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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吟,山海卷

2017-02-07 04:39:04王展飛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17年1期
關鍵詞:師弟師兄金山

王展飛

第一章 大雪無痕

遠離京華,窮鄉(xiāng)僻壤,等閑是天涯。常有思歸意,不知何處家。且將春風共殘雪,一霎眼中畫。鳴孤簫,吹寂寞,和落葉三片兩片飄下。舍將心曲,訴與幼草野花。集似束,亂如麻。

一條半凍的小河,橫亙在銀海似的雪野上,蜿蜒曲折卻一刻也不停地淙淙流淌。河水清冽,因白雪之襯,反顯出墨黑色,河道中凸出的一塊塊鵝卵石頂著一團團的雪帽,雖寂靜卻大有生動之感,不成隊列卻自有野趣,順著河道延伸到遠處,終于也漫漶不清,與茫茫雪野匯成一片了。

西邊雪野上隱隱有一片霧靄,顯出一線淡淡灰色,若非窮極目力,斷難辨認,然而久在雪原上生活之人自會知道,那里定是一片樹林。

既有樹林,便有村郭,是以一人精神一振,馬鞭向前方一指,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說道:“萬大爺,那便是喀拉蘇了,再錯了的話,我就是牲口!阿囊格,走錯了好幾回,累得幾位大爺來回跑路,真不好意思得厲害!”

說這話的是一名青年牧人,叫做也德力。前些日子他在沙吾爾山東牧場牧羊,遇到五名漢人,向他打聽一個叫喀拉蘇的地方。

草原牧人,最是純樸善良,想給五人帶路,然而自己二百多只的羊群,卻沒人看管了。那五名漢人當真大方不過,拿出兩只銀元寶相贈。也德力雖是一名牧人,卻也識得這東西價值不菲。何況羊群放在山谷之中,未必就會走失,于是準備了干糧,帶上一只牧羊犬,與這五名漢子一同上路。

哪知道冬天時節(jié),四野盡是大雪覆蓋,好幾回卻是走錯了路。

這一回細辨地形河流,終于斷定走對了,自是十分高興,又道:“萬大爺,大家都下馬休息一下,讓馬吃點雪?!?/p>

與他同行的五人都是漢人,年紀在三四十歲之間,一抹兒玄色大氅,頭上戴著灰色氈帽,正是常在西域回疆收購毛皮山貨、藥材黃金的漢人客商模樣。

也德力不知這伙人的身份,只知道他們中的頭頭兒姓萬。

那姓萬的漢子最為年長,人也長得和氣,笑道:“這一回總算對了么?可不要再弄錯了路?!闭f話間下了馬來,其余四人也均下馬。

也德力將五人的馬韁接了,笑道:“不會錯了再。阿囊格,再錯了,我的臉放褲襠里面了?!?/p>

五名漢子哈哈大笑,他們與也德力在這雪野之中同行二十多天,早知他每句話中都帶著的“阿囊格”是句罵人的粗話。

老萬學著說道:“阿囊格,那就快點拿出酒肉來。咱們今天一早從甘草溝出來,到這會兒,還真餓得狠了。”

老萬瞇著眼看了看天色,又道:“快快吃點就走。否則今天晚上怕是到不了那里?!?/p>

也德力從馬背上摘下一個大包裹,見五人已席地而坐,便也坐了下來,打開包裹,往眾人中間一放,但見是些馕餅、冷肉之類。

一名黃牙板的漢子道:“也德力,酒呢?”

也德力臉上堆起了笑,十分不好意思,訕訕地說道:“已經(jīng)喝光了?!?/p>

他從懷中摸出一只牛皮袋子,晃了一晃,軟塌塌的,果然是滴酒未剩。

酒是這五名漢子前天在黑山頭那里買的,西域寒地,又是冬季,買肉十分容易,但要買到酒,那可是極為難得。前天用了足足三兩銀子,才讓遇到的一位老牧人忍痛割愛。

那黃牙板漢子罵道:“阿囊格,你可真行!本來這是大伙兒御寒的,你卻一個人都喝了!”

姓萬的漢子道:“也德力,前幾天咱們一次次走錯路,但到了哪里,都能買到酒,你是不是故意跟咱們幾個鬧著玩呢?”

他們五人有要事在身,要到喀拉蘇去找尋一個人。自夏末出發(fā),從山東輾轉(zhuǎn)來到這西域極寒之地,眼下已是寒冬季節(jié),卻不料一來此處地廣人稀,二來語言不通,是以十分不順。這一回好不容易遇到了懂一點漢語的也德力,卻也耽擱了二十多天。

姓萬的漢子這話一說,余下四人登時臉色一變,瞧著也德力。

也德力渾不知覺,從腰間摸出一把鋒利的小刀來,左手拾起一塊冷肉,削了一片遞給老萬,笑道:“路錯了嘛,酒喝上了。兩個事情!”

言語間又削了幾片肉分發(fā)給余者,自己向嘴中填了一片,吃得極香,順手將手中的殘骨扔給那只牧羊犬。

老萬等見他神情了無心計,相互望一眼,均想這也德力十分純樸,決非有意繞路兜圈子。老萬使了使眼色,輕輕搖了搖頭,其中兩名漢子將右手從腰間拿開。

也德力以小刀削肉,給各人奉上,原是當?shù)啬撩竦娘L俗,五名漢人隨手抓食,不一會兒,各人填飽了肚子,隨手抄了幾口雪吃了。

以往每當此時,眾人一面剔牙,一面閑談,頗是舒服放松。這會兒也德力卻見五人神情沉郁,好像有什么心事,不禁笑道:“萬大爺,想老婆了嗎?”

老萬罵道:“阿囊格,我想你的老婆了。走吧!”率先站起來,向自己的馬匹走去。

突然之間,只聽他咦了一聲,頗顯驚異。余下四人一齊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右手都已按在腰間。

也德力道:“怎么啦,有狼嗎?”

草原之上,狼本來不少,但一到冬季,狼就極少見到了??梢坏┮姷?,那便十分兇險,只因若非餓急了,狼群決不近人的。

眾人卻見小河對岸向東北的雪地上,現(xiàn)出兩個小黑點,正隔岸向這里飄來。那兩個小黑點移動甚快,不一時來得近了,看清是兩個人,但奔行之速,匪夷所思。

片刻之間,已從東北邊的那片山坡上掠過,被另一處小丘擋住了。等從那片小丘露出,已是兩個背影,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卻也看得不甚分明。兩人一會兒高,一會兒低,順著河岸向西南方向馳去。

也德力禁不住喝彩:“好馬好馬!”

老萬等卻知兩人雖然行動迅速,但仔細辨認,決非騎著馬的情狀,況且奔行之速,比駿馬尤快許多。

五人本是武林中人,自然知道這兩人均身具極為高明的輕功,才能在這雪地之中奔行如飛。然而能快到如此地步,若非親見,當真不敢相信。

老萬嘖嘖稱奇:“想不到如此荒蠻之地,竟有人身負這等武功!”

那黃牙板的漢子聽老萬此言,不由說道:“我看這一男一女另有門道。大師兄,會不會是那個人的徒弟?”

老萬一愣,旋即搖頭:“那人的功夫自然高明得很,但輕身功夫么……嗯,二師弟,咱們門派是靠輕功吃飯的么?”

黃牙漢子自己也是一笑,說道:“我以為西域之內(nèi),就只那個人會功夫,一下子想到這上面去了?!?/p>

老萬想了一想,淡淡道:“他的徒弟,斷無此身手。不管他,咱們走吧?!?/p>

六人上馬,向喀拉蘇趕去。

雪原上行路,極是困難,看起來不遠的路程,足足又行了三個多時辰,才到了村落跟前。

天上已經(jīng)升出了月亮,雪野映光,連一草一木也都看得清。只見不過是個十幾戶人家的小村子,一色矮小的土窩房,偶有小窗戶里透出燈光。

家家戶戶的院落都以木欄圍成,堆著草垛。這里原是草原牧人“貓冬”的聚居點,住房是掘地為坑,上面再加上兩三尺土打墻,當?shù)厝朔Q為地窩子。

六人一近村莊,六七只狗就狂叫著圍上來。

也德力拿馬鞭子揚了幾下,狗兒愈發(fā)叫得兇,前突后奔地圍著圈跑,卷起一團團的雪霧來。

也德力叫道:“阿達姆巴勒嗎?霍那克開來嘚!”

老萬等與他數(shù)日相處,每到一處,即聽他說這兩句話,已知是“有沒有人?有客人來了的”的意思。

以往每當他這樣一喊,不管多晚,好客的當?shù)啬寥吮銜崎T而出。只是眼下還不到子夜,何以十幾戶的人家,沒有一個人出門來?

老萬眉頭皺起來,吸了吸鼻子,沉聲道:“你們聞到了什么味道?”

余人一齊吸了吸氣,卻茫然無得。

老萬躍下馬來,向莊內(nèi)察看。

狗群見他下馬,嚇得一齊掉頭奔竄。

黃牙漢子笑道:“這里狗的膽子倒小?!?/p>

也德力道:“阿囊格,怪得很!”輕磕馬刺,走向一戶近前人家。

忽聽得一聲輕響,那人家的草垛上一道黑影疾飛而起,一聲啞鳴,沖進夜空。老萬等人嚇了一跳,不自禁全握緊刀柄。

也德力笑道:“哈哈,你們怕啥?是夜貓子!”

老萬等松了口氣,均覺自己過于緊張,幾乎不像武林中人。師兄弟五人互相望望,不禁啞然失笑。

可是忽然之間,只聽也德力大叫一聲,雪地映著光,照見他神色驚恐之極,大呼道:“死人,死人了!頭、頭,沒有了!”

老萬前頭便嗅到一股什么氣味,一直不敢斷定,此時聞言,“鏘”地抽出刀來,沉聲道:“下馬,跟我來!”

他們練的都是地上功夫,騎在馬上,反而不好施展。此時遇到情況,五人均是單刀出鞘,向那屋前欺去。

五人均是江湖行家,均已察覺到詭異的氣氛,不由得極為緊張,彼此間均聽到呼吸粗重。

老萬走在最前,到得那屋前十數(shù)步時,便看到一個人橫臥雪中,頭顱已經(jīng)不翼而飛。微一側(cè)目,只見右邊草棚底下也臥了具尸體,一樣沒了腦袋。他定定心神,左手入懷,扣了幾枚暗青子,走向前邊一間土窩子。

五人一起行動已非一日,黃牙板二師弟與瘦臉三師弟立刻一左一右護在他兩側(cè),老四、老五轉(zhuǎn)過身子,護在后面,以防有敵人突襲。

那個也德力沒敢再跟來,伏在馬上,早已嚇得丟了三魂七魄。

第二間土房前的尸體更是有四具,看出是一男一女,另外兩個則是十二三歲的孩子,都沒了腦袋。

大冷的天,五人的腦門子上全沁出汗來。

瘦臉老三道:“大師兄,我進屋子瞧瞧么?”

老萬眼睛慢慢轉(zhuǎn)動,四周瞧了瞧,慢慢點了點頭,左手輕輕一晃。

瘦臉老三會意,左手也捏了兩枚鋼鏢,右手提刀護住面門前胸,看屋門早已大開,當即小心走進。

那地窩子一戶只是一間,他練武之人,借著些許暗光便將里面看得了然,旋即輕輕跳出,搖了搖頭。

老萬道:“再瞧瞧別的人家?!鄙ひ粢呀?jīng)有些干澀。

五人依然不敢大意,小心跳過一道矮小的籬笆,到了第三戶人家院中。卻見這家更慘,老幼六具尸體擺在門前,自然,也是只有身子沒有腦袋。

不消片刻,五人已將全村十數(shù)戶走遍,全村無一活人,都成了無頭尸體。五人又是驚恐,又是震怖,更感憤怒。

原來這五名漢子均是中原武林人士,為同門師兄弟。老萬是大師兄,全名萬金山,黃牙板二師弟名叫管木錫,瘦些的是三師弟,名叫賀水樺,矮壯老四叫譚火池,老五剛蓄了一叢小胡子,名叫吳土焙。

五人的師門在中原遇到一個大大的難題,這才千里迢迢來西域請一位高人援助。未料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卻碰到如此一副詭異的情形。

吳土焙排行第五,這年也就二十四五歲,待看完最后一戶人家,忍不住罵道:“真是胡虜狼族,竟然這么心狠手辣!”

萬金山道:“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也遭了毒手?這些尸體都沒了腦袋,是不是成心不讓我們認出來?”

他知道賀水樺心思最為縝密,是以問完了這句話,目光便投向他。

賀水樺沉吟片刻,慢慢道:“我看這些尸體除了脖子上那一處,身上都沒有別的傷口。看來都是不會武功的人,被敵人一刀斷首,毫無反抗能力。若是那個人,自然不會如此?!?/p>

萬金山略松了口氣:“你覺得那個人不在這些尸體之中?”

賀水樺點了點頭。

五人之中,老四譚火池脾氣最急,此時插話道:“那么那個人去了哪里?”

萬金山聽他問得沒頭腦,便待出言說他兩句,嘴唇動了動,卻又作罷,嘆息一聲,領著四名師弟走回村口。

那也德力只嚇得面如土色,張大著眼問:“萬大爺,咋么個樣子?”

萬金山道:“全村四十一口老少都被殺了。也德力,這附近有厲害的馬賊么?”

也德力早沒了一向全知全能的氣概,搖頭道:“我只是放羊的,別的也不知道!”左手從皮襖里面掏出一個小袋子往右手掌一倒,正是那兩只作為雇資的銀元寶。

也德力用力捏了捏,手伸到萬金山面前,哭喪著臉道:“萬大爺,你們要找的人沒有找到,這個東西還是你們的,這個向?qū)乙膊蛔隽??!?/p>

萬金山憐他誠實,笑道:“人沒找到,你也算是帶我們來的。地方總是對的吧?”

也德力道:“這地方錯不了,就是喀拉蘇?!?/p>

萬金山道:“那就是了。再說,你剛才騎馬跑了,我們也拿你沒轍?!?/p>

也德力道:“跑?對啊,我怎么沒有想到?”但轉(zhuǎn)眼便知此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賠笑道,“萬大爺開玩笑厲害!”

萬金山豈看不出他一瞬間的心思變化,不禁覺得好笑,揮手道:“你這就去吧?!?/p>

那也德力如獲大赦,揣回兩只元寶,一拉馬韁,掉頭便跑,不消片刻,已經(jīng)不見蹤影。

清冷的小村口,只有萬金山等師兄弟五人站在那里,或遠或近一兩聲狗吠,讓人聽了倍覺惆悵。

譚火池問道:“大師兄,我們怎么辦?就在這里等著嗎?”

萬金山也沒有什么主意,沉著臉道:“在這里等也未嘗不好。這村子里有草有糧,咱們先讓馬吃些草料,找個干凈屋子睡個好覺再說。”

譚火池頗是意外,但見大師兄不像說笑話,當下不敢再多話。

賀水樺道:“那咱們就到村子最里頭,免得什么人來看見咱們?!?/p>

萬金山道:“我也是這個主意?!?/p>

五人牽馬再進村子,馬通人性,嗅到血腥味,警悚振鬃。

到得村中最北頭的一所院落,吳土焙把馬匹牽到棚圈下,到草垛上耙下些干草來喂馬。

五人進到那地窩子中,打著火折,就手點著屋中的一盞酥油燈。只見床鋪上被褥都已打開,顯然是主人正睡著便被拽出去砍了腦袋。

地窩子很低矮,勉強可以站直身子而已。五人都是行走江湖的老手,毫不講究,便在地鋪上坐了。

吳土焙見當中一具土爐仍有熱氣,旁邊堆著些干牛糞,上前拾起幾塊,投進爐子里,取火點燃。不消片刻,爐火漸漸旺了,燒得上面一只陶壺嗞嗞作響。

眾人這些日子連續(xù)奔波,一天之內(nèi)難得喝上一口熱水,聽得水動聲音,均覺又餓又渴,當下找到幾塊馕餅,一盤涼肉,就著開水忙填了一通,而后胡亂歪倚在床鋪上說話。少不得說起萬里迢迢找那個人,卻是這樣一個結果,猜想那人的蹤跡,均是毫無頭緒。

管木錫道:“依我看,咱們來找他,也許本來就是一件錯事。那個人,咱們只是聽說他在西域阿爾泰山這么一個叫喀拉蘇的地方,到底消息確切不確切,我們也說不好?!?/p>

譚火池接話道:“對啊,再說啦,那個人離開我們天刀門已經(jīng)三十多年了,這么些年了,他是不是還在人世就是個疑問,何況,就算他在人世,到底知不知道那個秘密又是個疑問。”

吳土焙道:“假如世上沒人知道那個秘密,我們天刀門從此……”

他沒說下去,五個人均嘆了一聲,燈光照見各人的臉色,都是十分黯然。

過了半晌,萬金山道:“大伙兒先不要泄氣,只要那個人還在這附近,咱們便有希望找到他?!?/p>

賀水樺沉吟道:“大師兄,我看事情并非這么簡單。你看,這村子里的人早不被殺晚不被殺,偏偏在我們到來之前被殺,這是為何?”

眾師兄弟全是一個激靈,注視著賀水樺。

老萬道:“依你看呢?”

賀水樺道:“恐怕這些人都是那個人殺的。那個人知道了我們要來,卻不愿見我們,怕這些牧人說出他的行蹤,干脆就……”他沒說下去,可眾人都聽出下文。

譚火池一拍大腿:“有道理、有道理,定是如此!師父早就說過那個人手段了得,看來是一點兒沒錯!”

吳土焙吸了一口冷氣,說道:“一口氣殺了四十一口,那個人會這樣狠毒?”

譚火池怪笑一聲道:“要不怎么稱為邪神呢?嘿嘿,咱們天刀門出了這樣一號人物,這才叫做光大門庭。”

吳土焙臉上有了怒氣,冷笑道:“殺四十一個絲毫不會武功的牧人婦女,算什么人物?”

譚火池點頭道:“這話說到點子上了。不過我倒想問一問,不殺人,我們還算什么天刀門?”

吳土焙道:“誰說過天刀門就是殺人的?師父說過嗎?”吳土焙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那土窩子棚頂?shù)桶?,他一頭撞在一根細椽子上,頓時灰土簌簌撒落。

萬金山喝道:“都給我消停些!”作為大師兄,他對幾位師弟一向和藹,可見譚火池、吳土焙鬧得不像話,也不禁動了怒氣,“你們還像師兄弟么?老五,以后不許跟你四師兄這樣說話!”

吳土焙垂了眼,答應一聲,悶悶坐下。

譚火池得了理,冷笑道:“不然干脆他是師兄,我是師弟好啦。”

萬金山喝道:“住嘴!你讓人家尊你是師兄,就得有個師兄的樣子!”

譚火池究竟不敢跟大師兄陰陽怪氣,氣岔岔息聲。

萬金山吁了口氣,說道:“眼下我們天刀門面臨這等艱難處境,倘若事情不利,便會自此在武林中除名滅戶。你們可倒好,還有心思在這抬這些閑杠。眾位師弟,咱們務必團結一心,完成任務方是道理?!?/p>

四名師弟聽師兄說得愴然,均肅然稱是。

萬金山道:“咱們胡亂歇息一宿,明天一早,再作計較?!?/p>

眾人挨肩靠背,擠在地鋪上睡了。

萬金山身為天刀門掌門大弟子,面臨困境,一團心事,卻哪里睡得著?

聽得二師弟、四師弟、五師弟漸漸發(fā)出鼾聲,唯三師弟呼吸平穩(wěn),知道他也沒睡著,心里略感溫暖。

屋子里一股羊皮、奶酪、熟肉、牛糞的氣味混合著,酥油燈照見簡陋的家什擺設,透著那樣一種簡單而又滿足的生活氣息。而這里的主人,已經(jīng)身首異處,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萬金山手頭上當然有幾條人命,但說像今夜所見的場景,卻是平生頭一回。

人在生命之前,都有畏懼之心,便似他這等江湖漢子,一下子看到這么些死人,也一般地心驚肉跳。

生死無常,凡人見之,焉能無動于衷?不知過了多久,紛亂的思緒稍稍懈惰,迷迷糊糊淺睡過去。

正在這里半昏半睡,忽聽有人聲隨夜風傳來。萬金山一個激靈,睜開眼睛,卻見酥油燈已經(jīng)熄了,月光從門窗縫照進來,還未天明。他輕輕推了推身旁的二師弟管木錫,輕聲道:“大伙兒小心,有人來了!”

眾人都一骨碌爬起,手握刀柄,凝神傾聽。似乎過了不少時候,果然聽到遠處有人說話,聽來是一男一女,只隔著不近,那兩人說話又輕,聽不大真切。

五人莫名地緊張起來。

萬金山低聲問賀水樺:“怎樣?”

賀水樺低聲道:“人在村那頭,咱們出去,找地方藏起來看看情形。”

萬金山道:“大伙兒小心,不可弄出聲響?!甭氏认碌?,躡手躡腳地出了屋門。

五人來到院中,分開在棚圈、草垛里藏身。只聽得人聲更是真切,過了一會,漸漸向這里移來,仿佛正在查看各戶死者情形,說的竟然都是漢話。

天刀門五人均心下警惕,情知在這西域荒涼之地,很少見到漢人,這兩人既說漢話,又不懼死人,決非尋常之輩。

來者越加近了,聽清那女子說道:“又是全村上下,無一活口。唐哥哥,我們又來得晚了?!?/p>

那男子嗯了一聲,道:“咱們清點人數(shù),回去好向師父稟報。剛才已經(jīng)三十三人,還有最后兩家了。來,咱們看看這一家?!?/p>

兩人聲音都十分年輕。

腳步踏雪聲中,兩個人走進天刀門五人的視線。卻見那一男一女都在十七八歲模樣,身穿綢襖綢褲,少年披了一件紫貂皮氅,少女披了一件銀狐皮氅,在月色下隱隱生輝,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這少年少女模樣都很俊秀,如同一對從月宮中潛入人間的金童玉女,便在中原也難見到如此人物。

二人身上都背著兩具三尺余長的物事,似是木板,卻又粘著毛皮,不知是什么兵器。

兩人并肩而行,徑到了與此處隔了一道籬笆墻的小院中,那少女數(shù)道:“一、二、三、四……啊,這里還有一個,是五個。三十三加五,是三十八了,唐哥哥,已經(jīng)三十八個了?!?/p>

語氣之中,似對行兇者的罪惡行徑十分惱恨。

那姓唐的少年應了一聲,道:“還有一家,過去看看吧?!闭f話間來到這一戶,站在門口。

那少女面向著棚圈草垛,天上的殘月將清輝灑下,她的狐裘清亮亮的,一張荷花樣的臉龐也流溢著淡淡熒光,眼睛蓄淚,說道:“唐哥哥,你看,這兩個是夫妻,本來恩恩愛愛,守著老媽媽過日子,可這一切全都沒了。這是三個,一共是四十一個了。加上白蘇庫木的六十六個,老風口的二十七個,恰爾登的五十九個,已經(jīng)有多少了?”

天刀門五人聽得心頭大驚,均心道:原來遭到這樣禍害的還不止這一個村。

那唐姓少年掐著指頭算了算,說道:“一百九十三人。”

少女道:“一百九十三,一百九十三條人命。這些牧人可有多善良,他們怎么這樣心狠?”

少年嘆了口氣,道:“師妹,我們回去向師父復命吧?!?/p>

少女道:“我們把他們埋葬了再回去,好嗎?”

吳土焙正在草垛里藏著,看到她彎彎的一雙月眉,清亮的一雙眼睛,玉雕似的鼻梁,瑪瑙樣的小嘴,禁不住便要呆了,突然聽她說出這等癡話,差點笑出聲來。

果然聽那少年道:“這冰天雪地,哪里能挖出坑來?別說埋四十一個死人,埋一個死人,恐怕就得好幾天。師妹,咱們快回去吧,我見到這些死尸,便難受得很。”

那少女道:“我也難受得很。唐哥哥,我好想大哭一場?!?/p>

那少年道:“我們又不認得他們,有什么好哭的?我難受不是這個意思。”

少女問道:“那是什么意思?”

少年道:“你不覺得這些沒有腦袋的尸體看起來很惡心嗎?”

那少女好像吃了一驚,雙目突然睜大,定定望著少年,臉色一剎那冷若冰霜,她的聲音也變冷了,慢慢問道:“假若哪一天有人砍去了我的腦袋,你也一般覺得惡心,是不是?”

那少年一把拉住少女的胳膊,急道:“師妹,你怎么會說這樣不吉利的話?快跳三下,吐三下!”。

誰知少女卻毫不領情,一把甩開少年手掌,正色道:“你還沒回答我的話?!?/p>

少年無奈,攤著雙手搖頭道:“你讓我說你什么好!這些人怎么能和你比?假若哪一天你被人砍……師妹,我不說這樣的話。”

少女道:“你一定得說,否則,我這一輩子不會理你?!?/p>

少年央道:“好,我說。我會痛哭一場,然后厚葬了你。不,這樣還不夠,我還要天天到你的墳前,陪伴著你?!闭f到此處,那少年聲音都顫了,顯是內(nèi)心恐懼至極。

草垛里的吳火焙早到了婚姻的年紀,只因這些年天刀門紛擾不斷,師父、師兄哪里會想到給他說媒娉妻?

不止他一人,便是三師兄賀水樺、四師兄譚火池,都是三十過零的人了,媳婦在哪里,仍然毫無音訊。

此時聽那少年話中的意味,不自禁便想:這小子倒是好福氣。墳墓里埋葬著他如花似玉的心上人,那墳墓便成了好去處。假如這小子死了,那美貌姑娘自然一般地天天到墳頭去看他。我姓吳的卻連個墳場的念想都沒有,我死了,也沒人看我。好笑啊好笑,人家的心上人明明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不過是跟他賭氣而已。我比這小子的福氣,那是差了十萬八千里了。聯(lián)想到天刀門的艱難處境,不禁百感交集、悲從中來,輕嘆了一聲。

便是這輕輕一嘆,那少年少女都已警覺,少年厲聲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趕緊出來!”

萬金山聽五師弟莫明其妙的這一嘆驚動了來者,心想對方不過是兩個娃娃,就算有什么大來頭,天刀門五雄也不見得怕了,索性從棚圈中一躍而出。

他一顯身,其余四位師弟自然跟上。

萬金山打個哈哈:“我們是過路人,你們又是什么人?”

那少女道:“我們問話在先,你們先報上名來!”

這少女生得太過美貌,譚火池見時,比這吳土焙更艷羨。聽她居然爭這等小孩理,不禁莞爾,說道:“大哥起碼比你們早生了十多年,說的托大些,就是你們的長輩。晚輩見了長輩,豈可這樣沒大沒???你這大妹兒人生得好看,也就罷了,那小子卻怎么樣子都說不過去?!?

那少年叫道:“妖魔鬼怪,膽敢胡說!”

眨眼之間,兩人手上各多了件兵器。

那少年的兵刃長約尺半,形似棒槌,通體半透明,像是一段玉,又像一截冰。

那少女手里持著一個銀環(huán),徑約尺余,長面綴著十幾枚小鈴鐺,鈴鐺晃動,叮叮作響,煞是好聽。

他們不亮兵刃還好,這一來天刀門五雄不禁全笑。

管木錫道:“誰是妖魔鬼怪?呵呵,兩個雛兒,要耍把戲跟大爺們討賞么?”

他話音未落,那少年已倏忽飄至,快得匪夷所思。

管木錫大驚,刀還未從鞘中拔出,那少年冰錐一舉,一股極寒之氣直沖他面門。

管木錫向后便退,單刀抽出,欲使一招“地氣接天”來擋,卻已不及,那冰錐離他眉心穴不足兩寸,寒氣刺處,眼睛難睜,他不自禁牙關打戰(zhàn),驚恐之下,手腳俱麻,那招“地氣接天”哪里使得出來?

當?shù)囊宦?,賀水樺旁刺里揮刀,擋住那少年一擊,順勢抹向他手指。

這叫做“天降福祉”,是天刀門刀法的精妙招數(shù)。

那少年冰錐一帶,化開賀水樺這一抹,同時飛足踢向旁邊的吳土焙,身體左旋,左臂曲肘,撞向管木錫頸突穴。

吳土焙側(cè)身避開,管木錫先前被冰錐寒氣所逼,這招卻沒躲過,“啪”的一聲,頸中正著。

那少年肘鋒上挑,勁力于電光石火中巧妙變化,管木錫后跌之勢變成上飛之力,離地而起,落下來正跌在一根圈草圓木上,“咔嚓”一下,茶杯粗細的木欄斷成兩截。

天刀門五雄在中原武林中并非無名之輩,雖然遇到了一個大大的難題,但尋常江湖人物,還不足以入眼。

到了西域,一路上也遇到過幾伙馬賊,有一回的他們馬賊甚至有三四十人之多,卻不夠五人小試刀法。

幾人曾評判西域之地沒人懂得武功,自然,他們要找的“那個人”除外。遇到這兩個玉雕似的少男少女,哪里會當一回事,孰料對方的武功竟這等高明,直若鬼魅,竟在兩招之內(nèi)將天刀門一人打翻,期間輕松化解了一人的進招,更將另一人逼得處于守勢。

五人都是大驚失色,然而應變之狀卻各不相同。

賀水樺是托刀后退,意在問明白。

譚火池是大吼一聲“干你娘”撲上去。

吳土焙是見招拆招,想扳回劣勢。

萬金山則扣了兩枚鋼鏢,隨時準備出其不意、發(fā)鏢制敵。

賀水樺想跳出圈子,那少年卻不容他,左掌右錐,肘挺膝撞,飛足踢打,卻將他三人一起逼住,難以脫身。

天刀門眾人也算識得些武功路數(shù),這少年的武功卻自成一家,全無繁文縟節(jié),一招一式皆是真文章,恨不能立時將三人斃于當下。

這時只聽一人叫道:“偷襲算什么本事,爺們再陪你耍耍!”管木錫持刀返回戰(zhàn)團。

那少年道:“無恥之輩,還敢胡說!”冰錐急刺,逼開其余三人,身子一旋,反足向管木錫踢出。

管木錫總算這一回有所防備,急忙閃時,這一腳只擦中右肋,饒是如此,仍疼得大叫一聲,叫道:“大師兄,你怎么不上?”

那少女見少年穩(wěn)占上風,笑道:“是啊,你怎么不上去讓我唐哥哥打?”

萬金山聽她說得無理,不禁動了怒氣,向那少年道:“你是何人?為何不分青紅皂白便動起手?”

那少年冷笑道:“跟你們這等邪魔外道,有什么好理論!”

言語之間,招招搶攻。

天刀門雖有四人,卻都被他的古怪兵器、凌厲攻勢逼得手忙腳亂,忙于自保而已。

那少年生得斯斯文文,焉知一動起手,剛猛兇悍,簡直判若兩人。

萬金山越看越驚,瞧見管木錫露出拙象,不僅不能御敵,反給其他三位師弟添了顧忌,喝道:“老二退下,老三、老四、老五,你們不會結陣嗎?”

管木錫不服,大聲道:“憑什么讓我退下?”說話之間,猛覺一股寒氣直沖胸口,“啪”的一聲,卻是五師弟吳土焙為他擋住一招,驚懼之下,順勢退出圈外。

天刀門五雄各人的刀法在中原武林都有些名氣,然而最有名氣的是他們的“天刀五行陣”。

師兄弟五人名字之中各占了五行之一,另外一字暗藏相克之行。五人雖然異姓,名字卻都是師父所取,正是要他們五人時刻牢記“天刀門五行陣”的相生相克相濟相佐之深刻寓意。

這五行陣與別的門派的五行陣又有所不同,兩人便可成陣,三、四人亦能成陣。每多一人,陣法威力便大一倍,五人同使,便能抵三十二人合力。

只不過管木錫雖在五雄中排行第二,刀法卻是最差,臨敵更有一個毛病,那便是“遇弱威猛,遇強萎懵”,加上已經(jīng)吃虧在先,是以萬金山命其他三位師弟組陣,讓他退出。

賀水樺、譚火池、吳土焙揮刀急舞護住要害,腳下急步進退,踏上陣法步數(shù)。

那少年冷笑道:“什么妖法?看少爺會怕!”左掌向吳土焙一拂,右錐取譚火池小腹,腳下一彈,身軀躍起橫斜,雙足剪子腿絞向賀水樺脖頸,銳氣勁猛,仍是同時進攻三人。

哪知這一回不靈,三名敵手突然換位,就算他能將其中一名敵手擊傷,自身卻勢必傷在另外兩把鋼刀之下。

那少年見勢不好,立即變招,他本事當真了得,半空中身子一旋,冰錐在譚火池單刀上一搭,“啪”地一響,身形彎得幾乎像個圓圈,一個后空翻,雙腿挨地,跟著冰錐遞出,左右連打,磕開兩記進刀。

萬金山見他如此身手,差點喝彩出聲,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囑咐師弟:“使困字訣,三師弟,你居天金位,老四搶人土,老五守住地木,先求不敗,再圖得勝?!?/p>

在戰(zhàn)三人謹遵掌門大師兄之言,刀勢緊密,此攻彼守,你進我退,雖則三人,卻跟八人同時使刀一般,那少年武藝雖強,卻也一時不得破解之法。

那少年被三人綿密的刀勢緊緊裹住,不像先前那般招招搶先,反是十招之中,倒有七八招忙于自救。

幸虧他的奇門兵刃寒氣異常,身手又極為矯健,一時落敗,卻也不會。

那少女眉頭皺起來,說道:“什么打法,這般不要臉!那個矮胖子,你章門穴的空當,怎么還得用那個死瘦子給你擋?小胡子,若不是矮胖子幫你接住這一錐,唐哥哥就把你刺死了。死瘦子,你把脖子伸在那里,是想被我唐哥哥一掌砍斷吧?”

看來她全然不懂陣法,然而眼力非凡,天刀門三人只聽得又是好笑又是惱羞。

那少年道:“師妹,他們的法子很古怪,我怎么才能取勝?”

那少女沉吟道:“爺爺好像跟我說過一回,有些不要臉的門派武功不行,就用打群架的法子。我看一看門道,你先跟他們打著?!?/p>

那少年道:“是,師妹,不過我有點累。”

少女道:“我正在看!”

看來那少年對她很是依從,不敢催促,說道:“是?!?/p>

那少女忽閃著眼睛,噘著小嘴,望著陣形,琢磨破解辦法。

萬金山心想這小女娃兒真是大言不慚,不由笑道:“你若能在片刻間破解了本門的五行陣法,我當真服了你?!?/p>

少女道:“什么陣法?”

萬金山傲然道:“這是五行陣法。他們?nèi)送梗闶俏逍腥抨?。若是四人使,便是五行四象陣?!彼⒉慌抡f出,武林之中,知道天刀門這陣法的,并不在少數(shù),可是“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一般的無法破解。

那少女道:“這叫五行三才陣嗎?既是三人,自然是三才陣了,又何來五行之說?”

萬金山得意一笑,說道:“三人使三才陣不足為奇,能使出五行三才陣,這才叫本事?!?/p>

說話之間,交戰(zhàn)雙方又起變化,原來那少年武功路數(shù)剛猛,力不能持久,這一陣下來,累得大聲喘氣,身手明顯慢下來,呼道:“師妹,我快挺不住啦!”

便在此時,那少女笑道:“好了,我想到法子了?!?/p>

萬金山一驚,問道:“什么法子?”

那少女哈哈一笑:“這法子叫做圍魏救趙!”話音未落,手中鋼環(huán)晃動,十幾枚鈴鐺響成一片,向萬金山走來。

萬金山已見那少年了得,對她自也不會小覷,卻也不怎么懼她,當下拔刀在手,笑道:“姑娘,你知道圍魏救趙,卻知道偷雞不著蝕把米嗎?”單刀一擺,中宮進招,甫及半途,刀鋒取那少女左肩。

那少女鈴環(huán)斜舉,迎接刀招。

萬金山在單刀上浸淫了三十多年,手中這把刀會過不少成名人物,知道自己所長,正是“力大招沉”四個字。

見那少女不閃不避,反而迎接刀招,當下吐氣開聲,將刀上勁力提到十成,滿心一刀磕飛她的兵器,更將她震得內(nèi)息走岔。

哪知突然之間,少女鈴環(huán)上一股潛力引來,他刀上所蓄的勁力頓時散失,難以凝聚。

本來只需一尺便能刀環(huán)相擊,萬金山卻只感手中單刀落入虛空,如同一張薄紙,飄搖落進萬丈深淵,不知將向何去。

練武之人,敏銳程度非常人可比,萬金山一驚之下,猛力抽刀,其時不過是電光石火之間,刀上之力已變砍為奪。

那少女抿嘴一笑,一派的天真爛漫,手上鈴環(huán)稍一撥動,那股力道變吸為送,萬金山只感單刀上一股大力推來,身不由己倒跌而出。

萬金山催功強定住心神,運起千斤墜功夫,欲待定住身形,卻“砰”的一聲,后背已和一人撞在一起。

那人卻是四師弟譚火池,正與其他兩位師兄弟全力施運五行三才陣法,不料被大師兄撞個正著,五葷六素之際,哪里還顧得上什么“地金轉(zhuǎn)天火、天水移人木”,連人帶刀向前撲去,腳下失衡,撲倒在地。想爬起來時,只感背上壓了千斤巨石,原來已被那少年一腳踏住。

那少年一招得勢,更不稍停,一記飛腿將賀木樺踢出,右手冰錐疾送,穿進吳土焙右肩。

吳土焙“啊呀”一聲,單刀落地,跟著踉蹌兩步,直挺挺撲倒。

管木錫前頭受了輕傷,退在一旁掠陣。本來見三位師弟將那少年死死困住,穩(wěn)操勝券;大師兄出手又是手段高明,收拾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自然不在話下,哪知只一眨眼的工夫,情勢全變,驚駭之余,右手入懷,掏出兩枚鋼鏢,向那少年射去。

別看他刀上功夫略遜,這兩枚鋼鏢卻一取少年后腦,一取他腰間腎俞穴,端的是又狠又準。

武林之中對陣,使用暗器一向算不得光明磊落,何況天刀門一方人多,對方人少,管木錫從背后發(fā)鏢射敵,已毫不顧忌武林規(guī)矩。

那少年聽風辨位,頭也不回,冰錐從吳土焙身上拔出,向后一磕,招式像“蘇秦背劍”,當當兩聲,兩枚鋼鏢飛落于雪地中。

“啊”的一聲,卻是吳土焙肩頭噴血,痛極大呼,跌倒在地。

那少女道:“唐哥哥,這些歪門歪道既然使暗器,就別怪咱們不客氣。留一個活口帶回去給爺爺問話,其余的全殺了!”

少年答道:“便是如此?!?/p>

腳下猛一用力,可憐譚火池只聽自己背上咯咯幾聲,脊椎已斷,痛得昏死過去。

那少年倏然掠出,宛如一只飄飛的仙鶴,撲向賀水樺。

賀水樺數(shù)次聽他們說自己等是歪門歪道,又見對方下手狠辣,從開始便一心取己方性命,此時猛然醒悟,這少年男女定是將他們當作殺害無辜牧民的兇手。

只是那少年動作快極,他一閃念間,冰錐已挾風而至,哪里有解釋的余隙?賀水樺急忙翻身滾開,狼狽不堪,叫道:“慢著,這都是誤會,你聽我說!”

那少年怒道:“你躲得倒快,還不受死!”

說完疾進一步,躍起六七尺,冰錐自上而下再刺過來。

賀水樺情急之下,單刀脫手擲出。那少年斜身側(cè)避,單刀貼著面頰飛過。

少年更怒,落下地來,一腳踢出,卷起一團雪粉,罩向賀水樺,右手冰錐早出,刺入雪霧之中。只覺得著處一緊,對手驚呼一聲,心知得手,待將冰錐提出,卻感極是沉重,竟沒能一下子提起。

此時雪霧散落,看見冰錐原來被賀水樺左手緊緊抓住。

少年這冰錐是塞北雪山極寒之地所得一塊奇異寒玉所制,人不敢觸,觸則被寒氣所傷。

少年見敵手竟敢抓住自己的奇門兵刃,這是從未有過之事,師父傳他功夫之時,從沒說過倘若冰錐被敵手抓住,那么該當如何。

他將這寶貝兵刃視若性命,未料遭人搶奪,當下奮力回落。

賀水樺雖則手指奇寒入心,卻緊抓不放。

那少年一聲呼嘯,臂上加力,將賀水樺一百多斤的身子拉得離地而起。

賀水樺驀然喝道:“你個小子!”

賀水樺也是怒極,右手一張,兩枚鋼鏢向少年奪面射到。

少年正一心用在冰錐上,兩人相距又不過三兩尺,待到驚覺,已然不及,他也真是好勇斗狠,右手一松,放開兵刃,變抓為掌,向賀水樺胸腹穿去。

“噗”的一聲,一掌正著,穿破賀水樺的皮衣,手掌插進他右胸。

那少年這一擊是魚死網(wǎng)破的招數(shù),出掌之時,自知必死于暗器之下,是以口中厲嘯,一掌得手,復出一掌,拍在賀水樺肩上,賀水樺慘叫聲中,飛跌丈余,沒入一個雪堆之中。

少年醒悟過來,摸摸頭臉,卻是毫發(fā)未傷。

只聽少女“咯”地一笑,說道:“唐哥哥,這壞東西想要殺你,我卻不讓?!?/p>

少女左手一翻,指端顯出兩枚鋼鏢。

原來賀水樺這舍命一擊發(fā)出的鋼鏢,被這少女不知用什么手法接過去了。

少年笑道:“我總是這么笨,勞師妹操心。”俯身拾起冰錐。

少女搖頭道:“我最討厭你跟我說這些客客氣氣的話。你去把那個人抓過來,打斷他的骨頭,拿回去交給爺爺?!闭f著向管木錫一指。

那少年道:“是。”

天刀門五人之中,只有管木錫受傷略輕,方才一直望著三位師弟,這時驀然警覺,眼光去找大師兄,只見萬金山委頓在地,不知死活,看來已慘敗在少女手下。

管木錫活人三十多歲,以往與師兄弟們虎隊狼陣,更仗著師父的威風,從未遇到這樣的慘敗,

管木錫此時見己方五人只有自己還能站起來,只嚇得兩腿打戰(zhàn),戰(zhàn)意全無,牙關咯咯作響,立在當?shù)夭恢搿?/p>

見少年一步步向自己走來,怕到極處,反生豁死之心,叫道:“老子怕死,才千里迢迢到這里找人,沒想到卻是找死!來吧,老子反正一死,怕你家什么祖宗!”雙手一亮,兩枚鋼鏢分別射向少年少女。

他知道兩人功夫了得,鋼鏢自然不能奈何。哪知這一回當真出乎意料,少年男女同時“啊喲”一聲,人人胸口上多了一截鏢尾,月色雪光之下,看得清清楚楚。

管木錫做夢都沒想到居然會一擊得手,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定神看時,那鏢尾及綢條的顏色長短與樣式,正是自己獨有之物,鏢身深深打入二人的身體。

管木錫又驚又喜,沒想到自己情急之下暗器功夫竟爾如有神助,當下再取兩鏢在手,叫道:“老子今天要你們的命!”

正待發(fā)鏢,少女叫道:“唐哥哥,他們來了厲害幫手,咱們快走!”

兩人轉(zhuǎn)身斜行,奔出兩步,手牽在一起,越過籬笆,掠出莊外。

管木錫怒笑道:“什么幫手,老子料理了你倆嫩貨兒!”跟著追出去。

那少年男女傷勢不輕,奔行不快,瀝瀝血跡滴落在雪地上。

管木錫發(fā)氣狠追,只消近他們七八丈便可再發(fā)鏢射敵。

那少年男女忽然各自解下背上的毛皮長板,踩在腳下,手上各多了一根長桿,在雪地上一點,毛皮木板滑行極快,如御風而行,轉(zhuǎn)眼間離得遠了。

管木錫看得又是驚訝又是恍然,眼見不能追上,腿腳突然發(fā)軟,癱倒在地。

過了好一會兒,他神智略清,摸一摸額頭,寒冷的天氣,竟出了一頭的汗。

只見四野的景物愈發(fā)清晰起來,管木錫抬頭望天,原來月亮已經(jīng)隱退,天色也不知何時漸漸亮了起來。

方才所歷,太過驚心動魄,他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正在這里驚魂未定,卻聽一人呼道:“二師兄,二師兄,你怎么樣了?”

管木錫心中大喜,叫道:“五師弟,你他媽的還活著嗎?”飛步奔回那小院落。

吳土焙坐在雪地上,正自大口喘氣,一見他回,叫道:“二師兄……”大咳起來。

管木錫忙上前扶住他,只見他左肩衣衫破裂,血跡已結成冰。

吳土焙道:“那兩個人……人呢?”

管木錫十分感慨,嘆道:“中了你二師兄的飛鏢,都他媽的逃走了。唉,只怪我前面受了點傷,否則定取了這兩個小東西的性命。”

吳土焙道:“這里面好像有誤會。不然,那小廝小嫚兒何以一上來就想要我們的命?”(作者注:山東地方土語,小伙子稱為小廝,姑娘稱為小嫚兒。)

管木錫罵道:“什么誤會!倘若不是他們中了我的飛鏢,這誤會可就大了,到閻王爺那兒,咱們還是糊里糊涂的?!?/p>

吳土焙一樣心有余悸,接道:“二師兄說的是。大師兄他們怎樣了?剛才我叫了幾聲,三師兄、四師兄好像都哼了哼?!?/p>

說話之間,吳土焙臉色蒼白,牙齒打戰(zhàn),咯咯不停。

管木錫道:“五師弟,你冷得很嗎?”

吳土焙道:“那小廝的兵器十分古怪,寒氣難以抵擋,我凍得受不了?!?/p>

管木錫沒被冰錐直接碰到,僅僅是給上面的寒氣一沖,便難以承受,知道那奇門兵刃的厲害,道:“你先撐著些,我去瞧瞧他們幾個。”

那院落不過數(shù)丈方圓,其實一眼便看到其余三人的情形。

只見大師兄匍匐在雪地中,姿式與前面一般無異;賀水樺側(cè)臥著,身子底下一攤血,將一大片雪都染紅了,這時卻睜開了眼睛,嘴唇翕動,卻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

師兄弟五人里面,賀水樺最得人心,管木錫見他還活著,不禁大喜,當下上前將他抱起,放進地窩床鋪之上,囑道:“千萬莫亂動?!?/p>

賀水樺聲音低微,卻能聽清:“我便是想亂動,也動不了?!?/p>

管木錫聽他這當兒居然還有心思說笑話,受他感染,情緒更鎮(zhèn)定,道:“好?!?/p>

復走回院中。只見譚火池雙手向他張著,叫道:“二師兄,快來救我。那王八羔子把我的大椎骨踩斷啦,嗚嗚,二師兄,從此以后我成了廢人啦!”

管木錫又將他抱進屋內(nèi),在他嗚嗚哭叫聲中,吳土焙也被抱回了。

管木錫受傷在前,這一番折騰,累得一頭都是虛汗,右肋傷處更是疼得陣陣鉆心,強撐著來到萬金山身前蹲下,呼道:“大師兄,大師兄!”萬金山?jīng)]有動靜。

管木錫又呼道:“老萬,老萬!”摸摸他臉面胸口,卻有熱氣,對著屋里道,“造化,咱們都沒死!”奮力抱起萬金山進屋。

譚火池脊椎折斷,自后心以下,毫無知覺,上半截身子卻疼得撕肝裂肺,知道自己從此以后必成癱瘓之人,絕望加上疼痛,呼號不止。

管木錫正沒好氣,喝道:“我跟你講明白,你再喊我就把你搬出屋去!”

譚火池怒道:“你好本事!”卻也不敢強硬,強抑怒聲。

管木錫一一查看各人傷勢,萬金山身上沒有傷口,臉色烏青,不是中了毒便是受了內(nèi)傷;賀水樺右胸被那少年手掌戳破了好大一個洞,一呼吸都能看到肺葉了,鮮血不停涌出。

管木錫趕緊奔到馬棚里,拿回包裹行李,找出金瘡止血藥粉給他包扎了。

吳土焙左肩的傷口也很大,卻沒出多少血,傷口周圍,只有一小片血冰。管木錫料想是那少年的奇兵所致,當真是又驚又怒。

管木錫邊給他包扎邊搖頭嘆道:“這廝的兵器真是不同尋常,五師弟,你的傷口都被凍住了?!?/p>

吳土焙咯咯磕著牙道:“二師兄,你生些火好嗎?我覺得要凍死了?!?/p>

管木錫將爐火點燃,除了干牛糞,更扔進去幾塊劈柴。

早晨風低,煙道不大通,弄得屋子里煙嗆嗆的。

管木錫盤腿坐在地鋪邊上,望著四位師兄弟,愁得長吁短嘆,說道:“咱們本來是跑到這里搬救兵的,這可倒好,救兵的屁毛沒見到一根,五個人三個動不了,一個不知道死活了。現(xiàn)在可怎么辦???”

賀水樺神智已然清醒,見自己手掌青白,隱隱有一層寒霜,心想自己不過是握了一下那少年的冰錐,手掌便凍傷得這樣厲害,吳土焙此時所受的罪可想而知。

又想這少年一雙肉掌能穿破自己的棉衣傷到自己骨肉,這份功夫當真非同尋常,說道:“二師兄,那少年少女把咱們當成了殺害這些老百姓的大惡人,才一上來就狠下殺手。只不過他們的功夫真是厲害,唉,厲害得很!”

管木錫聽得十分不悅:“你也這么說。我看他們行事不分青紅皂白,武功兵器又這樣邪門,不像是正派人物。要不是我飛鏢重傷他們,我們五人沒一個能活命?!?/p>

譚火池本來一直咬緊牙關苦抗疼痛,這一來忽然一笑,道:“二師兄,我也奇怪,你今天怎么就能瞎貓碰了個死耗子?”

管木錫怒道:“我怎么叫瞎貓碰了個死耗子?你們這么多好貓,有哪個碰到死耗子了?”

這話把萬金山、賀水樺、吳土焙一起說進去了,萬金山昏迷不醒,其余兩人卻聽得極不順耳,不過畢竟也是事實,雖然不知道其中文章,眾人當真也是無法反駁。

賀水樺苦笑道:“我們練了二三十年功夫,在兩個小娃娃面前,卻跟兒戲一般。唉,當真無地自容?!?/p>

譚火池卻沒這樣好性子,道:“你鐵定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了。連師父都說過你 ‘刀法平常,飛鏢稀松。嘁,說你是瞎貓還算好的,你純粹就是只瞎耗子,碰到只死貓啦!”

說到得意,不禁哈哈笑起來。然而樂極生悲,脊骨斷處頓時痛徹心肺,一口氣喘不上來,憋得兩眼翻白。

管木錫本怒得要打他,一見他這樣,先自笑了:“哪天你不死在這張嘴上,我不姓管?!苯o他拍拍背后,助他緩過氣。

賀水樺道:“二師兄,眼下我們怎么辦?”

管木錫嘆道:“以往都是萬師兄做主。成了這陣勢,我有什么主意?”

賀水樺道:“看來我們只能在這里養(yǎng)傷了。這里十幾戶人家都沒主了,吃喝是不必發(fā)愁了。只怕不怎么太平,再來了厲害角色,二師兄一個人,不容易保得大家周全。”

譚火池道:“那可不對,二師兄飛鏢一發(fā),武林高手無不死傷。”

管木錫瞪他一眼,沒再理會,對賀水樺說道:“不說別的,單就那兩個小東西回去搬來靠山,我就再沒本事招架?!?/p>

說完兩眼低垂,眉頭緊鎖,黃牙板輕輕嗑著厚嘴唇,顯然大為躊躇。

譚火池道:“哪里會,二師兄過謙了,你雙鏢一發(fā)死倆,再雙鏢一發(fā)又死倆,就算他來十個靠山,也不過五對嘛,嘿嘿……”

管木錫手掌在他面前重重一拍,叫道:“你信不信我撕爛你?”

譚火池瞪起眼睛:“我夸你也不許嗎?”

吳土焙忍不住道:“四師兄,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譚火池道:“你要知道少說兩句,這個屁也不必放了?!?/p>

卻聽賀水樺道:“你們都消聲,大師兄好像有動靜!”他緊挨著萬金山,聽到他哼了一聲。眾人一齊止聲,望著萬金山,卻見他哪里有什么動靜?

賀水樺道:“二師兄,你再拍一下床板試試。”

管木錫將床板一拍,果聽萬金山跟著哼了一聲。管木錫受到鼓舞,將床板拍得啪啪作響,叫道:“大師兄,大師兄,老大,老大!”

萬金山連哼了幾哼,卻是睜不開眼。

譚火池脊椎斷裂,受到震動,疼得嗞嗞吸氣。管木錫才不管他,一口氣拍了四五十下,忽見萬金山抬起手來,微微擺了兩擺。

管木錫喜道:“好啦!”

萬金山喉頭動了兩下,忽然嘴巴一張,噴出一口血,顏色烏黑,腥臭難聞。賀水樺、譚火池躺在他的左右,各被濺了一臉。

吳土焙道:“大師兄的命撿回來了!”幾人都是不盡之喜。

萬金山示意管木錫拉他坐起,雙腿互盤,掌心朝天,運功療傷。

過了一會,嘴巴一張,又吐了一口血,顏色轉(zhuǎn)紫。再過一會,只見他臉上金色浮動,額上沁出大顆汗珠。

天刀門以刀法見長,內(nèi)功并非強項,師兄弟五人中,也只有萬金山的內(nèi)功有些火候,其余四人見大師兄以內(nèi)功療傷,均感佩服。

稍頃,萬金山又吐了一口血,顏色轉(zhuǎn)為紅色。他睜開眼來,像虛脫了一般,靠在被子上喘了一會氣,慨然道:“好厲害,好厲害!”

管木錫道:“大師兄,你到底如何受的傷?當時我最放心你,光看著三位師弟了,生怕他們吃那小廝的虧。說來慚愧,連你怎么受傷的都沒看到?!?/p>

萬金山道:“當真厲害。小小女娃兒,竟有這等霸道的掌力!她只在我膻中穴拍了一掌,就閉住我的經(jīng)絡,震得我內(nèi)臟受傷。嘿嘿,咱們的武功,真是白練了?!?/p>

他笑得十分苦澀。眾人心里都很黯然,那少年肉掌能穿破棉衣皮襖,已足夠駭人。現(xiàn)在看來少女的掌力還在他之上。

吳土焙道:“啊,那小嫚兒長得好看,掌力居然這樣霸道。她要是再回來……”說到這里聲音忽歇。

余人看時,見他臉上的神情如笑如醉,似乎呆傻,接著又顯出大恐懼:“那是麻煩得很,唉,麻煩得很。嗯,我只不過是一只走投無路的癩蛤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白天鵝。”

眾人聽他說出這等怪話,一齊咋舌。

譚火池嘻地笑出來:“五師弟,你哪根筋轉(zhuǎn)錯了?”

吳土焙卻不再接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十分怪異。

賀水樺道:“二師兄,你摸摸他?!?/p>

管木錫伸手在他額頭上一搭,驚道:“嚇,這么燙?!苯又倜珙^傷口處,再摸他身上別處,神色凝重起來,道,“他傷口冷得像冰,別處都燙得嚇人?!?/p>

賀水樺道:“果然如此。眾位師兄弟,我也是如此,兩只手凍得麻木,身上卻覺得跟掉進火爐里一般。那少年的兵刃,真是霸道得很哪!”

眾人都說起少年少女的武功兵器,管木錫更說起兩人踩著長板在雪地上滑行如飛。眾人皆嘖嘖驚嘆。

萬金山道:“看來我們錯了,西域這地方,不僅有武林門派,還十分邪門。”

管木錫道:“尤其是他們滑雪的功夫,極不得了。倘若我能追得上他們,斷不會讓他們跑了?!彼陲w鏢傷敵一事十分得意,這時少不得又說起來,“原來我遇到危急關頭,功夫便會自己變強。要不是保護師兄弟們心切,我斷不會有這等本事。師父說我‘刀法平常,飛鏢稀松,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倘若他老人家知道我遇到緊急關頭便有這等能耐,話頭就不會是這樣。他會說我‘刀法平常,飛鏢稀松,一到關頭,威力無窮。呵呵,就是這么句話?!?/p>

其余四人聽他大言炎炎,均感不耐,但畢竟事實如此,又不好反駁。卻在此時,只聽一人哧地笑了一聲。

管木錫看四位師兄弟時,人人臉上神情如常,不像是剛剛譏笑過的樣子。他醒悟到笑聲是來自頭頂上面,急忙抬頭,只見屋頂小氣窗處閃過一片衣角,倏忽不見了。

管木錫叫道:“是哪路神仙,鬼鬼祟祟偷聽我們說話做什么?”叫聲中躍出門去,手中早扣了兩枚飛鏢。

那地窩子半在地下半在地上,屋頂不及人頭高,一瞥間便了然,卻哪里有人?他撒目周圍,只那幾具尸體召來許多烏鴉啄食,令人見之欲吐。

管木錫不自覺腿肚子又開始發(fā)抖,強壯膽道:“嘿嘿,我已經(jīng)看到你了,我數(shù)個一二三,倘若你再不現(xiàn)身跟大爺通名報姓,我就飛鏢出手,扎你個透明窟窿?!?/p>

話剛說完,只聽一個嘶啞的聲音在身后道:“嘿嘿,你小子當真是大言不慚?!?/p>

管木錫急忙轉(zhuǎn)身,眼前人影一晃,接著又不見了,只見周圍一切,大多籠在積雪之中,白茫茫很是刺眼。

他額上沁出汗來,說道:“是被人家冤殺的鬼魂嗎?冤有頭債有主,你不是被我殺的,想要索命,也別找錯了人?!?/p>

那人的聲音又起:“嘿嘿,虧你想得出來。大白天有什么鬼魂?便是晚上,又哪里有什么鬼魂了?我就站在你面前,你怎么看不見?”

管木錫冷汗流出,使勁擠擠眼睛,只見眼前是一方小草垛,上面蓋著一層雪帽,邊上一道柵欄,里面是十多只綿羊。

管木錫顫聲道:“你還說自己不是鬼么?怎么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那人的聲音“嘿嘿”又笑:“你小子有眼不識泰山,我老人家不想讓你看見,你一輩子也休想見到。”

那聲音便從草垛那里傳出,聽來不過兩丈遠近。

管木錫道:“你自稱是老人家,原來是個老鬼嗎?”那聲嘿嘿一笑,卻不回答。

管木錫突然右手一揮,兩只飛鏢向那聲音處射去。

忽然之間,他驚得目瞪口呆。卻見草垛之前憑空生出一只手來,一伸一握,已將兩枚飛鏢接了過去,手法純熟之極。接著眼前一花,那只手倏忽不見。

管木錫膽破魂飛,叫道:“鬼,鬼!大師兄,我撞鬼啦!”返身便要奔回屋中。

萬金山強撐著已經(jīng)走出,一把將他拉住,問道:“什么?”

管木錫道:“只有一只手,接住我的飛鏢,然后,然后連這只手也不見了。師兄,這里殺人太多,鬼氣,鬼氣太重。我,我害怕!”到了此時,他再沒了“保護師兄弟心切”的氣概。

萬金山?jīng)]看到剛才的情形,聽他說的玄乎,半信半疑,對著空院子大聲道:“不管閣下是人是鬼,我們是天刀門五位師兄弟,來到這里,無意驚動大駕。閣下既有這等神通,便當知我們沒有惡意。我等傷勢稍愈,便會離開此地,閣下莫要見怪。”

那群啄食尸體的烏鴉們受驚飛起,鴰鴰叫著飛到一株枯樹上。周圍的景物在陽光下歷歷在目,很是清晰,卻偏偏就是看不到那個人的蹤影。

萬金山心下忐忑,不知來人是敵是友,是人是鬼,咽了口唾沫,眼神惶然不安,不知該望向哪里。

那聲音響了起來:“你就是天刀門的掌門大弟子么?”

萬金山精神一抖,但覺每根毛發(fā)都要豎起來,聽那聲音蒼老,當下強定心神答道:“是。晚輩萬金山,在天刀門下學藝,是天刀門的掌門大弟子。不敢請問前輩上下?”

那聲音頓了一聲,說道:“你不用問我老人家是誰。你師父是誰?是白秀齡吧?”

萬金山猛地一驚,說道:“晚輩的師尊姓童。前輩如何知道那白賊……白秀齡的名姓?”

那聲音道:“哦,原來你師父是童浩聲。嘿嘿,天刀門的門主,到底是讓這個驢東西騙去了?!?/p>

武林之中,最講尊師敬祖。不管敵人多么強大,倘若當面辱罵一人的師尊,那么其人就算自知必死,也必會舍命討戰(zhàn),否則就會被人唾罵小看,再也抬不起頭來。

萬金山、管木錫一齊變色,便待依規(guī)矩挑戰(zhàn),然則連對方的影子也沒見到,當真不知從何挑戰(zhàn)起。

萬金山道:“不知前輩是人是神,既然不讓晚輩得見真容,晚輩也無可奈何。只不過童門主是晚輩等的師尊,前輩言語之中,還請留情。否則……否則……”

他本來要說“否則那便別怪我們不客氣”,只不過眼下自己剛從鬼門關下逃過命來,三位師弟重傷連站起都困難,管師弟的神鏢功夫又未必靠得住,實在沒有“不客氣”的本錢,因此不知否則什么才是,只好含混過去。

那聲音突然暴怒起來:“留情?留他奶奶!童浩聲這個王八蛋,只會一味胡說八道,挑撥離間,暗藏禍胎。我早說過,天刀門早晚要毀在他手里!你們這幾個小王八蛋,拜他為師,也算是你們祖上沒積德。這才男盜女娼,誤入歧途。”聽來他很是激動,說了幾句話,劇烈地喘息起來。

萬金山、管木錫聽他將天刀門罵得如此不堪,當真“是可忍孰不可忍”,萬金山手腕一抖,一枚飛鏢射向那喘息處。

忽然之間,他看到一只手憑空而出,接住飛鏢,眼前一花,只見草垛上撒落些許雪粉,一切又復原如常。

這情景管木錫已經(jīng)對他講過,但親眼見到,仍然駭?shù)谜ι嗖幌隆?/p>

萬金山腦中嗡嗡響了幾聲之中,他突然醒過神來,“砰”的一聲跪了下去,拜道:“前輩神通廣大,聽來與我天刀門還有些淵源。晚輩等前來這喀拉蘇,原是為了找一個人。哪知遇到不測,眼下三名師弟重傷不起,晚輩自己內(nèi)傷不輕,當真是到了絕境。適才晚輩無禮,多有沖撞。還請前輩見諒,給晚輩指一條明路!”

管木錫便是再笨,也知道這趟來西域是干什么的,聽大師兄言下之意,這神秘莫測不知是人是神是妖是鬼的“前輩”便可能是他們要找的“那個人”。

他一下子想起臨行前師父童浩聲的諄諄告誡:“此人心性高傲,吃軟不吃硬。你們見到他,必得一勁兒磕頭,苦苦哀求,方才有望讓那人動心答應?!?/p>

當下更不遲疑,跟著跪倒,頭磕得格外賣力,口中大呼:“師叔祖,當真是您老人家嗎?徒孫管木錫拜見您老人家!嗚嗚,我們師兄弟幾人九死一生跋山涉水,總算是見到您老人家了。啊呀,不對,我們還沒見到您老人家。原來您老人家法力通神,已經(jīng)得到仙體。可憐徒孫們?nèi)庋鄯蔡?,看不見您老人家。?/p>

那蒼老聲音不置可否:“天刀門遇到了什么事,你們千里迢迢來到西域?”

對此如何作答,天刀門早已商議過多次,萬金山想也不用想,磕了一個頭,答道:“天刀門不幸,二十多年前,白師伯做下大惡事,引得武林中許多門派到泰山追兇。白師伯卻逃之夭夭,不敢出面應承。我?guī)煾笇δ切╅T派來人百般解釋,人家卻是不聽,一定要天刀門交出白師伯。當時白師伯是門主,我?guī)煾敢煌圃偻?,本來嘛,也就是找不到白師伯。最后無奈之下,依照武林規(guī)矩,賭刀論理。結果我?guī)煾缚恐鹃T刀法,連贏一十三位掌門人,那些門派方氣焰稍減。但與天刀門立下約定,要將白師伯逐出門墻,從此之后,人人得而誅之?!?/p>

那蒼老聲音道:“白秀齡為人敦厚老實,是天刀門的杰出人物,會做什么大壞事?是不是童浩聲那王八蛋陷害他?我早就告誡過他,要提防童浩聲那個小王八蛋,他還是沒聽到耳朵里!唉,說來說去,就是心地太過善良?!?/p>

那老者嘖嘖嘆息,頗是痛心,好像他確知是童浩聲陷害白秀齡一般。

萬金山、管木錫心知這神秘老者八成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那個人是師父的師叔,他罵師父只能算是本派長輩罵晚輩,兩人都沒有反駁。

待他嘆息停了,萬金山方道:“師叔祖定是誤會了?!?/p>

那蒼老聲音道:“什么誤會?我老人家明察秋毫、明見萬里,怎么會有誤會的時候?”

當真是理直氣壯,卻始終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萬金山剛要答話,只聽身后響動,卻是賀水樺、吳土焙二人又掙扎著出來,在兩位師兄旁邊強撐著跪下了。

屋內(nèi)譚火池叫道:“你們看到師叔祖了嗎?替我向他老人家磕幾個頭。師叔祖,徒孫譚火池,大椎給敵人踩折了,要不然一定出去拜見您老人家,跟你磕一百個響頭。徒孫不能親為,只好請師兄弟們代磕,既是求人,便不好意思過頭,請他們勉強磕個一二十個,僅僅略表心意。師叔祖,您老人家寬宏大量,千萬莫要怪徒孫禮數(shù)不周?。 ?/p>

他這樣咋咋呼呼,其余四人只得依言行事,對著草垛咚咚咚咚又磕了十二個響頭,湊足四三之數(shù)。

幸虧有積雪墊著,否則頭都磕破了。磕最后一個頭時,卻聽“通”的一聲,原來吳土焙承受不住,栽倒在地。

他性子篤實,便趴在地上也問道:“三師兄,你看到人影了嗎,我怎么誰也沒看見?”

賀水樺小聲道:“莫要多嘴?!?/p>

萬金山道:“白師伯執(zhí)掌天刀門時,我也不過十一二歲年紀。他初時尚好,后來也是一時糊涂,殺了濟南劉知府的女兒。這才惹得武林十三門派一齊討伐。”

蒼老聲音冷笑道:“是濟南知府劉康福的女兒么?劉康福是個奸官壞官,人稱他‘康福自己留,揩盡百姓油,殺這樣人的女兒,那有什么?武林哪十三家不要臉的門派,要替這樣的貪官壞官出頭?”

萬金山道:“師叔祖明察:那劉康福雖然為官不仁,他女兒卻十分善良,常常背著他爹接濟窮人百姓,濟南人都稱贊她。況且,那時我年紀小聽不明白,后來才知道,白師伯對那個劉小姐是先奸后殺,以致激起武林公憤?!?/p>

蒼老聲音怒道:“白秀齡竟敢做這等事!他忘了我的告誡了嗎?”

草垛上積雪撲簌簌掉落之中,顯出一個老者來。

卻見他滿臉皺紋,胡子花白亂糟,眇了一只右眼,左眼中精光射出,狠辣乖戾,令人見之,不自禁渾身寒栗,極不自在。

但見他頭戴白皮帽,身穿白皮襖,就連腳上的靴子也是白花花毛茸茸的。

天刀門四人見了,不禁恍然,像他這樣穿得跟一團雪似的,往雪上一藏,便難以分辨,難怪站在四人對面,卻讓人視而不見。

老者見四人神情,已知他們心中所想,冷笑道:“你們此時一定小瞧了我這個師叔祖,以為我的隱身之術不過如此。是不是?”

萬金山等確有此念,只是他這樣問起,如何敢應承,一齊道:“不敢,不敢。”

老者冷笑不語,突地手掌向后一拍,只聽呼的一聲,掌風如濤,將那草垛上的積雪激得飛濺出去,露出黃中帶青的一大片干草來。

萬金山師兄弟四人見他這等掌力,不禁又是駭然,又是喜悅,人人心想:難怪師父派我們無論如何曲意哀求,也必得設法請他回去,原來這人本事這樣了得。

老者望望那一垛干草,嘿嘿一笑,倒退著貼了上去。

說也奇怪,他一身雪白的衣服忽然消失,整個人在四人眼皮底下沒了影子。

四師兄弟面面相覷,張大了嘴,半天合不攏起。

草垛一晃,老者復又顯形,眾人更驚,只見他渾身上下的一身白毛衣褲已經(jīng)變成了干草顏色,黃中泛青,紋理絕似,就像一個小草堆般站在眾人眼前。

老者看著四人驚奇之狀,不禁大是得意,哈哈笑道:“我老人家這隱身之術,還過得去么?”

四人醒回神來,紛紛稱贊:“師叔祖這等神通,聞所未聞?!?/p>

“原來師叔祖想變成雪就變成雪,想變成草就變成草?!?/p>

“啊呀,當真是神仙下凡。凡人哪里會有這等本事?”

老者獨眼翻動,在四人臉上走了一圈,便將四人一人臉上割了一刀一般,溢美之人竟不自禁心生慚愧。

萬金山內(nèi)傷著實不輕,剛才又是答話又是磕頭,此時支撐不住,搖搖欲倒。

老者走到他跟前,忽然抬手向他頭頂“百會”穴上拍到。

“百會”是人體大穴,練武之人,遇到要害被攻,自然而然便會招架防御,倒不必想到才行。

萬金山頭顱后仰閃避,雙臂已舉,格那老者掌勢。

老者手掌飄忽,不知怎么,便越過萬金山的雙掌一架,按在他頭頂之上。

賀水樺等三人剛剛見識過他的掌力,不禁大驚失色,欲待解救,卻見萬金山忽地面顯微笑,像是十分通泰受用。

三人心下狐疑,俱都不動。

不過須臾之間,老者收回掌去,嘿嘿冷笑一聲道:“我若不給你輸送這三焦六陽之氣,那小妮子的陰寒掌力不出對時就會攻進你的心脈,那時你十個天刀門掌門大弟子,也不夠死的?!?/p>

萬金山適才只感暖洋洋一股熱流自“百會”穴而入,片刻間走遍全身,所到之處,身上陰冷虛寒之狀頓消,知道他所言非虛,忙磕頭謝恩。

吳土焙見狀,強爬起要給老者行禮,奈何實在力不從心,便趴著在地上連連磕頭:“師叔祖,我是你五徒孫吳土焙,求師叔祖救命則個!”

賀水樺穩(wěn)健深厚,雖也極想請老者為自己療傷,卻怕老者心煩,忍住不開口相求。

屋內(nèi)譚火池的聲音卻響了起來:“啊呀,你們已經(jīng)請師叔祖療傷救命了么?我受傷最重,應該先給我治。你們不能不講義氣!”

老者掩住雙耳,皺眉大罵:“什么狗屁天刀門弟子,到了這般沒出息的地步。我老人家辭出天刀門,已經(jīng)四十七八年了,誰是你們的師叔祖?你們的死活,又關我什么事?”

師兄弟五人聽他這樣說,不禁均是一怔,但一怔之后,也便醒悟,當下均憾然息聲。

那老者手伸到腰后面,解下一個小包裹,嘟噥道:“真是老鴰上門,沒啥好事。我老人家這點保命的寶貝兒,也要分一點給你們了?!?/p>

打開那個小包裹,卻見里面什么小瓶子小盒子小香囊小夾子足有好幾十樣。

老者打開其中的一個小盒子,卻見里面是些黑色粉末。

他用小指甲挑了些許,對吳土焙道:“扯開你肩頭上的衣服?!?/p>

吳土焙大喜,急忙扯開。

老者將指甲上的藥粉彈在他傷口上,剩下一點,彈在賀水樺左手掌上。

然后再打開其中的一個小瓶,倒出兩粒黃色藥丸,放在左掌心,滴溜溜滾動,獨眼依依不舍地望了兩粒藥丸半晌,道:“你們兩個,一人服一粒這豹膽雪蓮丹,便能制住那小子冰玉錐的寒氣了?!?/p>

言罷眼睛一閉,將兩粒藥丸往吳土焙、賀水樺口中一塞,眉頭擰在一起,大有忍痛割愛、鮑魚喂豬之感。

賀水樺、吳土焙將那藥丹咽下,相互望望。賀水樺略懂藥理,問道:“師叔祖,這豹膽雪蓮丹,挺貴重的吧?”

老者獨眼張開,又是得意,又是埋怨,說道:“豈止貴重?這丹藥,共有一十種味藥物制成。其中最難得的,便是這豹膽。天山雪豹,你們聽說過么,這膽就是雪豹的。至于雪蓮,倒沒什么稀奇。這些藥臣都是極為耐寒之物,用以治療寒傷,最是靈驗。唉,算我倒霉,我本來離開這里已經(jīng)遠了,偏偏會去而復返,碰上你們這幾個鱉孫,我老人家又偏偏有這樣的寶貝藥丹。”

說話之間,已將瓶子蓋起、盒子扣嚴,仔細在小包裹中藏了,系在后腰,轉(zhuǎn)身道:“這里不可久留,那老怪物的孫女徒兒受了傷,老怪物必不會善罷甘休。你們收拾一下,這便離去吧。”

譚火池早就奮力從門內(nèi)探出頭來了,一見老者要走,忍不住大叫:“師叔祖,你給他們治了病,為什么不給我治?”

老者頭也不回:“你大椎斷了,神仙也治不了。你不想死,那就在床上躺個三二十年·吧。”

譚火池呆了一呆,罵道:“我以為你有什么狗屁本事,就是這樣的本事嗎?”

他這話一說,其余幾位師兄弟均又驚又怒,萬金山喝道:“不可對師叔祖無禮!”

老者回頭望了他一眼,滿是自嘲意味:“嘿嘿,你這話說對了,若是有本事,我老人家何至于在這樣的地方藏好幾十年,連影子都不敢讓人家見到嗎?”慘然一笑,搖了搖頭。

萬金山道:“師叔祖,您老人家所說的老怪物是誰?”

老者獨眼中閃過一絲恐懼,搖頭道:“他的名字,你最好這一輩子都不要聽說。算了算了,我老人家懶得再和你們多話。”

說完這句話,身形一閃,隱藏不見,,雪地上模模糊糊趟開一道腳印,出了院子,給北風一刮,再難辨清了。

(未完待續(xù))

(責任編輯:明月枯葉 郵箱:mingyuekuye@sina.cn)

下期預告:

天刀門五雄來到西域?qū)と?,卻不料先是遇到一場詭異的屠村事件,而后又慘敗于來路不明的少年少女手中。幸得師叔祖相救,才能保全性命。但遭受重創(chuàng)的五雄今后又該何去何從,那件詭異的屠村事件的幕后黑手和師叔祖口中的老怪物又是誰?下期《大風吟·山海卷(二)》即將為您揭曉,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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