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碩 偉

(臨沂大學 文學院，山東 臨沂 276005)

東漢南陽太守羊續(xù)矛盾行為背后的價值堅守

劉 碩 偉

(臨沂大學 文學院，山東 臨沂 276005)

羊續(xù)于危難之際受命為南陽太守，其諸多看似矛盾的行為背后，體現(xiàn)出對儒家價值的堅守。堅守的力量來源于信仰,信仰的形成，有賴于優(yōu)良的家風、嚴謹?shù)募矣?。儒學信仰對個人、家族和社會都有重要意義。羊續(xù)的事跡為當代文化建設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建設提供了有益的啟發(fā)。

羊續(xù)；價值堅守；儒學信仰

羊續(xù)(142—189)，字興祖，泰山平陽人。泰山羊氏是以儒學傳家崛起于漢代的著名世家大族，羊續(xù)是這個家族的重要代表人物。羊續(xù)以“懸魚太守”的美譽被當作廉政符號出現(xiàn)在歷代文獻中，但學界少有探討這一符號背后的價值堅守。本文試根據(jù)羊續(xù)一些看似矛盾的行為對其價值堅守作一解讀，并探究價值堅守背后的儒學信仰及其意義。

一、羊續(xù)的“矛盾”行為

羊續(xù)以忠臣子孫官拜郎中，辭官后被征召至大將軍竇武府。竇武失勢之后，羊續(xù)受到牽連，被禁錮達十余年。禁錮解除，又被征召至太尉府，四次升遷為廬江太守?！逗鬂h書》本傳載：“中平三年，江夏兵趙慈反叛，殺南陽太守秦頡，攻沒六縣，拜續(xù)為南陽太守。”[1]1110羊續(xù)一生的清德和功業(yè)主要體現(xiàn)在南陽太守任上。

(一)殘酷鎮(zhèn)壓起義軍，卻善待投降者

南陽是東漢“帝鄉(xiāng)”，非常時期以羊續(xù)為太守，足見朝廷對他的重視。羊續(xù)沒有大張旗鼓地上任，而是換上貧賤之人的服裝，僅帶侍童一人，走小路進入郡界。他查遍沿途所有縣邑，征詢民間傳言，對當?shù)亓铋L是貪是廉、吏民是良是奸，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因此，當進入府衙行使職責之時，能夠?qū)で榱巳缰刚?，推行政令切中要害，使得“郡?nèi)驚悚，莫不震懾”[1]1110。是年六月，“乃發(fā)兵與荊州刺史王敏共擊慈，斬之，獲首五千余級”[1]1110。南陽郡內(nèi)其他各縣的起義軍都向羊續(xù)請降?！袄m(xù)為上言，宥其枝附?！盵1]1110他原來在廬江太守任上時，在擊破黃巾起義軍，“生擒渠帥”之后，就曾將追隨者免罪，“賦與佃器，使就農(nóng)業(yè)”[1]1110。在南陽任上亦然?！百\既清平，乃班宣政令，候民病利，百姓歡服?！盵1]1110從廬江至南陽，從整頓吏治到平定叛亂，羊續(xù)只用了數(shù)月時間，且使境內(nèi)百姓“歡服”，可謂能吏。

(二)俸祿豐厚，卻儉約至極

東漢末年，整個社會奢靡成風。吃，要“珍膳靡麗難成之物”[1]197；住，要“飾以綺畫丹漆之屬”[2]130。雖然生活在這樣奢靡的環(huán)境中，雖然出身于“七世二千石卿?！钡墓倭攀兰遥蚶m(xù)卻不同流俗，以儉為德。《后漢書》本傳載：“時，權(quán)豪之家多尚奢麗，續(xù)深疾之，常敝衣薄食，車馬羸敗?！盵1]1110甚至當他的妻子帶著兒子羊祕千里迢迢從泰山平陽趕往南陽郡舍來投靠之時，羊續(xù)卻閉門不納，只帶兒子“檢閱”其資產(chǎn)?！捌滟Y藏唯有布衾、敝袛?shù)?，鹽、麥數(shù)斛而已。”[1]1110羊續(xù)語重心長地對其子說：“吾自奉若此，何以資爾母乎？”[1]1110讓羊祕隨母親一起回家。

(三)接受饋贈，卻懸之門庭

《后漢書》載：“府丞嘗獻其生魚，續(xù)受而懸于庭；丞后又進之，續(xù)乃出前所懸者以杜其意。”[1]1110《八家后漢書輯注》記載更為詳細和生動，說：“羊續(xù)為南陽太守，好啖生魚。府丞焦儉以三月望餉鯉魚一尾，續(xù)不違意，受而懸之于庭，少有皮骨。明年三月，儉復饋一魚。續(xù)出昔枯魚以示儉，以杜其意，遂終身不復食?！盵3]30僚佐饋魚，若斷然拒絕，似不近“人情”。但若笑納，則開啟行賄之門。于是，羊續(xù)采取這種既委婉又決絕的方法，讓屬下知道他對人情的接受及對原則的堅持。這種自律，與當時貪腐之風形成強烈對比。

(四)忠臣之后，卻違逆“圣意”

羊續(xù)的祖父羊侵、父親羊儒皆以忠名世，羊續(xù)亦因此起家，“以忠臣子孫拜郎中”[1]1109。作為忠臣之后，羊續(xù)一生行藏，皆稱忠義。然而，就在漢帝欲擢升他為太尉之時，他卻違逆“圣意”，不按“規(guī)矩”辦事。當時的“規(guī)矩”是什么呢？《后漢書》本傳載：“時拜三公者，皆輸東園禮錢千萬，令中使督之，名為‘左騶’。其所之往，輒迎致禮敬，厚加贈賂?！盵1]1111當時，昏庸的靈帝為中飽私囊，公開張榜賣官鬻爵，官階不同，價有等差。西晉樂資《山陽公載記》詳細載其官秩及標價：“時賣官，二千石二千萬，四百石四百萬，其以德次應選者半之，或三分之一，于西園立庫以貯之。”[1]342羊續(xù)當然屬于“以德次應選者”，但既屬三公之位，也當上交千萬禮金。羊續(xù)自奉儉約，不僅沒有千萬余財可作“禮錢”，甚至無法好好招待宦官，只能讓他坐在單席之上，拿著破舊的袍子給他展示自己的家底，說：“臣之所資，惟斯而已?！盵1]1111如此怠慢，宦官匯報給靈帝的話，自然會使其“不悅”。貪婪的靈帝得不到禮錢，就不再讓羊續(xù)出任太尉一職。

二、矛盾行為背后的價值堅守

羊續(xù)看似矛盾的行為實際上是對儒家價值的堅守。儒家“天人合一”的世界觀是一切價值的基礎(chǔ)。忠君愛民、節(jié)以制度、清廉自守等都是基于這種世界觀的價值取向，甚至違逆君命，也不是背離儒家價值，而是體現(xiàn)了對儒家終極價值的堅定信仰。

(一)鎮(zhèn)壓起義軍與善待投降者，從根本上說是儒家“天人合一”世界觀的體現(xiàn)

儒家價值有比較豐富的內(nèi)容，“天人合一”的世界觀是一切價值的基礎(chǔ)。在儒家思想中，“天”是生生之源，也是價值之源?！兑讉鳌罚骸坝刑斓兀缓笥腥f物；有萬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婦；有夫婦，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禮儀有所措?！盵4]450董仲舒進一步發(fā)展了這種思想，宣揚君權(quán)神授。“受命之君，天意之所予也，故號為天子者，宜視天如父，事天以孝道也?！盵5]從這種世界觀出發(fā)，忠君就成為儒家的自覺追求。而且因為萬物歸源于天，人類社會是一個休戚與共的整體，所以愛民也是忠君，忠君體現(xiàn)于愛民，愛民保民，以民為本，是為臣者的基本責任。所以，鎮(zhèn)壓黃巾起義與安撫“枝附”民眾，都是儒家“天人合一”世界觀的體現(xiàn)。

(二)儉樸、清廉，既是對儒家價值的遵守，也是為了矯正時弊

羊續(xù)自奉儉約，清廉自守，也是基于天人合一世界觀的價值取向?！吨芤住氛f：“天地節(jié)而四時成。節(jié)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4]346《易象》：“節(jié)，君子以制數(shù)度，議德行?！盵4]347儒家認為，儉樸和清廉正是君子之德。羊續(xù)敝衣缊袍、羸馬破車，是向奢華的世俗宣示“節(jié)以制度”的古訓，是在身體力行儒家的價值追求?！栋思液鬂h書輯注》說得十分明白：“羊續(xù)為南陽太守，志在矯俗，裳不下膝，彈琴出肘?！盵3]29不僅描繪了羊續(xù)的貧窮狀況，而且明確地指出其行為的目的是“志在矯俗”：羊續(xù)自奉甚薄，并非生性吝嗇，而是欲以自身的行動矯正俗弊，倡導儉樸清廉的社會風氣。人或疑問：如果說羊續(xù)反對奢侈是為了引導社會風尚，那么二千石的豐厚俸祿怎至不能顧及妻兒？羊續(xù)的俸祿豐厚，自奉又薄，卻不能顧及家庭，答案只有一條：他把俸祿接濟了別人。唐人周曇詩曰：“魚懸潔白振清風，祿散親賓歲自窮?！盵6]羊續(xù)不是春申君，沒有養(yǎng)賓客的可能。在戰(zhàn)亂頻仍的時代，在受黃巾起義軍進攻嚴重的地區(qū)，流離失所者必不在少數(shù)。羊續(xù)能做的，是用自己的祿米恤孤濟寡。這種儉樸和清廉，羊續(xù)終生持之。臨終時羊續(xù)囑其子：“吾有馬一匹，賣以買棺；牛車一乘，載喪歸。勿受郡送?！盵3]31按照東漢制度，二千石官員去世，朝廷有“官賻百萬”資助葬儀。但羊續(xù)臨終“遺言薄斂，不受赗遺”，因此主持葬禮的府丞焦儉“遵續(xù)先意，一無所受”[1]1111。而當時社會的普遍風氣是厚葬。王符《潛夫論·浮侈》說：“今京師貴戚，郡縣豪家，生不極養(yǎng)，死乃崇喪。或至金縷玉匣，檽、梓、楩、楠，多埋珍寶偶人車馬，造起大冢，廣種松柏，廬舍祠堂，務崇華侈。”[2]137聯(lián)系當時風俗，羊續(xù)的遺言更加彰顯了他一生的價值追求。

(三)儒家的終極價值是“天”而不是“君”

羊續(xù)作為忠臣之后，卻違逆“圣意”，這是比較難于理解的。因為，儒家強調(diào)“臣事君以忠”[7]30。西漢獨尊儒術(shù)，忠君觀念深入人心。即便如此，新莽篡弒之時，“天下之士莫不竟褒稱德美，作符命以求容媚”[1]956。顧炎武論之：“光武有鑒于此，故尊崇節(jié)義，敦厲名實，所舉用者莫非經(jīng)明行修之人，而風俗為之一變?！盵8]所以，東漢比西漢更加強調(diào)忠君觀念。在這種大的背景下，羊續(xù)違逆圣意，似乎是對儒家價值的背叛。有人解釋說，這是以反君的方式表達忠君的實質(zhì)。但是，與其說羊續(xù)的不支持、不配合，是為了忠君，毋寧說他是在堅守儒學價值。因為儒士所忠之君是“受命之君”，如果君主的意志不能體現(xiàn)“天命”，那么他也就不值得效忠了。孟子甚至說：“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边@話說得比較直白和激進。實際上，儒士們效忠的不是君主的意志，甚至也不太在乎君主的態(tài)度，他們孜孜以求的是儒家的終極價值。儒家的終極價值是“天”?！疤臁睙o所不在，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儒士對責任的擔當，對生命的敬畏，都是基于上天的召喚，所謂“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如果君命違背了天意，那么就不值得順從。在這種思想支配下，當時暌違君命者并非個案。與羊續(xù)同時代的鉅鹿太守司馬直做得更為決絕：他上任時，因素有清廉之名，皇帝就減掉了三百萬禮金，司馬直接到這份“寬限”詔令后，心中悵惘，說：“為民父母，而反割剝百姓，以稱時求，吾不忍也?！盵1]2536即借口有病辭職，但不被同意。司馬直只得打起精神上路，行至孟津，“上書極陳當世之失、古今禍敗之戒，即吞藥自殺”[1]2536?！逗鬂h書·張儉傳》載，朝廷下令搜捕張儉時，“儉得亡命，困迫遁走，望門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1]2210。在皇帝昏庸、宦官專權(quán)的情況下，這種違抗朝廷命令的現(xiàn)象，并非“方式”與“實質(zhì)”之別，而是對儒家終極價值的堅守。當然，“在君主專制形態(tài)下，儒者理想是受委屈的，是不得已而求其次的，是就家天下之曲而求伸的”[9]。這是另外一個話題。

三、儒學信仰及其意義

羊續(xù)之所以能夠堅守儒家價值，是因為儒家將道德教化上升為信仰，即梁漱溟所謂“以道德代宗教”[10]。儒學信仰對于個人、家族和社會都具有重要意義。

(一)堅守的力量源于信仰，信仰的形成依賴家族

提出“以道德代宗教”觀點的梁漱溟先生認為，夏商周以前，中國文化是宗教的，而周公、孔子之后，國人的信仰重心移到道德，人類將來應當以禮樂代替宗教。禮樂未必能夠代替宗教，但梁先生關(guān)于中國文化特征的論述是正確的，他實際上指出了中國古代社會將道德教化上升為信仰的重要特征。信仰的形成，不是一日之功，也不只靠一己之修行，而是有賴于社會共同體的長期努力。這個社會共同體，對于各種宗教而言，是教會組織；對于古代儒家而言，則主要是家族。中國傳統(tǒng)宗法社會自夏商周即已形成以“敬天法祖”為核心的宗教信仰。至漢代，這種信仰由于宗廟祭祀制度的存在，并未消失，且因家風、家學等因素得以豐富和強化。本來就有傳統(tǒng)宗教內(nèi)容的儒家價值，借助宗法性家族共同體的教育及儀式活動，使儒學倫理由哲學層面轉(zhuǎn)化為實踐層面，由他律的社會命令變成自律的自我意志。當儒家價值被置于思想和行動的統(tǒng)攝地位之上，成為價值意識的活動中樞時，儒學思想就成為一種信仰。質(zhì)言之，在漢代，世家大族成為儒學信仰形成的主要平臺。

羊續(xù)儒學信仰的形成即與泰山羊氏家族的家學、家風密切相關(guān)。羊續(xù)的祖父羊侵，漢安帝時任司隸校尉，父親羊儒，桓帝時任太常，掌管禮儀祭祀，位列九卿之首。雖然正史中沒有羊儒課子的記載，但羊續(xù)以“忠臣子孫”入仕，那么羊侵、羊儒言傳身教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羊續(xù)之孫羊祜有《誡子書》流傳至今，謂：“吾少受先君之教，能言之年，便召以典文；年九歲，便誨以詩書?！盵11]這種嚴格的家庭教育一脈相承。泰山羊氏家族能夠自兩漢至魏晉南北朝維系數(shù)百年的繁榮，優(yōu)良的家風、嚴格的家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正如錢穆先生所說：“一個大門第，決非全賴于外在權(quán)勢與財力，而能保泰持盈達于數(shù)百年之久；更非清虛與奢汰所能使閨門雍睦，子弟循謹，維持此門戶于不衰。當時極重家教門風，孝弟婦德，皆從兩漢儒學傳來?！盵12]

(二)儒學信仰對個人、家族和社會都具有重要意義

羊續(xù)因儒學信仰實現(xiàn)了個體價值。羊續(xù)去世，朝廷詔書褒美，并且命令泰山太守以府的名義賜錢給羊續(xù)的家人，以便辦理后事。泰山郡立碑以彰其美德?！段簳さ匦沃尽份d：“徂來山在北，梁父城、龜山、羊續(xù)碑?！盵13]2519可見至北魏時羊續(xù)碑尚存，而且是一個顯著的地標?？上Ш髞泶吮畾ж?，甚至連羊續(xù)墓址，也眾說紛紜。但不論羊續(xù)墓葬何處，不論其碑是否存在，羊續(xù)的清正廉潔都永遠是泰山羊氏家族自我標舉的生動例子。如《羊烈墓志》云：“北海稱治，南陽表清?！盵14]南陽者，即南陽太守羊續(xù)之謂也。不僅如此，羊續(xù)的清廉超出了家族標舉的意義，“懸魚太守”成為吏治嘉話和詩壇母題。如，唐代李瀚《蒙求》：“時苗留犢，羊續(xù)懸魚?！蓖硖祁佪妗端脱蛘裎臍w覲桂陽》：“懸魚庭內(nèi)芝蘭秀，馭鶴門前薜荔封?！彼未旆e《和路朝奉新居》：“愛士主人新置榻，清身太守舊懸魚。”明代于謙《初度》：“剩喜門庭無賀客，絕勝廚傳有懸魚。”雖然羊續(xù)壯年早逝，卻以其價值堅守獲得了永生。

泰山羊氏家族因儒學信仰而彪炳青史。從羊續(xù)上追七代皆有“清德”之美譽，自羊續(xù)之后，家族中忠貞廉潔之士代有其人。羊續(xù)的三個兒子(羊祕、羊衜、羊耽)在曹魏時皆官居太守，政聲頗佳。羊續(xù)之孫羊祜是西晉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晉書·羊祜傳》載：“祜立身清儉，被服率素，祿俸所資，皆以贍給九族，賞賜軍士，家無余財?！盵15]1021羊祜十年經(jīng)營荊州，為統(tǒng)一東吳奠定了堅實基礎(chǔ)。羊祜的嗣子羊篇也以清廉聞名?！稌x書》載：“篇歷官清慎，有私牛于官舍產(chǎn)犢，及遷而留之。”[15]1024東晉時羊曼(羊續(xù)的玄孫)頗受晉帝信賴，蘇峻之亂時，羊曼為丹楊尹，當時王師不振，有人勸羊曼躲避，羊曼說：“朝廷破敗，吾安所求生？”[15]1383在情勢危機的情況下毫不退縮，直至戰(zhàn)死。北魏時羊敦“治有能名”“雅性清儉”，在任廣平太守時，“屬歲饑饉，家饋未至，使人外尋陂澤，采藕根而食之”[13]1912。羊敦“食藕”與羊續(xù)“懸魚”異代輝映，為泰山羊氏忠貞與清廉家風續(xù)寫了濃墨重彩的篇章。

儒學信仰不僅有助于個人和家族的價值實現(xiàn)，對于古代社會的穩(wěn)定也具有重要意義。因為有羊續(xù)這樣一批信仰儒學的士人，在相對缺少監(jiān)督的情況下吏治尚能長久地維持，在絕對缺少制約的情況下，皇權(quán)也不至于太過偏離道德的軌道。從這個意義上說，儒學信仰維持了中國古代社會的穩(wěn)定。正是由于這種信仰與堅守，中華文明才能歷盡改朝換代及外族入侵的各種磨難而薪火相傳、生生不息。

四、羊續(xù)堅守儒家價值的當代啟示

“今天的中國是歷史的中國的一個發(fā)展。我們是馬克思主義的歷史主義者，我們不應割斷歷史。從孔夫子到孫中山，我們應當給以總結(jié)，承繼這一份珍貴的遺產(chǎn)。”[16]羊續(xù)雖然不是孔夫子與孫中山那樣影響巨大的人物，但他堅守儒家價值的事跡，對于當代文化建設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建設也有一定的啟發(fā)意義。

(一)儒學價值中的很多內(nèi)容仍有時代意義

儒家價值中的相當一部分內(nèi)容，仍然具有時代意義，需要我們繼承和弘揚?！墩撜Z》說：“見危授命?！盵7]149羊續(xù)擔任南陽太守就是見危授命?！睹献印氛f：“舍生而取義?！盵17]羊續(xù)奮不顧身抵御叛亂，就是舍生取義的體現(xiàn)。儒家提倡“民為邦本，本固邦寧”[18]。羊續(xù)善待投降者并幫助他們恢復生產(chǎn)就是這種民本思想的體現(xiàn)。羊續(xù)受魚卻懸之門庭，體現(xiàn)了儒家倡導的“君子和而不同”[7]141。忠于君主卻違逆圣意，是“內(nèi)圣外王”人格理想的體現(xiàn)。這些儒學價值至今仍有時代意義。臨危受命與舍生取義也是我們今天愛國情操的思想基礎(chǔ)。“民為邦本”與黨的群眾路線、“和而不同”與我們今天倡導的和諧社會等有著內(nèi)在的一致性。羊續(xù)的行為集中地體現(xiàn)了儒家“仁者愛人”“節(jié)用而愛人”“修己以安百姓”“民為貴”等包含著豐富人民性的思想精華。儒家的思想精華是我們汲取理論營養(yǎng)的重要源泉。

(二)儒學普及倫理教化的方式值得深思和借鑒

儒學普及倫理教化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有中央及地方政府的大規(guī)模宣傳灌輸，有國子監(jiān)及地方書院乃至私塾的德智并進以德為首的不懈訓導與養(yǎng)成，有各種節(jié)日和生活儀式的“化民成俗”，更有家族內(nèi)部的家風傳承、家訓濡染。其中，家風、家訓的傳承、濡染，是特別值得當代社會深思和借鑒的一種教化方式。泰山羊氏為了維護本家族詩書孝悌的良好家風，歷來極為注重家族內(nèi)部的教育。流傳最早的羊氏家訓文字當推羊祜的《誡子書》，諄諄之情蘊于真切樸實的字里行間，歷來為人們所推許。近年出版的《古今家訓新編》《華夏家書》等均收此文，并給予很高的評價。羊氏后人繼承家族的這種傳統(tǒng)，制定了一整套族規(guī)家法，包括家訓、家約、家箴、家規(guī)、宗規(guī)、族規(guī)、祠規(guī)等。這些只是古代家族教育的一部分。言傳身教、家約族規(guī)、宗廟祭祀、儀式慶典等，各種措施使得儒家倫理深入人心并成為道德自覺。近現(xiàn)代中國社會發(fā)生了巨大變遷，傳統(tǒng)的大家族為現(xiàn)代核心家庭所代替，單位體制變小，教育功能也趨于弱化。但不可否認，家庭仍是人們價值觀培育的第一場所。家庭教育由于早期性、親情性等基本特征，其教育效果的穩(wěn)定性和持久性是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所無法比擬的。儒學把家庭(家族)作為教育場所和教育主體的做法，值得深思和借鑒。

(三)儒學將道德上升為信仰的做法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建設提供有益啟發(fā)

習近平總書記說：“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豐富哲學思想、人文精神、教化思想、道德理念等，可以為人們認識和改造世界提供有益啟迪，可以為治國理政提供有益啟示，也可以為道德建設提供有益啟發(fā)。”[19]羊續(xù)對儒家價值的堅守，是古代將儒學道德教化上升為信仰的千千萬萬儒士之一例。當學優(yōu)而仕的儒士把儒學信仰帶入國家機器，制度對人的行為約束就在一定程度上內(nèi)化為自我道德情感。元帝、成帝、哀帝，皆好色昏庸，安帝、桓帝、靈帝，皆昏聵貪婪。但是漢代仍然能夠延續(xù)四百年國祚，一大批有儒學信仰的官吏的存在，是一個重要原因。他們并非因為分權(quán)或監(jiān)督而被動地遵循規(guī)范，即使是最高權(quán)力的象征——皇帝非常腐朽荒淫之時，也絕不動搖對儒家價值的堅守。由于歷朝歷代都不乏如羊續(xù)這樣堅定的儒學信仰者，所以朝代更迭的苦難從未能中斷中華文明前進的軌跡。今天我們正在進行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建設，完全可以從中得到有益的啟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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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習近平.在紀念孔子誕辰2565周年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暨國際儒學聯(lián)合會第五屆會員大會開幕會上的講話[N].人民日報，2014-09-25(2).

[責任編輯：劉太祥]

TheValuebehindtheContradictoryBehaviorofYangXu,NanyangSatrapinEasternHanDynasty

LIU Shuo-wei

(School of Literature, Linyi University, Linyi Shandong 276005, China)

Yang Xu was appointed as Nanyang satrap at a critical and difficult moment. His seemingly contradictory behaviors reflect his view of Confucian value. The strength of sticking to Confucianism comes from belief. The formation of belief depends on good family tradition and strict family precept. Confucian beliefs have important significance to individual, family and society. Yang Xu’s story provides helpful enlightenment for contemporary cultural construction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socialist core values.

Yang Xu; Insistence on Value; Confucian Belief

2017-07-28

山東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研究項目“齊魯鴻儒的道德境界及當代價值”,項目編號：14CZXJ03。

劉碩偉(1973— )，男，漢族，山東省沂南縣人，臨沂大學文學院教授，文學博士，研究方向為中國古典文獻學和中國古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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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6320(2017)06-000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