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書寫的生命

2017-02-08 08:20昳嵐

昳嵐

沿著他那條耋耄的老路,定能尋到他歲月深處的珍藏……

望著圖木熱先生那筆直的正在板書的背影,我的腦中倏然生出上面的句子,隨之便生出許多采訪他的意向。實際上老人對我并不陌生,很多年前他站在藥房的窗口取藥,說剛從北京做過手術(shù)的那刻,就對他的年齡有過猜測,而他說出的年齡比我的猜測多了十歲,他說70多歲了,醫(yī)生說他能活上90歲。那時他看上去不過60多歲的樣子,清癯干練,走路輕盈利落,絲毫沒有同齡人的老邁之態(tài),就覺得他的體內(nèi)一定涌動著某種精神力量,促使他身心康健,行動敏捷,有一種樂觀向上的精神。比起他來,我們的心似乎老態(tài)龍鐘了。然后他取了藥轉(zhuǎn)過身去,輕盈利落地邁開步子。

望著他行走的速度,和直前不斜的背影,就覺得有一種不懈地追求,支撐著他精神有力,鍥而不舍。

許多的年輕人坐在下面,與他的耄耋形成了明顯差別。但他不顯歲月,神態(tài)依然飽滿精神,講課的聲音也堅實有力,站了兩個小時仍然不顯倦容。他正在板書的是記音符號,是達斡爾人新采用的文字,即拉丁字母拼成的達斡爾語言,使得達斡爾人可以改變過去使用漢語生硬地讀寫達語的過去,巧借拉丁字母的直拼便利,找回自己民族語言本來的迷人色彩,可以盡情地把漢字寫出來的生硬的爾話音,還原到“日”的發(fā)音。比如“Ni ri gi”讀成的“尼爾基”等等諸多類似的音節(jié)。又如詩詞、歌賦或烏春,每行的起始音節(jié),都可以表現(xiàn)出以同一個字母或音節(jié)開始的原本節(jié)律:

Nu wa tierie do tur nie

努襪 貼日誒 墮吐日捏

Nu gr mini dao yi nie

努個熱 米捏 導(dǎo)一涅

Nu gr e le hi qi sen mie

努個熱 額了 黑一器森滅

Nuart bolle dr de sen

努襪熱特 波爾了 的日的森

清水河畔有歌聲

以為我愛人在歌唱

急急忙忙跑過去

鴛鴦蝴蝶飛走了……

如此翻譯成的漢語,就完全改變了原有的韻律和詞句的結(jié)構(gòu)以及味道,前面的同一發(fā)音及字母都發(fā)生了改變,本有的味道感覺也不復(fù)存在,一種天然原始的情境被強改的無奈充斥心中。這種翻譯的無奈、永遠不能抵達原著滋味的缺憾,困擾了幾代達斡爾人沒有文字的心理。終于有了記音符號,可以原汁不動的保留下來那些美麗的絕句了,讓更多的人欣賞達斡爾語言的獨特魅力。而這,很多像圖木熱先生這樣的達斡爾族學(xué)者們做出了不懈地努力,直至形成了目前達斡爾記音符號的使用狀況。所以記音符號普遍受到達斡爾人的接受歡迎,是非常迫切及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們這些有民族責任心的志士,對達斡爾民族語言文化的貢獻,青史共銘。

也許為了增添一些氣氛,那天老人穿了一件黑底紅花的中式緞子上衣,稍微使他空曠的身軀飽滿了一些,不過他的聲音還是相當有力,講課認真,好不馬虎,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責任感,希望聽課的年輕人都能掌握記音符號的心情,不時表現(xiàn)在他不斷叮囑的語言上。他希望每個人都能像他那樣,對自己民族即將消失的語言,有一份責任,有一種付出,更有他們老一輩人那樣的擔當,使得這個在不斷同化的過程中仿佛珠粒一樣滾落的語言,能夠盡量地保留下來,哪怕百年、幾十年。盡管這種趨勢已經(jīng)殘酷的不可避免的呈現(xiàn)著危機,而他仍然要盡力,要奔走,要呼吁,要阻止。即使呈現(xiàn)不可回避的必然結(jié)果,他也要努力下去,哪怕讓那些越來越金貴的、一個轉(zhuǎn)身就能掉落大把的族語,延長只是百年甚至幾十年,也要奮力去作,并使一切所作都將變得值得。

作為機關(guān)工委的一名成員,在一次對達斡爾聚居區(qū)學(xué)生的調(diào)研過程中,面對10個孩子,只有三個聽懂了問話的情況,他非常憂慮,那是純粹的達斡爾地區(qū),純粹的達斡爾人??!漢語怎么如此快速地覆蓋了祖宗的語言?是進步,是失落?沒有心思去論,關(guān)鍵那種延續(xù)了世世代代、使用了千年的族語,那種由語言而凝聚的民族核心、那種不離不棄的親切、母親般地廝守,已經(jīng)猶如一個個親人父母、兄弟姐妹、夫妻兒女漸漸遠去、不停地遠去、遠去……

便是如此一種望斷背影的心情,伴隨著老人滄桑的心,無可奈何地讓他嘆息。

由是局面,喚起了他的民族危機感和責任感,并做出了有效的行動。

我在對四個達斡爾聚落地視察、調(diào)研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很多達斡爾孩子都聽不懂達斡爾話,跟我對話的10個幼兒園的孩子,只有三個聽懂了我說的話,其余的一句也聽不懂,跟10個小學(xué)生對話時,也只有三個10-13歲的學(xué)生聽懂了達斡爾語。在幾個調(diào)研點中,這些問題相同而且普遍,這讓我很是震驚,如果這些孩子都不會說母語,那30年、50年后達斡爾語就消亡了,這提醒了我們這一代人必須抓緊時間搶救達斡爾語。為此,我同幾位年齡相仿的老同志商量,取得支持后,我向教育局領(lǐng)導(dǎo)反映了我了解的現(xiàn)狀,然后逐級向上級領(lǐng)導(dǎo)請示,最終獲得旗長的批準,從2011年開始編寫《達斡爾語會話本》,并在一年后2012年秋得到出版。然后2013年便由旗教育局主辦開設(shè)了達斡爾語授課培訓(xùn)班,由我教授,專門培訓(xùn)達斡爾語課程的教師。老師們熱情都很高,他們欣喜地說達斡爾語教學(xué)終于有教材了。

培訓(xùn)結(jié)束后,全旗17個鄉(xiāng)鎮(zhèn)的中小學(xué)校開設(shè)了達斡爾語課,教授記音符號,為孩子們學(xué)習達斡爾語打下了必要的基礎(chǔ)。

這是一個挽救語言的善舉,也是對一個民族即將消失的核心力的聚合。從一點做起,從局部開始,由圖木熱先生的初始發(fā)心所為,前所未有的達斡爾語記音符號授課,便以基礎(chǔ)的形式在多所學(xué)教鋪開了!師生共學(xué),共同進步。先生這一開創(chuàng)性的行動,不說其功高偉大,也可說是對拯救人類語言的一種貢獻。那時他已經(jīng)86歲!

86歲的老人,或耳聾遲鈍,或行動緩慢,或有拄著拐杖,或常在床上,而圖木熱先生并沒有把自己看作已是桑榆晚景的老朽,曬曬太陽、散散步,或成為某個建筑物前、廣場上的坐觀老人。從退休后,他就進入了一種自定的緊張有序的工作狀態(tài),相比在崗期間還有個星期禮拜,退休后連周末都交給伏案筆書,更忙碌了。很多的寫作計劃,在崗時沒有時間作的,都堆在眼前,等著他一個一個完成。

最讓他上心的是民間文化的搶救工作及民族文化的傳承之事。達斡爾族沒有自己的文字,只有語言,許多美麗豐富普遍流傳于民間的口頭文學(xué),如民歌、扎恩達樂、烏春、魯日格勒、民間故事、諺語、謎語、童謠、順口溜等,由于文字的缺憾,極少形成文字。尤其一些絕版珍貴的口頭流傳隨著老輩人的不斷故去而漸漸失去,留下來的也不能完好地付諸紙端,更談不上向外宣傳。圖木熱先生意識到這個緊迫的事實,意識到達斡爾族不同于其他民族面孔的精神實質(zhì),就是那些獨特的民間文化、民族語言等如上固有的文化,可以作為區(qū)別其他民族面孔的符號。然后他付之行動,同步于中央提出的搶救、挖掘、保護、傳承民族文化遺產(chǎn)的精神要求,做了很多具體實際的事情。

烏春是達斡爾人傳統(tǒng)的民間說唱藝術(shù)、它包括的內(nèi)容廣泛豐富多彩,可以用每個祈使句的同音同字的音節(jié)、以及優(yōu)美動聽的旋律,幽婉如訴如思如歌如泣的音韻,緩緩流出心中,猶如漫漫地嫩江流水,款款流過聽者的心間而柔貼舒慰,使你不能不調(diào)柔心軟,甚至淚下。但以文字形式留下來的極少,用原始達斡爾語翻譯書寫的,尤其罕見。會唱者不會書寫,會寫者難以唱誦,且如此人才了了無幾,幾乎處于瀕臨斷流的狀況。圖木熱先生處慮這種局勢,翻出早在1952年就開始用滿文搜集的烏春,一篇篇、一段段仔細認真整理,然后用達斡爾語記音符號重新編寫了一遍,成為很多人可以看得懂、可以學(xué)習掌握的文字。而滿文本的絕無僅有、無法閱讀局限了流通,也只能具備某種館藏的價值。

當我翻閱那本不是很厚的集子時,陡然生出一種敬佩,對老人自覺的民族責任的敬佩,對文化尊重的高貴內(nèi)心。這是我目前看到的唯一一本達斡爾語記音符號烏春集本。

我第一次敲響了老人家的房門,問過之后確定是我,他打開門,手里還拿著筆,身后是一張圓桌,上面有書有本,他正在寫作。返回身后老人要從暖壺里倒奶茶給我,我自己接了過來,然后坐下。

一天能寫多長時間?我問。

“寫四個小時,寫一小時,休息一個小時,這樣堅持一天,還可以。”

“不鍛煉身體么?”

“鍛煉,每天走一千步,在屋里走?!?/p>

我看看那不大的屋子,不到四米長的客廳,走路也只能畫圈,甩不開步子。

我想到老人的飲食,近90歲高齡的老人,頭腦如此清晰,還能寫作,除了如上的鍛煉方式,一定有自己獨特的飲食規(guī)律,一個人的長壽秘訣,除了先天因素,良好的生活習慣,必然是長期持守的結(jié)果,而開朗的性情更不必說。他說每頓一碗小米粥,一點酸奶,還吃一些蔬菜,少量的肉食類等。奶茶是必不可少的寫東西提神的飲品。但是,他說醫(yī)生告訴他,飯前飯后一小時不能飲水,以免影響胃腸消化。

我覺得這個有點不太好守,他說,必須這樣,因為健康需要。

說起自身的健康問題,他說別看我現(xiàn)在這么精神,我是幾次差點看見“伊日暮汗”的人呢。他說:

我第一次有病,是小時候3歲那年,村里流行麻疹,我攤上了,高燒七天七夜昏睡不醒,不吃不喝。奶奶怕我餓死,弄起我的頭給我牛奶、奶子飯吃,我連眼睛都不睜,說不好吃。奶奶問,你想吃什么?我說吃馬糞蛋子餑餑。奶奶叫人去東陽鎮(zhèn)(在黑龍江?。涯莾H有的幾樣點心都買了回來,叫我起來看看,哪個是馬糞蛋子餑餑,吃吧。

我側(cè)起身看看,一聲不吱就趴下了。奶奶又叫我爸騎馬去100多里之外的齊齊哈爾市去買,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連續(xù)趕路,第二天早晨爸爸回來了,拿出10樣點心,放在我的面前。奶奶連忙讓我起來看看,哪個是馬糞蛋子餑餑,快起來吃。我起來后,看看所有的點心,伸手抓了三個馬糞蛋子餑餑一陣吃下,然后又趴下,過了一個小時之后,我叫著渴,要喝涼水,給米湯、開水都不要,非要喝涼水,結(jié)果喝了一大碗涼水,一會兒,就開始冷的直打哆嗦,奶奶給我蓋上兩床被子,不到兩小時,全身出汗,像洗了澡一樣,這樣次日早晨起來一看,全身密密麻麻的放出了花,麻疹出透了,也好利索了。這樣就成了全村人的笑料:馬糞蛋子(蛋糕)餑餑治好了麻疹。

第二次差點摸閻王爺?shù)谋亲?,是?948年,我在莫力達瓦旗知識分子訓(xùn)練班學(xué)習,傳染了傷寒病。發(fā)高燒40.5度被隔離起來。誰都知道,傷寒病是很厲害的傳染病,死亡率極高。好幾天過去了,高燒不退,一點辦法沒有,正好那時剛從日本留學(xué)回來的旗人民醫(yī)院院長額熱登寶勒格,得知了情況,給我打了三針從日本帶回來的藥,燒退了,病好了,我活了過來。

第三次是1962年夏天,我又得了付傷寒,高燒又達40.5度,又被隔離起來,由于渴得要命,想喝涼水,但醫(yī)生不讓喝,老伴就偷著從家里取來井拔涼水,我咕嘟咕嘟喝了兩大缸子,之后一個小時我就發(fā)冷,蒙上了兩床棉被,不到一會兒,我開始發(fā)熱發(fā)汗,直至全身濕透,水洗的一樣,高燒也就退了。第二天護士看到我睜著眼睛安然地躺著,第一句話就說:你還活著,沒死???我說死神與我無關(guān),我能死嗎?

井拔涼水救了我。這又成了一個笑話。

傷寒和麻疹,對現(xiàn)代人來說是一個新鮮詞,而在遠去的年代里,那是頻發(fā)的高危傳染病,高燒是它們共同的一個特癥。尤其麻疹,不達到一定的高燒火候,疹子無法表出,所以小孩禁不住高燒而死去的很多,臉上留下麻坑的也不少,像老人那種喝涼水喝好了麻疹、傷寒的現(xiàn)象卻極其少見。

1994年以后,老人應(yīng)該是退休養(yǎng)老的階段,但仍然擔任著旗政府關(guān)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第一秘書長、鎮(zhèn)關(guān)工委常務(wù)副主任等工作,手續(xù)上雖然退休,人卻仍然忙在第一線上,也就在那個時候,第四次疾病又光顧了他。

那是1994年,脖子長了砍頭瘡,鬧的很厲害,一個來月還不出頭,疼得受不了,鎮(zhèn)醫(yī)院李院長帶著手術(shù)器材來我家做手術(shù),我沒答應(yīng)。當時我姑父是醫(yī)藥公司黨支部書記,他從同事那得到一個偏方,按方給我買了送來,竟然錯告訴了劑量,兩次藥量一次吃了,結(jié)果不到半小時我就開始折騰,瘡一鼓一鼓疼的厲害,而且全身都難受的不行,足足折騰了一夜,第二天早飯后,瘡出頭了!出了許多黃膿,很快就好利索啦!沒想到吃藥吃錯了劑量,猛烈的力量竟攻開了“堡壘?!?

第五次的疾病是人為的,為了治療皮膚病,醫(yī)生不知用了什么藥,他說:引起我全身過敏浮腫,身上肌肉裂開了一百多個口子,腦袋腫的像籃球,眼睛都糊上了睜不開。到齊齊哈爾市第一醫(yī)院就診,皮膚科專家劉淑貞說,怎么才來?再晚來幾天就回不去了。經(jīng)過兩個月的住院治療,能走動后就出院了,到哈爾濱省皮膚科醫(yī)院復(fù)診,專家建議說,住院治療恐怕一年也治不好,去遼寧省興城市溫泉療養(yǎng),幾個月就會好利索的。我聽取建議去了溫泉,果然5個月就痊愈了。

這時候他已經(jīng)是位74歲的“年輕人”,如此兩個數(shù)字的身體,竟然被誤治而折騰了5-6個月時間,仍然回復(fù)的完好如初,可謂命大福大。用一句老祖宗傳下來的話說,正是這種大病,消除了宿世的大災(zāi),使得老人的福報因此而不斷增長。

在這期間,老人正是為關(guān)心下一代而奔走工作的時候,他們先后勸說179名輟學(xué)生返回學(xué)校,包括高中生73名,初中生57名,小學(xué)生73名,職業(yè)高中14名。另有因為家庭貧困而輟學(xué)的學(xué)生,經(jīng)過他多方面的工作,以助學(xué)金捐助的方式,送走79名高中生到海拉爾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校學(xué)習。他個人捐助貧困大學(xué)生13000元;捐助孤兒、殘疾兒童、貧困家庭孩子醫(yī)藥費共計10000余元;捐款旗教育基金會500元;建立莫旗阿爾拉中心校圖書室捐款500元。也許這些數(shù)字不夠引起振憾,但他卻是一位老人,一位退休后只靠工資收入、又失去老伴、不時患上一場場大病的老人。

除此,達斡爾學(xué)會的學(xué)習工作以及活動,他是積極分子。他編寫的論文《43種馬的毛色與名稱》、《達斡爾語兒童故事》、《達斡爾傳統(tǒng)家庭利益》、《社會禮儀》、《達斡爾傳統(tǒng)婚俗》等論文先后都刊登在內(nèi)蒙古達斡爾學(xué)會會刊上,并獲得優(yōu)秀論文獎和榮譽證書。數(shù)次被評為盟市級關(guān)工委先進工作者榮譽稱號。

正在他以飽滿的熱情繼續(xù)發(fā)揮余熱的時候,疾病第六次光顧了他,這是一次決定生死的絕癥,或者放棄治療,或者鋌而走險,醫(yī)生的態(tài)度不容置疑。

繼上次患病兩年后,老人單薄的身體患上了直腸癌,半個月沒進米水,他說:

到了北京某醫(yī)院,人家看我干瘦的身體,一問年齡,快80歲了,不給做,恐怕下不了臺,但由于我們堅持,醫(yī)生同意了,并簽訂了生死合同,一切后果我們自負,這樣我上了手術(shù)臺,躺在那個生死未卜的臺上,心想,反正我的人生路也不短了,死活都無所謂了,該死的話老天爺就把我?guī)ё?,不該死呢,老天爺把我留下,我還有好多要做的事情呢,一切都交給你了,騰各日巴日肯(天神)!結(jié)果一切順利,在手術(shù)臺上躺了很久,切除直腸后,安吻合器接腸,一切照常,至今好的與過去一樣。

經(jīng)過了這樣一次絕癥的魔口,病魔該偃旗息鼓了吧,老人重新抖擻精神,繼續(xù)上陣工作,繼續(xù)獲獎,榮獲全旗老干部先進個人、全旗敬業(yè)奉獻模范、民族團結(jié)工作模范、優(yōu)秀征文獎等榮譽證書。并且編寫出版了《達斡爾語會話本》。

然而病魔還沒有結(jié)束對老人意志的考驗,索去了大腸的那端,又來索取小腸的另一端。腸梗阻的疼痛,可以把病人折騰到在床上地上折跟頭打滾兒的程度。顧不得什么后果了,手術(shù)是毫不猶豫地選擇,打通堵塞,讓老人立馬結(jié)束痛苦。

這是第七次病,我的小腸也切除了一段。

該放手了,病魔的手,大腸小腸都索去了一節(jié),如此幾次魔難,應(yīng)該了結(jié)冥冥中的什么了吧?然而腸子的事情竟然還沒完了。他說:

86歲時我又患上了腸梗阻,這次是說啥也不給做手術(shù)了,恰好有一個偏方救了我,用狗油和豬油混合一起,做了灌腸,結(jié)果竟然暢通無阻了。

沒想到2014年腸子的麻煩又來了,又是腸梗阻,又用了上述同樣的方法,也痊愈了。那時我87歲。

歲月也許不光顧無私的人,但是疾病的襲擊卻是無情的,它可以蓄積幾世的因緣,成熟于你的身體,圖木熱先生接受了八、九次大病的考驗,一次次生死虎口,竟然一次也沒被病魔吞去,沒有彎腰塌背,沒有蹣跚老邁,仍然精神炯爍,步履翩翩,仍然一路年輕人的風姿。

真可謂老人一生多災(zāi)多難,除了疾病,在生活、工作事業(yè)上所遭受的磨難也不亞于疾病。政治上所受到的蒙冤,遭到錯判的事情,莫須有的審查,不該有地管制,他也都一次一次以堅強的信仰承受過來了。也許真的是老天護佑,雖然90歲的人了,仍然在伏案筆書。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沒有時間想那些所受的委屈、心疼耽誤的年華了,都扔到一邊去,關(guān)鍵是他必須要做好眼下該做的事情,生命已經(jīng)不多,即使再健康,也近于日落謝幕的時候。誰知道老天爺一高興,哪天把我叫走了呢?所以我得搶時間,把我那些遠年的珍藏都倒出來,免得一旦撒手和我一同燒了、沒了,那可就可惜了。和我同齡的人、同時代人,幾乎已經(jīng)沒了,這讓我數(shù)著時間度日,我可不想像某些人,手里的東西寫完一半就撒手了,那真是太遺憾了!

的確如此,采訪他的時候,他正在準備編寫達斡爾語四地方言漢語對照本的工作。這可不是簡單的事情,為此,他要動身到新疆去,與相關(guān)人士協(xié)商一下,并了解清朝年間,清政府為維護邊境地區(qū)的安全,將部分達斡爾人遷到齊齊哈爾、海拉爾、新疆、呼蘭等地戍邊的達斡爾語使用情況。這部分人,經(jīng)過三百多年的異地生息繁衍,本有的基礎(chǔ)語言發(fā)生變化,融入了當?shù)氐姆窖?。圖木熱先生志勵要了解調(diào)查同一語言的異地使用情況,使得與本地莫力達瓦不斷加強聯(lián)系、來往的異地達斡爾人,對本民族的語言有更深的了解,以及使用和溝通上的方便,在記音符號的使用情況上也能夠達到進一步的清晰明了。藉此發(fā)心,得到相關(guān)領(lǐng)導(dǎo)的支持理解,并要付諸前行。我擔心他的身體是否經(jīng)得起遙遠新疆的顛簸,一萬多里的路呢,從祖國版圖的大東北到大西北,那絕不是在屋子里走一千步可以比擬的距離。他說沒關(guān)系的,女兒陪同他去,他相信自己的身體經(jīng)得起這個距離的劬勞。

“再說,索旗長說了,”他說,“如果沒有陪同,則不給予支持的。”

2012年11月,他終于成行了,在他88歲的時候,走上了這一生中最遙遠的也最有牽掛的路途。

那天,到達烏魯木齊火車站時,車晚點兩個小時,本來早上7點到站的車次,9點才到。結(jié)果讓烏魯木齊接站的宣傳部長兼達斡爾學(xué)會會長新黎等人,在站上足足等了兩個小時。真不好意思,他說。天長水遠的異地同胞,就這樣以遲到和等待的形式見面了,非常熱情,免不了地握手寒暄擁抱。尤其看到這樣一位高齡老者,為了民族文化,不懼萬里迢迢來到新疆,精神真是可敬可佩,讓所有的人都為之感動。

下午三點的座談會上,宣傳部長、達斡爾學(xué)會理事長、副理事長、彭建新(新疆達斡爾語部分的寫作者)等近20位年長些的達斡爾同胞都到了,每個人都作了誠懇、熱情地發(fā)言,為老人的精神贊嘆感動。他們一致認為:再沒有人能承擔這個重任了,對他此行目的給予了重大的肯定和敬重,都說老人都去世了,沒人能做這個事情。

到了新疆塔城阿希爾鄉(xiāng),書記兼人大主席、鄉(xiāng)長、任少武、甲子等接待陪同了他,祭拜了斡包和紀念碑,走訪了一些老人等。都免不了的敬佩、贊揚老人的精神。在塔城附近的一個村落,他探望了從莫力達瓦旗烏爾科村遷徙新疆的蘇氏本族親人,有50多戶人家,雜居在哈薩克族、蒙古、堯沃爾、漢族等五個民族之中,看到他們的生活及各方面狀況,感覺異常親切,即使二百多年互無音訊,不識面目,而一旦見面,依然似見親人。族親和血脈的連接,無論天涯海角,總能找到本家的感覺。

這一行,他說從未感受過如此隆重地以他為中心地接待,非常感恩,新疆達斡爾同胞對文化的重視,不亞于東北老家的達斡爾。

一年后,書出版了,《新疆、齊齊哈爾、巴特罕、海拉爾達斡爾語四地方言漢語對照本》,其中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作者,圖木熱先生是巴特罕即莫旗部分的作者,又是全書的主編。書出版不久,他竟然接到一個消息,編寫新疆部分的彭建新去世了,阿西爾鄉(xiāng)原文化館館長甲子也去世了,這都是不久前陪同他的主要人物。給了他一個搖撼,人生無常,看上去都是好好的人,說走就做了,如果晚去一年,就見不到彭建新,也不能直接與他協(xié)商編寫書的事宜了。

由此,老人更不敢怠慢手中正在做的事情。

老人應(yīng)該累了,對他的采訪不能一次完成,我建議他寫寫回憶錄,1927年出生的人,所走過的路,該有怎樣后來人沒有經(jīng)歷過的故事,媒體影視不曾所聞所見、不能寫的細節(jié),可以盡書筆端。他說已經(jīng)有了打算,不過手里的事情必須完成之后,才能換成另一種思維。

我有點急,不因為別的,如此高齡之人,力挺著這么多的事情,計劃一個接著一個,誰敢擔保健康不發(fā)生意外?畢竟無常歲月,年齡不饒人呵!我便祈禱著,一定要他健健康康地活著,如意完成所做的一切,尤其是回憶錄。

在此期間,我電話問過幾次回憶錄的進行情況,起初是還沒著手,后來已經(jīng)進入寫作狀態(tài)。我便告訴他不急,慢慢寫,保養(yǎng)身體為主。實際上我心里真擔心著,別再襲來一個什么腸梗阻之類的魔難,他擔當不起了。

第二次采訪他的時候,他給我拿出了三本自己寫的書,一本是達斡爾“烏春”詩集。那是他從1952年開始用滿文搜集整理的烏春,又用達斡爾記音符號重新編寫的一遍。他和那個時代的達斡爾人一樣,都是學(xué)的滿文,使用的也都是滿文。對于我們看不懂滿文的人來說,那字的形相跟蒙文沒什么差別,都是長長的,仿佛一根木頭上長出了許多個下彎小叉,然后在左右兩邊不時出現(xiàn)一個小點兒。而就這個小點,有了說道。據(jù)說滿文的點在左邊,蒙文的點在右邊,我沒有做過考證。

一本是達斡爾人在黑龍江北岸抵抗沙俄侵略者的故事。這是極其稀罕的書,就目前達斡爾資料集里搜集的抗沙俄記事,大多是前蘇聯(lián)人所撰寫的,像這種中國人所寫,而且用記音符號所寫的抗沙俄侵略的故事,是絕無僅有的一本。我只是遺憾著,要看懂它還有一段距離。還有一本是達斡爾民間故事,都是他退休以后以記音符號所寫的作品。也就是說,60歲以后,他除了在機關(guān)工委做關(guān)心下一代的工作之外,還不斷地寫書,參加各種文體比賽活動,不斷地獲獎,不斷對抗那些死里逃生的疾病。

我請求他能否唱一段烏春,他欣然答應(yīng),然后取出16開本的滿文手寫本,看著那字唱了起來,并且連續(xù)唱了四首。

小時候,我常聽母親和嬸姨們的烏春,那是柔柔綿綿的、抑揚婉轉(zhuǎn)、頓挫有致的一種音律,常常催人淚下,但男性的烏春我還不曾聽過,圖木熱先生的烏春,又是一種相較女音不同的節(jié)奏、韻律,具有余音更少一些的說唱味道,又是一種風格。后來,我在他教授的烏春傳承培訓(xùn)班上,又聽到過幾位男性傳承人的演唱,猶如一首歌曲,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唱腔一樣,他們各有不同,各有情韻,真的是一人一樣,唱出了達斡爾烏春的特殊魅力,特殊情調(diào),聽得讓人心慈面軟。

說起唱烏春、學(xué)滿文、說書的事情,老人竟有遙遠的青少年記憶:

我8歲時就被奶奶送到私塾學(xué)習滿文,在先生家里的炕上,十幾個人擠在一起學(xué)習,學(xué)了三年,到村里成立了官校,就上官校學(xué)習漢文了。那時候,因為窮,晚上寫作業(yè),沒有地方,就蹲在地上,就著姑姑、嬸子做針線活的燈光縫隙,趴在炕沿上寫字。

學(xué)滿文的第二年我9歲,就可以看著手寫的滿文用達斡爾語說書,10歲開始,能看著滿文寫本的烏春用達斡爾語說唱。在那個娛樂文化貧乏的時代,聽藝人說唱烏春是一個特別的享樂,對具有說書和說唱烏春技能的人,也格外敬仰。一到農(nóng)閑季節(jié),尤其是過年后的整個一個正月,奶奶、大娘、大嬸、姑姑們都聚在一起,跳“魯日格勒”,唱民歌等,這種時候她們總叫上我,累了就叫我說書、說唱烏春。她們最愛聽的是《三國演義》《西游記》等,有時一個晚上說唱3到5次。因為人多,一家里容不下很多人,就分成幾家娛樂點,同時進行,他們就經(jīng)常商量著讓我輪流到幾個娛樂點說唱。這樣我成了她們最喜歡的孩子。19歲以前的農(nóng)閑時間,我就在這種歡樂愉快的說唱之中度過的,我說唱烏春的歷史算是很長的。

但是,他轉(zhuǎn)過話題說:

那時候不開心的事也很多,1931年日本侵占東北以后,建立偽滿洲帝國,清朝末代皇帝溥儀為滿洲國傀儡皇帝,偽滿洲國以大東亞共榮為宗旨,日滿為親邦實性愚民政策,進行奴化教育。我就是為了學(xué)習文化知識,從小到國高,接受的就是奴化教育,比如1944年我考入興安總署王爺廟蒙民國民高等學(xué)校育成學(xué)院讀書,該學(xué)校教日語,老師要求新生第一年上半年必須學(xué)會日語,與老師能用一般日語交流,將來好為日本做事。否則日語老師不接待新生。這就逼著學(xué)生千方百計學(xué)會日語。

日本人為了利用少數(shù)民族,對我們達斡爾人表現(xiàn)出友好的樣子,還送給小孩東西什么的。我7歲那年,日本軍隊到了東陽鎮(zhèn),來了一個營的兵,在我們村駐扎的有一個連,住我們房東的有一個班,自己作白米飯吃,鍋嘎巴搶了扔掉,房東就要來喂豬,后來他們就主動送給房東喂豬。當時我頭上生了黃水瘡,日本班長給了我一小盒達母膏,叫我涂在頭上,還用手比劃不能用嘴舔。我以為他們挺好,不搶百姓東西還給東西,實不知他們是來侵略我們,用那點假心假意的東西來愚弄人心,也只是糊弄我這樣的小孩兒而已。想想南京大屠殺,細菌戰(zhàn)爭等他們對中國人犯下的滔天罪惡,真的是無法用語言能算清的。

偽滿時日本施行出荷糧政策,死定出荷糧的標準數(shù)量,不論受災(zāi)成度大小,必須按規(guī)定完成數(shù)量,否則不行。農(nóng)民遇上自然災(zāi)害就更苦了,糧不夠吃也得完成出荷糧任務(wù)。這還不算,在過大年的半個月前到農(nóng)村以檢查出荷糧任務(wù)完成情況,挨家挨戶搜查,看到口糧以外的糧食、肉、面什么的,全部沒收。軍閥的軍官士兵比土匪厲害,土匪只搶富戶,而軍閥的官兵以保護老百姓為名,吃喝老百姓不算,還任意劃拉老百姓的東西。那一年我家準備過年的三十斤白面和二十多斤豬肉,被他們搶走了。當時我奶奶抓著不放,并哀求說是過年的僅有的一點年貨,那個士兵哪里管什么年貨,使勁推倒了奶奶,還踢了一腳,硬搶走了東西。我氣恨的不行罵了兩句,覺得他們連土匪都不如。

這樣,農(nóng)民們沒有辦法就只好組織起來,在春節(jié)前的半個月,幾戶為一個單位,把過年用的肉、面等裝上車到江或河套林子里藏起來,組織幾個騎馬聯(lián)絡(luò)員。如果檢查隊從西邊來了,聯(lián)絡(luò)員跑馬通知,車隊就向東躲藏,如果檢查隊從東來了,車隊就向西邊躲藏,為此,我從16歲到19歲的三年時間里,過年前的寒冬臘月都是在江、河套里躲藏來的,每次都是半個月,晝夜埋藏那些珍貴的糧食等,遭盡了冰天雪地的寒冷折磨。那時我可真正體會了什么叫東躲西藏!

奶奶對圖木熱先生的影響很大,可以說是他的第一任老師。因為在他11歲時母親就過世了,17歲時父親又離開了人世,這樣他從小就在奶奶身邊長大,接受奶奶的教育。奶奶總是告訴他怎樣做人,怎樣和同學(xué)朋友相處,要多讀書,多學(xué)習,做一個忠誠老實被人看得起的有文化有知識的好人,要說好話,不說不好話,不作壞事,與人和睦相處,更不能與人打架等。一直到長大成人參加工作以致后來,奶奶對他兒少時的教育始終影響著他,無論在同學(xué)中,或在工作中都保持著與人為善、和睦友好的關(guān)系,從未發(fā)生與人爭執(zhí)、臉紅的事情,遇到可能引起激烈的事情,都是忍讓在先,事后心平氣和的調(diào)解。

由于母親父親過世都很早,我立事也早,從小就幫助奶奶干活,早晨早早起來疊被、掃地、倒垃圾、抱柴禾、燒火,還能很耐心地掌握烙餅的火候,一點一點地用手把著柴火送到鍋底分散開來,使得火苗分散均勻,餅烙的金黃。奶奶夸我做事認真心細,還能吃苦。是的,這都是奶奶在生活中潛移默化和不斷教育的結(jié)果。在我13歲走讀的時候,6-7華里的路程,我起早上學(xué),很晚放學(xué),中午吃的是用二分錢買的一根果子和兩張煎餅,是用家里帶的兩個雞蛋換的,也就吃個七分飽。這對于正在長身體、食量也增的我來說,一天的時間里,肚子總覺得空落落的。到了冬天就苦了,雞不下蛋了,又冷又餓,沒什么吃的,偶爾家里吃了餑餑,還能帶上一個兩個,很多時候就餓著肚子挺著。這樣三年的走讀和餓肚子的經(jīng)歷過去了,也磨練了我的意志。由此基礎(chǔ),在我后來的工作生活中,無論遇上怎樣的艱苦磨難,我都以頑強的毅力渡過來了。

那時,除了生活上的種種困難,自然災(zāi)害也是不斷,一次最大的、也算是災(zāi)后幸運的災(zāi)難,是一場水患。

我小時候,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嫩江發(fā)了洪水,村莊被淹沒了多半,莊稼也被淹了,我是躺在炕上被淹的,水已經(jīng)到了炕邊,大人們用木船挨家挨戶把我們水淹的人救到安全的人家。水災(zāi)過后,全村沒有糧食吃了,幸好,被大水推上來的大魚小魚各種魚,到處都是,壕溝、壟溝、坑洼的地方到處是魚,甚至灶坑里都能看到。全村男女老少就開始抓魚,曬魚,到后來就磨成魚粉,人口多的大戶人家磨成十余麻袋,最少的也有四五麻袋。魚解決了饑荒,人人嘴里都是魚味。雖然達斡爾人愛吃魚,但是這樣天天吃下去,也不愛吃了。

的確,青少年時期的磨難和艱苦,是個財富,而且影響了一生。圖木熱先生能夠在晚年如此精勤不怠,做出一般人不能做出的成績,便是從小的家庭教育以及苦難的生活經(jīng)歷奠定了基礎(chǔ)。所以在他退休后的日子,不僅在文字上成績顯著,在老干部局組織的各種體育比賽,如門球、乒乓球臺球等活動中,名次總是在冠軍和三等獎之間,特別是門球是他的拿手運動,在10余年中,多次奪冠,并選入呼盟隊員,在9場比賽中三場奪標,被組委會稱為是“滿場飛”的隊員。然后又參加了內(nèi)蒙古隊的決賽,均獲得了冠軍。接著自然又參加了全國的門球比賽,居然也獲得了第二名的成績。

從80歲以來,老人口述的達斡爾民歌、瞻達樂、烏春、魯日格勒、民間故事、諺語、謎語等,接受了很多國家級等單位的錄制,有中國音樂學(xué)院、國家文化部民族民間文化發(fā)展中心、國家社科院民族研究所、內(nèi)蒙古社科院民族研究所、內(nèi)蒙古大學(xué)藝術(shù)學(xué)院、滿洲里藝術(shù)館等單位。

另有北京大學(xué)、清華大學(xué)、中央民族大學(xué)、東北民族學(xué)院、廈門大學(xué)等地畢業(yè)生,20多人次陸續(xù)到莫力達瓦旗專程采訪圖木熱先生,了解學(xué)習達斡爾族語言、民歌、魯日格勒、烏春等民族文化,他熱心的為那些研究生進行演唱、說唱、講解等。

從2001年退休以來,圖木熱先生八次獲得自治區(qū)、盟市級關(guān)心下一代先進工作者、突出貢獻獎。近20次獲得老干部先進個人、敬業(yè)模范、民族團結(jié)模范等榮譽證書,包括征文獎、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傳承人等證書。還獲得過書法作品獎、達斡爾語演講等多種獎項。在他的書架上,摞著厚厚的一疊獲獎證書,和獲獎頒獎時的照片。

可以說,老人的寫作成績基本上是60歲退休后的成果,只有《達斡爾傳統(tǒng)婚禮》電視片是其在崗期間完成的作品。那是80年代中期,呼倫貝爾電視臺與莫力達瓦旗委聯(lián)合拍攝達斡爾傳統(tǒng)婚禮,圖木熱先生擔任主任并主抓工作,經(jīng)過半年多的考察走訪,參加了11個山鄉(xiāng)、30多個村屯達斡爾青年的婚禮,并選擇地點,作傳統(tǒng)民房等拍攝前的籌備工作,最后在庫如奇鄉(xiāng)庫如奇村古老的達斡爾民房中,拍攝成功由他編寫的《達斡爾傳統(tǒng)婚禮》電視片。

提到拍攝婚禮片子,他說到自己的婚姻。由于奶奶年老有病,想死前看到孫子媳婦,便多次要求他結(jié)婚。那時他正在興安總署王爺廟育成學(xué)院讀書,學(xué)院規(guī)定在校學(xué)生不能結(jié)婚,他便說明理由哀求奶奶。但奶奶絕不答應(yīng),他只好躲到外邊,卻都被找了回來,逼成婚姻。結(jié)婚后他對妻子說,對于結(jié)婚的學(xué)生學(xué)校是要開除的,這樣他的學(xué)業(yè)就荒廢了。妻子理解他的難處,也支持他,如此雖然結(jié)婚,卻沒有同床,正月初四結(jié)婚,初八他返回學(xué)校。

回憶起來,我們倆人共同生活了40年,生活很苦,孩子多工資低,一直到死她也沒過上好日子。她雖然沒有文化,但她忠誠本分,待人友善,能吃苦,在怎樣的艱苦面前都不叫苦,是個賢妻良母。因為工作忙,又總是下鄉(xiāng),我照顧不了家,全靠她一個人操持,再大的困難,她都能想辦法解決面對。由于生活困難操勞過度,她患上重病,過早的離開了人世。

在共同生活的40年中,他說,倆人從未吵過嘴,更未打過架,他說她是那么善良、純樸,沒跟他過上一天好日子,雖然走30年了,仍然在懷念她,為她的人品,為她的付出,尤其痛思她為他所受的苦。如今,他也只能從心底感激她,懷念她,敬仰她了!

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的是,我還救過兩條人命呢。那是60年代,在一次打火過程中,有一個打火隊員吃過狍子肉,喝了涼水,夜里睡在野外帳篷里,半夜就發(fā)病了,大家急得沒有辦法。我過去一看,是涼病,手腳冰涼,臉色發(fā)青,呼吸困難,眼看著要閉氣了,怎么辦?啥都沒有。我就把袍子腿骨打碎嘍,骨頭尖兒在石頭上磨光磨滑,磨出針尖,然后就刺在他的血管上,放血,黑黑黏黏的血放出來后,臉色緩了過來,然后燒小米湯給他喝下,出了大汗就好了。

另一次,修國防公路,出發(fā)前往目的地的途中,一位民兵得了涼病,癥狀如前,但他加上嘔吐,情況十分危急,恰好我身上帶了針,就地給他放血,手上腳上、舌頭底下血管全放了,然后找到附近的老鄉(xiāng)家,照樣燒小米湯喝下,發(fā)汗好病。對于這種涼病,不懂的人,吃藥打針會弄死,治不對勁會弄死,只有放血才是最有效、最快捷簡單的救治方法。常年在外放排、打獵等野外勞作的達斡爾人,都知道這個土法,也大多都會操作。

老人的又一功勞,也可以說是功德,是對祖先的立碑功績。

我的老家在綽爾哈屯,現(xiàn)今的黑龍江省甘南縣東陽鎮(zhèn)。三百多年前從黑龍江北岸遷徙下來的時候,定居那里。清朝時期,我們氏族的人,七品以上的官員和三品護衛(wèi)有80多人,尸骨都埋在那里。為簽訂中俄《尼布楚條約》而幾次往返俄羅斯的翻譯、第三代祖先孟額德、創(chuàng)建齊齊哈爾城的第四代祖先瑪布代也都葬在那里,但是文化革命期間遭到破壞,墓地已經(jīng)變得坑坑洼洼的。根據(jù)這種情況,我想為那些曾為國家邊境的安全而東南西北征戰(zhàn)的英雄先輩們樹碑祭奠,并成為那里的文物保護區(qū)。如此,我和呼倫貝爾南屯家族的同胞一同,三次到東陽鎮(zhèn)政府與領(lǐng)導(dǎo)協(xié)商,得到支持后達成協(xié)議,建立了以蘇都熱姓氏的紀念碑,并于2015年8月8日進行了立碑儀式,參加的人很多,足有二百多人。我撰寫了立碑祭奠文并當場做了宣讀。至此,我多年的心愿總算達成了:告慰祖先的英靈。

從20世紀20年代初期至現(xiàn)在,圖木熱先生一路走來,做過小學(xué)教師,公安行政干部,旗政府機關(guān)團支部書記,交通部門領(lǐng)導(dǎo),林業(yè)部門領(lǐng)導(dǎo),鄉(xiāng)長、鎮(zhèn)黨委書記兼人大主席等重要領(lǐng)導(dǎo)職務(wù)。也在此漫長的時間里,于共和國一樣,經(jīng)歷了國家的歷次政治災(zāi)難、自然災(zāi)害,每個時期和階段都留下了他深深淺淺的足跡,和苦樂相伴的人生回憶,痛也好,樂也好,災(zāi)也、難也,都成為他豐富的人生財富。幸運的是他還健健康康地活著,仍然在工作著,仍然在陽光下行走,在同齡人、同時代人都已遁跡消失的時候,他仍然在沐浴著陽光伏案寫作。

一天,他給我打來電話,說回憶錄寫完了!我精神一振,這真是一個令人高興的電話,我懸了半年多的心終于放下了,也從內(nèi)心生出深深地敬佩,88歲的人??!如此精進不殆!如果60歲以后的人,說自己沒有激情了,那么近90的耋耄之人仍然在奮筆揮書,那我們該怎樣平衡所謂的激情與責任?。?/p>

我放下一切事情,趕緊取來回憶錄認真地讀。文章有打字的部分,也有手寫的部分,內(nèi)容豐富,字體工整,從1927年到至今,將近一個世紀,所有國內(nèi)發(fā)生過的一切“大事件”都是他的背景,都有他的故事,時代共同的故事和他個人坎坷獨特的經(jīng)歷,數(shù)萬字,他只寫了骨架部分,細膩的血肉部分他大都沒有詳述?;蛟S是他累了,或許人生本就是走在一條路上,路旁的風景不過是江河山川,草木森林、鳥獸旁生、村邑聚落等大致的景色,重要的是他從那條大路走過,留下了兩行清晰的腳印,就足夠了。至于那些大同小異的風俗景致,就化作風,化作雨吧,讓它幻化遠去,重要的是當下,他又開始了新的寫作計劃。

我不知第幾次又敲開了先生家的房門,家人打開門時,一眼就看見先生坐在書桌旁正在寫作,我首先觀察到先生的氣色很好,臉色紅潤潤的,比起上一次的氣色大不相同,而且只穿著單薄的家居便裝,還光著腳穿著拖鞋。我看看敞開的一扇窗戶,說外邊很冷呢,零下二十幾度,您不冷么?他說不冷啊,我總愛熱呢。再看看桌上的稿紙和書,他正在寫《達斡爾傳統(tǒng)生活風俗習慣》,這是他白天的工作,晚上,他說還要應(yīng)旗政府相關(guān)部門的要求,和一位小伙子錄制《達斡爾會話本》,他錄音達斡爾語部分,對方錄漢語部分,兩個人從晚上7點到9點,配合錄制,已經(jīng)錄幾個晚上了,配合的很愉快。而且還有一項工作等待著他,那是一部達斡爾民間故事集,他要改寫成滿文,然后再進行錄音。我有些不解,滿語的讀者多么少啊,為什么?先生說,同他一起錄音的是個年輕人,對滿語很有興趣,而且正在學(xué)滿語,已經(jīng)達到能讀寫的成度,且想以滿語語本留下一本達斡爾民間故事。我覺得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且有開拓性的不可想象的未來指向。他們一老一小能夠如此搭檔,在一個安靜的處所,默默地為民族文化作著無人可作、無人能作的事情,不能說不是一項添補未來文化空白的一件工程。他們留住的是一個絕版的珍寶,功德無量的勞動。

我拿到他又一次增寫的回憶錄,他說你明天晚上就得給我送來,他們還等著打字呢。我答應(yīng)著,又問了一些問題,就趕緊回來翻閱,很多他舊時代的經(jīng)歷,我都想寫到我的文章。但是,回憶錄中精彩獨特的部分,不見得適合這部文字,我只能摘取自己需要的部分,其他的只能留在原稿中,讓有緣者去聞見吧。一會兒,我還要按約定的時間送還原稿,再順便看看他們錄音的情況,這都是我感興趣的事情。因為他們所做的是一件千秋功業(yè),會在人類文化的阡陌中,留下一個靚點,那是一個少小民族的文化脊梁,為之流下的汗水,因為他們,歷史的文化長卷會在這一頁停頓一刻……

責任編輯/魏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