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新
那時候溝里村的鄉(xiāng)親們還在單干:各家種各家的地,各家收各家的糧;收多了多吃,收少了少吃,收不上借著吃。
當(dāng)然誰也不愿意借著吃,借了得還,誰都愿意多收一些糧食,常言講家中有糧,不慌不忙;家中有谷,兒女享福!
那么怎么才能多收一些糧食呢?農(nóng)諺說,莊稼一支花,全靠肥當(dāng)家;種地不上糞,等于瞎胡混;又說,莊稼人不養(yǎng)豬,等于秀才不念書;還說,糞大水勤,不用問人。一句話,要想增產(chǎn)增收多打糧食,沒有肥料不行,肥料少了也不行!
可是那時候村里還沒有化肥,人們積攢肥料的辦法一是養(yǎng)豬養(yǎng)驢養(yǎng)牛,二是背上糞筐尋尋覓覓,到村邊的溝溝岔岔拾糞。這樣積少成多,一冬天下來,能拾出山一樣的一大堆糞呢。
溝里村的拾糞能手一個叫趙喜和,55歲;一個叫趙秋,25歲。趙喜和是趙秋的爹,趙秋是趙喜和的兒。父子倆已經(jīng)從一家分成了兩家,各安各的鍋灶,各吃各的飯食,各種各的莊稼,各過各的日子。
因為兩個人都是拾糞的高手,你拾得多我比你拾得還要多,所以實際上他們是在進(jìn)行一場比賽。一開始是趙喜和起炕早,每天雞叫頭遍,老漢準(zhǔn)時穿衣起炕,然后挎了簍子,借著天上的星星月亮,到村邊兒的坡坡埝埝溝溝岔岔拾糞。作為一位經(jīng)驗豐富精明強(qiáng)干的莊稼人,趙喜和知道村里的狗們冬天拉糞都有死地方,都有一個固定的“點兒”,昨天是這兒,今天是這兒,明天一定還是這兒,因此拾起糞來從容淡定,得心應(yīng)手,用不著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只走那些“點兒”就行;而趙秋不懂這個規(guī)律,加上新婚不久,早晨起炕慢了半拍,雖然也很努力,拾到手的糞卻不及老爹的一半兒,讓他唏噓不已。
趙秋問趙喜和:爹,你拾糞有什么竅門兒嗎?
老漢笑了:小子,你想多啦,拾糞有什么竅門兒?能下辛苦就行。
趙秋說:可是你拾糞比我拾得多呀,我哪一天都比不過你。
老漢回答:我起炕比你早,我每天從東走到西,從南走到北……
趙秋不服氣:爹,我每天也是從東走到西,從南走到北!
老漢攤開雙手:兒子,那沒辦法,那是你運(yùn)氣不好。
他沒有把他“走點兒”的秘密告訴兒子。他怕兒子搶了他的先,那等于搶了他的糧食。
老子不愿意說,兒子也不好意思再往下問。第二天早晨等得雞叫,趙秋迅速起炕,背個糞筐躡手躡腳跟在老漢身后,直把老爹那些“點兒”窺探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從此趙秋等不得雞叫就會起炕,他搶先一步,把“點兒”上的糞拾得干干凈凈,半點不留。這樣他的糞堆天天見長,老爹的糞堆卻日見消瘦。
老漢很快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痛定思痛,他后來起炕就掌握住一個火候:不管天寒地凍風(fēng)雪肆虐,總是早兒子一步。
兒子豈能服輸?兒子起炕又比老爹早了一步。
說話進(jìn)了臘月。那天夜里趙秋穿衣起炕、挎著簍子來到村南拾糞時,天氣似陰似晴,月牙似暗似明,雪花似大似小,霧氣似重似輕??斓缴侥_下的那片墳地時趙秋突然發(fā)現(xiàn)前面有一個白色的影子,那影子影影綽綽飄飄悠悠,撲朔迷離地在星光下晃動。
趙秋想,我今天起炕比往日要早,現(xiàn)在該是什么時辰?
趙秋想,村子里雞也不叫狗也不咬,看天象,現(xiàn)在怕是子時午夜時分。
趙秋想,那是一個人嗎?可又不像一個人。
趙秋有些緊張,挎了簍子返回村里,大步流星進(jìn)了家門。
媳婦問他:喲,你沒出去拾糞?
他說:甭提了,我在村南那片墳地里看見了一個影子,白晃晃的,刺眼。
媳婦說:趙秋,我就想不明白,溝里村這么大的地方,你們拾糞為什么非要去那片墳地?那里樹高草深,繞開它不行?
他說:媳婦,你不知道,那片墳地周圍常有野物出沒,是個糞場,我們正好在那里拾糞。
這時候趙喜和也氣喘吁吁地回到家里。他首先點了一袋旱煙,然后非常高興地和女人說:他娘,今天早晨沒人和我爭搶,我拾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簍子糞!
女人說:那就好,那就好。他爹呀,拾糞你就拾糞,你披那個白布門簾干啥,不披不行?
他悄悄地地湊到女人身邊,悄悄地說:他娘,現(xiàn)在正是三九節(jié)令,我披上它一來可以遮擋風(fēng)寒,二來……二來我可以能拾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簍子糞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