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鏡頭中的城市,有密集工整到令人震撼的樓群,有街頭巷尾不被人關(guān)注的生活雜物。他不喜歡“完美”的城市,他認(rèn)為了解一個地方需要花上20年。他是邁克爾·沃爾夫,一位職業(yè)生涯近40年的嚴(yán)謹(jǐn)又有趣的德國藝術(shù)家。
“非典”,一個曾讓全中國毛骨悚然的詞語。然而,邁克爾·沃爾夫(Michael Wolf)自己也沒想到,這個非常時期的春天,卻成為他攝影生涯的轉(zhuǎn)折點。
在2003年之前,邁克爾是一名在香港生活了9年的攝影記者。在這些年的職業(yè)生涯中,他為德國知名雜志Stern工作,這是本曾經(jīng)擁有118萬發(fā)行量,創(chuàng)刊68年的老牌雜志,在歐洲的地位與LIFE雜志不相上下,他曾因為這份工作而倍感自豪。攝影記者這個身份,帶他走遍了中國大大小小的城市。他喜歡上海的風(fēng)情,驚嘆于北京飛快的變化速度,擅長尋找二三線城市中有趣的特寫。通常,他會花上3個月的時間深入到某地拍攝,去不同的地點、與不同的人交談、了解本地文化、大量的拍攝是他完成一個圖片故事的必要流程,而這一切的花銷全由雜志社來買單。這幾乎是每個攝影師夢想中的工作狀態(tài)。
可事事都不可能一直那么理想完美下去。在90年代末期,由于互聯(lián)網(wǎng)、計算機的出現(xiàn),所有紙質(zhì)出版物開始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廣告收入的降低導(dǎo)致制作經(jīng)費的急劇壓縮,邁克爾拍攝一個圖片故事的周期不再是3個月,而被要求在兩周內(nèi)完成,1年之后,甚至變?yōu)榱?天。必然,這對他來說不再是一份樂趣十足的工作。他開始嘗試改變自己的拍攝方式,用自己的視角來代替“攝影記者”的視角。
在大量的外國人因為懼怕“非典”而離開香港的那個春天,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里生活9年卻沒有拍下一張照片。妻子身邊的朋友因為“非典”而去世,帶兒子離開了這里,邁克爾卻選擇留了下來。他幾乎每天都出門拍攝,尤其喜歡穿梭在那些看似落魄、卻極富生活氣息的后巷之中。這種對自我視角的探索,讓他對那些在中國各地的大街小巷都能見到的“椅子”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他把一把把“椅子”當(dāng)成寶貝搬回家,甚至用上一年去研究它們誕生的理由,這些在別人眼中破舊丑陋的生活零件,在他鏡頭下成為趣味與智慧兼有的主角。然而,這并不能被所有人理解,小到妻子的抱怨,大到被公安局拘留并沒收膠卷,還有更多的人認(rèn)為他的照片是對農(nóng)村落后狀態(tài)的審視。幸運的是,知名出版社Steidl愿意出版邁克爾的這些中國“椅子”,伴隨著這本Bastard Chairs攝影集的出版,邁克爾終于邁出了從攝影記者過渡到藝術(shù)家的重要的一步。
在這之后,他對香港進行了深度的探索,花兩年時間拍下工整密集到讓人震撼的鋼鐵森林,用13年時間記錄下后巷的日常,商業(yè)化的高樓大廈與掙扎于溫飽和日常供給的老百姓僅距一線之隔。他喜歡這樣的深度拍攝,能夠用照片挖掘出屬于一個城市的性格。他把在后巷所拍攝的一切生活零件分門別類:手套、墩布、雨傘、膠靴和鞋、排氣管道、丟失的衣服等,甚至用這些實物裝飾了一面墻,于是一場名為“香港一后巷臨時解決方案”的攝影展就此誕生。我們有幸在展覽開幕期間與邁克爾一同聊了聊他的攝影故事。
何時開始對大都市這類題材著迷?
我從2003年開始拍攝這類題材,在這之前的9年,我是一名攝影記者。我會在一年之中在中國各地工作6個月,去過中國的很多省市為不同的報道題材拍攝照片,但從來沒有拍過香港,因為我只把這里當(dāng)作工作之外休息的地方,直到SAR8來襲。那個時候,大量的外國人離開了香港,包括我的妻子和兒子。但在決定離開之際,我忽然意識到我在這個城市生活了9年,卻沒有給它拍過一張照片,我感到很慚愧。于是我決定獨自留在香港,從2003年4月開始了全新的拍攝項目,這里讓我擁有了自己的視角而不是“攝影記者”的視角。這就是我如何對大都市感興趣的過程,其實是如何對香港感興趣,只是香港恰好是個大都市。
除香港之外,還對哪類城市感興趣?
我不喜歡“完美的”的城市,比如巴黎。我喜歡能夠看到歷史、未來以及城市缺陷的地方,喜歡有性格的城市。中國所有的二三線城市都很有趣。不過我并不是抵觸城市的進步和發(fā)展,我喜歡看到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碰撞的一面。我很喜歡上海,也喜歡亞洲。我更愿意深入了解一個城市而非走馬觀花。
一般會花多長時間完成一個拍攝項目?
不一定,在香港我拍攝了13年,依然還沒拍完?!皷|京壓縮”這個項目我花了四年拍攝,每年用四周的時間。我的拍攝對象很明確,每天都在早晨7點45分或8點來到同一個地鐵站,拍到9點,只有這個時間可以拍攝因為是早高峰。我連續(xù)拍攝四周,但因為我只能在工作日周一到周五拍攝,所以每年我有20天的時間拍攝,實際上,這個四年完成的項目,真正的工作時間只有80天。
在你的攝影生涯中是否遇到過瓶頸期,以及難以克服的困難?
每個人都會遇到低谷期,我想我最難過的時期就是從記者到藝術(shù)家的過渡期。我用了兩年的時間去尋找合作的畫廊,當(dāng)時我已經(jīng)快50歲了,但從來沒有遇到過那么多次的拒絕,從出版社到畫廊,每個人都會說:“這看起來很有趣,但似乎不太合適,請明年再來吧?!蔽腋械饺澜缍荚谂c我為敵。我每天都要反復(fù)對自己說,你要振作你要讓自己有趣一些,但每次依然是失敗的結(jié)果,那段時間真的過的很糟糕。好在我并沒有放棄,直到遇到了第一家愿意出版我作品的出版社,第一個接受我的畫廊。一旦你有了第一個簽約畫廊,作品賣的還不錯,后面就變得容易了,但尋找“第一家”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你曾賣出最貴的一幅作品是?什么樣的作品可以賣出高價?
最貴的一張照片是“建筑密度”系列中的一張巨幅作品,以45000美元的價格售出。照片賣出高價有很多綜合的原因,我只能說幸運也是其中之一。不過就我個人而言,出版29本攝影集為我的照片賣出好價格提供了重要的作用?;旧希I過我照片的人,大部分都有買過我的攝影集。我在這方面一直很努力,給自己定下目標(biāo):每年出版兩本書。我每天堅持拍攝,拍攝之外會與我的設(shè)計師一起工作,我負(fù)責(zé)提供照片并向他講解照片背后的故事。是的,我也是個很會講故事的人。當(dāng)人們喜歡聽你的故事后,就會愿意買你的照片。
是否也在嘗試做些與新媒體結(jié)合的項目?
運用新媒體搞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家有很多,不過我不是很好的例子。2008年我做過一個使用谷歌(Google)地圖的項目,可實際上并不是因為我想去嘗試新媒體而去做的。原因甚至很簡單,那時我剛剛從香港來到巴黎,一切都很陌生,我不喜歡這個城市,也沒有出去拍攝的想法,直到我發(fā)現(xiàn)谷歌地圖可以讓我足不出戶地看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于是我在我的電腦前支起三腳架,做了這個不需要離開我房間的拍攝項目,實際上我只是順應(yīng)我的情緒做了這件事。因為我搬到了巴黎,很想念香港,想去其他的地方看看。
關(guān)于這次的展覽你最想帶給大家的是什么?
香港后巷不僅有日光和新鮮的空氣,也不僅只有廢棄物和垃圾堆,隨著時間的推移,香港后巷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fēng)景線。我想把我13年的發(fā)現(xiàn),把留存在民間的生活智慧展現(xiàn)給更多的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