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曉原

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與科學文化 研究院教授

我2016年的閱讀中，印象最深者首推《基里尼亞加》（邁克·雷斯尼克著，汪梅子譯，四川科學技術出版社，2015），這是一本可以歸入反烏托邦傳統(tǒng)的短篇幻想小說集，由10個故事組成，這10個故事先后得了兩個雨果獎、9個雨果獎和星云獎提名。這些故事在情節(jié)上有著內在的連續(xù)性，但最重要的是，這些故事具有極強的思想性，讓讀者思考工業(yè)文明和現(xiàn)代化對人類究竟意味著什么，沒有現(xiàn)代化的人類有沒有幸福的可能。事實上，作者的態(tài)度是悲觀的，那群逃離現(xiàn)代化來到名為基里尼亞加的烏托邦的人們，最終因為人性的黑暗而毀了這個烏托邦，那個眾醉獨醒的烏托邦創(chuàng)建者和維護者，雖然洞悉一切原因，卻終歸無可奈何。全書的每個故事都隱喻了同樣的結論——現(xiàn)代化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今天當人們認識到現(xiàn)代化的弊端時，已經無法回到昨天了。

其次必須提到兩部書，它們都是我主持的一套叢書中2016年的新品種，我作為主編當然是它們最先的讀者之一。

一部是《地外文明探索研究》（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6），作者是我昔日的學生穆蘊秋博士。這是國內第一部對科幻進行學術研究并且以純學術文本形式呈現(xiàn)的成果。通過天文學史上一系列在通常的科學史中被過濾掉的歷史事件，展示了一種新科學史的可能性：科學其實是在無數(shù)幻想、猜測、彎路甚至騙局中成長起來的，科學的勝利也并不完全是理性的勝利，因此完全有理由將科學幻想視為科學活動的一部分。

另一部是《Nature雜志科幻小說選集·II》（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7），因為2015年的《Nature雜志科幻小說選集》受到意外歡迎，出版社很快購買了第二集的版權，再接再厲繼續(xù)推出。這次我找了國內科幻界的“女神”夏笳和李恬——她們兩人都曾在Nature雜志上發(fā)表過科幻小說——來翻譯這些小說。這一集包括95篇小說，仍由我分成10大主題。看看所謂的“國際頂級科學期刊”上這些緊跟國際科幻潮流的短篇小說，也還有些意思。

頗受媒體關注的《什么是科學》（吳國盛著，廣東人民出版社，2016）一書，問世后反響頗大，已經有至少四位教授對此書發(fā)表了商榷的意見，有人認為吳國盛教授在“中國古代有沒有科學”這個問題上站錯了隊，還有人認為吳國盛教授從他當年激進的反科學主義立場上后退了，并為此表示遺憾。我和劉兵教授也就此書發(fā)表了長篇對談。我認為，此書是吳國盛教授“向理論深淵踴身一躍”的攻堅作品。而且僅就“滋生話題”這一功能而言，此書也已經為中國科學史做出了貢獻。

一年一度的深圳評選十大好書活動，2016年我在終評環(huán)節(jié)領受的閱讀任務是《納粹醫(yī)生:醫(yī)學屠殺與種族滅絕心理學》（羅伯特·杰伊·利夫頓著，王毅等譯，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6）一書。本書在大量訪談的基礎上寫成，主旨是“理解罪惡”，作者試圖展現(xiàn)罪惡的制度設計如何“把人變成鬼”。作者訪談的那些納粹醫(yī)生中，許多人并不認為自己是罪人；那些原是集中營的囚犯卻轉身成為納粹的“醫(yī)學助手”的人，也可以辯解說自己是身不由己。作者當然沒有同意這類辯解。不過作者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納粹醫(yī)生如何利用醫(yī)學知識提高殺人效率對猶太人進行種族滅絕式的大屠殺這個方面。第三部分“種族滅絕心理學”再進一步，試圖從歷史觀念、社會心理、人個心理等多個方面，來探討何以會發(fā)生納粹集中營里的這種大屠殺。

2016年寓目的書中印象較深的還有《絲綢之路：一部全新的世界史》（彼得·弗蘭科潘著，邵旭東等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16），這實際上是一部通俗化的世界歷史，但寫法比較別致。如果不算第一章“絲綢之路的誕生”和結語“新絲綢之路”，全書實際上就是分24章講述24個主題，每個主題皆以“某某之路”名之，比如“黃金之路”“白銀之路”“小麥之路”等等，甚至還有“納粹之路”“冷戰(zhàn)之路”。雖是通俗作品，篇幅倒也不小，中譯本有五十多萬字。

2016年閱讀的書中還有《知識大融通：21世紀的科學與人文》（梁錦鋆等譯，中信出版社，2016）。作者威爾遜（Edward O. Wilson）當然是大師級的人物，但在本書中他許諾的任務實在太宏大了，要“融通”21世紀的科學與人文，對于學生物這種被霍金認為“太描述性了，并且不夠基本，在學校中的地位相當?shù)汀钡膶I(yè)的人來說，有其困難之處，比如作者在全書中就沒敢談論天文和物理。但回避了天文和物理，上述“融通”當然就要大打折扣了。我在發(fā)表評論時，標題黨的毛病又犯了——我用了“英勇游擊隊能不能征服世界”這樣的標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