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興江
種花生,收花生
□秦興江
女人在前面匆匆地走,男人在后緊緊地跟著,很快來到村西的溝底。
那里,有男人包的一塊荒地。說是荒地,其實就是靠近溝崖頭的一塊斜坡,屬于村里最好的荒地,厚厚的黃土層中摻雜著點黏土,種啥收啥,旱澇雙保。只是由于地塊小,每次深翻收種都要靠人工來弄。
但男人已經(jīng)很久沒來過這地了。今天跟著女人來到這里,卻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孩子,站在那兒畏畏縮縮不知所措,好像等著女人的吩咐。
不錯!男人想起來,那年他剛由臨時工轉(zhuǎn)成正式工,女人說他:“你不會變成陳世美吧?”他胸脯拍得啪啪響,正好村里向外租地,他就承包了這塊荒地,說以后在工作之余,哪兒也不去,就伺候這塊荒地!而實際上,自打包下這塊荒地,這塊地就成了女人的“責(zé)任田”,他根本就沒踩過幾回。
“那女人……到底是做啥的?”
男人不吱聲,伸手往口袋里摸出一根煙,啪一下點上,緊接著嘴里就有一股白色的煙霧,像一條小蛇一樣慢慢悠悠躥出來。
“她比我???她比我年輕?她比我強很多?你放個屁呀!”
“別問了!”
男人狠狠摔掉手里的煙屁股,開始刨地。
女人也開始狠狠地刨地,一下一下,不停地刨,像是跟腳下的地有仇。
“你要是真想離,等整好了這塊地,種完了這季莊稼,我就答應(yīng)你!這塊地—你從來還沒種過呢,這可是你的地!”
“好!你甭哭了……”男人的心似乎被砸疼了,軟了不少。
聽到男人這樣說,女人便真的不哭了,使勁去刨地。
男人也使勁刨,一下,一下,像上足了發(fā)條。
二分地,一天就刨完了,整好了。過了谷雨,就種上了花生,邊邊角角點上了青豆。
又等下過兩場雨,苗齊土肥,一棵棵莊稼像坐在水盆上,綠油油的惹人愛。剩下的就是管理了。
男人跟著女人又來噴過兩次農(nóng)藥,拔過兩次草,轉(zhuǎn)眼就到秋天了。
“還離……嗎?”
“離……吧。”
“離就離吧,等收完了花生就去辦。”
女人一點也沒猶豫,男人瞪大了眼睛,張著嘴說不出話,似乎根本沒想到女人會答應(yīng)得這么痛快。
花生要等過了秋分再收,這時候才會上足油,一顆花生就是一個小油罐罐。
選好了日子,一大早男人就跟著女人來到地里。因為是荒地,地塊小,種靠人工,收還要靠人工。
“那女人……到底是做啥的?”
女人照例又問起男人。也許再不問,以后就沒機(jī)會了吧??赡腥苏绽€是不說話。
“你不說話,離了拉倒!今天收完了,明天就去離?!?/p>
女人示意男人快干,最后一句話竟然干脆得像秋天的風(fēng),吹到臉上硬硬的。
“今年的花生好得不得了,一墩起碼也有五六十!”
聽見女人贊嘆,男人回頭看一眼花生,又看一眼女人。
“這是兩個人的功勞呢,今年你跟我一起干,兩個人心使到一塊了,才會有這樣好的收成?!?/p>
女人低著頭干活,一邊自顧自地說話。
“往年我一個人來干,老是弄不好。人會哄人,地不會哩?!迸苏f,“你待它好,它會加倍還給你,不像有的人不要良心哩?!?/p>
“我告訴你,我說的那個女人,其實不是那么回事!”
男人幾乎快吼出來了。
“不是?不是?不是因為那女人你會要離婚?”
女人的眼神和語氣,突然像一把刺刀,咄咄逼人。
“我只想告訴你,我不是你說的那種人!”男人有點急紅了眼,“事實上是因為我給一個朋友保了20萬貸款,那個人不仗義,跑了!現(xiàn)在銀行已經(jīng)起訴到法院,馬上就要強制沒收擔(dān)保人家產(chǎn)和我的工資卡。我怕你知道了受不了,又怕連累你跟孩子受窮,就說因為一個女人要跟你離婚……你不知道,我連死的心都有了!咱上哪里去弄那20萬??!”
女人卻突然站起來,站起來又彎腰抓起一把濕土,狠狠地摔到男人身上,沒頭沒臉地破口大罵。
“你個孬種!你活一輩子就值20萬?你連20萬都不值啊,你個孬種!”
男人似乎清醒了,捧起一把花生搖晃著,突然一頭拱到地上,雙手扣進(jìn)潮濕的土里,大哭起來:“這地,它不會哄我,不會哄我啊……”
(原載《荷風(fēng)》2016年第6期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