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弗朗西斯·伍德曼·柯立甫 著 寶花 譯 武志鵬 校
(1.哈佛大學,馬塞諸塞州 劍橋市 02138;2.內蒙古大學民族學學與社會學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市 010010;3.中國圖書進出口集團公司,北京 100020)
尼古拉·鮑培(Nikolaus Poppe)教授曾在《德國東方學報》(Zeitschrift der Deutschen Morgenlandishchen Gesellschaft)(1957年,第107期,第105-129頁)發(fā)表過《蒙古文亞歷山大故事》(Enie mongolische fassung der Alexandersage)一文。毫無疑問這篇文章是近些年在蒙古古代文學領域里最重要的貢獻。認定吐魯番出土“TID155”號文獻[1]中第7葉背面到第13葉正面[2]所記錄的殘損、佚名文章為亞歷山大傳說,這個鑒定本身就是一個巨大功績,還有他的拉丁文字母轉寫、(德文)翻譯和注釋更是重要成就。認讀如此破損、斷斷續(xù)續(xù)的文獻是個令人灰心氣餒的工作,鮑培教授刻苦鉆研的態(tài)度深受蒙古學領域每個人的尊敬和欽佩。他首次將(蒙古文亞歷山大)故事翻譯到歐洲語言的同時,招致?lián)瘟吮容^文學與民間文學比較研究專家的職責。最重要的是,他引起我們的關注,讓人們更加重視蒙古古代文學。
最初我從赫伯特·舒爾曼(Herbert F.Schurmann)博士1951年8月26從柏林寄來的一封信中得知該寫本的存在。他初步視察德國科學院收藏的吐魯番文獻后寫道:
TID155是一本書的部分殘卷,(現(xiàn)在大概殘存15葉),該書的一部分是用蒙古文寫的,其余則是回鶻文。玻璃板的標簽上寫著“突厥。發(fā)表于《亞洲研究(Asia Major)》,TID155回鶻文,蒙古文”。很遺憾,我沒有能夠參閱《亞洲研究》中的相關文章。
舒爾曼博士在其1951年8月27日的第二封信中描述地較詳細:
上文中我只提到了TID155文獻,但沒有詳細介紹,現(xiàn)在讓我描述一下。今日我有幸查到《亞洲研究》(1933年,第9期,第129-140頁)中關于該寫本的文章,乃是班格(W. Bang)和拉赫馬蒂(G. R. Rahmati)著《古代吐魯番的敘事詩》。作者只(拉丁文字母)轉寫了15葉到末尾的回鶻文部分。雖然如此,因為寫本文獻殘缺不全,拉丁文字母轉寫多處都是空隙。除了簡單提及文獻一部分為蒙古文以外,作者沒有對蒙古文部分進行深入研究。然而,書(文獻)中相當大的一部分是清晰可讀的蒙古文本。大概從第9葉背面(實際上一直到第6葉背面都是,盡管大部分文字被遺失了)直到15葉正面是蒙古文,很清晰,只有在頁面末端受損了,越往后翻其遺損的部分越變少。筆跡由回鶻體蒙古文寫成,且與班格、拉赫馬蒂所拉丁文字母轉寫、翻譯(的回鶻文)部分,似乎是同一個人的筆體。拍照這些文本將異常困難,班格和拉赫馬蒂文章中第129頁的照片是文獻最后一葉[3]——即17葉背面,為寫本中最完好的一葉。開頭幾葉差不多全部殘毀,幾乎不可能翻開。順便提一下,開頭部分好像也是回鶻文,所以蒙古文是從文獻的中段某一處開始的,也許是第5葉或者更往前。每葉13行。書(文獻)用近東(書籍的)風格裝訂,一個細線和襯背(backing封皮?),像歐洲書本一樣。每葉尺寸概略14.5×18.5cm。
班格、拉赫馬蒂關于(文獻中)蒙古文部分的介紹——我相信在所有發(fā)表過的作品中是第一次提到該寫本——在文章開頭:
在此發(fā)表一部已經(jīng)很破損的小冊子,它由吐魯番探險隊的艾伯特(Albert v. Le Coq)帶來。其第一部分是回鶻文和蒙古文的小說故事,與突厥語族民族的敘事詩有緊密聯(lián)系,我們盡力去拯救(拉丁文字母轉寫)書中我們能拯救的部分。(德文)
感謝理查德·哈特曼(Richard Hartmann)博士極強的責任心和大力幫助(猶如我在以往的研究中聲明[4]過的),我有幸獲得吐魯番幾個蒙古文獻的復制本,并將副本送給鮑培教授和田清波神甫(Reverend Antoine Mostaert)。鮑培教授在1955年12月21日寄來的信中寫道一個激動人心的好消息,此乃他已確定該寫本為亞歷山大探險故事的蒙古文變體:
... 整個故事斷斷續(xù)續(xù),好多行都殘缺無跡??墒牵适拢ㄇ楣?jié))極有趣味,因為索勒哈爾奈(Sulqarnai)很明顯是阿拉伯語的Du’l Qarnain ——頭上有兩個角的(人),盡管好多人也這么叫,它是亞歷山大大帝的綽號。
蒙古國著名學者呈·達木丁蘇榮[5]在《德國科學院參觀紀錄》[6]中備注:[7]
之后來到本人一直向往的東方文獻收藏室。我提出請求查閱蒙古文手稿,給我拿來50來個玻璃夾本——為了保護這些歷史文獻,每葉紙兩面都用玻璃夾著,由此查閱時手指就不接觸紙面。其30多本都由回鶻文書寫,剩余20來葉則是14世紀的蒙古文。當時(14世紀時候)的蒙古文寫法獨具特點,并與回鶻文很相似。14世紀25期的手稿共有10葉左右。玻璃夾的外邊標明德國學術雜志《亞洲研究》中發(fā)表過有關報道。下面抄錄文中幾行:
(喝了水,直到天崩地裂都不會死,(當你對塵世感到厭煩時)也不能死,它將成為一個阻礙,你的人民和忠丞都死了,你一個人活著有什么用)亦往后翻閱了幾葉,該書(故事)的大致意思為:一個人想喝永存不死的生命之水,希望長生不老,而另一個人卻阻止并勸道他,你的熟人親戚朋友都死了,你一個人活著有何用處。講的就是這樣一個小故事。本人還不能確定它是從別的文字翻譯到蒙古文的還是用蒙古文創(chuàng)造、記錄下來的,也沒有時間下結論作出判斷。
26(蒙古文,附有作者的英文譯文)
雖然因訪問時間緊湊,關于蒙古文寫本的特征、來源方面沒有提出建設性結論,達木丁蘇榮教授摘錄[8]和解釋文獻第11葉背面11行到12葉正面第2行的內容,首次印刷發(fā)表,這就注定該寫本的學術史研究中不得不提到他。
由于該寫本在蒙古古代文學研究中占居非常重要的地位,本人認為它的英文譯本是非常有必要的。我在釋讀寫本的基礎上(有些地方跟鮑培教授的意見不一致),轉寫成拉丁文字母并翻譯成英文,附在了文章后面。如它這樣一個寫本的研究異常艱難、令人困擾,任何一個個人都無法解決其所有的問題,所以鮑培教授誤讀、無法解釋、翻譯不準確的地方,需要其他人去改正和彌補,同時他的解讀、注釋可以被吸收和改進,以便更好地理解文章內容。本人做的注釋只是對鮑培教授的補充和有時也是替換,因為讀法變了就有必要去重新解釋。另外,后附詳細索引,以便查找和參閱詞語。如果說我在文章理解方面做出了一點貢獻,應都歸功于鮑培教授,是他的杰出研究奠定了基礎。同時須指出,鮑培教授和我如果有機會查閱文獻原文,毫無疑問能釋讀復本中不清楚、理解有出入的一些字詞。故我希望,以后我們的同事有機會讀到它原文,用肉眼能識讀我們所沒能解釋的字詞,查證目前有分歧的問題。
未表示對田清波神甫的感謝,我無法結束此緒言。本人曾多次跟他通信,探討過該文獻拉丁文字母轉寫、翻譯、注釋中的諸多問題,感謝他親切善意的回復,更感激他跟我分享個別字詞解讀方面的想法,以助于更好地理解文本。我在適時、適當程度地承認、接受了他的解釋、意見。
答謝這些人的同時,我也不否認自己研究的缺點、不推辭本人應當承擔的責任。
我們(研究)的蒙古文亞歷山大傳說的主題是尋求永恒,它由以下四段情節(jié)組成:(1)走上須彌山頂;(2)潛入海底;(3)去往黑暗的地方;(4)回到密西爾城。
由于原文開頭破損極其嚴重,第一情節(jié)的大部分被遺失。然而,拼湊零散的字詞,方可理解其大意:古時候,在呼羅珊地區(qū),[9]密西爾[10]城里,有一個名為索勒哈爾奈(Dū’l-qarnain)[11]的人。似乎有人告訴了他關于活了兩千——或者三千年的(故事),并說索勒哈爾奈為上天所眷顧。于是,索勒哈爾奈召集他的諾顏(將軍)們,[12]傳述他聽來的故事,看起來他還宣告了自己想活三千年的愿望。他出發(fā)前進到達一個廣闊的土地,和五十個那可爾(伙伴)[13]一起渡過橋,不過最后唯獨索勒哈爾奈一個人爬上了須彌(Sumur/Semeru)[14]山頂,那里他俯瞰了整個世界。山上懸掛著一條皮帶,索勒哈爾奈把它系在身上,下去詢問他的伙伴。大鵬金翅鳥(garudi /garuda)[15]看到他在降落,便說他愚蠢,還勸阻他,大概是在告誡他不要在須彌山上尋找永恒。
關于潛入海底的第二個情節(jié),可以講述的情節(jié)更多一些,因為文本變得逐漸完整起來:獲悉索勒哈爾奈想要潛入海底,他的伙伴們開始阻止他,說在那里將會遇到無數(shù)可怕的怪獸。但是由于他已決定要下到海底,伙伴們只能祈禱他免受災害。索勒哈爾奈制作了一條能載兩個人的小舟,[16]另外,他讓人在小舟外面安置了網(wǎng),并纏上無數(shù)條繩子,其長度足以伸展5000樹(mod)[17]的距離。船上裝帶食物、供應品,用一塊石頭牢固小舟,就出海了。到了一個地方——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大概在海底——有人跟他說話,其間他有機會提及了爬上須彌山頂?shù)氖?。被再三勸導,他迅速返回,用一個月時間到達水面,給伙伴們講述了海里所見到的一切。
第三個情節(jié)的前面幾行完整無缺:現(xiàn)在索勒哈爾奈告知他的伙伴們,他想和太陽母親一同落山,去往黑暗世界。他們開始討論(索勒哈爾奈)提出的新風險,索勒哈爾奈命令他們(無條件)服從。與太陽一起落山,抵達了黑暗世界的門口,當他們進去的時候遇見某人,他對索勒哈爾奈說了些什么——因為文中的殘缺,含糊不清。索勒哈爾奈對伙伴說了些什么,從黑暗世界往回走。當他(們)即將要走出黑暗世界的時候,有一個人隱瞞著身體,給了他(索勒哈爾奈)盛滿杯的生命水,并說明喝了(永恒)水之后他將幸存三千年。索勒哈爾奈對他的伙伴們說了句話,一個同伙回答的最重要部分被遺失。(從黑暗世界)出來后,索勒哈爾奈又問他的伙伴們是什么讓他們阻止索勒哈爾奈喝生命水,并將生命水給了他們。他的將軍們有兩種不同意見:有些人希望喝到生命水,有些人卻困惑,進退兩難,不知道如何是好。而有一個才智的大臣告訴索勒哈爾奈說,他將會厭倦永無止境的歲月,獨自一個人活在人世豈有何用。(他)提醒(索勒哈爾乃)說不再有跟隨、忠臣出生,告誡索勒哈爾乃若不畏懼所有這些,將來獨自一人活在世上也不感后悔,不責怪自己當初喝了它(生命水)而導致這樣后果,就可以喝生命之水。索勒哈爾奈聽取這些明智的勸告,將生命水灑去,落在柏木上,從此柏科樹變得四季常青。
在第四即最后一個情節(jié),索勒哈爾奈返回密西爾城,他曾從這里出發(fā)追尋永恒。他(又一次)召集他的伙伴(民眾),敘述自己的經(jīng)歷,講道(從古至今)從未有過一個君主像他這樣顯赫,并留遺囑說:他死了之后,讓他環(huán)行整個地球一次,獻上一千個美少女,供給一千個natur[18]的金寶珍珠,精選一千個摔跤手和演奏箏者,派出一千個二三十歲的年輕壯漢,派遣一千個白發(fā)老人,派遣一些手持矛劍的人——也許是士兵,并讓他的手放露在(棺材)外面。因原文的殘缺,有助于正確理解下文的重要部分缺失了。但不管怎樣,這個故事以索勒哈爾奈的死亡結束了。
上述四個情節(jié)的每一個都與亞歷山大故事的其它變體有極為相似之處,盡管它們講述的主題各異。目前有兩種變體,涵蓋所有這幾個因素。為比較的目的,孤立和離析這些因素,有時候非常困難。就如鮑培教授曾提及過,[19]里奧(Archipresbyter Leo)的《亞歷山大探險故事的發(fā)生地》(Nativitas et Victoria Alexandri Magni Regis)(見弗雷德里?!て辗扑固兀‵riedrich Pfister)博士《里奧關于亞歷山大的傳說》(Der Alexanderroman des Archipresbyters Leo),第111-112頁)[20]中有著與第一情節(jié)相似的主題:
X. 從此我們來到一個地方,那里有一顆樹,既沒有果實也沒有樹葉,上面棲息著一只鳥,鳥的頭頂發(fā)出光亮好比太陽,它叫做Fenix (Phoenix)。
XI. 從那里我們來到一座山(前),其下面的一個山谷里懸掛著一個金鏈條,而且這座山有兩千五百步幅的藍寶石。我和一些士兵一起[112]往上攀登,發(fā)現(xiàn)一個宮殿,有黃金窗戶、鐃鈸和鼓。還看見一個神殿,都是由黃金建造的,有一個寶石[21]制做的床上躺著一個身材高大、威光赫奕的人,他穿著白色棉[22]外衣,帶有金子和寶石的裝飾。我在那里還看見葡萄串[23]那樣的寶石,然后我向那個人敬禮并下(山)了。(德文,后附英文翻譯)
里奧文章中下列因素,直接與蒙古文(亞歷山大傳說)異文的相對應:此處的山就是蒙古文須彌山(第7葉正面第12行);金鏈條為tasman(皮帶)(8葉背面5行);Fenix鳥是qarudi(大鵬金翅鳥)(第8葉背面7行)。同時,蒙古文本明顯把兩個不同的情節(jié)壓縮到一起,因而走上山頂?shù)氖略谇?,之后才遇到鳥。就兩個情節(jié)的前后順序而言,里奧(文中)的可能早于蒙古文本,明顯來自古敘利亞文亞歷山大傳說——其中“遇到(神)鳥”的主題不僅在“登山”之前,而且由于另一只鳥的干涉,跟這個(登山)情節(jié)也沒有任何關系,敘利亞文變體中(他)遇到兩只鳥,可參閱布吉(Ernest A.Wallis Budge)的文章:《亞歷山大大帝的歷史:偽名Callisthenes抄本的敘利亞變體》(The History of Alexander the Great, Being the Syriac Version of the Pseudo-Callisthenes),[24]( 第 101-102頁)。關于“Phoenix (palm bird)”鳥的描寫,我們看下面一段(Budge,op.cit.,p.101):
此后我們開始啟程,走到的一個地方是片荒地。走到深處看見沒有樹葉沒有果實的一顆樹上棲著一只鳥,它頭頂上有類似太陽光線的東西,他們叫它為Phoenix。
敘利亞文變體中有關山的題材、建在山頂上的神殿、圍繞整個山的金鏈條等的描寫,比較詳細(Cf. Budge, pp.101-102)。它和埃塞俄比亞文的相關情節(jié)也有關聯(lián)。可參考布吉(E.A.Wallis Budge):《亞歷山大大帝的生平及偉業(yè):偽名Callisthenes抄本和其它譯本中亞歷山大歷史的系列埃塞俄比亞文翻譯》(The Life and Exploits of Alexander the Great, Being a Series of Translations of the Ethiopic Histories of Alexander by the Pseudo-Callisthenes and other Writers),[25]第154-155頁。
至于蒙古寫本中的一些情節(jié),鮑培教授曾提 到[26]過 莫 勒(Carolus Müller)的《 偽 名Callisthenes抄本》(Pseudo-Callisthenes)[27](第89-90頁)。 可是,有爭議的頁面中——“Lib.II, 37”的末端, “Lib. II, 38”和“Lib. II,39”全部,還有“Lib. II, 40”的開頭部分——我們發(fā)現(xiàn)只有 “Lib. II, 40”(Müller, op.cit., pp.90-91)的一個情節(jié)與蒙古文亞歷山大故事有相似之處?!癓ib. II, 39”的開端雖然有“(由此,亞歷山大)渡橋”這樣的語句,但是它并沒有和蒙古文本的“kegürge getüljü(過橋)”構成相同的情節(jié),而希臘文本的該情節(jié),明顯與所謂的“受祝福的(神圣)地帶”,[28]即黑暗世界有聯(lián)系?!癓ib. II, 40”中這么講述的:“他看見長有人臉的三只鳥[29]在空中飛翔,它們從高處用希臘語對他說‘你所踏上的國土屬于上帝,可憐的家伙,(快)回去!你不可能征服神圣的土地,因此,你還是回去吧,凡人!去征服(那些)賜予你的土地,不要給自己添麻煩!’” (希臘文,后附英文翻譯)
參照希臘變體(所講述的內容),我們很難說蒙古文本中的qarudi(大鵬金翅鳥)和希臘故事中的“三只鳥”相互對應。因為“phoenix”和長有人臉的“兩只鳥”,在敘利亞文亞歷山大傳說兩個截然不同的情節(jié)中出現(xiàn)。關于“palm bird (phoenix) ”,我前面已提到過;至于布吉(cf. Budge, op. cit., p. 101)文中的 “兩只鳥”——不是希臘文中所說的三只,——正好在希臘文“Lib. II, 40”中出現(xiàn)(Müller, op.cit., pp.90-91)。相同主題可見于古埃塞俄比亞異文(Budge, op. cit., pp. 155-159)。
蒙古文本中,關于qarudi(大鵬金翅鳥)的那一段,雖然損壞不完整,但從整個故事進展中可以推斷出,它在須彌山上阻止亞歷山大去尋找永恒的聲譽或者長生不老的良藥。很明顯,希臘文本中遇到“三只鳥”——古敘利亞文和埃塞俄比亞文本中的“兩只鳥”——合并和熔入到蒙古文本,也牽涉到最源頭的關于phoenix情節(jié)。所以蒙古文本中走上須彌山的情節(jié),至少由原來各自獨立的三個不同主題組成,調換和刪除里面的一些因素,重新組合而成的。
鮑培教授[30]也曾注意到波斯文、阿拉伯文關于亞歷山大的傳說,并與蒙古文本中上升到須彌山頂、遇到大鵬金翅鳥的情節(jié)進行過比較。波斯文的變體,他提及過菲爾多西的《列王紀》;[31]至于阿拉伯文資料,則查閱了未出版的《亞歷山大傳》,作者是歐瑪拉(Um?ra)??蓞⒁姺鹄锾貍惖拢↖. Friedlaender)博士的《海德爾傳說與亞歷山大故事》(Die Chadhirlegende und der Alexanderroman)[32](第 129-162頁),第146頁寫到:“Endlich gelangt er an den Weltberg Qāf, den ein Engel in seiner H?lt(德文:到達了Qāf山,這座山是由天使放在他手上的)”。遇到鳥的情節(jié)也可以參見其第156-157頁。
蒙古文亞歷山大傳說四個環(huán)節(jié)之第二,也許是故事最迷人的一段,描述了亞歷山大潛入海底的事件,布吉(Budge)在《亞歷山大大帝的生平及偉業(yè)》(The Life and Exploits of Alexander the Great)(p.286, n.1)中曾稱它為“驚奇的潛水鐘”。又如鮑培教授提過:“Die Erzahlung vom Abstieg auf den Meeresgrund entspricht ebenfalls einer Episode bei Pseudo-Kallisthenes(德文:故事中潛入海底的情節(jié)與《偽名Callisthenes抄本》相應插曲一致)”。我們必須注意到,蒙古異文中有關這個主題的幾個因素是希臘文本(“Lib, II, 38”)(Müller, op.cit., pp.89a-b)所沒有的(,希臘異文講到):
從那里[33]出發(fā),亞歷山大經(jīng)過荒地,走向大海。[34]途中什么也沒有看到,既沒有鳥也沒有野獸,只有[35]天和地。他們也看不到太陽,[36]黑暗[37]中走了十天。到了鄰近大海的某個地方,(亞歷山大)下令(士兵)在那里打下帳篷。他帶著士兵們前往(大海),乘小船啟航到離陸地不遠的一個小島。在那里他們聽見有人用希臘語說話,但是沒有一個人看見說話人的身影。一些冒險[38]游泳的士兵,(想)離開船到島上詢問這件事,突然[39]出來了好多螃蟹,把他們拉到水里。亞歷山大害怕了,下令返回陸地。下[40]了船之后,他(亞歷山大)沿著海濱步行,看見陸地上也出現(xiàn)了一只螃蟹,其體積異常的大,大張著前腳——即所謂的螯。士兵們看見如此情形,持矛(重擊)用力旋轉它,[41]但是鐵矛怎么也戳不進它的貝殼,那螃蟹還用前足毀壞他們的矛。最后總算把它殺了,剖開它(的肚皮)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七顆價值不菲的珍珠。從來沒有人見過這樣的珍珠。亞歷山大看了之后,相信這些珍珠產(chǎn)自不可通航的海底深處。由此[42]他想出一個主意,[43]讓人造一個巨大的鐵籠,[44]里面放上一個厚達一指的玻璃酒罐。然后下令在罐底弄出一個能伸進手的小洞。[45]意圖由此潛入海底,并得知海底里有些什么。先緊閉[46]那個洞,里面的人潛入海里以后可以隨時打開它,也可以伸手出去,撈一把海底的泥土后收回手臂,再關上那個洞。之后,他又下令制作一條長達兩百腕尺或者兩百噚的鏈子,[47]囑咐說在他搖動鏈子之前誰也不許把他拉到海面上來。(即亞歷山大到達海底后,將晃動籠子,他的士兵們會把他拉到海面上)一切就緒,亞歷山大進入鐵籠里的玻璃罐,知道自己在做不可能的事情,入口就被鉛封上了。當他下降到一百二十腕尺的時候,有一個大魚用尾巴重擊了一下鐵籠,上面的繩子擺動了,士兵們于是就把亞歷山大(坐的鐵籠)拉了上去。亞歷山大讓他們再次放入海底,又發(fā)生了相同的事。第三次下海,下升到二百腕尺的時候,亞歷山大通過玻璃看見一群魚圍著他,其中最大的一條魚,[48]咬?。ㄋ停╄F籠,把他送到海面上離船只有一英里遠的地方。放他(亞歷山大)降到海底的人有一百五十人。而那條魚把他們這些所有人與其四艘船一同拖開了。那條魚(一直)咬著鐵籠到陸地,用牙齒弄壞鐵籠,扔向一邊。而精疲力竭的亞歷山大國王,害怕得發(fā)抖,都快嚇死[49]了,感謝神把他從惡獸中救了出來。同樣他對自己說:“到此為止吧,亞歷山大,別把手伸向不可能的東西,否則你會在探尋不可測度的深淵時喪命?!盵50]并立刻指令他的軍隊從這個地方撤退,向前進軍。(希臘文,后附英文翻譯)
如布吉在《亞歷山大大帝的生活及開拓活動》(p.283, n.2)中所指出:“根據(jù)希臘文本(Müller,p.89, col. I),亞歷山大制作該方舟的主要目標在于撈到珍珠…”。佛里特倫德博士也做過進一步論述(Friedlaender, op. cit., p.7, n.5)。
希臘文本中以下幾個因素,可以與蒙古文本中的相互對應:“大?!迸cdalai m?ren(8v6)(海洋);“酒瓶/玻璃瓶”與qaraba(9r2);“二百五十腕尺長的鏈子”與tabun mingqan mod d[aqustal]-a kürküi toq-a tomsi deges[ün](9r4)(長達五千樹的繩子);“用鉛堵住入口”與 güri batuda uyaju bür[ün](9r7)( 牢 牢 地系住一塊石頭);“(想)潛入海底”與dalai m?ren-ü iruqar[-tur](9v1)(到海底);“上面的繩子擺動了,士兵們把亞歷山大(鐵籠)拉上去”與 olasun degesün k?delgejü(9v9)(擺動大麻做的繩子)相對應。
回到里奧的拉丁文亞歷山大傳,我們發(fā)現(xiàn)只有其“遇到螃蟹”的情節(jié)(與希臘文本)類似(轉引自 Pfister, op. cit., p.111): IX. 我們走到海洋的盡頭,那里是天的鉸鏈,在海上[51]我們聽見有人說希臘語。有些人,實際上是我們的士兵,脫掉外衣希望越過大海,游到小島。(突然)叫做carcyni(螃蟹)[52]的一種怪獸(從海里)出來,且[53]抓住二十個士兵,并把他們沉入海底的深淵。(德文,后附英文翻譯)
敘利亞文本中“螃蟹”變成了“人形的畜牲”。其它相關的遭遇都與原始希臘文本和里奧的拉丁文本一樣。(Cf. Budge, op. cit., p. 100.)其余一些主題,如潛入海底的情節(jié)敘利亞文本中沒出現(xiàn)。(未完待續(xù))
[1]Erich Haenisch,“Mongolica der Berliner Turfan-Sammlung,I,Ein buddhistisches Druckfragment vom Jahre 1312”,Abhandlungen der Deuts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 zu Berlin,Klasse für Sprachen,Literatur und Kunst,Jahrgang1953,Nr.3,Akademie-Verlag,Berlin,1954,pp.1-22+24“Texttafeln,”p.4:“TID 155/ms 17 Bl.(1-9 sta rk von Ratten zerfressen)”Bl.7-15 vZ.6 mo.,anschilieβend uigur.Text,s.AM IX,2,1933,,Lieder aus Alt-Turfan‘.”
[2]鮑培教授在前面提到的文章中寫道是“第7頁的背面到第14頁的正面”,但實際應與此相反,阿拉伯數(shù)字通常在書籍的右頁,即紙張的正面,而不是在背面,所以正確的標記頁數(shù)應該是第7葉正面到第14葉背面。
[3]譯者注:他們影印出版的這一葉并非最后一葉,而是該敘事詩第29-48行的內容(共88行,中間第28-30、60-64、69-72、80行的部分內容殘缺)。
[4]Francis Woodman Cleaves,“The Bodistw-aari-a Awatar-un Tayilbur of 1312 byosgi Odsir,”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17(1954).pp1-129(Plates I-XXIV)(p.3).
[6]ШинжлэхУхаан,No.3,1954,pp.22-29.
[7]非常感謝Garma D.Sanzeev教授給我寄來這期的《ШинжлэхУхаан(科學)》雜志。
[8]在“ШинжлэхУхаан”сэтгуули йн1954оныNo.3-ындоторхиалдаану удынзалруулга(改正“科學”雜志1954年第三期中的一些錯誤)中將γaar(帶兩點)改成不帶點的。順便提及,也應該把irgen orγaninu改為ade irgen orγaninu。
[9]后面的“譯文”注解里有該名詞的詳細介紹。
[10]請見后面的“譯文”注釋。
[11]見后面的“譯文”注釋。
[12]見后面的“譯文”注釋。
[13]見后面的“譯文”注釋。
[14]見后面的“譯文”注釋。
[15]見后面的“譯文”注釋。
[16]見后面的“譯文”注釋。
[17]見后面的“譯文”注釋。
[18]見后面的“譯文”注釋。
[19]Poppe,op.cit.,p.117,n.18。
[20]Heidelberg,1913。
[21]Cf.Pfister,op.Cit.,p.137a:“Lectisternium Polster 112,4.115,22.”
[22]Cf.Pfister,op.Cit.,p.137a:“bambiceus 112,6.”
[23]Cf.Pfister,op.Cit.,p.137a:“botrus 112,7.115,15..”
[24]Cambridge,1889.
[25]London,1896.
[26]Op.cit.,p.106,n.3.
[27]Parisiis,M DCCC XLVI.
[28]見第21頁下面。
[29]不是鮑培教授不經(jīng)意說錯的“zwei Vgel”(兩只鳥)。
[30]Op.cit.,p.107.
[31]Jules Mohl,le livre des rois par Abou’lkasim Firdousi,tome V,Paris,1877,pp.174-175.又Cf.Dr.Fr.Spiegel,Die Alexanderage bei den Orien talen,Leipzig,1851,p.29:“Iskender irrt mit seinem Heere rathlos in der Finsterniss umher und findet vier Vgel auf S?ulen,mit denen er verschiedene kluge Gespr?che führt.”
[32]Leipzig,Berlin,1913.
[33]“ 那 里 的 人 們 長 有 狗 頭”(Müller,op.Cit.,p.89a.)
[34]Cf.Ausfeld,op.cit.,p.83,38.1:“am Meer.”Cf.Karl Wyss,Untersuchungen zur Sprache des Alexanderromans von Pseudo-Kallisthenes,Freiburg,194 2,p.38.
[35]“要是不”
[36]Cf.Müller,op.cit.,p.89,“Cap.XXXVIII.1”.
[37]Cf.Müller,op.cit.,p.89,“Cap.XXXVIII.1”.
[38]Cf.Weismann,op.cit.,p.130.又Cf.Wyss,op.cit.,p.27.
[39]Cf.Wyss,op.cit.,p.60.
[40]Cf.Müller,op.cit.,p.89,“Cap.XXXVIII.2”:“我們花了兩天時間,才到達當初的沒有陽光的地方”(第39段開頭)
[41]Cf.Müller,op.cit.,p.89,“Cap.XXXVIII.3”:“sic cod.;conj.Quamvis ne hoc quidem genuinum sit.“ 又 Cf.Weismann,op.Cit.,p.130:“mit Mühe”
[42]wherefore
[43]Weismann,op.cit.,p.131:“und kam daher auf den Gedanken...”
[44]Cf.Müller,op.cit.,p.89,“Cap.XXXVIII.4”
[45]Cf.Müller,op.cit.,p.89,“Cap.XXXVIII.5”
[46]Cf.Müller,op.cit.,p.89,“Cap.XXXVIII.6”
[47]Cf.Müller,op.cit.,p.89,“Cap.XXXVIII.7”
[48]Cf.Müller,op.cit.,p.89,“Cap.XXXVIII.8”
[49]Weismann,op.cit.,p.132,寫 有“Alexandertieg halbtodt und zitternd vor Furcht heraus...”
[50]Lit.,“of the living”
[51]ipse的用法可以參見注釋13。
[52]Cf.Pfister,op.cit.,p.133b:“carcyni 111,19.”
[53]從et的出現(xiàn),我們可以預計句子開頭有一個及物動詞,但這并不是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