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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說“蘇北利亞”(下)
——一個男孩眼中的勞改農(nóng)場

2017-01-27 12:01:04楊學軍
江蘇地方志 2017年3期
關鍵詞:勞改犯人農(nóng)場

◎ 楊學軍

也說“蘇北利亞”(下)
——一個男孩眼中的勞改農(nóng)場

◎ 楊學軍

“食”就是“吃”。在國人的語言交往中,“吃”也許是使用頻率最高的字眼了:吃香喝辣、吃苦受累、爭風吃醋、坐吃山空……熟人見面,一聲“吃了嗎”算是招呼,上了當叫“吃虧”,動用家底叫“吃老本”,關系硬的叫“吃得開”,路子寬叫“通吃”,犯了事的叫“吃官司”,被殺頭的叫“吃槍子”……可見“吃”字與人們生活的密不可分,于疆在書中也用大量篇幅寫“吃”。

建場初期,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政策尚未突施,國家也沒有足夠的糧食儲備。雖然1952年的全國糧食產(chǎn)量比建國時增長了45%,但仍跟不上日益增長的社會需求。更何況朝鮮戰(zhàn)爭正打得不可開交,軍糧的供應量與日俱增。勞改農(nóng)場用糧僅次于軍糧,但供應也不暢達,總是吃了上頓愁下頓。干部和犯人開始無定量,可以盡飽吃。后來有了定量,定量低吃不飽是肯定的。據(jù)資料記載,實行糧食定量后,曾引發(fā)“部分犯人情緒不穩(wěn)甚至抗拒改造”的問題,而且問題還相當嚴重。您也許會說,吃不飽不是可以“瓜菜代”么?但當時的條件并不適合自種蔬菜,自然無瓜菜可代。不像幾年后,每個伙食單位(中隊,200人左右)都有了菜地和豬圈,糧、菜、肉基本自足。

50年代后期的于疆們固然也吃不飽,但可以用胡蘿卜甚至野菜充饑。這一點,于疆的作品已有記述,從我父輩的回憶中也能得到印證。據(jù)《洪澤湖監(jiān)獄志》記載,三年困難時期,農(nóng)場犯人的月糧食定糧先后調(diào)整了28次,由22公斤下調(diào)至14.5公斤。為了讓犯人(勞教)們在一減再減的定量之下不至于非常減員,當時在東直農(nóng)場主持工作的家父,力主大面積擴種蘿卜(包括白蘿卜和胡蘿卜),連年獲得豐收,我家姐弟仨還抱著大蘿卜照過相。蘿卜豐產(chǎn)后,他和他的同事對上隱瞞了部分產(chǎn)量(因為蘿卜不屬于糧食)。結果,盡管頓頓胡蘿卜讓于疆們吃得兩眼發(fā)綠,但東直農(nóng)場沒有在那三年中因饑荒餓死人終歸是不爭的事實。

在當時的政治背景下,餓死一名犯人,當局承擔的責任遠比社會上餓死一名百姓大得多。按規(guī)定,每死亡一名犯人,都要對其死因展開調(diào)查,有一套很復雜很嚴格的程序,絕不像于疆筆下的“埋死尸”那么簡單。

東直農(nóng)場沒餓死犯人的“成績”,受到上級的關注,種胡蘿卜瞞產(chǎn)一事卻“因福得禍”東窗事發(fā),父親被作為“右傾”受到追究,文革期間又舊事重提在劫難逃,直到1979年才獲平反。這是當初的江宇在黃海之濱皺著眉頭啃著胡蘿卜時沒有料到的,也是后來的于疆在大洋彼岸喝著牛奶敲著鍵盤寫《蘇北利亞》時沒有想到的。

話題再回到建場初期。那時的鹽堿地里除了鹽蒿就是蘆葦,連一棵野菜也找不到。要命的還有,從新開河道挑來的水,是被蘆葦浸泡過的,黃黃的又苦又咸,不僅口感極差,進入腹中還不住地搗亂。一時間,因拉稀跑肚到門診部看病的人絡繹不絕。有人“發(fā)明”了一個“方子”,在燒開的水中加上一把面或米,結果很管用。當然,吃飯畢竟是第一件大事。平日里,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到了青黃不接或大雪封門之前,就不得不派人四處買糧運糧。運得順利,自然沒有故事。如果不順利,那其中的故事,就難免駭人聽聞了。1952年12月1日,農(nóng)場二分場二大隊副大隊長唐金平等干部帶著犯人到總場背運糧食,在回來的路上,突遇寒流,鵝毛大雪鋪天蓋地,氣溫令人難以置信地由零上10度驟降至零下22度!在家留守的副教導員谷萬江情知不妙,立即帶人前往救援,卻無力回天,導致凍死56人、凍傷100多人的特大事故。事后,谷萬江、唐金平等與此相關的一批干部受到處分。時隔半個世紀,谷萬江老人回憶起此事,仍認為這是“一生都難忘的最大最深刻的教訓?!边@一最終變成事故的故事,發(fā)生在于疆進場之前,于疆在書中借別人之口轉(zhuǎn)述了此事,將凍死人數(shù)說成了100多人,看來是以訛傳訛。

三說“住”。

建場之前,農(nóng)場幅員中的土地一片空曠。別說是建筑物,就連手指粗細的樹枝也找不到?!耙敫幌仍詷洹保赡阆朐詷湟矝]有合適的土壤呀。在這片兔子不拉屎的荒蠻之地,要把這兩萬人的隊伍安頓下來并生存下去,簡直是癡人說夢。但即便是夢,也得硬做下去。于是,在空空如也的鹽堿地上,相繼立起一座座“人”字形窩棚:先把幾根毛竹搭好,再串上橫梁,蓋上蘆席和茅草,一間冬不暖夏不涼的窩棚便建成了。

那個年月,從師職干部到罪犯,都是把鋪蓋卷往茅草上一放,便在窩棚里安身,一樣地受冷挨凍,一樣地身上長滿虱子,沒有特權,沒有例外。不同的是,犯人的窩棚較大,住得人也較多,并日夜有人看管。場部的辦公室,用的是電影上看到的那種軍用帆布帳篷。窩棚里陰冷潮濕,衛(wèi)生條件極差,加上鹽堿地上大量的鹽分蒸發(fā),室內(nèi)外的空氣都十分污濁。場里的集體活動,只能在戶外進行。

一年后,3000間“磚底、席墻、草頂”的簡易住房建成,被稱為“大禮堂”的大草棚子也投入使用。這樣,才算有了可以遮風避雨的宿舍和監(jiān)舍,有了開會和文娛活動的場所。我母親參與排練的“紅軍舞”“侵略者的下場”等節(jié)目,就是在“大禮堂”里首演的,也算是“苦中求樂”。在志愿軍里當過文化教員的魯剛伯伯是節(jié)目的導演,他的這個業(yè)余角色一直延續(xù)到文革中期,他還擔任過后來犯人劇團的導演和舞臺監(jiān)督。大躍進中,上級要求增加犯人的文化教育和文藝活動,犯人中的文藝人才被陸續(xù)發(fā)掘出來。東直農(nóng)場成立了一個由勞教人員組成的業(yè)余劇團,生旦凈末丑、吹拉彈唱舞,一應俱全。劇團排出的劇目,不僅在場內(nèi)(指五大農(nóng)場)演出,還登上過濱海、鹽城的舞臺。劇團是業(yè)余的,卻是常年的,三年自然災害期間也沒停過。試想,如果農(nóng)場當時確實居無定所,餓得要死人,誰還有心思和能力搞勞教人員劇團?勞教劇團的活動,于疆是應該知道的,只不過沒被他寫進《蘇北利亞》。

四說“行”。

行須有道,無道不行。新人農(nóng)場原先是沒有路的,這不難理解。在農(nóng)場籌建階段,曾組織二萬余民工搶修出一條外界通往農(nóng)場的土路,為大批干部和犯人的進入創(chuàng)造了條件。

人員到位后,對外交通不僅不再重要,甚至是不再需要——過于方便的交通條件客觀會影響農(nóng)場的安全穩(wěn)定。要知道,那時的監(jiān)區(qū)還沒有高墻電網(wǎng),犯人的脫逃不叫“越獄”而叫“開溜”,幾乎抬抬腿就可以完成。為應對犯人的“開溜”,農(nóng)場當局一方面加大對逃犯的懲罰力度;另一方面,恨不得把農(nóng)場外圍箍成鐵桶,把農(nóng)場的對外通道修成“難于上青天”的“蜀道”!所以,在建場初期,場里每年都集中人力,一是開挖河道,形成天然屏障,二是圍墾荒地筑堤修路進而實現(xiàn)河溝渠路的配套。

因此,每到冬季,勞改隊總有干不完的活,受不完的累。這種貌似畫地為牢近乎自虐的高強度勞動,不僅令罪犯們望而生畏,甚至心懷抵觸,就連這些工程的組織者管教干部們,也被拖得精疲力竭,身心交瘁。也許就是從那時起,管教干部們形成了獨特的作息規(guī)律:早晨與犯人一道起身,飯后帶工出發(fā)。白天工作一整天,晚上犯人點完名后,干部再集中開會學習,交流情況,布置工作,直至深夜。

老干警們記憶猶新:凜冽的寒風中,漫長的海岸線上,兩萬人的開河筑路大軍一字排開,蔚為壯觀。這樣規(guī)模的農(nóng)水工程,一直延續(xù)到“大躍進”年代(于疆的書中亦有介紹)。冬閑變冬忙,大批犯人在海堤上一住就是好幾個月,硬是要蛻掉幾層皮才能鳴金收兵。某電影廠在農(nóng)場駐地的濱??h康莊公社拍攝電影《康莊大道》外景時,還借用了農(nóng)場大兵團修路的遠鏡頭。

限于閱歷,我無法把當年農(nóng)場苦難場景真切詳盡地反映出來,于疆的《蘇北利亞》也只是記述了他自身經(jīng)歷的局部和片斷,并且受到觀點和視角的限制,也難免先入為主。無可否認,于疆的勞改生涯,是其人生的低谷,而三年自然災害期間,又是低谷之低谷。對其而言,無論是心理的成熟還是生理的發(fā)育,都未得到應有的滋養(yǎng)和呵護,不能不說是無可挽回的缺憾。對于在勞改農(nóng)場生活得更久的管教干部而言,以美好的青春年華與荒蕪貧瘠為伴,以畢生的自由幸福與牢獄囚犯為鄰,又該是何種感受?

可以斷定,即便有著共同的經(jīng)歷,處在不同的地位,其認識也不盡相同。“理工男”于疆一定知道這樣一條幾何定義:“在同一平面中的兩條直線,如果不相交,必定平行?!币苍S于疆們與管教干部們對于事物的判斷和認識,根本就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同樣是天降大雪,于疆的感覺可能是“亂山殘雪夜,孤獨異鄉(xiāng)春”;管教們首先想到的也許是“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同樣是陰雨連綿,于疆的視覺是“煙水茫無際,空階滴不休”;管教們期待的是“好雨知時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蓖瑯邮侨漳狐S昏,于疆的印象是“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管教們所寄托的是“淡蕩春光寒食天,玉爐沈水裊殘煙?!蓖瑯邮窍娜昭籽?,于疆們體會到的是“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管教們要表達的則是“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前者哀怨,后者淡定,前者直露,后者含蓄,前者形象,后者理性,相信都是真情實感。

為了求證歷史的真實,我不止一次地問過經(jīng)歷建場全過程的母親:“你們那時苦么?”

“苦?!蹦赣H惜字如金。

“那您后悔么?”

“不后悔。”

母親出身于浙江寧波的一個富庶家庭。早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她就享受到了“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生活。受一位徐姓女地下黨的影響,她在解放前參加了進步組織“讀書會”并開始向往解放區(qū)。上海解放后,她毅然沖破家庭的阻撓,帶著兩位弟弟妹妹,前往杭州報考華東軍政大學。

這里順便介紹一下:和母親同榜被軍大錄取的是我大舅,而非那位“誤當右派”的老舅。大舅離開軍大后去了海軍,后到蘇聯(lián)留學,成為海軍建設的高級人才,曾在劉華清擔任主任的裝備論證中心任秘書長。一同報考的還有我的六姨,她沒被錄取,到女學員隊當了通訊員。三人同日入伍,媽媽和大舅后來享受離休待遇,而六姨由于填表時圖方便,將入伍時間寫成“1949年國慶節(jié)”,以“一天之差”被確定為退休。雖經(jīng)反復申訴,但苦于找不到證明人(自家姐弟證明無效),一直無法解決!奇了怪了!1949年何來“國慶節(jié)”?六姨真冤??!

看來,令人倒楣的冤枉事,誰都可能碰上,只是程度不同而已。輕的如我六姨,晚年待遇打了折扣;重的如于疆和我老舅,青春年華被葬送。當然還有蒙冤致死的,這個不談也罷。

母親軍大畢業(yè)后,進入軍大教導團任學員區(qū)隊長,與擔任教官的父親相識。

又一年后,原本被確定調(diào)往新組建的空軍部隊的父母,雙雙被改派到蘇北新人農(nóng)場任職。

對于來自山東農(nóng)村的父親來說,進入農(nóng)場也許是對既往艱苦生活的“復習”,而對小姐出身的母親而言,一踏入農(nóng)場的大門,便開始經(jīng)歷煉獄般的考驗。以下是她的回憶片段:

剛來時正是夏天,白晝的太陽懶懶地掛在天上,久久不愿挪動半寸,炙得人頭暈腦脹,蚯蚓般的汗珠成排地往下淌,脖子上的汗珠還未來得及淌到脊背上,就被陽光無情地烤干。身上的皮膚就像腳下的鹽堿地一樣干得起皮,癢和痛,更是輪番折磨著戶外的人們。

好不容易熬到夜晚,蚊子和小咬(海邊的一種昆蟲,比蚊子更加厲害)便如期而至。粗紗制成的軍用蚊帳,根本抵擋不住蚊蟲的進攻。一夜下來,哪個人不是傷痕累累,哈氣連天?

要是到了雨天,氣溫是降下來了,但麻煩有可能更大。一陣瓢潑大雨過后,鹽堿灘一片汪洋,行軍床下的臉盆、鞋子之類,悉數(shù)被大水沖走,哪里找去?

最難過的應該是冬天了。按理,海洋性氣候的海灘最低氣溫也不過零下20度,這對于有取暖設施的北方地區(qū),也許不算什么,但在空曠的鹽堿地里,那就是奇寒!“人”字工棚的屋檐口,總是掛著長長的冰凌。夜里,冷風像長著眼睛似的直往棚里鉆,沒有生火的室內(nèi)像室外一樣冰冷冰冷。毛巾是僵硬的,牙缸放在土坯上之前,必須先擦干,否則早上會凍在土坯上拿不下來。鉆進被窩也決不是什么享受,冰冷的被子會讓你連連打寒顫,久久不能入睡。我們女同志還好些,可以在專門配發(fā)的行軍床上睡個囫圇覺,男同志有站崗查哨的任務,夜里爬起來頂著寒風走上一趟,回來時,即使數(shù)上一萬只羊也睡不著了??傻诙煺绽€得早起工作……

這就是農(nóng)場初創(chuàng)時期的生活節(jié)奏。

我的姐姐,就在這樣的生活節(jié)奏中,誕生在建場兩周年的“鼓樂”聲里。

媽媽說,這孩子來得真不是時候。試想,建場伊始,百業(yè)待興,一個人恨不能掰成兩個用。你挺個大肚子,討厭不討厭?她下決心不要這個孩子,又過不了父親這一關。于是,她就私下里一個人去爬田埂,跳溝渠,試圖把孩子給“顛”下來。

也許是姐姐的生命力太頑強了,任憑“狠心”的媽媽怎么折騰,她居然根本不為所動,“逼”得媽媽不得不生下了她。

姐姐的出生,給父母的兩人世界平添的新的歡樂和生機,也帶來的新的惆悵和煩惱。小姑娘天生愛哭,在農(nóng)場醫(yī)院的育嬰室里,每到某個鐘點,全體小寶寶便哭成一片,而那帶頭大哭的孩子定是姐姐!愛哭,消耗多,也就吃得多。媽媽沒奶,靠外婆寄來的奶粉,又不夠吃,只好輔以米糊。小東西身體很弱,動不動就拉肚子,而且一拉起來就沒個完。有一回,姐姐又拉肚子了,偏偏趕上陰天,尿布干得慢,跟不上換,媽媽愁得直掉眼淚。鄰居李新政叔叔把自己的一件新中山裝當場撕掉,給姐姐做了尿布。

多少年以后,媽媽向我們講起此事,仍然感激不已。文革中,李叔叔被打成反革命關了起來。我很納悶:像這樣的好人怎么會是反革命?也許,是他偽裝得太深了?

農(nóng)場的艱苦,只不過是新中國艱難創(chuàng)業(yè)的一個縮影。如果與朝鮮戰(zhàn)場爬冰臥雪槍林彈雨流血犧牲的戰(zhàn)士們相比,農(nóng)場的創(chuàng)業(yè)者們還算是幸福的。也許是心里有這樣的比較,當時的農(nóng)場干部中并沒有人叫苦叫累,包括對自己的親人。

遠在寧波的外祖母,擔心著一意孤行、自討苦吃的女兒,時常給“蘇北濱??h002信箱”這個地址寫信,詢問女兒的情況。她“了解”到,這地處黃海之濱的農(nóng)場,是美麗富饒的“世外桃源”和“人間仙境”。母親在寫給外婆的信中,曾這樣描述農(nóng)場的早晨:

“火紅的朝陽從遼闊的大海噴薄而出,仿佛頂起一片紫色的浪花。哦,那就是美麗的朝霞!蔚藍色的海面上,千百只海鷗,像白色的閃電,直沖云霄。近處,成片的蘆葦,輕松地搖曳著,就像隨風翻滾的金色麥浪。遠方,小‘伏特’在拖拉機手的駕馭下,正在開墾著無邊的處女地……而此刻的我,一邊聽著您送給我的收音機,一邊給您寫信?!?/p>

呵呵!我真佩服母親的文學創(chuàng)作功力,我的“作家”基因也許就繼承于她!她當年給外婆描述的這一切,除了那一句有關耕地的說法是真實的,其他均是“善良的謊言”!外祖母送給母親的結婚禮物——一臺德國產(chǎn)五燈電子管收音機,因為沒電,那時正在倉庫里“睡大覺”呢!

幾年后,外祖母終于踏上了前往農(nóng)場探親的旅程。經(jīng)過千里勞頓,她從濱??h城下車,再被人用獨輪車一路推進了農(nóng)場——兩年后,于疆正是從這條路被送進農(nóng)場的,相信他們先后在路上看到的“風景”是基本相同的。當外祖母領略了被鹽蒿點綴著的鹽堿荒灘,呼吸著帶著苦咸滋味的潮濕空氣,她的心就涼了多半截。直到在我父母簡陋狹小的房間里坐下,面對女兒一家4口(當時還沒有我)的時候,她的淚水才噴涌而出。說不清是在為女兒傷心,還是為女兒的成長而驕傲。

隨著一批批小生命哭著喊著笑著鬧著地加入,農(nóng)場這塊荒涼的土地不再沉寂。盡管大自然給予孩子們的是饑餓、燥熱、寒冷和恐懼,但他們回饋給大自然的卻是友誼、善良、頑強和歡樂。與他們的成長相一致,農(nóng)場里的托兒所、幼兒園、子弟小學相繼成立。一批年輕的干部或干部家屬成了農(nóng)場的第一批教師——這些教師的警察身份被保留下來,以致多少年后出現(xiàn)了中小學幼兒園教師穿著警服佩著警銜進課堂的奇觀。

從農(nóng)場有了干部子弟小學起算,我這個年紀的學生大約是第7級——1963年入小學。當時,“北五場(農(nóng)場的前身)”都有自己的小學,“總場”設中學(只有初中)。1966年遷場時,五所小學合并成立了“洪澤農(nóng)場中心小學”,另有幾個家屬點也設有小學分校,中學直接更名洪澤農(nóng)場中學。我在中心小學讀完小學,又在中學讀完一個學期的初一。

對于在農(nóng)場的學生生活,我的記憶很淺,只能用“好像”“可能”“大約”等模糊的詞匯來回憶和敘述。最近加入了一個農(nóng)場同學群,40多個群員中有印象的竟只有十來個。記憶較深的倒是當時課余時間如何玩耍。例如爬樹搗鳥窩,騎馬打仗——一種幾個人架著一個人分兩撥廝打的游戲、推鐵環(huán)、打彈弓,最驚心動魄的是自制火槍土炮,那可是“土匪”級的把戲。

說到“槍”,我還有過一次十分危險的經(jīng)歷。當時,父親配有槍支:一支卡賓槍,一只“勃朗寧”,就在家里放著。這天,我?guī)е瑢W杜微家在家里把爸爸的手槍給卸開了,怎么也恢復不了原狀。兩個小學生越急手越抖,手越抖越裝不上。最后是怎么收的場,也記不得了。能記得的是,有一陣子杜微家逢人就說:“他家有好多‘彈子’(子彈被其故意反過來說)喲!”打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碰爸爸的槍了。

說來也巧,就在我擅自玩槍不久,竟有人打起了槍的主意。一天夜里,突然有個場員潛進老紅軍、農(nóng)場原政委徐福生的家里,被頗有點拳腳功夫的徐老當場擒獲。經(jīng)查,這名作案的場員是沖著我家的槍去的,沒成想夜黑路生摸錯了門。這件事,證明了階級斗爭“你死我活”的不可調(diào)和性。打那以后,農(nóng)場保衛(wèi)部門為幾位場領導家安裝了鐵柵欄門。

在我出生后不到一年,《蘇北利亞》的作者于疆,也就是大學生江宇,因“右派”問題被送往我家所在東直農(nóng)場“勞改”,而我的父親當時正是這個農(nóng)場的領導之一。

于疆在書中寫到,他是被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判刑后到農(nóng)場勞改的。判了幾年,他沒有說,何時刑滿,也不知其詳,但文中也含糊其辭地提到:“已關了四年,便被宣布解除教養(yǎng)”。那是他從東直農(nóng)場調(diào)出,進入大有農(nóng)場“右派大隊”的時候。有一點是清楚的,他前后在北南幾個勞改農(nóng)場呆了整整22年!如果不是那么湊巧,于疆的最初“服刑”地恰好是我家所在的東直農(nóng)場,那我就會毫不猶豫地完全相信他的記述。但據(jù)我掌握的準確情況,就在于疆進場之際的1957年底,東直農(nóng)場已奉命改為勞動教養(yǎng)管理單位。農(nóng)場里原有的犯人悉數(shù)調(diào)往其他農(nóng)場,換上了來自各地的勞教人員。到1958年初,已先后收容勞教人員5266名,其中右派1053名。須知,勞改和勞教是有本質(zhì)區(qū)別的。按當時的政治口徑,勞教屬于人民內(nèi)部矛盾,仍享有選舉權等政治權利,勞改則是“敵我矛盾”。另外,勞改是有具體刑期的,勞教在當初是沒有規(guī)定期限的,日后隨機根據(jù)表現(xiàn)確定是否解除勞教。那時有個說法,叫做“勞改有期,勞教無期?!边@也許就是于疆對其“刑期”長短語焉不詳?shù)脑颉?961年,對勞教人員重新確定勞教期限,這恰好又與于疆的“四年解教”之說相吻合。

既然此時東直農(nóng)場的關押對象已發(fā)生變化,似乎就不可能接受于疆這樣的“勞改人員”。那么,于疆的身份就值得懷疑:他不應該是什么勞改犯,而是“勞動教養(yǎng)”人員。況且,勞改犯是“刑滿”而非“解教”。

那他為什么要硬生生地把自己推入“勞改”的陣營呢?是弄混淆了,還是說順口了,或者另有隱情?實在不好猜測。

至于于疆在幾年后又成為“場員”一說,我表示認同。因為當時無論是罪犯還是勞教,其刑滿或解教后,都面臨抉擇:釋放回家或留場就業(yè)。前者不難理解,后者則隱含著政策要求。按公安部的規(guī)定,有幾類刑滿和解教人員是不可以釋放回家的。其中包括有較大民憤的,無家可歸的,大城市戶口回家無法安排工作的。于疆是上海人,也許就屬于“大城市戶口回家無法安排工作的”一類,被留場就業(yè)了。

從法律意義上講,留場者成為“場員”就算“自由”了,但事實上,在農(nóng)場的管理序列里,場員仍屬于“三類人員(另兩類是罪犯和勞教)”,受到十分嚴格甚至嚴厲的管理。人身權利受到限制,人格也受到歧視。記得當年農(nóng)場養(yǎng)了些奶牛,有條件和需求的人家可以訂到鮮奶。起初征訂對象也包括場員,一些家境較好的場員便享受起這一社會上許多人享受不到的“待遇”??珊镁安婚L,首先是場員中有人發(fā)難,指責訂牛奶喝的同類“沒改造好”,接著干部們也懷疑這一政策是否右傾。結果,硬是給這些場員“斷”了“奶”。場員的待遇如何,由此可見一斑。

于疆由“勞教”改為“場員”時,剛剛懂點兒事的我還弄不清“三類人員”之間的區(qū)別,依然把他們?nèi)敺溉丝创?。記得?0年代初,江蘇省軍區(qū)的一位司令員,親自把在家管不了的兒子送到了農(nóng)場,我們都以為這孩子是勞改犯,其實是個勞教人員。

在農(nóng)場,孩子們能接觸到的“三類人員”,大約就是其中的“場員”了。場員畢竟相對自由,可以在家屬區(qū)從事一些服務性工作,如理發(fā)、做飯、打掃衛(wèi)生、公共維修等等。沒有人告訴我們應該如何稱呼這些人,但我們背后總是稱呼他們?yōu)椤袄蠄鰡T”!其實,這些場員年紀并不算大,更不能稱老,何以成了“老”場員,我至今弄不明白。

場員是拿工資的,雖然較低(每月19.5元,與家屬工相當),但足以維持農(nóng)場的生活水平(有人一度還喝到牛奶)。他們也和干部一樣,在食堂憑飯菜票吃飯,伙食標準是每月7元。但食堂是專為場員設立的,飯菜票與干部食堂的按不同顏色印制,分別使用,互不通用,其中蘊含的等級和歧視不言而喻。憑我的感覺,場員們對于這種等級和歧視早已習慣,似乎也沒人在公開場合提出質(zhì)疑。后來,特別是讀了于疆的書,我才漸漸領悟到,這些場員的心里一直窩著一團火,只不過處在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下,才沒有爆發(fā)。

父親工作的場部是絕對沒有場員的,而母親工作的供應站及其所管轄的被服廠里,卻有著眾多的場員。場員們也許知道我是領導的孩子,對我客氣有加,有時還會拿出水果糖之類的給我吃,我不敢要;文革初期,毛主席像章很珍貴,有場員要把家里寄來的像章送我,我也不敢要。倒不完全是由于家規(guī)良好,而是“階級斗爭”這根弦一直繃著,小小年紀也警惕著“階級敵人”的“糖衣炮彈”。

有一回,我受媽媽的派遣,到修鞋匠(場員)那里取回補好的鞋子。意外地看到有好幾個左輪手槍的槍套,被當作工料扔在地下。我眼睛一亮,心里癢癢的:要是……但我絕不敢下手去拿,因為那是公家的!我甚至想象著,假如老場員主動把槍套送我,我非但不會要,還要到干部那兒告發(fā)他。

結果,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當我讀著于疆的書,不由自主地想起這段經(jīng)歷,禁不住又一次地啞然失笑。

農(nóng)場的第二代們,在這特殊的環(huán)境中悄悄成長起來。他們當中,有的趕上了上山下鄉(xiāng)大潮,到農(nóng)村插隊后走向社會;有的報考院?;虍敱岣桑嗬^離開了這禁地般的故土;更多的人則無可選擇地留在了農(nóng)場,先是當農(nóng)工,接著華麗轉(zhuǎn)身,成為公務員身份的二代獄警,再接著結婚生子,為農(nóng)場貢獻了第三代……在他們身上,既有老一代農(nóng)場人的執(zhí)拗和孤傲,又有現(xiàn)代人的機敏和豪放。他們不像老一代那樣古板克制,也不像社會同齡人那樣玩世不恭。他們的性格和他們“農(nóng)普”的口音一樣,打下了深深的農(nóng)場印記:

——無憂無慮。相對于外界,農(nóng)場稱得上遠離嘈雜的孤島,而農(nóng)場的家屬區(qū)又像是泥潭中的一方凈土。孩子們在這片土地上,呼吸著自由清新的空氣,可以說是衣食無憂。他們的父母拿著較高的工資,承擔看較低的支出費用。食堂的伙食是廉價的,自己開伙費用未必更低。在社會上花幾元錢才能解決的問題,在這里花幾角錢甚至幾分錢即可搞定??梢哉f,除了不能隨意看電影下飯店,其他都不比城市差。倒是現(xiàn)在社會上條件越來越好了,農(nóng)場的優(yōu)勢卻幾乎喪失殆盡了。

——無拘無束。農(nóng)場的干部子弟,由于有“三類人員”作參照,仿佛天生就有一種優(yōu)越感。對于犯人們苦求而不得的“自由”,他們不僅可以享受,還能盡可能地發(fā)揮到極致:在有限的空間里,盡情地撒歡放縱。他們過早地懂得了什么是權力和等級,過早地學會了強迫和呵斥。習慣于當家做主,熱衷于結伙打逗,冷不丁地會用“農(nóng)場普通話”罵出幾句臟話,我行我素地把農(nóng)場之外的人全部視為“老百姓”而排斥在法眼之外。

——無牽無掛。農(nóng)場比之于社會,有一點很不相同,就是沒有親情的羈絆,這倒很像部隊。農(nóng)場的第一代來自全國各地,相互之間除了工作之外,再無其他關系。這種純而又純的關系,反映到工作和生活上,就是嚴格、嚴謹和嚴厲,一遇政治運動,就極容易會演變成“殘酷斗爭、無情打擊”。在同樣的環(huán)境下,孩子們之間也是“人不求我、我不求人”,“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但是,這個狀況大約維持到八十年代初,當?shù)诙鷤兤毡檫M入婚齡,就發(fā)生了變化:由于選擇空間狹小,婚姻問題多在內(nèi)部解決,從來沒講過話的男女同學竟成了一家,“親上加親”、聯(lián)絡有親者也不乏其例,出門就遇上親戚更是常態(tài)。

——無私無畏。農(nóng)場的家庭教育一向是以犯人作為反面教員的,通常的題目是“任何犯罪都是從小偷小摸開始的”。具體的教育目標是:別人的東西不能拿,公家的便宜不能沾。否則,就是犯罪,就得坐牢!孩子們心底無私,也就無所畏懼了。對于“違法亂紀”的人和事,自然敢管敢斗。每到收獲季節(jié),臨邊公社的孩子都會“潛進”農(nóng)場撿麥穗,進而發(fā)展成偷麥子。農(nóng)場的孩子對此無法容忍,免不了發(fā)生一場場“火拼”。

——無怨無悔。應該說,農(nóng)場的第二代們都是有著遠大的“革命理想”。一場觸及靈魂的大革命使他們的文學家、科學家的美夢歸于破滅,而監(jiān)獄干警青黃不接的現(xiàn)實又為他們帶來機遇。自1983年第一批90人轉(zhuǎn)為國家干部后,他們幾乎都相繼“子承父業(yè)”成了監(jiān)獄的第二代干警。由于長期受到上一代的耳濡目染言傳身教,他們對工作的勝任程度是有目共睹的,以至出現(xiàn)了幾名監(jiān)獄長同赴一個高中同學聚會的趣事。盡管有犯人嘲笑他們是“監(jiān)獄里的無期徒刑”,但他們和父輩一樣無怨無悔。

與干部子女相比,同在一片藍天下的場員子女,就沒有如此幸運了。當初,為穩(wěn)定留場人員,公安部制定了留場人員家屬安置政策。凡符合政策規(guī)定的留場人員,都可以隨遷家屬。一批批來自全國各地的場員家屬先后遷入農(nóng)場,并安置就業(yè)?!氨蔽鍒觥边€專門將其中兩個場辟為場員安置單位,可見農(nóng)場的罪犯人數(shù)在減少而場員的隊伍在擴大。有家屬便有子女,有了子女,又有了接受教育的問題。當初,場員子女是享有與干部子女同樣的接受教育的權利的。學校的每個班級里,都有場員子女。我上小學一年級時,班上的班主席就是從上一年級留級下來的場員子女,叫陳富英,大大的個子,野野的,經(jīng)常欺負我。還有個同桌叫王敬愛,也是場員子女。

后來,隨著政治形勢的逐漸收緊,場員子女便被“擠”出學校。先是在場子里游蕩,后來又專門為他們建立了一個場員子弟學校,干部子弟和場員子弟的界限就更加分明了。

場員子女的生存境遇,很大程度地反映出其父輩的政治地位。直到三中全會之后,場員的問題才得以解決。先是按工齡定級別,解決經(jīng)濟待遇問題,接著再給予相應的政治待遇。場員子女也享受到了與干部子女相同的招工招干機會。有的場員子弟后來居然成了堂堂的管教干警。真可謂“瑟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前不久,我在網(wǎng)上連續(xù)讀到好幾篇有關農(nóng)場的回憶文章。作者是90后、農(nóng)場老生產(chǎn)科長徐世漁的外孫女王韻懿。真是后生可畏,這位香港中文大學的在讀研究生,用清新的語言,清雅的筆調(diào),清純的風格,細致入微,如數(shù)家珍,娓娓道來,向人們展示了農(nóng)場這個神秘領地的整幅畫面。讓人們在高墻電網(wǎng)林立的背景下,看到了成蔭的綠樹,清澈的河水,巍峨的大橋,繁華的街區(qū),以及在這塊貧瘠而富有的土地上生活的人們和人們的生活。仿佛天上的每一朵云彩,地上的每一只蝴蝶,都會在她的心里蕩起愛和美的漣漪,都會在她的筆下生出激情四射的光芒?!暗净ㄏ憷镎f豐年,聽取蛙聲一片。”在她看來,農(nóng)場的一切是那么地可愛和令人難忘。她的文章,會使對農(nóng)場一無所知的人眼前突然一亮;對于老農(nóng)場們,也絕對是大熱天里的一杯清涼可口的“冰激凌”,讓人含在嘴里舍不得下咽。

從于疆的書里,我得知他也曾在農(nóng)場的學校里任過教,并且為農(nóng)場的高考做出過貢獻。這就是說,他與王韻懿有著相同的學校背景。王的母親和舅舅,沒準還當過于疆的學生呢!于疆、我和王韻懿,這三代人的筆下,農(nóng)場的情形是那么截然不同。是世界觀使然,還是社會本身在進步?

老實說,農(nóng)場留給我的,絕不都是美好的記憶。更何況,我的父親是在文革期間被“打倒”后,從這里被放逐到農(nóng)村去的。當然,這一切后來被說成是“受迫害”和“變相勞改”。令我想不通的倒不完全是父親和我家的境遇,而是當年接收了下放干部及其家屬的農(nóng)村,何以也成了“勞改隊”?難不成那兒的老百姓作為共和國的堂堂公民,卻常年累月地被“勞改”著?這種形而上學的說法,顯然與于疆們把農(nóng)場說成“蘇北利亞”一樣會生出許多歧義。

說到底,我是不會像于疆那樣,用懷疑批判甚至反對的目光,去審視農(nóng)場的過去的;同時也不會像王韻懿那樣,十分癡情地把農(nóng)場妝扮成人間仙境。

無論是讀了于疆的書還是王韻懿的文章,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鹽蒿和水稻這兩種充滿故事的植物。

當我第一次在濱海灘涂上見到鹽蒿——這除了蘆葦之外唯一可以在鹽堿地上自由生長的植物,便忍不住為它那頑強的生命力而贊嘆不已,也不由得為父輩們堅韌頑強的創(chuàng)業(yè)精神所折服。他們就像這一叢叢鹽蒿似的在鹽堿灘上深深扎下了根,風吹不散,雨打不死。但在于疆眼里,鹽蒿是孤寂的,是苦難和掙扎的代名詞。如果還有一點好處,就是它的根基可以用作充饑……

當我看到農(nóng)場那一望無際的稻田,眼前就會出現(xiàn)那張建場時勞動大軍向海灘開進的照片。是王韻懿的外祖父徐世漁叔叔等農(nóng)業(yè)專家精心設計,引來了河水洗堿造田,令當?shù)匕傩针y以置信地種植水稻并且一舉成功,讓干部們和包括于疆在內(nèi)的“三類人員”都吃上了大米!而于疆在水稻田邊想到的卻是開荒造地時凜冽的寒風,栽秧時瘋狂叮人的螞蟥,收獲季節(jié)滿地奔忙的渾身熱汗。

當然,正如前面所說,彼時的于疆已是具有獨立思考的成年人,他在農(nóng)場看到聽到想到的比我多得多(當然,我在農(nóng)場看到聽到的他也未必能看到聽到)。他所看到并且記錄下來的是:一個大腹便便的資本家,在烈日炎炎的炙烤下,脂肪被抽干,皮膚松弛得像穿了件“泡泡衫”;一個生性吝嗇的男人,病在床上伸出兩根手指,讓人幫助拿出埋藏在破墻里的兩只山芋;而作者自己寧可挨餓,也要用一頓飯僅有的兩只饅頭,換取一本殘破的英文字典……

在我眼中,農(nóng)場并非天堂;但在于疆的筆下,農(nóng)場或已成了地獄。

我還要重復我的觀點:同樣是善良的人,由于有著不同的生活經(jīng)歷,由于采用不同的觀察視角,由于處在不同的知情層面,得出的結論往往大相徑庭,甚至截然相反!

我不想與于疆爭論,我在文中甚至沒有引用他書中的觀點和情節(jié)。爭論的話題一旦打開,必然會觸及我國的勞改制度乃至政治制度。話題過于沉重,還是放下為好。平心而論,于疆的一些認識和觀點,與我還是相通或相同的。況且,他當年的右派身份,畢竟屬于錯劃。當然,我們也可以選擇把所有的責任往某方面某個人身上一推了事,這又似乎顯得有些投機和不負責任了。

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的這些文字與于疆的這本書并沒有必然的關聯(lián)度。要說有關聯(lián),不過是受他的啟發(fā)也來“曬一曬”自己印象中的勞改農(nóng)場罷了。由于長期處于封閉狀態(tài),勞改農(nóng)場中發(fā)生的一切都不為外界所知,幾十年來甚至連一篇反映農(nóng)場工作生活的新聞報道都見不到,更何況回憶文章和文學作品了!假如我和其他對蘇北勞改農(nóng)場有所了解的人不發(fā)出聲音,那么,于疆的《蘇北利亞》就勢必成了外界了解這里的唯一公開的線索,而這一線索提供的只是獄中人所能看到的一切。這顯然是不全面的,而我所提供的也許恰恰是另一面。

不排除在讀了本文后,會有人覺得意猶未盡,很不過癮,或覺得事實失準,引述有誤。抱歉!限于水平和知情度,在下也只能差強人意了。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既無“米”,亦非“巧婦”,實在是勉為其難了。不過,我倒是巴不得我的農(nóng)場同齡人能寫出一批有關農(nóng)場歷史的“親歷、親見、親聞”的文章,讓我一飽眼福,也還歷史一個真實。

那么,對于農(nóng)場的這段歷史,我還能說些什么呢?如果一定要說,我只能說:

這里,是農(nóng)場,是監(jiān)獄,但不是“蘇北利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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