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溪/ 文 行者/圖

小鷹逆風飛行（十）各奔東西/沈石溪

沈石溪/ 文 行者/圖

前情回顧：

紫金冠勇敢地沖上去，救了彩云飛，自己卻被黑尾蟒困住了。望著彩云飛逃離的背影，它說不清后悔還是不后悔。

咩——在這緊張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刻，這突然響起的羊叫聲，顯得特別刺耳，把紫金冠嚇了一大跳，也把黑尾蟒嚇了一大跳。

紫金冠用鷹眼往側面一瞄，嘖嘖，原來是彩云飛，正站在它右側四五米遠的地方，朝它咩咩叫喚。

除了貓頭鷹等幾種鳥外，絕大多數(shù)鳥類眼睛不是向著正前方的，而是向著左右兩側。這一點與人類完全不同，人類兩只眼睛是向著正前方的，所以人類要看左右兩邊動靜時，腦袋必須扭動。但鳥的視界比人類開闊多了，只需轉動眼珠，正面和左右兩側都能同時看到。

在極短的瞬間，紫金冠就看見了彩云飛，另一只眼睛還同時盯著前面的黑尾蟒。

它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剛才明明看見彩云飛心急火燎頭也不回地逃出了狹長的小山溝，這會兒怎么又回來了呢？好不容易脫離苦海，你又何苦跑回來呢？你想來救我嗎？你也不想想你是誰？一只頭頂剛剛長出犄角的小山羊，面對四米多長的黑尾蟒，除了來送死，你還能做什么呀？我們之間有一個被黑尾蟒吞食已經夠倒霉的了，你還要來湊熱鬧，兩個都來送死，你傻不傻，犯得著為我陪葬嗎？

紫金冠發(fā)出凄厲的嘯叫，仿佛在說：你走啊，快走啊，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讓紫金冠快要急暈的是，彩云飛非但沒有拔腿奔逃，反而四肢彎曲跪臥下來，并咩咩叫喚，似乎是在招呼紫金冠趕快過去。彩云飛跪臥的姿勢，很像是掩護紫金冠捉老鼠的姿勢。每次都是這樣，彩云飛靜靜跪臥下來，紫金冠走到彩云飛身體的一側，悄悄埋伏下來，當老鼠渾然不知來到彩云飛身體另一側時，紫金冠突然跳起來從羊背上翻越過去，把毫無防備的老鼠變成自己的盤中餐。用這個辦法，不僅捉到過數(shù)不清的老鼠，還抓住過野兔和蛇。紫金冠想，彩云飛一定是被窮兇極惡的黑尾蟒嚇得精神失常了。

彩云飛想讓紫金冠過去，掩護它去抓那條黑尾蟒。紫金冠覺得可笑，自己最大的本事，也就是捉捉幾寸長的小蛇。世界上能抓四米多長黑尾蟒的鷹還沒有生出來呢。你醒醒吧，彩云飛，別做黃粱美夢了！

彩云飛仍急促地咩咩叫喚，顯得特別焦躁。

黑尾蟒粗壯的尾巴窸窸窣窣移向跪臥在地的彩云飛，而張開的蛇嘴，卻還朝著紫金冠。紫金冠立刻就識破了黑尾蟒的詭計，原來黑尾蟒是想一箭雙雕，飆飛過來，用蛇嘴咬住它，再用身體套住彩云飛，一次攻擊，就把鷹和羊同時收入囊中，用心何其歹毒。

紫金冠撲棱翅膀，不顧一切地向彩云飛奔去，它要用最后一點兒力氣，去抓羊屁股，讓彩云飛清醒過來，撒開羊蹄奔逃。它不愿意讓彩云飛陪著自己一起死。

來到彩云飛身旁，紫金冠突然發(fā)現(xiàn)，彩云飛跪臥在地的姿勢，好像與平日里掩護它捕捉老鼠的姿勢有點兒不一樣。平日里彩云飛四只膝蓋完全跪在地上，身體松弛，脖頸彎曲，一副休閑模樣。此時此刻，彩云飛兩條后腿的膝蓋是跪在地上的，而兩條前腿的膝蓋是彎曲下來的，曲而不跪，兩只羊蹄還支在地上，身體繃得極緊，似乎隨時準備跳起來奔跑。當紫金冠奔到彩云飛身旁時，彩云飛短短的羊尾激烈地搖動，屁股一聳一聳，背脊一動一動，好像在暗示著什么。突然間，紫金冠豁然開朗，好像一個謎語找到了謎底一樣，彩云飛這套奇怪的動作，不就是在招呼它跳到羊背上去嗎？它展開翅膀一蹬腿，便輕松躍上羊背。以往捉老鼠，它就是這樣躍上羊背的，所以動作十分嫻熟。

紫金冠剛剛躍上羊背，彩云飛便立刻站了起來，一秒也不敢耽擱，立即撒開羊蹄奔跑起來。就在彩云飛邁動羊腿的時候，黑尾蟒貼著草地唰地飆飛過來。好險啊，黑尾蟒就落在羊尾巴后面，僅差一步就抓住彩云飛和羊背上的紫金冠了。要是彩云飛晚一秒邁開羊蹄，黑尾蟒的肚子就變成鷹和羊的墳墓了。

兇險的叢林，生與死變幻莫測，快半拍也許就是生，慢半拍也許就是死。山羊奔跑的速度比蟒蛇快多了。彩云飛一旦獲得奔逃機會，黑尾蟒就只能望“羊”興嘆了。

紫金冠兩條鷹腿立在羊背上，雙翼展開，保持身體平衡，倒也能站得穩(wěn)當。鷹站在羊背上，應該說是個高難度的動作，羊跑動時免不了會搖晃，鷹很容易就會掉下來，但紫金冠與彩云飛朝夕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彼此已十分熟悉，配合得十分默契。

彩云飛一路猛跑，地面平坦時，顛簸小，紫金冠就半斂翅膀，身體隨著羊蹄的節(jié)奏輕輕搖晃。地面坎坷時，顛簸大，紫金冠就完全展開翅膀，羊往左邊晃，紫金冠就右翼耷拉，左翼翹升；羊往右邊搖，紫金冠就左翼耷拉，右翼翹升。在高低不平的小山溝里奔跑，免不了忽快忽慢，有時還要跨越倒伏的樹枝或者溪流石頭，這些會造成前俯或后仰，紫金冠也或向前平舉雙翼，或朝后翻轉翅膀，靠調節(jié)翅膀避免跌落，并掌握身體重心，來保持身體平衡。這有點兒像馬戲團的動物在表演雜技。

不管怎么說，彩云飛馱著紫金冠，逃離了黑尾蟒的追殺。這次浴火重生后，紫金冠和彩云飛的關系更親密了，朝夕相處，形影不離。一起外出覓食，彩云飛掩護紫金冠捉老鼠充饑，當彩云飛啃食青草時，紫金冠就會跳到彩云飛背上，登高望遠，就像一個瞭望哨崗，為彩云飛站崗放哨。鷹眼銳利，四周任何細微的動靜，都逃不過紫金冠的眼睛。

紫金冠做夢也沒想到，它與小山羊彩云飛之間經歷過生死考驗的友誼，有一天會戛然而止，從它的生活中消失。

那是一個清風送爽的早晨，紫金冠站在彩云飛背上，穿越一片小樹林。紫金冠站在彩云飛的背上，動作已經十分老練了。彩云飛緩步徐行時，它能穩(wěn)穩(wěn)地站在羊背上，只用爪抓住彩云飛的背，尖利的指尖向上翹起，以免誤傷彩云飛。

暖融融的太陽躍上樹梢，晨風輕吹，花香襲人，草葉葳蕤，露珠在陽光下閃動著金色光亮。一切似乎都很美好、很正常。

突然，紫金冠銳利的鷹眼發(fā)現(xiàn)，茂密的樹叢間，有一些灰黃色的身影在晃動。它發(fā)出輕嘯，那是在提醒彩云飛注意。彩云飛繃緊羊腿，半扭脖子，擺出隨時準備奔逃的架勢，然后迎風佇立，聳動羊耳傾聽，翕動羊鼻嗅聞，以判別來者是不共戴天的食肉猛獸還是可以和平共處的食草動物。

讓紫金冠覺得奇怪的是，彩云飛傾聽嗅聞了一陣，兩只羊眼突然流光溢彩，羊臉上浮現(xiàn)出興奮激動的表情，昂起羊頭，咩咩發(fā)出歡快的叫聲。

不知道為什么，紫金冠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前方樹叢里，也響起咩咩的叫聲。彩云飛跳了起來，向樹叢奔去。彩云飛起跑的動作很突然，猛地躥跳起來，紫金冠沒有防備，一下子從羊背上跌落下來。彩云飛沒有理會紫金冠，噔噔噔一路飛跑，向樹叢那群晃動的灰黃色身影奔去。紫金冠委屈地嘯叫，搖動翅膀奔跑，追趕彩云飛。

它們倆很快就進到樹叢，那群晃動的灰黃色身影，原來也是野山羊，有十多只。其中一只長著一對琥珀色犄角眉清目秀的母山羊，從羊群里跑出來，急急忙忙迎著彩云飛跑過來。

紫金冠看見，琥珀色犄角的母羊來到彩云飛面前，發(fā)出如泣如訴的咩叫。彩云飛更是激動得不得了，脖子伸得老長，與琥珀色犄角母羊交頸廝磨，還跪了下來，把羊頭伸到琥珀色犄角母羊肚子下，做出吮吸乳汁的姿勢。與此同時，其他野山羊也跑過來，有的用羊嘴親吻彩云飛的身體，有的圍著彩云飛咩咩輕叫。

紫金冠明白了，彩云飛遇到生養(yǎng)它的媽媽了，遇到曾經一起生活的野山羊群了。失散兩個多月的小羊和母羊意外相逢，訴不完的思念情，流不完的激動淚，黏黏糊糊了好長時間。終于野山羊們漸漸平靜下來。

一只胡子特別茂盛的雄山羊咩地發(fā)出一聲悠長的叫喚，羊群便簇擁著彩云飛，準備往樹叢深處轉移。毫無疑問，胡子特別茂盛的雄羊就是這群野山羊的頭羊。

紫金冠站在一旁的草叢里，目睹了野山羊母子團圓的整個過程。它當然為彩云飛回到媽媽身邊感到高興，但同時也有一種擔憂，害怕彩云飛會離開自己。紫金冠發(fā)出高聲嘯叫，仿佛在說：彩云飛，你要去哪里？你如果走了，我該怎么辦？

野山羊群剛才沉浸在母子團圓的喜悅中，誰也沒注意旁邊草叢里藏著一只老鷹。紫金冠突然嘯叫，把野山羊們嚇了一大跳。有幾只膽小的母羊拔腿往樹叢奔逃。等看清草叢里只是一只還未成年的小鷹，野山羊們這才平靜下來。翅膀還沒長硬的鷹，對野山羊構不成威脅。但鷹畢竟是食肉猛禽，屬于兇猛的掠食者，所以，野山羊們都用厭惡的眼神望了望紫金冠，沒有誰有興趣走近紫金冠。琥珀色犄角母羊用鄙夷的神態(tài)朝紫金冠打了兩個響鼻，那只頭羊呸呸朝紫金冠噴吐口水，以示輕蔑。然后，野山羊群便往不遠處那座紫氣氤氳的老鷹山轉移。

紫金冠沖著野山羊群遠去的背影，一聲接一聲地發(fā)出凄厲的嘯叫。野山羊群漸行漸遠，茂密的樹叢里只望得見模糊的背影，羊蹄聲也漸漸聽不見了。紫金冠仍不停地哀哀嘯叫，絕望而無奈。

突然，已經消失的羊蹄聲又響了起來，野山羊灰黃色的身影從藤蘿交織的茂密樹叢里浮現(xiàn)出來。紫金冠看得很清楚，跑在最前面的就是彩云飛，緊跟在彩云飛后面的是琥珀色犄角母羊，再后面是頭羊，最后面是整個野山羊群的其他羊。

可以猜測，彩云飛與走散兩個多月的媽媽和野山羊群意外重逢，極度興奮、喜悅，忘了紫金冠的存在。但當它跟隨野山羊群鉆進樹叢，激動的情緒漸趨平靜，又聽到紫金冠連續(xù)不斷的嘯叫，終于想起與自己共同生活了兩個月的小鷹。自己連招呼也沒打，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似乎太不禮貌，也有一種內疚感。于是，彩云飛不顧琥珀色犄角母羊和頭羊的反對，回轉身向紫金冠跑來。

紫金冠喜出望外，以為彩云飛回心轉意，又要與它共同生活在一起了，便抖動翅膀，做出熱烈歡迎的姿勢來。它離不開彩云飛，最愿意看到的事情，就是彩云飛不顧野山羊群的阻攔，重新回到它身邊。

彩云飛來到紫金冠身邊，紫金冠搖扇翅膀，顛顛跳跳。這是一種行為語言，彩云飛看得懂的，它是想跳到彩云飛背上去。但彩云飛一次次躲閃著，不讓紫金冠跳到自己背上來。紫金冠跳累了，還是未能如愿登上羊背，有點兒氣惱也有點兒沮喪，趴在地上咿呀埋怨。彩云飛走過去，用紫黛色的柔軟的嘴唇，在紫金冠頭頂那撮兒皇冠般聳起的紫金色羽毛上輕輕觸碰了兩下，相當于吻別吧，然后，掉轉身來，再次鉆進茂密的樹叢，向高聳入云的老鷹山疾奔。整個野山羊群，也都簇擁著彩云飛，絕塵而去。

紫金冠飛上枝頭，再次朝著漸行漸遠的野山羊群發(fā)出凄厲的嘯叫。但這一次，彩云飛再也沒有回頭，很快，野山羊群便消失在神秘莫測的熱帶雨林中。

彩云飛跟著羊群離開后，紫金冠會去老鷹山找它嗎？請看下期《尋找彩云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