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艷芳
付建軍的肺都氣炸了。他要找出這個可恥的告密者。
為什么?他被舉報了。有人向鎮(zhèn)政府舉報他剛開挖的新房基腳超出了二十平米。
付建軍的舊房子左側前方有個面積二十平米的自留地,是爺爺那輩劃分得到的。上世紀八〇年代初,付建軍在這自留地建了個小房子,用來堆放雜物。
建雜物房時,當時的村干部付建兵代表村里來給他做工作;付建兵和付建軍是隔壁鄰居,不是兄弟勝似兄弟。付建兵說,建軍哥,你的雜物房雖沒有超出紅線,但就你一家的房子凸了出來,影響了馬路一條街的整體效果,村里人都有意見。付建軍拿出當年爺爺遺存下來的土地使用紅本本,往付建兵眼前一晃,說,我建這房是在自家的地上建的,沒違法沒違紀吧,什么村里人有意見,我看是有人見不得我好。付建軍這話明顯是暗說付建兵,付建兵說,你這話說誰呢?付建軍說,你說我說誰,就是說他媽的見不得我好的小人。付建兵生氣走了,兩個兄弟一般的人從此成了路人。
付建軍房子在鎮(zhèn)子中間,緊臨穿鎮(zhèn)而過的大馬路。如今鎮(zhèn)子上商業(yè)越來越發(fā)達,緊臨馬路的門面是寸土寸金,多二十平米就多了二十平米的金子。付建軍就起了把老房子拆掉翻建的心,房子翻建后,光門面租金每年就可收五六萬,比得上一個吃國家糧的人??扇缃駝偼诨_,就被人舉報了。
誰舉報的呢?
付建軍第一個就懷疑付建兵。想罵上門去,可又無憑無據(jù)。這些年來,兩家人不僅老死不相往來,還都憋著勁暗自比拼著,甚至比拼到了孩子身上。付建軍的兒子付濤在縣公安局刑偵大隊當副大隊長,付建兵的女兒付琳在縣公安局當宣傳干事。
第一個上門做工作的是村委會主任,老付啊,你這房子基腳不能這樣挖。
付建軍說,主任,怎么就不能這樣建?我是超了紅線?還是踩了紅線?
為了減少鄰里之間發(fā)生不必要的矛盾,你把超出的二十平米給拆了,退進去,到時我向鎮(zhèn)上反映,給你爭取個危房改建的指標。
我合理合法的,你要我退進去,除非牛不喝水強按頭。主任,你告訴告密的人,我不僅要建,還要建華堂大廈,氣死他。
付建軍的一番話,嗆得村主任直翻白眼。
村主任還找了村里和付建軍關系好的親戚朋友來做工作,付建軍家的門檻快踩破了,但沒一個能說動付建軍。
村主任將情況匯報給了李鎮(zhèn)長。李鎮(zhèn)長想,危房改建是一個很優(yōu)惠條件,付建軍為何不認同?很有可能是村里工作沒做到位,相關規(guī)定沒有解釋清楚。
李鎮(zhèn)長來了,寒暄過后,李鎮(zhèn)長就說到建房上來了,說建房是好事,但這新房子不偏不倚將左鄰右舍的采光和視線全給遮擋住了,鄰里群眾意見很大,還影響了一條街的整體美觀效果。遠親不如近鄰,老兄啊,你如果基腳收進來,相關的損失政府可適當補償。
聽了李鎮(zhèn)長的話,付建軍說,李鎮(zhèn)長,你告訴我誰是告密者,我就按你說的辦。
李鎮(zhèn)長說,老兄,保護舉報人,是法律規(guī)定的,何況舉報人也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是見不得我比他好。鎮(zhèn)長,你回吧,我的房子就這樣建定了。
付建軍的心事就是找出告密者,自己沒有辦法,找兒子,兒子做警察的,肯定有辦法,付建軍正準備給兒子打電話的時候,在新疆做警力支援的兒子付濤打電話回來了。
爸,你怎么不聽村上和鎮(zhèn)里的勸?來新疆時,我就說過,房子不能那樣建。
兒子,我和你媽都商量好了,等這新房子建成,鋪面租金給你做戀愛基金,這么大的人還不給我和你媽帶個媳婦回來。
爸,找媳婦是小事,你建這房可壞了我大事。付濤在電話那頭埋怨著。
什么大事?付建軍心里緊張了,兒子的事就是天下第一大事。
我馬上要升官了,可這關頭,你弄出個建房子的事。
你要升官了?真的?聽說兒子要升官了,付建軍心里就像灌了蜂蜜水。
真的,絕對真的。可鎮(zhèn)上把你違建的事通知了我單位,主管我的領導批評我了。我這升官的事,估計也要黃了。
哪個領導批評你,爸找他評理去,付建軍氣呼呼地說。
爸,你可不能再倒插一桿了。為了兒子能升官,你就按鎮(zhèn)上大家統(tǒng)一的規(guī)劃建吧,那二十平米留做公共空間。
行,兒子,為了你升官,就是房子不建,爸也要立馬執(zhí)行。
說完,付建軍又問,兒子,我和你媽等著你風光回來,能告訴爸升什么官了?
爸,還有二十天我就結束援疆了,回去再告訴你,付濤在電話那頭狡黠地說。
為了不影響兒子,付建軍把基腳收進了二十平米建了起來,倒第一層平臺的時候,兒子付濤回來了,制服筆挺,精神抖擻,身后跟著高挑漂亮的付琳。
付建軍手都來不及洗,高興地迎了上去,張口就問,兒子,當什么官了?
爸,付濤拉著付琳的手幸福地說,我要當新郎官了,以后付琳就是我的領導了。
付建軍愣了一會,反應過來后,看看一臉羞澀的付琳,高興得捶了兒子一拳,說,兒子,好,好,這官升得好。
爸,還告訴你啊,我就是你一直在尋找的告密者哈。
好,好。你是余則成。付建軍笑得合不攏嘴,邊笑邊往外走。
爸,你干什么去?付濤問。
嘿嘿,付建軍不好意思地說,我請付琳她爸過來喝酒去。
太平街
先鋒街是條老街。能稱得上老街的都不簡單,自古就是繁華之地,也是魚龍混雜之地,三教九流,無所不有。如今雖然商業(yè)慢慢往新城發(fā)展,但老街一如既往的熱鬧,尤其是鄉(xiāng)下老百姓進城,都愛往老街鉆。老街賣什么呢?農(nóng)具店、化肥店、種子店、雜貨店、理發(fā)店、便宜的服裝店、文具店等等。老街兩邊的房子外觀一模一樣,不看店的名稱,你想找出哪家店是哪家店,難。
但在安太平那就不難了。安太平是先鋒街的社區(qū)民警,在這摸爬滾打了二十多年,哪家店子有多大哪個老板有什么愛好哪家有幾口人都是干什么的,都裝在他心里,閉上眼都能找過去。
吃過晚飯,妻子要拉安太平回娘家,快過年了,看娘家需要買些什么東西。安太平回絕了,他的理由是,要散步。妻子氣過頭,橫著臉,邊說邊嚷,今天周末,姓安的,你一個晚上不逛街,會死啊。天天不分白天黑夜地逛,你能逛出個官帽來?同你一起進公安的,早就什么所長、副局長了,你呢?一個片兒警。妻子越氣越?jīng)]好話。
妻子這人,刀子嘴豆腐心。妻子對他橫臉,他知道,埋怨的后面,更多的是理解體貼關心。
安太平不慍不火,剛要出門。老婆拿著個藥瓶子追過了來,太平,你忘了把速效救心丸帶上,記得別回得太晚。
老婆,你對我可真好啊。安太平對老婆歉意地笑了笑說,謝謝老婆大人。
說是散步,不如說是巡邏更好。老街雖然只有一條街,但地盤可不小,街里有巷,巷里有弄,住著幾千戶兩萬多人,要當好這個社區(qū)民警可不容易。
自從安太平當了老街的社區(qū)民警后,老街沒有發(fā)生一起鄰里糾紛,更沒有打架斗毆偷摸扒竊賭博的事,成了縣里的治安模范街。老街的人說,全靠了安太平。
孩子弄丟了,老人走失了,老街的人都會找安太平。嗨,還真的全找回來了。街里住著不少孤寡老人,這些人年紀大了,行動不便,交水電費搬煤氣罐這些事,老人們喜歡給安太平打電話,太平啊,家里沒電了;太平啊,煤氣罐要換了……親切得好像是招呼自己的兒子。
十點多,安太平接到老婆的電話,催他早點回家。安太平給老婆說剛在“百姓餐館”喝茶呢,表侄還沒睡,看到我,非拉我進來喝一杯。
最早,安太平的表侄要在漁王巷開的不是“百姓餐館”,而是麻將館,安太平知道了,找過去,問,侄啊,你要開麻將館?
表侄笑嘻嘻地說,叔,這不找點事做,不做啃老一族嘛,你可要多關照侄兒哦。
開麻將館你靠啥賺錢?夏太平說,不就是想抽水子錢,打的錢少了你抽不起水子錢,打的大了那可是賭博,叔是警察,可不能讓你開這樣的店,害人害己。
叔,不開麻將館我干什么,真要我做啃老族啊。
瞧你這腦子,不會換個思路。安太平拍拍表侄的肩說,漁王巷缺家店,你要做了就是獨此一家。
什么店子?表侄迫不及待地問。
漁王巷幾千人,大都是上班和做生意的人,這些人都不自己弄早餐的,鄉(xiāng)下人來太平街,一大清早也都先到漁王巷逛逛。你要是開家快餐店,早餐下米粉,中午和晚上搞快餐盒飯,保你生意興隆,財源滾滾。安太平笑呵呵地說。
表侄的“百姓餐館”就這樣開起來了,因為是獨此一家,加上干凈衛(wèi)生實惠口味合眾,生意出奇的好,喜得表侄隔三差五叫安太平過來坐坐。
喝了幾杯茶,安太平要走,表侄留他再坐坐。安太平說,你忙了一天,也該早點休息,明天還要早起呢。我呢,也再走走看看。年關了,小偷也多了起來。
叔啊,你可別累著了自己,你那心臟可是安了三根支架呢。表侄送他出門時,心疼地說。
就在先鋒街的口子上,安太平發(fā)現(xiàn)新華南路上有一個人鬼鬼祟祟地推著電動摩托車。憑警察的直覺,安太平斷定這人有問題。
停下,安太平喝了一聲,直奔那人而去。
那人丟下車要逃,卻被安太平追上了,經(jīng)過一番搏斗,安太平在隨后趕來的公安局治安巡邏隊的幫助下,抓住了偷車人。押解偷車人上車時,他趁著安太平不備,狠狠地踢了一腳,正踢在安太平的胸口,安太平“哎喲”一聲,撫著胸口摔倒在地。
這個晚上安太平再也沒能回到溫暖的家,再也看不到客廳里老婆為他留著的燈。安太平犧牲了。
安太平犧牲后,先鋒街的人跑了幾趟民政局,在街頭街尾各豎了一塊街牌,上書三個醒目而耀眼的大字:太平街。
責任編輯:趙燕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