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純
摘 要:現(xiàn)代漢語方位范圍劃分的問題上,因方位詞內(nèi)部尚缺乏完整的鑒定標準使得某些詞能否劃入方位詞出現(xiàn)爭議,其中“旁”就是一個典型詞語。文章從空間表義及語法功能兩個角度對“旁”進行分析,從而確定其可以劃入方位詞范圍。
關(guān)鍵詞:旁 方位詞 空間 語法功能 詞類劃分
方位詞因其詞類標準尚不明晰導(dǎo)致在范圍的確定上一直出現(xiàn)分歧,較通行的辦法就是通過詞的語義特征確定某個詞能否進入方位詞范疇,這樣做的結(jié)果就導(dǎo)致方位詞內(nèi)部成員混亂,一個詞只要能表方位就可以進入,方位詞整體特征不明晰,如此循環(huán),更難以提出判定方位詞的標準。
在單純方位詞范圍的確定上,確有個別人認為“旁”不應(yīng)劃入其中,如儲澤祥(1997)曾用“準方位標”對“旁”一類詞進行歸類,認為它們是“介于方位標與命名標之間的一種方所標記形式”[1]。拋開詞類歸屬問題,單從表義角度看,“旁”有表方位的用法是無疑的,但同具有明顯特征的方位詞相比,“旁”有哪些不同導(dǎo)致在方位詞劃分時出現(xiàn)爭議,并且這些不同是否從本質(zhì)影響它作方位詞用,正是判定“旁”是否為方位詞的重要理據(jù)。
一、“旁”的空間方位概念
方位詞表所表的“方位”概念,是一個較為概括的說法,在其內(nèi)部是有區(qū)別的。單純方位詞中,“東、南、西、北、上、下、左、右、前、后”這十個方位詞應(yīng)認為是表達最基本方位的方位詞,在詞類劃定時完全不會出現(xiàn)爭議,其原因就在于它們表達方位概念,完全包含了方向和位置這兩組概念,既能指示方向,又能指示位置。而像“里、外”等方位詞只能指示位置,只有依靠語境中出現(xiàn)的其他信息才能表示方向。方位詞所表的方位概念,是把方向和位置兩個意義融合而說的,并非所有方位詞自身都能同時表達這兩個概念。而“旁”和“里、外”等一樣,只能用來指示位置,嚴格講不能單獨表方向。試比較:
(1)“是啊,長白山雪峰太高了,擋住了我們往東看;”(人民日報,1993.5)
(2)“小時候,母親開箱子找東西時,劉洋喜歡踮起腳尖,把著箱子邊往里看,覺得一定藏著很多寶貝。”(1994年報刊精選,05)
(3)“羅輯低聲說,再向旁邊看。”(劉慈欣《三體》)
(1)中不需要其他參考點就可以知道要看的方向,而(2)如果脫離具體語境或者缺乏參考點則很難判斷“里”的具體方向,究竟往哪里看,需依賴其他參考點出現(xiàn),如“往教室里看”。同理(3)中如果缺乏具體參考點,也無法判斷往什么的旁邊看。由此,基本方位詞在表達方位時的顯著度或明晰性要強于一般的方位詞,無需參考點出現(xiàn)就可以指示空間關(guān)系。
上述十個基本方位詞又可以分為兩組,第一組“東、南、西、北”,第二組“上、下、左、右、前、后”。第一組表達的方位概念是恒定的,不會因說話人的處所位置的不同及參照物的不同而改變,相反,第二組方位詞表達的方位義具有相對性,如A相對于B來說A在左,可能相對于C來說A又在右。很顯然“旁”表達的方位義是符合第二組方位詞特征的。但總體來說這兩組詞表達方位的方向都是單一的?!冬F(xiàn)代漢語詞典》對“旁”作方位詞解釋為“旁邊”,“旁邊”在今天表達的方位是指“左邊或右邊”,表達的方位具有選擇性,要依據(jù)其他語境信息再進行選擇。而更多時候我們使用“旁”往往只為凸顯二者位置的相鄰,具體到左右具體位置往往不是表達的重點。
通過“旁”與基本方位詞從表義方面進行比較可以得出“旁”表方位時的用法特征。首先“旁”所表達方位顯著度或明晰性要弱于基本方位詞,脫離參考位置和語境不能進行方向表達。其次,“旁”在表義時具有相對性特點,選取的參照物不同,其位置關(guān)系也不同。最后,“旁”表達的方位有“左”和“右”兩個,具有方向選擇性。由此,從方位概念表達來看,“旁”與其他單純方位詞雖有差別,但這種差別僅作為區(qū)分基本方位詞而產(chǎn)生的,它所表達方位概念仍涵蓋在方位詞方位義之下,單看這一點,“旁”應(yīng)屬于方位詞。
二、“旁”的詞類特征及語法功能考察
詞類的確定要從意義標準出發(fā),而最終判斷仍要以詞的語法功能為主。現(xiàn)在對方位詞較為通行的定義是:表示方向和位置的詞稱為方位詞。如果僅從這個定義出發(fā)確定方位詞的范圍,只考慮方位詞的表義功能,而忽略其詞類特征及語法功能,劃出的方位詞范圍未免過于寬泛且缺乏共性,因此從意義角度出發(fā)進行劃分僅幫助我們確定了大致范圍,還要通過對其詞類共性及語法功能等方面的考察來精確范圍?!芭浴痹诜轿涣x表達上符合方位詞的標準,但最終劃入該詞類還要看其語法功能是否符合詞類標準。
(一)“旁”的后附性
“旁”表方位時在句中主要以“N+旁”形式出現(xiàn)在句中,其中的N可以看做參照物名詞。方位詞最重要的特點就是它的后附性,而“N旁”正是這一特性的體現(xiàn)。
能進入該格式的N的性質(zhì),過去的研究著重在通過“N旁”與“N邊”相比較來確定“N旁”中N的特性,事實上這兩個格式本身就屬于相似的表達,很多名詞都可以共同后附這兩個詞綴,且在意義上無區(qū)分。儲澤祥(1999)曾用邊界性和整體性來概括“N旁”中N的特點。如果僅觀察“N旁”中N的特點,可以發(fā)現(xiàn)多數(shù)名詞都可以進入該格式,具體分類如下:
1.用于指人的名詞
用于指人的名詞在“N旁”中出現(xiàn)的頻率最高。N可以是人名、人稱代詞、表身份的名詞等。如:
“坐在司機旁邊的是陳白露,穿著淡雅卻質(zhì)地極貴重的衣裳。”(曹禺《日出》)
“他就這么回過頭來,走到了矮人的遺體旁?!保ā读_德島戰(zhàn)記》)
2.用于指人身體部分的名詞
像眼、耳、鼻、肩、椎、咽、膝、太陽穴等屬于人身體部分的名詞都可以和“旁”搭配使用,但由于人們使用習(xí)慣的不同,其中有些名詞很少與“旁”搭配使用,如“眼”“眼睛”,只有極個別文學(xué)作品中出現(xiàn)了“眼旁”“眼睛旁”的用法,更多的是用“旁邊”,如:
“雖然如此,她可是也覺得委屈,摸了摸眼旁的傷口,她落了淚?!保ɡ仙帷端氖劳谩罚?
“旁”后置于指人體部分的名詞后,指的是在該部分周圍的區(qū)域,而不包括該身體部分本身。但像“上、里、內(nèi)、中”等方位詞后置于這些名詞,所指的范圍就在該身體部分其中或表面。
還有一個較特殊的用法,指身體的詞“身”,用來指代整個人體,它所指的部分要大于其他身體部分,所以“身旁”和其他“身體部分+旁”不同的一點是,“身旁”有時并不光表示在某個人身體的旁邊,有可能引申為周圍生活的環(huán)境。如:
“而其他已故的子女如大女兒、大兒子和小兒子卻仍然落葬異國他鄉(xiāng),未能回到父母的身旁?!保ā端问霞易迦珎鳌罚?/p>
該句中“父母的身旁”并不指父母身體的旁邊,而是指子女不能回國和父母一起生活,“身旁”在這里隱喻為“生活的環(huán)境”。
3.江、河、湖、海類名詞
按照儲澤祥邊界性和整體性的觀點來看這類詞,這類事物本質(zhì)都是由水組成的,而水本身的特點具有流動性,如果是一滴滴的水,很難看做一個整體,但是當水滴匯集成溪、河、湖、江、海后,以一個整體展現(xiàn)給人們,并且它們都是有邊界、盡頭的,因此可以以“旁”后附,“旁”在這里指的就是附近、周圍。如:
“色彩艷麗的繁花開在雄奇峻拔的蒼山,開在柔情萬千的洱海旁,難怪‘金花成了美麗的白族姑娘的代名詞,難怪有那么多白族姑娘叫金花?!保ㄈ嗣袢請螅?/p>
“巧合的是,利蒼的墓于20世紀70年代在長沙市東郊瀏陽河旁被發(fā)現(xiàn),這就是著名的馬王堆鄉(xiāng)漢墓,其中二號墓主就是利蒼?!保ā吨袊吮I墓史》)
4.路徑類名詞
“旁”可以用在表示道路一類的名詞后,“路、渠、道、徑、軌道、街”等。如:
“路軌旁拋扔著死豬,綠頭蒼蠅嗡嗡起舞;空氣中彌漫著牲畜糞便和腐尸的混合臭氣。”(《中國企業(yè)史》)
“在里約熱內(nèi)盧市中心智利大街旁,一棟雄偉壯麗的大樓聳入云天,格外醒目,這就是巴西最大企業(yè)之一——巴西石油公司的總部。”
“正從渠旁經(jīng)過的包含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忙循著聲音走去?!保ㄈ嗣袢請螅?/p>
5.表示一定空曠地域范圍的名詞
這一類名詞包括“廣場、草地、森林、竹林、公園、廠”等,它們的共同特征是都在有限的范圍內(nèi)的地域,邊界清晰,給人一種整體感。如:
“我們從華西村廣場旁一條小路轉(zhuǎn)進去,看到幾間十分樸素甚至可說簡陋的廠房?!保ㄈ嗣袢請螅?/p>
“公園前面,公園里面,公園旁邊的吉祥路和連新路,都站滿了人?!保ā度蚁铩罚?/p>
6.建筑物類名詞
像“學(xué)校、寺廟、樓、屋、橋”等建筑物名詞后都可以加“旁”。如:
“有些沒有脫貧的地方,孩子們在危房里上課,學(xué)校旁邊卻修起了嶄新的廟宇?!保ㄈ嗣袢請?,1995.1)
“在立交橋旁下車,循著招牌的方向,步行過一段塵飛揚的土路,終于來到了茶館門前。”(1994年報刊精選,05)
7.一般物體名詞
可以和“旁”搭配的一般事物名詞,要有固定的形態(tài),像“雨、雪”這類沒有固定形態(tài)的抽象名詞不能和“旁”搭配。這樣,一般物體的名詞,凡在空間上可以用指周圍的,都可以后加“旁”,如“桌子、火爐、電腦”等。
“旁”與“上、下、左、右”等方位詞相比,能結(jié)合的物體名詞數(shù)量要多,原因之一就在于從空間角度看“旁”可以指稱的范圍要大很多。雖然嚴格講“旁”只指左右兩邊的區(qū)域,但在有些情況下,如果分辨不清所指物體的左右,“旁”還可以用來指環(huán)繞物體的所有區(qū)域,也就是說在物體周圍環(huán)繞的360度范圍都可以指“旁”。如:
“在臺灣省和閩南,全家圍坐在放有火鍋的圓桌旁?!保ā吨袊鴥和倏迫珪罚?/p>
這句話中“圓桌旁”指的就是圓桌的四周,而不再只指桌子的兩邊。
(二)“在旁”與“N旁”的關(guān)系
在語料搜集中還有一個格式的使用頻率僅次于“N旁”,就是“在旁”的使用。呂叔湘曾在《方位詞使用情況初步考察》一文中對單音和雙音方位詞進行過對比,在介詞與單音方位詞組合時他特意提出“介詞‘在不與單音方位詞組合”[2]。按照呂叔湘的觀點,如果我們把“旁”看做單音方位詞,那么它是不能出現(xiàn)在介詞“在”后的,而通過實際語料檢索,“在旁”這種形式的確大量存在,那么其中的“旁”能否看成方位詞是需要討論的。
介詞短語“在旁”,意義等于“在旁邊”?!霸谂浴背霈F(xiàn)在句中,可以做定語、狀語、補語,前或后應(yīng)出現(xiàn)對應(yīng)的參照物,如:
“不須再加任何佐料與附料,只備一小碟老醋在旁,屬于蘸用的調(diào)料。”(人民日報,1998)
“一時在旁的群眾好奇了:這么大熱的天,孫夫人到蘇州干什么來了?”(《宋氏家族全傳》)
這里“旁”可以用“旁邊”替換,二者意義相同。
有時,“在旁”又引申為“在身旁”的意思,如:
“在宋家6兄妹中他是長子,而在母親病重時,他卻沒能在旁服侍盡孝?!保ā端问霞易迦珎鳌罚?/p>
可見,“旁”后附于介詞“在”時,意義和“旁邊”相同,二者可以互相替換,可以認為“在旁”就是“在旁邊”的省略。
呂叔湘認為“旁”與“旁邊”意義相同,前者是單純方位詞,后者是合成方位詞。這樣推測,是否單純方位詞與其相對應(yīng)的表義相近的合成方位詞可以構(gòu)成類似“在旁”與“在旁邊”的省略關(guān)系呢?我們?nèi)砸郧拔姆轿辉~為對象進行比較,把“東、南、西、北、上、下、前、后、左、右”這十個基本方位詞用F表示,加后綴“邊”可構(gòu)成“F邊”合成方位詞。那么介詞短語“在F”能否看成是“在F邊”的省略呢?
首先一個問題,并非所有F都能出現(xiàn)在“在F”格式中。以“上”為例,就不存在“在上”這種方位表達。從“上”表達的空間概念來看,它包含兩種位置關(guān)系,一是目標物位于參照物的上邊,二者并不接觸;二是目標物位于參照物上邊,二者表面相接觸。無論是哪種位置關(guān)系,目標物與參照物都不在同一平面上,“上”反映的就是處在不同平面的空間關(guān)系。也就是說,“在上”包含“在上方”和“在上面”兩種情況,如果我們把“在上”看做是“在上邊”的省略,那么會出現(xiàn)歧義,因此“在上”這種說法不成立。相反,“旁”或“旁邊”所指的空間范圍中,雖然也會出現(xiàn)目標物與參照物接觸與否的問題,但二者都處在同一個平面上,因此在認知上不會出現(xiàn)偏差,“在旁”完全可以等同于“在旁邊”,“在旁”可以看成一種省略的說法。
第二個問題,既然“在旁”這種介詞短語能夠成立,那么它與另一種介詞框架“在……旁”又有什么不同呢?如果僅從語義角度出發(fā)來看這兩個結(jié)構(gòu),它們表義相同,所表達的空間意義也都是參照物附近的范圍,二者的不同就在于與之搭配的名詞的差異。
首先來看與“在旁”搭配的名詞的特征?!霸谂浴蓖暾木浞ńY(jié)構(gòu)應(yīng)該是“在其旁”,中間指示代詞“其”往往因為上下文信息的出現(xiàn)而省略不說。通過對語料分析,“在旁”在句中位置自由,可以出現(xiàn)在定語、狀語、補語位置上,但無論出現(xiàn)在哪種位置,與之搭配的名詞都是指人或動物的有生名詞或人稱代詞。如:
“在旁一個辦事員開了口:‘兩位長官,孫夫人可還在門口站著哪!現(xiàn)在外面已經(jīng)圍了很多人。就這樣僵持下去,最后恐怕不好收拾呀?!保ā端问霞易迦珎鳌罚?/p>
“費格拉哈在旁忙喊道:‘老爺留神!那刺客點穴了?!保ā杜瑺柟唷罚?/p>
其次來看“在……旁”中間可以出現(xiàn)的名詞的特性。其實“在……旁”是“N旁”一種特例,“N旁”前面還可以和前置介詞“在”組合。其中N的性質(zhì)將在上文已進行分類。如:
“盧森堡公園旁,是一家挨一家的露天酒吧,有人喝著咖啡看報紙,有人品著葡萄酒,幾個大學(xué)生模樣的年輕人正談?wù)撝裁?,書和講義隨便地堆放在餐桌上?!保ā读只找颉罚?/p>
句中“盧森堡公園旁”就可以改成“在盧森堡公園旁”。
但是有一點需要注意,“N”和“旁”之間如果有定語標記“的”存在,則“N旁”和“在……旁”都不能成立,必須改成“旁邊”。
這樣看,如果我們把“在旁”看做是“在其旁”的省略,而“在其旁”是“在……旁”中的一個小類,“在……旁”和“N旁”等同,那么“在旁”就可以認為是“N旁”中的一類。
綜上,“在旁”在語義上可以看做是“在旁邊”的省略,在句法上可以看做是“N旁”的一個小類?!霸贔”格式中,因為“旁邊”是方位詞,與它語法功能相同的相對應(yīng)的“旁”也理應(yīng)看成方位詞。
通過對“旁”的語義和語法功能兩方面分析,可以確定“旁”是完全可以進入方位詞中的一員。在空間方位義的表達上,“旁”符合方位詞最基本的表義功能。在詞匯特性上,它符合方位詞后附性這一重要特點。通過對“N旁”中N性質(zhì)的分類,進一步證明了“旁”在表方位義時可搭配詞語的廣泛性。最后通過介詞短語“在旁”和“N旁”之間的關(guān)系再次證明“旁”是符合方位詞一般用法的,劃入方位詞范圍應(yīng)無爭議。
注釋:
[1]儲澤祥:《現(xiàn)代漢語方所系統(tǒng)研究》,華中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版。
[2]呂叔湘:《方位詞使用情況的初步考察》,中國語文,1965年,第3期。
參考文獻:
[1]儲澤祥.現(xiàn)代漢語方所系統(tǒng)研究[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8.
[2]呂叔湘.方位詞使用情況的初步考察[J].中國語文,1965,(3).
[3]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2.
[4]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倒序現(xiàn)代漢語詞典》[Z].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7.
現(xiàn)代語文(學(xué)術(shù)綜合)2017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