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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西風(fēng)猶整冠

2017-02-24 17:34鹿聘
飛魔幻B 2017年2期
關(guān)鍵詞:仙臺公子

鹿聘

掌柜的一巴掌狠勁兒拍在魏端的右頰,這張臉方才被早春的寒氣凍得紅生生的,此時更鮮明的五指印慢慢凸顯。

肥胖的中年掌柜氣得渾身亂顫,唾沫星子亂濺,大罵:“給我滾回鄉(xiāng)下去!一見著女人就骨頭輕得不知幾斤幾兩的東西!”

被罵的青年男子一句話不敢駁,神情不敢存一絲怠慢,嘻嘻笑著,躬身點頭,連連稱是。

這間京城東隅的小酒館,清晨客人不多。人們見慣了掌柜教訓(xùn)跑堂小倌的場面,只是這次劈頭蓋臉尤為慘烈,眾人不禁疑惑這混賬小子又惹了什么麻煩。

一盆炭火翻落,一碗羊肉湯灑倒,料峭春風(fēng)刮骨穿膛,酒客一哆嗦,瞧見大門開敞,白日下有一個身穿灰撲撲衣裳的小娘擋立在門口。

是了,緣由該是這個女人。

魏端抱頭低聲嘟囔道:“不就給送了一碗羊肉湯嗎,怕您生氣,肉片兒我還挑出來了。大冷天的,總不好眼睜睜看人凍死餓死吧。”

聞言,眾人撲哧一笑。

魏端窮苦到大,平日好吃好玩,跟人斗蛐蛐兒斗鳥,沒見哪次贏過,輸?shù)没伊锪锏?,嘴能癟好幾天,別說找女人了,窯子的進門錢都出不起。站在門口的小娘,倒真是姿色出眾,大概凍壞了,面色發(fā)紫,失了三分顏色,可是身段豐腴,滿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風(fēng)情。

掌柜勃然大怒,幾個爆栗扎實地挨在魏端腦袋上,跳腳罵道:“蠢貨啊蠢貨,早知道你當(dāng)初背一屁股債像條死狗一樣倒在我店門口,我就不該留你一條賤命。我是心疼一碗湯嗎,她這模樣,這身打扮,保準是京城哪個權(quán)貴養(yǎng)的雀兒,偷偷逃出來的。當(dāng)官的碾死我們也就抬抬腳的事兒,是你我招惹得了的嗎?”

話音未落,就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幾個惡奴踹破大門,酒客臉色慘白,驚鳥四散,一個身披華貴大氅的男子在數(shù)名高手的擁簇下,緩緩進門。

年輕公子的目光就沒離開過小娘,這人是京都紈绔圈中有名的饕客,專門在這一帶捕獵落單的貌美女子。

幾名惡奴氣焰囂張就要動手,小娘僵直的身子終于動了動,目光緊盯為首的公子,慢慢抬腕。

突然,有一個人壓住了她的手腕。

魏端溫?zé)岬恼菩妮p輕按在她手腕上,依舊是死皮賴臉的笑容:“我從小挨打到大,被掌柜的亂扣銀兩,被娘們兒笑話,連拐角的叫花子也敢尋我開心??尚牡鬃顨獾臅r候,我都知道不能殺人哪。”

旁人聽到這話恐怕會忍俊不禁,一群高手對上一個小女子,你勸那女子不要殺人?

站在公子身旁的一個老者突然神情凝重,附耳幾句,公子微怔,漲紅了臉,狠狠瞪視一眼,竟然離去。

小娘的殺意消散,放下手腕,平視眼前沒個正行的男子,聲音冰冷:“你說那些人都笑話你,如果是我,可不敢?!?/p>

“他們不是因為懼怕我離去的,是因為你。”

這句話一落,男子嘴角的笑意不變,卻愈發(fā)云淡風(fēng)輕。他看著眼前這個跋山涉水來到京都的女子,問:“你到京都,想做什么?”

“我叫孟仙臺,來京都是想找一個人?!毙∧锼坪跷@了一口氣,“你一定認識這個人,他死在不久前,死得窮困又冤枉,人們對他的風(fēng)評極差?!?/p>

“是……哎呀,是曹冠?”魏端思索一會兒,突然記起前不久東街市那具被破草席一卷的尸身。

孟仙臺眼眶突然紅起來,疲憊的眼眸浮現(xiàn)一絲堅定的光亮,她說:“對。一路上所有人都說他死有余辜,可是我不信,一定是世人都誤會了,我要為公子洗清冤屈?!?/p>

“什么公子,”魏端極輕地嘟囔了一句,抬首看小娘的神色,發(fā)現(xiàn)她好像并未聽見這一句。魏端忍不住道,“這個曹冠……這個曹……他……”

看這個小娘好像除了曹冠身死一事,對他的背景,為何惹得眾怒,統(tǒng)統(tǒng)不知情,魏端硬生生把半截話咽下去。何苦多嘴毀了人家的希望呢。

孟仙臺舉足茫然,魏端也不好束手旁觀,將她帶回自己四面漏風(fēng)的家中。屋子簡陋,孟仙臺手腳麻利,收拾勤快,一碗清水湯,一塊皺巴巴的餅也讓她吃得有滋有味。

魏端每日回來,遠遠瞧見一點昏黃的燭光,步子輕快了,心底也歡喜。

曹冠被世人蓋棺定論的罪名,只有這個姑娘不肯信,鐵了心要掀翻。魏端聽說曹冠老家似乎在仙臺,這個姑娘名字叫仙臺,還真是有頗深的淵源。

那晚回家時瞧見巷口凌亂的馬蹄印,魏端趕緊趴伏在墻上,小娘孤零零站在院落中,負傷不輕,對上的幾名扈從顯然傷得更重,原先的那名世家子弟,一抹嘴角血跡,冷笑著:“聽說你來京都是為了曹冠,爺帶你找,東街市上的破席現(xiàn)在也沒人收,什么七十年一遇的男子,可笑,不過是個名聲臭、尸身更臭的偽君子!”

小娘面色灰白,嘴唇顫抖,久久說不出話來。魏端心想還是讓她知道了,按這姑娘的性子非得殺人不可。世家公子猶未盡興,正準備張嘴,卻發(fā)覺喉嚨出不了一絲聲音,脖頸死死被小娘掐住。她的動作快得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一眨眼悶聲一響,便擰斷了那人的脖子。

頭顱骨碌碌滾落,其余人大駭,忙不迭地逃散。手沾血腥的小娘卻頭一回這樣柔弱,面無血色的臉仰起來,眼淚滾落,想辯解該怎樣辯解呢,最終只是低聲喃喃:“公子,你到底做了什么?”

魏端跳下墻,邊走邊道:“曹冠先前是京都千人敬仰,萬人艷羨的風(fēng)流人物,皇上也對他寄予厚望,就因為他的蓋世才華??墒且粓隹荚?,讓人們察覺,真正深藏的是他的書侍,曹冠不過是個平庸之輩,全因為他的家族利用書侍,為他打下的名聲?;噬喜淮笈铝罱K生不許曹冠及其家族之人入仕,文人譏諷他,百姓取笑他,族人唾罵他。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支撐的曹冠窮苦不堪,最后因為肺癆,無錢醫(yī)治,病死在一間破廟里?!?/p>

小娘緊閉雙唇,魏端無奈地道:“他說的話雖壞,倒也是事實。我不是告訴過你,天子腳下不許殺人嗎?”

“我不是因為他說了公子幾句壞話殺他的,公子是怎樣光明磊落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會因為他幾句惡意侮辱的話就動怒?!毙∧锝K于將目光放在魏端身上,“我是因為你,他們找到這里來,恐怕要針對的是你?!?

孟仙臺的雙眼異常清澈,比一般人更通透,她說:“他們眼底有殺意,與你有關(guān)。你的眼中是一片大霧,沒有人真正知道你的來歷。”

魏端笑了笑,背過身,笑意就凝固了。

這個世家子是他派來專門殺孟仙臺的——從第一眼他就看出孟仙臺是西戎人,中原與西戎交惡已久,皇帝曾下令將踏進京都的西戎人格殺勿論??墒沁@個姑娘,竟然誤以為世家子要殺的是他,為了保護他下殺手。

“真是沒辦法,”魏端無奈地長舒一口氣,“我替你查真相,查清楚后,你離開京都,有多遠走遠?!?/p>

“公子的家鄉(xiāng)在仙臺,我給自己取名字叫仙臺,因為公子很想念自己的家鄉(xiāng),我希望有一日他也會想起我這個和他家鄉(xiāng)同名的姑娘?!?/p>

“公子是天縱之才,自小便享譽塞北,族中老人提起他,都說他縱橫捭闔,尤勝王霸之術(shù),日后必成一等一的王佐之臣?!泵舷膳_說的是她所熟悉的曹冠。

“曹冠年幼時的名聲也傳到過京都,”縱然是魏端也禁不住感嘆一聲,“怪不得酒館里說書的,翻來覆去就一句話,世間男子,七十年一遇曹冠?!?/p>

孟仙臺固執(zhí)己見,魏端只得隨她找證據(jù),百般打聽,得知他一進京,便被皇帝賞賜了一座私宅,曹冠在私宅的時候,便是不停謄抄書卷。

兩人潛入被封的私宅,書房中桌椅四倒,書籍零落。他生前是個極珍愛書籍,整潔端正的人,看到此景恐怕會傷心。孟仙臺將所有書籍都一一整理,魏端在一旁翻閱,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整座宅子就剩了一個收拾東西的書童,聽聞兩人來意,忍不住嘆道:“曹公子明明是那樣好的一個人。他常常給附近上不起學(xué)堂的幼童贈書,每本書最后,都寫了‘仙臺兩字,據(jù)說是他的家鄉(xiāng)?!?/p>

魏端一直注意孟仙臺的神情,看到她眉間一動。公子寫下“仙臺”兩字時,想到的會是她嗎?

兩人無功而返,小娘一直揪住的心再也不用抑制,彎腰大哭起來,手腕被輕輕按住。

當(dāng)年行船,燕草如碧絲,一帶湖光勝天光,她聽聞船上有曹冠作客,心底雀躍,鞋也顧不得穿,急急奔尋。船晃得讓她腹水難忍,面色慘白冷汗涔涔,竟被她咬牙忍下來。

她抓住一個船夫,問:“曹冠在哪里?”

船夫被她逗笑,原來她將冠字讀作了一聲,他干咳嗓子清了清嗓子,道:“你這個人,竟連公子名字也念錯,是冠,冠絕天下的冠!”

她的臉漲得青紅相加,因為身體極度不適,惱怒起來。

正伸手教訓(xùn)時,一個青年男子倏然將三指搭在她的手背上。船在搖蕩,風(fēng)鼓蕩起他的袖袍和發(fā)絲,只有那三指平穩(wěn)又輕柔地放在她的手背。對方明明是這樣一個不諳武藝的男子,偏偏阻止了她出劍,讓孟仙臺的洶洶怒氣平復(fù)下來。

那人想了想,俯身一笑:“你念作哪個冠,便是哪個冠吧?!?/p>

孟仙臺一下子沒了脾氣,她知道眼前的人是曹冠。

后來有人笑話她,是不是指節(jié)兒化掉,手腕兒化掉,化為一攤軟融融春水了。

春和景明,那時船晃蕩得厲害,似乎將天與地都顛覆,努力抑制已久的腹水翻涌上來,她哇的一聲吐在了他的袖袍上。

“世人給曹冠安上的所有罪名,孟仙臺統(tǒng)統(tǒng)不接受!”

魏端進宮,一襲黑袍加身,只將一塊腰牌給禁衛(wèi)軍過眼,對方便誠惶誠恐地讓開道,他在宮中暢行無阻,皇帝曾隱秘地設(shè)立一個死士機構(gòu)——捕蟬君,寥寥十二人,精銳中的精銳,游離所有王法秩序之外,只聽從皇帝一人的命令。

捕蟬君的頭首,魏端,今夜破例為了一件私事,來覲見帝王。

孟仙臺等到半夜,伏在案上沉沉睡去時,聽到了回來的腳步聲。

魏端捉住她的后領(lǐng),輕輕將她提醒,他居高臨下,眼神漠然:“一個庸人,縱然有書侍代筆,到底如何能瞞過世人這么多年?關(guān)于曹冠,你好像有什么事沒說?!?/p>

小娘脊背一僵,魏端又道:“我聽到了關(guān)于他最詳盡的消息,曹冠名聲最盛的不僅是才名,傳聞甚囂塵上,說他掌握著兩個讖言,一經(jīng)落筆便會靈驗,所以曹冠從出生到及冠,都未曾落筆一字,一直都是他口述,然后由一個書侍寫下來,每每出行,書侍必伴其左右。很多人都看到曹冠每每開口前,必先與書侍耳語幾句,這在西戎是人人皆知的事情?!?/p>

“但是無人懷疑他,因為帝王對他極為信任。為什么會如此信任呢?”魏端冷著臉問她。

猛然被戳到心底最深的東西,孟仙臺遲疑了很久,無比艱難地開口:“公子偶爾酒醉時,我得知了一個秘密,中原有捕蟬君十二人,公子承蒙家族蔭庇,位列其四?!?/p>

所以,孟仙臺一直不相信曹冠真的死了。他曾是陛下寵信的人,怎么會一絲退路都沒有?

“他竟連這些都告訴你了,原來你是知道的。曹冠不過是倚仗陛下對曹家的信任,曹家雛鳳就是一個笑話,”魏端慢慢說道,對面孟仙臺的臉色漸漸轉(zhuǎn)為枯草灰色,他沒有停下聲音,“你的公子是一個虛偽狡猾的人,他糊弄了我們,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裝作不知道?!?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2/24/fmhb201702fmhb20170203-1-l.jpg" style="">

小娘的神情如預(yù)想中那般平靜,低聲道:“可是公子跟我說過,他日后要成為一個死后謚文正的清廉之臣?!?/p>

到了這地步還固執(zhí),魏端搖搖頭:“你答應(yīng)過我,知道了真相就離開京都的。”

一駕馬車停在墻外,從宮中一直跟隨魏端到這里。魏端微怔,眼看小娘一步步走出,上了馬車,然后馬車返回王宮——是皇帝要見孟仙臺。

魏端叩見皇帝時將一切都稟報上去,唯獨略過了她是西戎人的事,但他沒有料想到皇帝竟派馬車尾隨。聽說這個小娘可以在人的瞳孔里看到一些東西,皇帝很有興趣。

小娘臨上馬車前對魏端一笑:“你錯了,你和天下人都錯了,我會用我的辦法,替公子正名?!?/p>

如果死去的公子連最后一個人的信任都失去了,地底下的他該有多可憐。

孟仙臺一躍成為皇帝身前炙手可熱的紅人,替他探看瞳孔中的事物,最后一日,皇帝拉她站在王宮中最高的露臺,兩人密談了一夜。

帝王對她的信任日益增加,三個月后,舉兵西戎,王輦也秘密隨行。

魏端問她跟皇帝說了什么,她只是笑笑,搖頭。魏端站在他們常站的地方望去,這個方向,最盡頭是西戎。

魏端猛然一驚,皇帝并不知道她是西戎人,若是將什么機密之事透露于她……

當(dāng)夜有一身黑袍出現(xiàn)在孟仙臺寢殿外,魏端站在小娘背后,彎刀自他的袖中緩緩抽出:“陛下只當(dāng)你是個試探他人心思的玩物,你終究是西戎人,不可能活著踏出宮門,為了一個死人將自己陷入必死之地,該說你是蠢還是蠢。”

刀光閃過小娘清麗的面容,她仰頭輕輕一笑:“其實很久之前,就有人偷偷告訴我,公子并沒有真才實學(xué),他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輩。所以,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我趁機看了他的眼睛,他也坦蕩地讓我看。公子的眼睛真好看,就像七八歲的小少年,什么都沒有,唯獨清淺地映出了我的身影?!?/p>

“也有很多男子說愛慕我,可是只有公子……只有他……”

“你是奉陛下之命來殺我的嗎?”小娘轉(zhuǎn)過頭,目光溫柔地凝在魏端眼中。

魏端緩緩舉起彎刀,一聲轟響,孟仙臺身旁負責(zé)監(jiān)視的內(nèi)官被斬殺倒地。

刀尖猶自滴血,魏端抬頭,眼眸中的大霧散盡。孟仙臺微怔,因為他的眼底霧氣中隱約站著的人,是自己。

“我不是來殺你的。”

魏端一輩子都不能娶妻生子,不能正大光明地活在世間,君主就是他唯一的信仰?;实墼鴨査?,倘若日后真碰上了一個喜歡的姑娘,會不會想脫離如今的一切。

他說不會,而今卻第一回對皇帝的忠誠產(chǎn)生動搖。他整個生命都是君主的,沒有資格談任何條件,卻俯身咬牙問了自己一句:“能不能趁一切尚好,給那個女子一個活命的機會?”

沒有奢望再多。

火爐帶倒,紗帳牽扯,瞬間燃起沖天火舌,宮人不住喧嘩:“鳳泉殿走水啦!”

這是魏端始料不及的,他原本打算掩人耳目地將孟仙臺帶走,人聚集得越多情況越不利,這場莫名其妙的火來得極為棘手。

他索性將孟仙臺背在身上,一路穿過滾滾濃煙,搖搖欲墜的橫梁。宮人大批趕來,鳳泉宮成為焦點,魏端心知,今晚走不了了。

“魏端,今夜你不該來。”孟仙臺輕輕閉上眼,“火是我早就策劃好的,無論你來不來,這場火都會燒起來。”

“為什么?”魏端平靜地問。

“我在陛下的眼睛中看到了一個秘密。”孟仙臺緩緩睜眼,她的目光游移不定,搜尋著什么。

在這場喧雜沸騰的火勢中,有一襲柔軟的靛青色袍子。這個人側(cè)面鼻梁起伏如山峰,飛眉入鬢,仿佛游魂,行走在夜色下,沒人注意。只有孟仙臺望向他,她的目光比火焰熾熱。

聞言,魏端一震,他猜到了。

制造這場火就是為了引那人現(xiàn)身,小娘不顧拖曳的裙裾,光腳飛快地跑過去,怕他一眨眼又消失在夜色里。

她終于牢實地抱住了那人的腰身,從西戎到京都的一路艱苦,在京都應(yīng)付各方人馬的兇險,日日夜夜的想念,此刻終于能淋漓盡致地哭著說給他聽。

“公子啊,有一個人喜歡你相信你,你該知道?!?/p>

魏端看到孟仙臺在曹冠懷中痛哭,而那個蒼白又俊美的男子,神情卻絲毫不為所動,他在她耳畔輕輕道:“你不該受委屈,不該吃這些苦,不該為我堅持所謂的的真相。”

旁人只覺得是一場深情的安撫,唯有孟仙臺清晰地聽到了那句話,她愕然抬首,曹冠終于有了一絲笑意:“孟仙臺,你該死?!?/p>

曹家有兒郎,天生璞玉,六歲時,因為在一次宴會上辯戰(zhàn)一位大儒而揚名,從此這塊美玉開始大放異彩,人們更咂舌于他傳奇的不落筆故事。曹冠才華扛鼎,偏偏不曾寫過一個字,所有的文章都是口述于書侍。

世人推崇無比,更多的卻是陰晦的嫉妒,等到京都傳開他找人代筆一事,人們偷偷在心里樂開了花:看,什么不落筆,明明是胸?zé)o點墨,怕漏了相!一切都好解釋了,曹冠就是個草包!

在大殿上黯然離去的曹冠,一路上承擔(dān)著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始終淡然。但到了無人瞧見的角落,他扶住墻,冷汗?jié)B出,終于強撐不住,猛吐一口血。

二十年來的教養(yǎng)不允許他在人前露出脆弱與恐懼的一面。

這個叫曹冠的年輕人活著已經(jīng)不比死好多少了。

“你知道我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嗎?你一直陪孟仙臺尋找真相,其實她自己最清楚真相?!辈芄趯ξ憾说馈?/p>

西戎多牛,孟仙臺自十二歲便替曹家看顧兇猛好斗的牛,但兩人第一回見面是在船上。他是個除了詩賦文章就不善言談的人,碰到這個姑娘,心底竟一日日展晴。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喜歡的其實是我身旁影子一般的書侍。”

第一回相見,孟仙臺將穢物吐在了他的袖袍上,是書侍跑來收拾,又在船上照料了孟仙臺一段時日。

后來他又得知,書侍曾假披牛皮,混在一眾牛群間偷偷見她,小姑娘被稀里糊涂地感動。

書侍也是家族著重培養(yǎng)的年輕人,只不過在曹冠的滿月清輝之下變得微不足道。家族特意派他在曹冠身旁學(xué)習(xí),曹冠為人隨和,每每盡力教他,毫無保留。

每每他抄寫曹冠說出的錦繡文章,妒意如腐草滋生,可恨!愚昧的世人只知曹冠曹冠,他們贊譽曹冠一分,便似在書侍的心頭扎上一針。他感覺自己淪為了一個抄寫的廉價工具,他已經(jīng)站在曹冠身后太久太久了。

于是,他告訴了孟仙臺一件事:曹冠不能落筆是真,讖言是真,這樣的異能當(dāng)然不能僅僅以天賦解釋,天降的才氣全部匯聚在他手腕經(jīng)脈間,曹冠不過是個被天地運道支配的人而已。

只要斷了他的手筋,他便會重歸為一個普通人。

小娘想了一夜,說了聲好。在曹冠考試前的一夜,她竭盡全力進行了一場拙劣的勾引。出乎意料,她竟輕而易舉地吻上他的唇瓣,身上有淡淡清香的男子沒有驚慌,反而慢慢地笑。

直到她的刀劃過他的手腕,笑意沒有一絲驚動。鮮血大片地涌出來,她比他更感受到疼痛,緊接著小娘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奪門而出。

“明明是你害我下場悲慘,為什么如今又假惺惺地要替我找回公道?孟仙臺,你究竟還有什么企圖?”

“我殺了書侍,因為他對我的背信棄義。我該怎樣對你呢,孟仙臺?”曹冠抬首,將手掌覆在孟仙臺緊閉的雙眸上,指尖按住眼眶,深深下陷,鮮血溢出。

“要你一雙眼好了?!?/p>

孟仙臺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淚水摻著血水流下,轉(zhuǎn)頭狂奔著逃離。

魏端不知道該信誰,他追孟仙臺而去。失了眼睛的小娘,走得并不快,在王宮僻靜的一隅,魏端攔住她,一把扶住她柔軟的腰身。

當(dāng)時鳳泉宮的火漸漸熄滅,已近中夜,魏端說:“曹冠被世人嘲弄,有個小娘為他苦苦支撐,那么小娘如今遭難,也有個魏端信你。”

懷中的姑娘半晌無聲息,她突然輕聲一笑,慘淡荒涼至極。

然后,她一字一字地道:“曹冠說得對,但并不是全部的事實,我根本就沒有愛過他的書侍。可是魏端,你知道真相后,會害怕我,會恨透我,你會第一個就殺了我的?!?/p>

“我沒有騙你,我喜歡曹冠,到京都來,也確實是為了找到他。我用盡了一切辦法,甚至縱火燒宮,是為了讓暗處的曹冠誤以為會危及到陛下,逼他現(xiàn)身?!?/p>

“可是他怎么會料到呢,陛下此刻根本不在宮中,他已經(jīng)秘密隨軍前往西戎。我讓人在他必經(jīng)的關(guān)口布下死地——我厭憎中原的皇帝,他是我心愛的男子畢生要追隨的人,只要他活在世間,我和曹冠就永遠是對立的身份?!?/p>

“你們有忠于中原王室的捕蟬君,我們西戎也有專行刺殺的釣竿,我便是其中一根釣竿。”孟仙臺看不到魏端此時的神情,她繼續(xù)道,“天生異才的曹冠,是我人生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任務(wù)。他手握的兩個讖言若是為帝王所用,很可能會改變天下局勢,我要是殺了他,就能擺脫釣竿的身份。”

孟仙臺從十二歲就跟隨在曹冠身后。她慣會討好人,得知曹冠身體從小不大好,雪天從來被焐在屋子里,怕受寒引出大病,是以每每在驚蟄之日才踏出屋子,雪都融化得無痕無跡。

在曹冠十七歲的驚蟄那天,他出行,竟然一眼看到了高比屋檐的雪人,不知用什么法子保存到今,雖與周圍春日氣息格格不入,卻也是難得一觀。

小娘躲在梁柱后得意地偷笑,卻突然慌亂起來。因為曹冠只看了雪人一眼,便朝她走來,逾越地伸手,將她的手握在掌心,笑道:“手這樣冷,以后不要堆雪人了?!?/p>

那些年故意的討好變成了心甘情愿,她還很小,只是愛上了自己的任務(wù)。王室只告訴她怎樣殺人,沒有告訴她怎樣抑制對一個男子的愛慕。

“可是,我看到公子的第一眼卻發(fā)現(xiàn),那樣出色的人,眼底明明該是光風(fēng)霽月,卻黑得讓人心慌,沒有前途,沒有未來。他會死在一次名動天下的考試之后,短短綻放光芒就消失,公子命短啊?!?/p>

當(dāng)時的孟仙臺仿佛瘋了一般喃喃:“公子不能死,他才剛嶄露頭角,還有許多驚艷未向世人明說,我的心意他還不知道,公子怎么能死!”

當(dāng)時情狀與現(xiàn)在無異,流下兩行血淚的她笑道:“我知道曹冠但凡活著,心目中便只有名揚天下,但在我心底,沒有什么比他重要。我愛的男子,是好端端活在人世的曹冠,不是什么死后謚文正,被人燒香崇敬的人?!?/p>

她聲音陡然凌厲起來:“去他的冠絕天下,人都死了還冠哪里,冠絕陰間嗎!”

“你利用了書侍,你斬斷曹冠的手筋,是為了讓他多活幾十年?”魏端問道。

小娘滿臉血污,笑起來卻格外動人:“哪怕全……全天下都要曹冠死,孟仙臺不答應(yīng)?!?/p>

魏端聽到她說她是西戎的釣竿,并且設(shè)計陷帝王于囹圄,無數(shù)回想拔劍刺入這個目盲女子的胸膛,可是看到她陷入心魔的模樣,嘆聲道:“從十二歲自以為是到如今,既然早就知道他是捕蟬君,怎么就讓自己淪落到這地步?!?/p>

在王宮的另一端,有一個人緩緩前行,穿過宮門。曹冠心底微憾:“就算挖了她的眼睛,也趕不及,陛下早便聽信她的話,攜軍赴邊關(guān),這一局真的走到死路?”

天際風(fēng)云驟然凝滯,隱隱透露出沉重與不安。

低頭舒口氣,再次抬頭的曹冠,眼神自信堅定,風(fēng)華如當(dāng)日:“若是不能以一夫之力扭轉(zhuǎn)乾坤,曹家雛鳳如何當(dāng)?shù)秒r鳳二字?”

曹家在西戎是一個來歷莫測的存在,據(jù)說是從中原遷徙過來的。曹家結(jié)識權(quán)貴無數(shù),勢力滲入西戎極廣,從沒有探子、死士能從曹家安然而返。

曹家歷代家主都將成為捕蟬君中一人,為中原傳遞西戎的消息。

西戎當(dāng)權(quán)者早懷疑到這點,從曹冠出生起,他的名聲越大,靶子也越大,被派去的不僅有一個臺面上的孟仙臺,還有暗處無數(shù)虎視眈眈的釣竿。可以說,孟仙臺是王室安排去送死的,想試探曹冠的能力。

讓人疑惑不解的是,曹冠不僅沒有殺掉孟仙臺,反而將她接到自己的身旁,一場長達八年的天真與欺騙,最后甚至由著她挑斷自己的手筋。

“當(dāng)日你在鳳泉宮縱火,認為我是擔(dān)憂陛下安危而現(xiàn)身,怎么就不肯想到,我也同樣擔(dān)憂你呢?!辈芄谙刈趯m門口,閉目。

十七歲那一年的驚蟄之夜,他側(cè)身睡在屋中,耳聞雪簌簌墜落的聲音,那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時候雪早該消失得一干二凈了。

所以,第二日清晨,他推門而出,見到那個與屋檐同高的雪人,才深感尤為可貴。

他的視線比春日還要讓人臉紅,從她圓潤的耳垂到被踩臟的裙擺。這個姑娘,在船上的時候就說很喜歡他。

有時候從稱呼就能判斷出一個人的心意,她的一聲“公子”與任何人都喊得不同,像極了一句情話。

有一晚詩會散去后,曹冠突然有些想念這個姑娘,這個矜貴的世家公子,便披上了腥臭的牛皮,混在每日她驅(qū)趕的那群牛間。牛背上翹著腳輕哼歌兒的姑娘,動人得像在書中讀到的絕佳文章,他微掀牛皮,嘴角剛剛上揚,下一秒就被牛蹄粗蠻地掀翻倒地。

萬分狼狽,他慌張地捂住臉,小娘清脆的笑聲傳來:“你是誰,來偷牛的不成?我這些牛兒被我訓(xùn)得可聽話了,你是白來了!”

他漲紅了臉,咬緊牙關(guān)道:“我是……是曹公子身旁的那位……”心中萬分抱歉地將書侍推了出來。

后來看到孟仙臺與書侍走近,曹冠知道她心底打的什么盤算。可是他不說破,就當(dāng)作她是喜歡上了另一個人,也不愿細究她是不是與書侍合謀要毀掉他。

“遇見你這樣多年,到頭來還是要我死,真是很沒面子?!?/p>

“我和孟仙臺,一個是中原的捕蟬君,一個是西戎的釣竿,都是一生見不得光的人,只有無窮無盡的任務(wù),一場接著一場的追殺與被追殺。但是,我喜歡上了這個姑娘,想要救她出去,即使我們兩人同陷黑暗,總要有一個人能觸摸到光明。”

所以,孟仙臺那刀下去的時候,他沒有躲,那一刀來得遲疑緩慢。他心中想的是,眼前的這個人余生能睡得安穩(wěn)了。

可是,他無論如何不曾想到,在他死后,這個小娘竟不愿脫離釣竿身份。明明出路就在眼前,她卻偏偏選擇艱險的窄徑走。

她選擇殺掉他奉獻忠誠與生命的帝王,他的命對她而言尤其珍貴,不允許隨便犧牲。

“一笨就笨了八年的姑娘,這次,我奪取了你的眼睛,你對于西戎再也沒有價值,是非退不可了?!辈芄谡f著笑起來,手指輕抬,一支狼毫被他握在手中。

原本手筋皆斷,此刻他提腕行書卻絲毫不顯阻滯,分明已經(jīng)完好如初了。這個世人面前光鮮的男子,真正的意圖與抱負漸漸顯山露水。

他坐在皇城前,生平第二回落筆,銀鉤玉 畫,筆底春風(fēng),是從小背到大的《白馬篇》。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鶴度關(guān)口,這里是西戎精心為中原帝王備下的葬地,有七百名高手蟄伏待命,戰(zhàn)場上堆出來的頂尖殺人者,七百人一齊抽刀,神情凝重,準備著這一場屠龍。但是,他們看到城門口不知為何多了一個人,衣衫單薄,身軀瘦弱,形單影只地與他們對峙。

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食乔澳侨艘琅f在寫,愈見緩慢艱難,七竅溢血。

“奇了,這好像……好像是曹冠?!柄Q度關(guān)中,攔在城門口的清俊青年正是曹冠。

七百人眼中的驚異轉(zhuǎn)瞬即逝,接著有人輕笑:“一介書生爾?!?/p>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落筆最后一句,書生抬眉,天地氣運隨之一震,這令人驚懼的書生意氣。

曹冠坦蕩地立于城門前,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離得近的人聽見他輕輕說了一句:“曹家第三十一代嫡系子孫,前來赴死!”

魏端遙望了一眼天際,轉(zhuǎn)身將孟仙臺背起來。他曾與那個正赴死的同僚有過談話。

“是為了京都的帝王,還是塞北的小娘?”

他笑著說了一句話:“兩者皆有?!庇窒窠淮z愿似的補充了一句,“孟仙臺,這個女人不能死?!?/p>

明明知道魏端也喜歡孟仙臺,他還是將她交付給他——一個盲女的余生。

走過黑暗后,只剩下了孟仙臺一個人。她的腦袋被顛簸得生疼,想起幼時公子跟她說的一句玩笑話:“我讀書挺好,打架也不錯?!?/p>

“公子明明手握兩個讖言,難道之前已經(jīng)用了一個?”孟仙臺喃喃。

再次開口,孟仙臺是問魏端:“你要帶我到哪里去?”

魏端輕輕摸住她的頭,伸手間是繾綣的情意:“從今往后,會有魏端護你周全?!?/p>

先前在王宮時,孟仙臺曾詢問陛下關(guān)于捕蟬君的事,他歷數(shù)十二人,其四是曹冠,卻根本就沒有魏端的名字。

想起初遇時,魏端眼眸中是看不清來歷的大霧。孟仙臺眼眶一紅,突然哭出聲來,她猜到了曹冠的第一個讖言。

在曹冠被孟仙臺挑斷手筋的那一晚,他看著她踉蹌逃去的背影,低頭看了看愈合極快的手腕,緩緩走到書房。時值剪剪清風(fēng),棠棣堆雪,他生平第一次落筆,月移花影在小箋上,毫尖逶迤出了兩個字:

魏端。

在我死后,你也不會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鶴度關(guān)口站在尸堆上的男子,一步,兩步,溫?zé)岬难簽R落,砰然倒地。

好像當(dāng)日湖光映煙霞,船棹墜春水,三指搭在她腕間,鳥雀驚,小娘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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