她嚴格監(jiān)控燃氣灶火苗大小和時間,為了不使雞蛋煮破,放涼后重新收回冰箱中的雞蛋格子,方便第二天繼續(xù)煮。

等到弄明白跟蹤她的是前夫,她想女妖怪把茶端給他喝就好了。他們相親相愛,妖怪和騙子。她只是恐懼,他的執(zhí)著跟蹤會不會弄巧成拙,比如他突然顯露露陰癖的毛病,或者偷窺欲的上癮癥狀。他既然早就打定主意拋棄誠實,一切美德都是裝飾窗上的仿真花。她擔憂他的底線一再滑落。她的擔憂不無道理。他最終出手了。她從單位下班走到玲瓏巷時,前夫利用巷道狹窄的客觀環(huán)境,火速跑到她背后并伸出手,把她的左耳從上至下快速卷了起來。幾個放學回家的小學生在他們背后尖叫。

她沒有辦法報案追究他的責任,因為他是死人了,雖然今天死在怡昌,明天死在淮都,后天也許只有基督徒才說得出那塊葬地,她不能恢復“死”人的生命權(quán),假裝他是戰(zhàn)爭期間突然又回到家的陣亡戰(zhàn)士。所以放任也是一大禍害,直接導致他的肆意妄為。他大膽地攔下她,用雙手把她抽動的肩膀固穩(wěn),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雙手真的被繩子綁住一樣,雙肩扭動而手臂安靜地垂立,然后他開始展露戀物癖般的癡迷,雙手各在她耳側(cè)用拇指和食指撫弄耳輪,他沿著耳郭撫弄到耳垂時使力捏了一下,仿佛為引起她的觸覺,她感到鼓膜處有股酸脹感。等到他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從她耳朵突出部分,自上往下卷時,路過的小孩子吃吃地笑,大齡女青年翻個白眼罵句流氓,拽住認識的小孩書包帶一并拖走。

忍到極限時她四處在家搜武器,因為他已經(jīng)狂妄地在家門口游蕩,甚至試圖跟她要換過的鎖鑰匙。鄰居們跟他打招呼,似乎跟死人談話是一種時髦或超能力,有個小孩還歡快地爬上了他的背。切菜刀有種泛著寒光的危險,剪刀又太銳利,晾衣?lián)稳菀妆粚Ψ桨l(fā)現(xiàn)和搶奪,她擇著武器考慮后果。最終從櫥柜里摸出一瓶殺蟑螂的噴霧藥,她拉開門沖著前夫就噴,前夫掩著鼻子落荒而逃。受此啟發(fā)她找出有噴頭的保濕水空瓶,把買回的朝天椒剁碎煮沸,放涼后把辣椒水灌進空瓶。等到她直感前夫從背后摸來時,返回頭摁住噴頭就對著他噴,少量辣椒水噴霧落進了眼睛,他罵罵咧咧地踉蹌逃跑。

她突然有了一種研發(fā)武器的沖動,現(xiàn)在凌晨五點起來后,她不再重復煮雞蛋,而是交叉著雙手抱在胸前,半靠著床頭掃視房間,又下床走遍家里每個角落,唯恐有什么可制造秘密武器的材料被忽視。隨后她發(fā)明用保溫杯裝花露水,等前夫出現(xiàn)時擰開杯蓋,掂起腳尖往下一空從頭澆下,前夫頂著一腦袋花露水熏暈整條街的狗。她甚至用鉗子折彎鐵衣架,自制了一把用黑橡膠皮包石頭發(fā)射的彈弓,僅用過一次后感覺太小孩氣,頹廢地在門口健身單車器材上坐了半晌。

后來她決定去買一種小的強力燈,直直地晃眼睛,用突然的強光造成短暫的視盲。她想周六上午是懷著憎惡的心情上街的,她渴望擺脫前夫的糾纏和怪癖,搜索各類武器以期解放日。日朗燈具店里她遇到了小蜜桃,鼓脹著喂奶期的一對乳房,正在挑客廳的水晶吊燈。小蜜桃問:親愛的小寡婦,你最近可是忙著?說完并對她眨眨眼睛。她問忙著啊。她回忙著這沒錯。但她眨眨眼睛問她可忙著,說明她不止話里有話,而且似有誤解她近期的舉動。小蜜桃走過來用乳房撞了撞她手臂。

難道哺乳的婦女都如此淫蕩。她狠狠地想,狠狠地走開了。走出燈具店林夏被舉著手機拍照的店員嚇了一跳,她往右側(cè)大跨步走出與招牌同框。她想他們可能正為跟廠家報銷活動費取證。但與她有什么相關(guān)。她為什么要買小強力燈,還要制造一大堆武器,難道是為與前夫打持久戰(zhàn),還是她百無聊賴的天性?

福壽城屬喀斯特地貌,山體崎嶇林立,地下有多處溶洞,躲日本時用來藏家畜和糧食,但對于山里的馬匪不管用,他們同樣熟悉地形。她想這些馬匪,怎么就沒在雨水和地下水流經(jīng)山體時,從大量溶解后崩塌的石灰?guī)r溶洞跌下來,那就不用騎著馬匹橫沖直撞,也不會出現(xiàn)在她面前,成為別處的幾位老者。難道她是怪罪碳酸鹽溶于水太慢,還是陰暗想要擺脫他們的心理?

張頭目原是三當家,政府招安后在水管安裝公司當隊長,每日踩著單車前往安裝現(xiàn)場。屈老五長著一副憋屈樣,兩個女兒都嫁給了公家人,是普通的水管安裝工。楊花旦原是大當家的壓寨夫人,會唱漁鼓曲,沒事就露一露文藝范,后來把自己露到某領(lǐng)導床上去了,大當家(此時的水管安裝公司經(jīng)理)聽聞后當即中風倒地,從醫(yī)院抬回去就只有頭和左手搖啊抖啊,目光如炬的眼神萎了。但他終究與楊花旦離了婚,死前示意張頭目側(cè)臉貼近他的嘴,附在他耳邊抖抖索索地說:離,不能同穴。

八十年代初政府招安時,沒有動用駱駝部隊,而是成立水管安裝公司請馬匪下山,這在省里都是爆炸性新聞。八十年代還有馬匪,并且占據(jù)磨子嶺一帶擾民,搶奪山民糧食家禽過著滯后的搶匪生活,只能說明福壽城是座延年益壽的城市,它的生活步調(diào)要晚于外面的世界,但它的現(xiàn)代化可在持續(xù)推進。同時福壽城是座講究懷柔與和諧政策的城市,它把一幫年輕馬匪引導成了安裝管道的工人。

張頭目振振有詞,問題出在大當家中風不久死后,城建口機關(guān)人員佯稱能耐低,沒人愿意出任水管安裝公司經(jīng)理,自一九九一年公司一直處于癱瘓狀態(tài)。他相信大唐只要有皇帝,不管什么人當皇帝都能昌盛。屈老五始終用小眼睛注視著林夏,使得林夏不斷低頭整理辦公桌,又不斷抬頭表示在聽。她每次請他們坐在稍遠的會客沙發(fā)上,以免被說話帶出的口水濺到,并拒絕掉老男人湊近的尷尬。

他們的訴求從發(fā)展眼光看合理,國家終會解決所有公民的養(yǎng)老,但現(xiàn)在不是所有機構(gòu)拆除圍墻,就能改造成園林式單位,植物的栽種得看季節(jié),植物的興茂需要等待。還得找對那把鋤頭和鏟子。林夏強調(diào)說,你得找對適合挖土的工具,而不是所有鋤頭和鏟子都使用輕便。國家沒有新政說免除公民繳納養(yǎng)老保險,她也不能建議把辦公經(jīng)費撥給他們買保險,然后機構(gòu)里的人們陰沉的天氣要把材料湊到窗前光亮里看,辦公沒有正常使用的電腦統(tǒng)計分析數(shù)據(jù)而花費時間跑腿取文件,工地巡查的管理人員沒有工具車僅靠雙腿走遍鄉(xiāng)鎮(zhèn),現(xiàn)代化已深入生活所有人應(yīng)該享受進步。

那我們?nèi)绾蜗硎艿奖驹撚械耐诵莨と说倪M步生活。張頭目提高聲調(diào)問。

林夏答不出來。她不能說他們沒有努力工作,年輕時忙于打牌和酗酒。她只能說,我已經(jīng)建議過讓家人先給你們買職工保險,待有政策再返退買保險的錢,若想少交點就買城區(qū)居民保險,只是退休工資低點。

當初是政府沒有指派經(jīng)理,沒有領(lǐng)導入主公司才導致癱瘓,公司沒有發(fā)工資生活都困難,家里人跟著遭罪,哪有錢給我們買保險。屈老五粗紅著脖子,情緒激動地說。

好吧,林夏當作不知道他兩個女婿想掏錢卻被制止的事。好吧,全城有一大批倒閉企業(yè)所以政府沒法開口子。好吧,那就維穩(wěn)吧但不能制止她愛干凈,身為公務(wù)人員也不能令她與老男人談話沒有局促。

偶爾楊花旦半夜撥她電話,哭泣聲抽抽噎噎,就像她為唱漁鼓曲清嗓子似的。林夏現(xiàn)在不再夢到大公雞和女妖怪,但她也受不了半夜唱曲啊。她揉著眼睛迷糊地說,你別唱了,天還沒亮呢。楊花旦唱得更響了,妹妹啊,我第一個丈夫死得早,后面嫁個丈夫又離了,兒子也不管,兒子不爭氣又沒工作,我怎么活啊。林夏想調(diào)個駱駝隊來團團圍住她,讓她在里面唱個夠。據(jù)張頭目說,大當家與她離婚是續(xù)著命他幫忙操辦的,辦妥離婚大當家那口氣也斷了。后面她大鬧把她弄上床的領(lǐng)導單位,領(lǐng)導離了婚娶了她,可生的孩子又不是領(lǐng)導的,所以領(lǐng)導又和她離了婚。林夏把手機放在枕邊,側(cè)躺著耳朵貼緊枕套聽,偶爾應(yīng)和兩聲。她感覺房間里飄移著化過戲妝的女人臉,還有油彩的氣味。

林夏收到一張邀請函,參加為期七天的才藝巡展,地點是青銅市的翡翠湖。她詢問主辦方其他參與人員名單,獲知劉陵瑄也在其列。劉陵瑄,那個孔雀開屏的蜘蛛男。她想起那天和閨蜜在御顏堂夫妻房,她們泡在相對的木質(zhì)浴缸里,她與小花椰菜談?wù)搫⒘戡u和他口吐蜘蛛的才華,小花椰菜嘆為觀止。她在氤氳的中藥泡澡湯里,堅持說劉陵瑄病得不清。你想一個男人嘴巴里爬出黑黢黢的蜘蛛腿,哎呀,想想就全身發(fā)麻。

那天還發(fā)生了一件事,林夏裹著浴巾趴到護理床上,美容師們出房間準備做背部泥灸的產(chǎn)品時,小花椰菜說,讓我看看你胖了沒有,然后整個人匍匐壓在她背上。她感到小花椰菜松軟的乳房貼著她背上的浴巾,她呼吸噴出的氣吹著她的頸窩。她有點不可理解,難道擁抱已是敞舊的禮節(jié)。小花椰菜貼得她很緊,雙手環(huán)向她胸前時,她本能地用手臂隔開她。為了不使閨蜜尷尬,她抖聲笑著說,你這是干什么干什么呀,不時拿眼睛瞟關(guān)閉的門。

她可是與女人同室,不得已面對她們換衣服時,自覺背過身去的女性。她與她們說話,但是禮貌地背過身去。但大多女人并不介意被觀看。女人每天穿穿脫脫,就像刷牙和向男人投去目光。美容師的腳步在門口響起前,小花椰菜起身趴到了屬于她的護理床,頭深深地埋進擱置頭顱的洞里,頭發(fā)散落一邊。這是一個等待被砍掉頭顱的姿勢。林夏感覺女性遭遇砍伐,多數(shù)時候是生長得太茂密。

也許她是感覺太多才掌握了某些才藝,令她受到主辦方邀請。除非到特定場合,否則她不會輕易展露才藝。小花椰菜就央求過她,親愛的小寡婦,你就讓我看看你的才藝嘛……嘛……嘛……至少在她腦海中,小花椰菜對嘛字的拖音足夠縈繞,都能令她心里的蓮花盛開了。

所以林夏對巡展感到緊張,但并不表示她不向往同類相聚??纱蠡锿?,一起把筷子伸向瓦鍋和碟子,端起面前的高腳杯和茶杯,她心里還是隱隱長了些蘑菇。因為特殊才藝伴身,他們在酒桌上看起來像準備召開森林運動會。她眼前的人張開白蛇身、蝴蝶翅膀、大象鼻子和梅花鹿脖子,還有劉陵瑄的蜘蛛腿,圍著食物感覺要雄霸一方。穿著印度燈籠褲,吊著鼻環(huán)的白蛇姑娘,喝干高腳杯中的半杯白酒,戴上掛在耳邊的面紗,搖搖晃晃站起來開始扭動著身子,舞動到主辦方的周先生身邊。周先生因女性的公開挑逗,擠眉弄眼顯得挺不自在,雙手握著酒杯把玩。白蛇姑娘拉他站起來,然后蹲下身,抱著周先生的雙腿往上纏。大伙起哄站起來觀看。周先生打趣地自嘲,太公開了,太公開了。但很快他就呼吸急促,直到白蛇姑娘的身子整個絞在了他身上。他們的頭一高一低,看起來像個雙頭蛇怪。

她的身體纏到周先生身上好像變長了。林夏不自覺地指出來。按白蛇姑娘一米六二的身高,彎彎曲曲纏繞到周先生一米七八的身體上,以長度計算是不能繞到周先生肩膀的。而且她有弄根繩子穿過白蛇姑娘的鼻環(huán)牽著走的沖動。

周先生不也變長了。白蛇姑娘拋著媚眼說。

白蛇姑娘的肚臍大致覆蓋在周先生的隱秘位置。像是被咬了一口,他對白蛇姑娘說破的話感到慌張,雙臂裹在白蛇姑娘的身體里扭動,白蛇姑娘笑盈盈地從他身上下來,又走回座位端起酒杯,周先生交叉著手揉搓著胳膊,好像是被蛇皮涼到似的,又像是為了搓散白蛇留下的齒痕。

別理她,劉陵瑄附在她耳邊小聲說,也許感覺站得太近,說完往旁邊讓了讓。

林夏警覺地退了退,腰磕在椅背上,一股麻痛溢上來。劉陵瑄伸出手,感覺要攙扶她,停頓幾秒又縮回了手。林夏可不想待在他身邊,不知道什么時候從他口里吐出的蜘蛛,麻兮兮地爬到她的手背啊胳膊呀臉上,就是就近吐出蜘蛛絲來,也夠她受的。

酒過三巡的餐桌,看起來像詩人腦海中的詞語,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經(jīng)不起挑揀,不經(jīng)意卻又發(fā)現(xiàn)那一味。林夏喜歡一盤叫想象花煎雞蛋的菜。盤子里的雞蛋煎得金黃,想象花不是花的顏色,而是細絲樣的翠綠莖葉,彎曲隨意地纏繞在雞蛋里,如音符在想象里波動。

梅花鹿先生開口說話了,嘴巴里塞滿食物嗡嗡嗡的,一點也配不上梅花鹿的美麗。他說林夏你喜歡想象花吧,然后殷勤地移動轉(zhuǎn)盤,不顧大象先生正在夾一塊臭鮭魚。

林夏咧嘴笑了笑,筷子擺在白瓷筷托上。

梅花鹿先生急切地說,林夏你吃啊。

林夏咧嘴笑了笑,說我吃飽了再有一丁點也會壓垮我的胃,您請慢用。

梅花鹿先生不站起來展示,他的長脖子才藝也夠瞧了,整頓飯他的脖子一直跟著轉(zhuǎn)盤轉(zhuǎn),有時都快湊到其他人臉上了。得有對食物多么洶涌的熱愛,林夏心里感嘆道,主動把食物分給她是多大的恩賜。

大象先生有些娘和矜持,說話時左手五指并攏手掌面對嘴,以免口水或食物碎末帶出,同時鼻子一抽一抽的,吸氣時很用力,鼻頭收縮變小,呼氣時鼻頭凸出去很長,臉部比例看起來失調(diào)。而且他的情緒很容易失控,臉常常處在被怒火燒旺的顏色,但他有意克制,這導致他的額頭繃得緊,青筋鼓突。

起初大象先生扭捏著不肯表演才藝,矜持地等待玻璃轉(zhuǎn)盤帶來臭鮭魚,盤子轉(zhuǎn)到面前停下,他迅速伸出筷子夾一筷魚肉。小可愛般的蝴蝶女士央求也不管用。直到梅花鹿先生嘴巴一撇,鼻子里發(fā)出蔑視的哼聲,因為他脖子伸得長,感覺那鼻息就噴在大象先生臉上。大象先生把椅子往后退了退,用紙巾細細擦了嘴,嘴巴哈口氣到手掌上,嗅了嗅可有異味。然后站起來走到包廂空闊的地方,從衣服內(nèi)袋里掏出一只竹塤,放到鼻子前開始吹曲子。不得不贊賞大象先生的樂感,他用鼻子吹出的塤曲節(jié)奏絲毫不差。接下來他還表演了用鼻子吹陶笛、蘆笙、巴烏和單簧管。林夏恍神了,怎么就聯(lián)想到楊花旦十幾歲時,被馬匪圍在人堆里,伴著二胡、月琴、手擊漁鼓筒唱著《碧玉簪》的戲段,她手執(zhí)筷子不自覺敲向酒杯和碗碟。

周先生用手比劃出暫停手勢,大象先生才停止從身上變出樂器。如果他去做魔術(shù)師也不錯,林夏想。現(xiàn)在林夏等著蝴蝶女士召喚蝴蝶了,心里又隱隱期待能不能換個花樣,不要搞得跟神劇里的香香公主一樣。可是香香公主張開了她的霓裳,大量的蝴蝶從打開的窗戶飛進來,并且像是在抱團撞向她。蝴蝶女士的身體輕微顫動。林夏真擔心她的小身體會被蝴蝶吃掉。

蝴蝶女士說:那種撞擊感是蝴蝶們的熱情,它們習慣用劇烈一點的方式與我交談。

好吧,林夏心里想,你是無敵的。然后用余光去瞟劉陵瑄,按座位次序該輪到他上演拿手戲了。

劉陵瑄訕訕地笑,他說我沒法表演,因為此時我沒有情緒。

難道你還要和氣功大師一樣調(diào)整聲息。梅花鹿先生撇嘴說。

不是每樣東西都能隨便呈出來,才華貼近內(nèi)心,當你能展現(xiàn)你的內(nèi)心時才華才會奏效,否則它是劣質(zhì)的臨摹或模仿。劉陵瑄堅持自己的論調(diào),卻又顯得靦腆地說。

按照你的說法我們都是劣質(zhì)的模仿咯。大象先生悶聲悶氣地說。額頭通紅青筋暴突。

哥哥你傷到大伙的心了喲。白蛇姑娘圍著桌子走過去,手搭在劉陵瑄肩上說。

劉陵瑄打了個冷戰(zhàn),抖落了白蛇姑娘的手。白蛇姑娘不高興地又走回座位。

那就林夏來表演吧。蝴蝶女士微笑著打圓場說。

我沒法表演,我也沒有情緒。林夏怯怯地說。

大伙群體發(fā)愣,都直著眼光看著林夏。白蛇姑娘剛要張嘴,被周先生制止了。周先生站起來說到:今天結(jié)束吧,大家早點休息,接下來幾天表演會很辛苦。

林夏站起來時沒站穩(wěn),往左邊歪了歪,劉陵瑄伸出手又像要扶住她,卻又縮回了手。林夏失去平衡地倒向劉陵瑄,她竭力扶住桌子一角,碰翻了一只碗。她蹲下身查看摔碎的碗渣時,耳朵擦到了劉陵瑄的褲腿上,等她站起來耳朵發(fā)燙變紅。

太尷尬了。后面幾天林夏挑揀著座位,坐得離劉陵瑄遠遠的。同時幾天來,她都沒法站上任何露天表演場。她看著白蛇姑娘梅花鹿先生蝴蝶女士大象先生收獲成功,被各自的粉絲團簇擁。她似乎回到了兒時站在人群涌動的街口。因為父親制止她穿短過膝的連衣裙,她怒氣沖沖從家里走上悠然街,站在街口看見一切都感覺惱怒,然后她的胸口異常憋悶,她想張開口大叫但卻噴出了一個小火球,火球燒著壽衣店前掛著的樣衣,向當鋪的布簾花圈店的鞭炮和花圈蔓延。

悠然街平凡的下午被鞭炮聲和火苗侵吞。躺在竹椅上打瞌睡的店主愕然看著火團,過路者更是揉著眼睛以為陽光太烈的幻象。林夏站在街口來回看著幾條岔道,人們開始躲避著炸裂的鞭炮渣滅火,她像是沒有意識到火球由她口里而出。只是人們奔跑喧鬧,鐵桶、瓷盆以及喊聲塞滿了耳朵,她覺得耳朵劇痛,捂著耳朵往流沙河邊跑去。

自那以后林夏的耳朵噌噌噌地長,很快長成了兔子形狀的長耳朵。好奇的人們都盯著她看,大膽的人甚至趁她不備摸一把,直接的后果是引發(fā)她的怒火從口中噴出,燒著站在旁邊的人們的衣服,他們只好就地打滾熄滅火苗。人們開始熟悉林夏的長耳朵和脾氣,也就沒人再提供噴出火球的情緒,當她成為一名公務(wù)人員后更是謹小慎微,并且學會了控制怒火,即使在得知前夫用假結(jié)婚證欺騙了她,也只是把他趕出了家門。在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特殊表演場合,她需要去回憶所有的憤怒,氣呼呼直到讓情緒充成一個球體,但噴出火球后往往令她感到異常難過。生活中有那么多不滿意的事物,一個個被她的謹小慎微擠壓,藏進許多夠不著的角落,當她需要挖掘它們時,竟然有那么多足夠她噴出火球。

可這次林夏失利了,她的憤怒像小憂傷,散亂而鋪張沒法聚集。也許公務(wù)人員的身份使她過于自制,也許對生活的憤怒逐漸變得可疑——毫無用處的表達情緒方式,她想即使她每次噴出小火球,令她憤怒的事情并未得到解決。就像每次性高潮,最后跌落低處,身邊的男人也不可能成為她,幫她度過低處的幽暗。

四天來劉陵瑄也沒有培養(yǎng)出情緒。林夏每晚到翡翠湖邊散步時,總看見他在湖心亭中跳舞,與其說跳舞,不如說一個人在召喚大神。林夏透過一路垂拂的柳樹枝,遠遠看見劉陵瑄如烏干達巫師,只差旁邊擺上動物頭骨和皮毛,她可不想成為插滿銅釘子的人形雕像。劉陵瑄看見她走過時,總面對她走過的方向注視著她,月光里他的眼神澄凈。林夏有點困惑,但她的困惑夠多了,那就隨他念念有詞跳大神吧。

第五天晚上的月亮有點詭異,或者說林夏才發(fā)現(xiàn)月亮變化那么快,不停地從月牙變成滿月,又整個被暗色的云朵遮蓋,然后從另個方向露出小月牙,漸漸長滿又被云朵遮蓋。也許她從來沒有認真看過月亮。她觀望過湖、山、街道和人,卻很少抬頭仰望,即使仰起頭也不過停留片刻,沒有什么頭上的事物真正吸引她的注意。而今晚她抬起頭,是因為她走過湖心亭時,看見劉陵瑄的手腳動作緩慢,頭朝上仰望著天空。她停下腳步,好奇地抬起頭看他在看什么。

她突然很想和人談一談月亮。于是她返身走回通向湖心亭的棧道。

你有什么困惑嗎,這幾天都無法集中精力釋放才華。劉陵瑄遠遠地和她打招呼。

什么才華,不過是種技能,就像雜技表演。林夏客氣地說。

他們的才是技能,只要靠長期訓練就可達成,而你需要通過內(nèi)心感受,然后把你的內(nèi)心展示給人看,所以你的是才華。劉陵瑄繼續(xù)望著月亮說,你看這月亮變化無常,卻又如太陽恒久照耀,云朵永遠吞噬不掉它的光芒。

你說得太文藝了。林夏頭腦清醒地說。

可你不可否認我說的。劉陵瑄注視著她的耳朵。

林夏想起戀物癖的前夫,她想她得搬個家。然后又想起楊花旦,她手腕背部的脂肪瘤越長越大,她害怕得要死所以一打她電話就哭,她勸過她想辦法弄個醫(yī)保,實在不行她就幫她付手術(shù)費,只要她別再給她半夜打電話唱了。至于小花椰菜,她的確令她有些困惑,并且還未想明白。

你整天都召喚大神咋還培養(yǎng)不出情緒。林夏問。

哈,你以為我在召喚大神?也許吧。劉陵瑄捂著嘴偷樂。其實你可以試試用意念控制你的情緒,然后讓火球被你所用,傾力去表達你的想法。

林夏望向湖堤上的野菊花,一簇簇迎風擺動,和水面吹動的波紋,令翡翠湖變得動蕩。只有黑夜中的路面被月光籠罩,才顯出沉靜和幽美。她內(nèi)心的感受變化頻繁,多數(shù)時候無法掌握和描繪,但憤怒不是唯一的情緒,她想為什么不傾力表達更多。

第六天翡翠湖邊的露天表演場人頭聳動,許多小孩子端坐于父親頭上,不過他們離得較遠,近處的是具有冒險精神的大孩子,以及經(jīng)常在廣場轉(zhuǎn)悠的流浪漢。周先生令主辦方的宣傳做得聲勢浩大,前幾天的重復表演帶來視覺疲勞,他們急需壓軸之作結(jié)束青銅市的才藝巡展。

林夏站在舞臺中央,既然選擇做一次探索,她必須全力以赴。她凝視前方,視線穿過駕著父親脖子的孩子,看著天邊立體像是凸出來的云朵,所經(jīng)歷過的情緒一點點從身體角落積聚,匯集成悲傷、喜悅、孤獨、憐憫、崇敬和鄙視,它們攪合成沒有界限的圓形,卡在她的胸口等待噴出。她第一次平靜地感覺到小火球的熱度。她想象著身體如輸送給養(yǎng),情緒一點點順著血液和經(jīng)脈流暢,帶著隱隱的不安和躍動。她閉目調(diào)動意念,所有的外界聲音成為抵達內(nèi)心寂靜的媒介,她第一個念頭是蓮花,它在她安靜的時候常常在心底開放。她開始用意念推動小火球,它順著食道、喉嚨、嘴巴吐出來,在空中如一朵盛開的紅火焰蓮花,然后她不斷吐出小朵的野菊花、太陽花,還有細絲般游動的想象花。

小孩子們都驚呆了,在父親頭上張開著嘴巴。父親們擺出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沉默地一會盯著林夏的嘴巴,一會盯著林夏的耳朵。劉陵瑄站在臺下不遠處,“啪啪啪”地開始鼓掌。掌聲很快傳染到翡翠湖邊的各個角落,使得柳樹枝受到驚擾般搖擺不定。那些垂釣的人坐不住了,因為湖里的魚游得歡快,但不靠近河岸,如果把釣鉤甩得更遠,大魚就會使勁把垂釣的人拖入湖底。

林夏從來沒有感覺情緒可以這樣飽滿,而且不再是負擔,她記憶和想象中的花都將從她的口中盛放。她將目光移向劉陵瑄,帶著感激之情向他點頭致意。他直直地望著她,眼里充滿喜悅和鼓勵,突然張開腿半蹲下身,雙手松弛地握著拳頭,舉向空中學猩猩擂胸口的姿勢。她笑出聲來,因此帶出一朵一朵九瓣的歡笑花。

林夏在小孩子們的挽留聲中退場,劉陵瑄擦身走上舞臺?,F(xiàn)在輪到他表演口吐蜘蛛。林夏曾猜測他是否事先把蜘蛛放入嘴巴,壓在舌頭底下,當他張開嘴巴,大蜘蛛慢慢地伸出黑黢黢的腿。即使他的蜘蛛如她的火球一樣,都是由身體積聚的能量產(chǎn)生,也可能是些暗黑的情緒和毒素,日積月久化作蜘蛛等待被吐出來。

劉陵瑄繞著舞臺各個方位,伸出舌頭給前排的大孩子檢查,證實嘴巴里無異物。林夏以為接下來他會跳大神,像他在湖心亭練習的一樣。他卻異常安靜地站在臺中央,似乎在散發(fā)磁場,因為她隱隱感覺到一種孤獨交纏。他用一種靦腆和凄然的方式,沖她微笑一下,開始張開嘴巴。沒有任何鋪墊,一只黑腿的蜘蛛在他的舌頭上緩緩爬行,很快就會爬出第一只腿。正面的觀眾驚呼出來,小孩子們夾雜著害怕和好奇,父親們往后退了退,他們等待一長溜蜘蛛如科幻電影里的蝗蟲或臭蟲,席卷大地般地如潮水涌動。

但只有那一只蜘蛛,緩緩地爬行,伸展著它的八條腿。它似乎被驚呼的人群嚇住,探出兩條腿縮回去,一會又忍不住伸出腿,又小心翼翼地收回去。這世間只有這一只蜘蛛是從人體吐出來的,它孤零零地被吐出來,不久后死去。等待下一次劉陵瑄再吐出蜘蛛,也將是唯一的那一只,它們不會碰面,只有各自的命運。林夏看著劉陵瑄張著嘴,嘴里含著那只蜘蛛,任由它爬行和嘗試,眼睛卻望著她。

她突然明白劉陵瑄無須任何鋪墊,他需要的只是感知,他在月光里跳大神不過是吸引她走過去,走到湖心亭與他談話。他需要的只是感知女性內(nèi)心那股動情的東西。他知道那股東西會如蜘蛛死去,所以他吐出的是蜘蛛而不是更為明亮的物。然而他那么凄然地望著她,帶著一種明知故犯的憂愁和歉意,就像她未產(chǎn)下的孩子,眼巴巴渴望被她留下。

她迎著劉陵瑄的目光,一點一點走到舞臺中央。他們站在舞臺中央像兩座孤島因地殼碰撞相遇。她只要迎上去,碰觸他的嘴唇,他可能會像童話里丑陋的癩蛤蟆,變成一個快樂的王子。她近到能聽見劉陵瑄的心跳,似乎能看清蜘蛛的眼睛,她只想這刻把柔軟的唇送到劉陵瑄的唇邊。劉陵瑄伸出手把林夏接納入懷,雙手不由自主捏住林夏的耳朵,由上至下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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