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浪聞鶯,本名談旭華,業(yè)余作家,現(xiàn)供職某黨政機關(guān)。近年來發(fā)表小小說150余篇,《陳小貴的年終賬單》獲第十四屆中國微型小說年度評選優(yōu)秀作品獎。
早年間,德城曾盤踞著一個日軍小隊和一個偽保安大隊,守護著這段北至信陽南抵孝感的京漢鐵路。
保安大隊的隊長叫丁大錘,原是街上的混混兒,練過些拳腳,自小就喜歡打打殺殺的,本就不是個什么好鳥兒,如今又仰仗有日本人撐腰,此時更是加捐派稅欺男霸女無惡不作,鬧騰得整個德城是雞犬不寧人人痛恨。為此,活動在大悟山一帶的新四軍特務(wù)連,便想除了他。
丁大錘沒事時,總愛帶上他的百多號人槍,到城西氵不 河邊的草灘上操正步,搞射擊。遇上心情好時,他會在眾弟兄的鼓噪下,即興表演一番他百步穿楊的絕技:他先把綁在腰間的10把小飛刀從皮囊中取出來,一字排開擺在跟前的小木桌上,再扯塊黑綢布把眼睛蒙上。然后,但見嗖嗖連聲白光霍霍,百米開外站成一溜兒的馬弁們頭上的小酒盅,便應(yīng)聲而碎了!每逢此時,總有那么一兩個膽小的馬弁,會嚇得尿了褲子。這時,丁大錘便會得意地大笑起來。
除此之外,丁大錘還特喜歡看戲。
城東有座露天戲院,可容納一二百人。離戲臺一丈多遠的地方,擺有三排茶桌,供有錢有勢的人嗑瓜子喝茶看戲。再往后是沒座位的,供只出得起兩三個銅錢兒的老百姓站著看。丁大錘看戲的座位,自然在第一排正中間。即便是他因“公務(wù)”沒來,他的座位也空著,沒人敢坐哪!這樣,丁大錘在喝茶看戲之余,兩年間娶了三個會唱楚劇的姨太太,也就不足為奇了。
轉(zhuǎn)眼,1942年的中秋節(jié)臨近了。
這幾天,丁大錘又開始老往戲院跑。原來,是戲院新來了個唱旦角叫梅玲的姑娘。梅玲不僅唱腔甜美,而且人長得漂亮,顧盼生輝間甚是勾人魂魄。
第一天,唱的是《送香茶》。
第二天,唱的是《碧玉簪》。
第三天,唱的是《花樓會》……
那天演出結(jié)束后,丁大錘再也按捺不住,便在四個馬弁的簇擁下直奔后臺,扔下一百個大洋和一張請柬,請戲班中秋節(jié)到他府上去唱堂會。戲班的劉班主瞥了瞥白花花的現(xiàn)大洋,再看了看那四個別了盒子炮的馬弁,便忙不迭地點頭作揖答應(yīng)了。
唱堂會那晚,丁府張燈結(jié)彩,高朋滿座。
一曲戲唱罷,丁大錘便硬要梅玲上桌喝酒。
“使不得,使不得!”梅玲拱手說,“我一個江湖戲子,怎敢跟丁爺和六位太太同座?”
“哪里!”丁大錘兩眼放光,說,“姑娘能光臨寒舍,我丁大錘真是三生有幸啊。坐,快請坐!”
梅玲笑笑,也不理會他那幾個婆娘的臉色,大大方方地落座了。
幾杯酒下肚,丁大錘的臉便有些紅,話也多起來。他湊近梅玲說:“梅姑娘啊,別看我婆娘多,說實話,沒他媽一個是讓我省心的,老子早煩透了!”
“喝酒喝酒!”梅玲嫣然一笑,說,“丁爺是當(dāng)今的英雄豪杰,哪個女人不仰慕您?!?/p>
“你這小嘴兒,甜呢!”丁大錘一拍桌子,拿紅眼直逼梅玲說,“梅姑娘,你看啊,現(xiàn)在到處兵荒馬亂的,多危險。要是你做了我的小七,我管保你從今往后吃香的喝辣的。還有,你這戲班,也可以在德城長期落腳唱戲!”
“這——”梅玲的雙頰頓時被臊得通紅,沉吟半晌后才小聲說:“丁爺,小女子早聽說過您的威名呢!您不僅拳腳好槍法好,百步穿楊的功夫更是了得,在百米之內(nèi),您說打鼻子,絕不傷眼睛!小女子也曾練過一陣兒飛刀,要是能與丁爺切磋一二……”
“好說,好說!”丁大錘被捧得暈暈乎乎,當(dāng)即表示愿跟梅玲切磋一回。
梅玲一揖謝過,就飄然離席走到院墻跟兒,面朝丁大錘站定,往頭頂上放一個桔子,氣定神閑地說:“丁爺,您請!”
丁大錘噴著酒氣,先是一愣,接著說了聲“新鮮”,抬手就是一道寒光,桔子應(yīng)聲碎飛。
梅玲面不改色,高聲喊:“丁爺,好手法!”
丁大錘哈哈大笑著,腳步踉蹌地走到院墻跟兒,面朝梅玲站定,也往頭頂上放一個桔子,叫道:“姑娘請!”
梅玲說:“丁爺,小心了——”
但見三道寒光閃過,丁大錘的額頭嘴巴和胸口上,分別插上了一把鋒利的飛刀。
頓時,丁府上下亂成了一鍋粥,槍聲也響成了一鍋粥。
梅玲卻兀自站在那兒,自責(zé)說:“劉連長給我交待任務(wù)時,反復(fù)說最好一刀致命的!我咋就連飛了三刀呢……”
梅玲就是我的外婆,解放后曾做過德城市婦聯(lián)主席。我外婆于今年辭世,享年93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