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小龍
幾經(jīng)周折,終于爭取到和父親一同上山砍柴的機會,興奮的我久久不能入睡。從未走進過大山的我,就是在那次邂逅櫻子的。
母親三更做飯,我們四更啟程。幽靜的夜,銀白色的月光,浸染著廣袤無垠的大地,蜿蜒流淌的河流以及山邊茂密的楊樹林,愜意極了。入秋的夜晚,顯得有些清冷,涼意襲身。
五更天,黎明前的黑暗轉(zhuǎn)瞬即逝,十多里的路程很快被我們拋在身后。天蒙蒙發(fā)亮,四周的一切清清楚楚地顯現(xiàn)出來。隔河的沙嶺村,傳來牛的叫聲和公雞拉長了的啼鳴,房屋的上空升起了裊裊炊煙。
我跟著父親到河北岸去借斧子。借給我們斧子的是一個身材高挑四肢頎長的少女,她楚楚動人的身姿像雨后青山般清純、靚麗。她齊肩的兩個短辮上扎著紅頭繩,輪廓分明的臉盤猶如一輪新月,清澈明凈的眼神后顯露出些許的憂郁。她上身著一件褪了色的淺藍上衣,雖然上了補丁,但那幾塊補丁好像是著意鑲嵌的裝飾品;下身著一條卡其色褲子,一條紅色的薄圍巾系在她那長長的脖頸上。
我被這一切驚呆了。
“松伯,這位是……”她打量著我問。
“這是我的老二。”父親答道。
她指著西山說:“松伯,別遠去,清水凹那兒有堆干柴足夠您的?!蔽液退龕蹜z地打量著對方,似曾相識……
她一走,我連忙問父親:“她是誰?”
“她呀!叫櫻子,早年間我和她父親在一起放過木筏,后來她的父母因病相繼去世,她一直跟爺爺相依為命!”我一度陷入深思。
清水凹那塊被新開墾的處女地上,我笨拙地把干柴上的碎枝末葉砍掉,父親則把它們捆成捆背下山去。在我腦海里一直揮之不去的是櫻子的倩影,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愛上了這里的山山水水和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直處在這美好的、令人陶醉的夢幻般的遐想里……
啊——啊——該死的兩只烏鴉的干嚎,令人毛骨悚然。天哪!聽到烏鴉叫是要倒霉的,這該死的東西!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當我試圖把一根樹杈劈開時,那些個模糊不清的意識,竟驅(qū)使我把那一斧子重重地砍在了右腳腰上,這下慘了,鮮血從那大嘴似的傷口里泉涌般地冒了出來,我徹底懵了。事不宜遲,我迅速斷了一根葛條,把它緊緊地捆綁在腳腰上。
裝好車后,父親看了看將要西墜如血的殘陽,“快!吃了它好趕路!”我接過父親塞給我的難以下咽的餅饃,我試圖掩飾這一切,但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
“你的腳怎么了?”父親吃驚地問?!皼]事!”“沒事?眼看那血泥都成塊了還說沒事!”生氣的父親隨手摔掉啃過兩口的餅饃,“快!把柴禾掀了,拉你回去!”說著要解繩子。
在那個溫飽都成問題的年代,我非常清楚這一車柴禾意味著什么,它是我上中學的哥哥一星期的費用?。∥翌D感絕望,“你要卸了這車柴禾,我就碰死在這里!”父親看著兩眼模糊的我,無可奈何地順從了我。
經(jīng)過沙嶺村,父親去還斧子,致使櫻子一路小跑趕了過來,“快給我看看!”我兩眼直愣愣地看著她心急火燎的樣子。她迅速地解開我捆綁著的右腳,麻利地替我脫掉襪子,果斷地擦去傷口周邊的血泥,把白藥粉撒在傷口上,并用布條把腳包扎得嚴嚴實實的。
我倆的目光不時地交織在一起,一種朦朦朧朧的感情已經(jīng)悄悄地潛入到我們的心田。這種莫名的感情,讓人感覺新鮮、激動。我心跳加劇,我悲愁的心也被她柔和的眼神給揉搓得粉碎。
此時,我感到天是那樣的湛藍、云是那樣的潔白、陽光也是那樣的和煦溫柔。我陶醉在無比幸福的漩渦里,難以自拔。
“好了!千萬記住,別濕水?!闭f罷她含情脈脈地盯著我,我不知道她心里泛起的是怎樣的漣漪。
“你——還會來嗎?”她悄悄問我。“會的!”我爽快地答應(yīng)她。
“我——等你!”她的臉紅的像個蘋果。
“一言為定!”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們走了,我用她帶給我的竹子做拐杖,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櫻子的身影漸漸地模糊起來,她高舉著的紅圍巾,不停地擺動在夕陽西下的余暉里……
歲月蹉跎。那以后,二老再也沒有允許我登山半步。在隨后的時光里,我上學、參加工作、娶妻生子。我曾跨越過崎嶇不平的溝溝坎坎,也曾經(jīng)歷過泥濘難走的羊腸小道,沐浴過春風拂面的和煦陽光。但那條紅色的圍巾永遠隱隱約約地飄動在我的腦海里,那幾塊精美的補丁和那雙清澈深邃的眼睛,永遠刀刻斧鑿在我心靈碑石的記憶里。時至今日,我羞于面對昔日的激情和承諾。
那年我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