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東進
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探析
尤東進
在北宋政治、軍事舞臺上占有重要地位的禁軍中,存在著數(shù)量可觀的異族兵。本文從民族成分、士兵的來源與補充、規(guī)模與駐地、職能等四個方面對其進行探討。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與另一種身份的異族兵——蕃兵間有著明顯的差異,但兩者之間也存在著一定的流動關(guān)係。如將其與北宋一般禁軍相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兩者有較多的共通之處,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北宋境內(nèi)各民族之間的進一步融合。但其並不同於遼、金、元等王朝的部族聯(lián)合軍,它有自己獨特的編制和指揮系統(tǒng),可以說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具有較多的“漢地”或“中原”色彩。此外,當時的民族關(guān)係和國際形勢也影響著宋王朝對待禁軍中異族兵的政策。
關(guān)鍵詞: 北宋 禁軍 異族兵
隋唐史家長期關(guān)注河朔地區(qū)的“漢化”與“胡化”問題,目前學界對此已取得了衆(zhòng)多的研究成果。自中唐起,大量的西、北異族如回鶻、吐蕃、沙陀等先後進入中原內(nèi)地,在政治、軍事舞臺上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到了五代,自晚唐進入中原並由諸族融合而成的沙陀部先後建立了後唐、後晉、後漢三政權(quán)。西、北諸異族是強勁的遊牧民族,是天然的優(yōu)良騎兵,其大多是職業(yè)軍人,入宋後,這些進入中原的異族兵命運如何?與北宋王朝先後對峙而立的政權(quán)有契丹族建立的遼和黨項族建立的西夏等,此外並存的部族還有女真、奚、渤海等,其時的民族關(guān)係、國際形勢可謂錯綜複雜。據(jù)文獻記載,在北宋政治、軍事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的禁軍中活躍著爲數(shù)不少的異族兵。目前學界對此關(guān)注甚少,尚無專論,*姜錫東《北宋的兵源與募徵》一文在談及北宋的兵源時,認爲其中有極小部分來自“外國人”,對此問題略有涉及。參見朱瑞熙、王曾瑜、李清淩《宋史研究論文集(第十輯): 中國宋史研究會第十屆年會及唐末五代宋初西北史研討會論文集》,蘭州大學出版社,2004年,頁71—87。故筆者不揣譾陋而爲引玉之舉,以期加強與加深對北宋民族關(guān)係和國際關(guān)係的理解與認識。
北宋禁軍中存在著哪些民族的異族兵?此即北宋禁軍中異族兵的民族成分問題。筆者管見所及,略述如下:
(一) 契丹
契丹是與北宋長期對峙的、活躍於北方的遊牧民族,建立了強大的草原王朝——遼。在北宋禁軍中,存在著爲數(shù)衆(zhòng)多的、有建制的契丹人軍隊。根據(jù)《宋史·兵志一》(下簡稱《宋志一》)建隆以來之制殿前司的記載,北宋禁軍中,有軍額爲“契丹直”的軍隊:“契丹直……後唐置,旋廢。開寶三年(970),以遼人內(nèi)附之衆(zhòng)復置。太平興國中,因事復置,旋廢?!?《宋史》卷一八七《兵志一》,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頁4586。可見,契丹直,五代後唐時即有之。天成三年(928),義武軍節(jié)度使王都在定州反,後唐明宗遣王晏球爲招討使,率軍討伐。王都向契丹主耶律德光求救,德光先後兩次派軍救援,均被後唐軍擊破,後唐俘獲甚衆(zhòng),明宗“選其壯健者五十餘人爲‘契丹直’”。*《新五代史》卷七二《四夷附錄一》,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頁891。又《五代會要》卷二九《契丹》作“選其尤壯健者立爲契丹直”,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頁457。又《舊五代史·王重裔傳》言重裔“年未及冠,事莊宗爲廳直,管契丹直?!瓘V順元年夏,以疾卒,年五十三”。*《舊五代史》卷一二九,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頁1702—1703。據(jù)劉浦江先生考證,王重裔“年未及冠,事莊宗爲廳直,管契丹直”在莊宗李存勗建唐滅梁之前,即是晉王李存勗時代的事件。*參看劉浦江《在歷史的夾縫中: 五代北宋時期的“契丹直”》,《中華文史論叢》2012年第4期,頁201—202。由此可見,在李存勗割據(jù)河東時,已經(jīng)存在屬於藩鎮(zhèn)軍性質(zhì)的契丹直。後唐取代後梁,建立中原政權(quán)後,原屬於藩鎮(zhèn)軍性質(zhì)的契丹直繼續(xù)存在,並升格爲中央禁軍。因此,可以認爲後唐莊宗時期已經(jīng)存在屬於禁軍性質(zhì)的契丹直部隊,明宗只是將新俘獲的五十餘人補充到契丹直中去,並非新組建契丹直。又《資治通鑑》卷二八二後晉高祖天福六年(941)十二月戊戌條云:“杜重威與安重榮遇於宗城西南,重榮爲偃月陳,官軍再擊之,不動;重威懼,欲退。指揮使宛丘王重胤曰: ‘兵家忌退,鎮(zhèn)之精兵盡在中軍,請公分銳士擊其左右翼,重胤爲公以契丹直衝其中軍,彼必狼狽?!赝闹?。”*《資治通鑑》卷二八二,北京,古籍出版社,1956年,頁9231。陳尚君先生指出,《舊五代史》之王重裔本名王重胤,“爲宋人避太祖諱改”。*陳尚君輯纂《舊五代史新輯會證》卷一二九《王重胤傳》校記一,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頁3961。據(jù)上述史料,可知至後晉時,王重胤繼續(xù)統(tǒng)率契丹直部隊,也即後晉時,作爲中央禁軍性質(zhì)的契丹直仍然存在?,F(xiàn)因文獻不足徵,尚不能明確後漢、後周兩朝存在契丹直的詳情。但從五代禁軍的先後承繼關(guān)係來看,兩朝繼續(xù)存有契丹直的可能性較大。此外,還有隸屬於幽州藩鎮(zhèn)軍的銀鞍契丹直,*參看《資治通鑑》卷二八〇後晉高祖天福元年(936)十月條,頁9152。相關(guān)論文有任愛君《論五代時期的“銀鞍契丹直”》,載《內(nèi)蒙古社會科學(漢文版)》2007年第3期,頁37— 40;同氏《唐末五代的“山後八州”與“銀鞍契丹直”》,載《北方文物》2008年第2期,頁59— 65。此與上述契丹直並非同一支部隊。入宋,沿襲五代的禁軍規(guī)模,當重組了契丹直。依上引《宋志一》,契丹直似屢廢屢置?!独m(xù)資治通鑑長編》卷二〇太平興國四年(979)八月戊申條載:“契丹蘇哲等二十八人來降,賜以衣服錢帛,配隸契丹直?!?《續(xù)資治通鑑長編》卷二〇,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頁459。下簡稱《長編》。可見,太平興國中,北宋禁軍中是存在契丹直這一異族軍隊的。關(guān)於契丹直的廢止時間,《宋史·兵志二》(下簡稱《宋志二》)熙寧以後之制殿前司騎軍載:“契丹直……熙寧九年廢。”*《宋史》卷一八八,頁4611。
又,《宋志一》建隆以來之制殿前司騎軍載:
清朔: ……太平興國四年(979),遷雲(yún)、朔州民於內(nèi)地,得自置馬以爲騎兵,謂之家戶馬。雍熙四年(987)立。
擒戎: ……太平興國四年,遷雲(yún)、朔州民於西京、許、汝等州,給以土田,充家戶馬。端拱二年(989)立。*《宋史》卷一八七,頁4587。
僅僅依據(jù)以上記載,尚不能十分明確清朔和擒戎這兩支禁軍的民族屬性。但《長編》卷六〇景德二年(1005)六月辛巳條云:
有司言契丹清朔、擒戎剩員軍士十八人,老病當停。詔殿前司詢問,無親屬者許仍舊,願停者從其便。上以異域歸順之人,老而擯退,或無所依故也。*《長編》卷六〇,頁1344。
從《長編》的上述“契丹清朔、擒戎”、“異域歸順之人”等語來看,清朔、擒戎或許是以契丹族爲主體而組成的。
又,《宋志一》建隆以來之制侍衛(wèi)司騎軍清塞軍額云:
清塞: 周立,指揮二。其一北蕃歸附之衆(zhòng),營壽州;其一破淮南紫金山砦所得騎軍,營延州。宋初,選本軍子弟補其缺。太平興國三年(978),又得泉州、兩浙兵以益之。*《宋史》卷一八七,頁4592。
從上述記載可知,駐壽州的清塞一指揮爲“北蕃歸附之衆(zhòng)”,雖未明言“北蕃”爲何民族,但依一般常識,當指契丹,或至少是以契丹族爲主體者。
(二) 渤海
北宋時期,渤海已經(jīng)納入遼國的版圖,但作爲一個部族,依然存在。
《宋志一》建隆以來之制殿前司騎軍歸明渤海軍額下載:“歸明渤海: ……太平興國四年(979),征幽州,以渤海降兵立?!?同上書,頁4586。又,《宋會要輯稿》蕃夷四之一〇三《渤海國》條載:
太宗太平興國四年,太宗征幽州,渤海酋帥大鸞河率小校李勳等十六人、部族三百騎來降。詔以鸞河爲渤海都指揮使。*《宋會要輯稿》蕃夷四之一〇三《渤海國》,上海古籍出版社點校本,2014年,頁9832下。又見《長編》卷二〇太平興國四年六月庚午條,頁455— 456;《宋史》卷四九一《外國傳七·渤海國》,頁14130。
《宋會要輯稿》中所云的“渤海都指揮使”應(yīng)即《宋志一》中“歸明渤海”都指揮使。由此可知,北宋禁軍中有成建制的渤海兵。
(三) 吐渾
吐渾,即唐之吐谷渾。北宋時期,已失去政權(quán),散處西北、中原各地?!端沃疽弧方∫詠碇浦杏涊d的軍額與吐渾相關(guān)者,有兩支,茲引述如下:
吐渾小底: ……太平興國四年(979),平太原,獲吐渾子弟,又選監(jiān)牧諸軍中所有者充。
吐渾直: ……太平興國八年(983),太原遷雲(yún)州及河界吐渾立,屯并、代州。雍熙三年(986),又得雲(yún)、朔歸明吐渾增立,屯潞州。*《宋史》卷一八七《兵志一》,頁4586,4587。吐渾小底,《宋志二》熙寧以後之制中逕作“吐渾”,今從《宋志一》。
據(jù)上文記載,吐渾小底,太平興國四年建立;吐渾直,太平興國八年建立。故以上兩支吐渾族軍隊均爲太平興國中建立。但《宋史·陳思讓傳》曰:
(後周)廣順元年(951)九月,劉崇遣大將李瓌領(lǐng)馬步軍各五都、鄉(xiāng)兵十都,自團柏軍於窰子店。(陳)思讓與都監(jiān)向訓、張仁謙等率龍捷、吐渾軍,至虒亭西,與(李)瓌軍遇,殺三百餘人,生禽百人,獲(劉)崇偏將王璠、曹海金,馬五十匹。*《宋史》卷二六一,頁9039。
由上文可知,後周禁軍中即存在吐渾軍。再者,《宋史·孔守正傳》云:“宋初,補內(nèi)殿直,兼領(lǐng)驍雄、吐渾指揮?!?《宋史》卷二七五,頁9370。則宋初亦有吐渾軍。另,建隆元年(960),吐渾府都留後王全德帥所部追隨李筠起兵反宋。*參看《長編》卷一建隆元年六月己巳條,頁16—17。同時,北漢也有屬於部族軍性質(zhì)的吐渾軍。如遼州刺史衛(wèi)儔“專掌吐渾軍”,“數(shù)從征伐”,及儔遭譖被黜,“吐渾失帥”,“一軍不可復用”,以後當有不少吐渾人被收編、組入到北宋的禁軍隊伍。*參看《長編》卷一四開寶六年十二月條,頁312;路振《九國志》卷八《衛(wèi)儔傳》,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頁87。
(四) 沙陀
沙陀族在晚唐、五代的歷史舞臺上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發(fā)揮著巨大的作用。黃巢起義之後的晚唐歷史,大體上是以朱溫和李克用兩大勢力集團爭鬥爲中心而展開的。五代王朝中,除朱梁外,其餘四朝均出自沙陀部李克用系統(tǒng);沙陀部之所以能夠建立政權(quán)乃至統(tǒng)一北方,在於其組建了一個代北集團。所謂“代北集團”是指唐末興起於代北地區(qū),即今山西北部、河北西部和內(nèi)蒙古中部一帶,以沙陀三部落爲核心,融合突厥、回鶻、吐谷渾、奚、韃靼等五部之衆(zhòng)以及漢族等多種民族成分在內(nèi)的軍人政治集團。*樊文禮《唐末五代的代北集團》,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年,頁1—2。早在唐元和四年(809)沙陀遷入河東之際,河東節(jié)度使范希朝就已經(jīng)挑選了一千二百人組成沙陀軍。李德裕曾稱“沙陀部落,比在太原衙內(nèi),性至循良,於人情狎熟”。*李德?!独钗酿埼募肪硪凰摹墩埡吻宄确诸I(lǐng)李思忠下蕃兵》,四部叢刊縮印本,161冊,頁80上。北宋禁軍中,也存在著大量進入中原的沙陀人,現(xiàn)簡述如下:
《宋志一》建隆以來之制殿前司騎軍三部落軍額下載:“三部落: ……太平興國四年(979),親征幽州,遷雲(yún)、朔、應(yīng)等州部落於并州,因立?!?《宋史》卷一八七,頁4587。三部落即沙陀三部落,指沙陀、安慶、薩葛(又稱薛葛、索葛)三個部落。其中安慶、薩葛均爲昭武九姓胡人部落,即突厥化了的粟特族裔。*參見張廣達《唐代六胡州等地的昭武九姓》,載《北京大學學報》1986年第2期,頁71—82;樊文禮《試論唐末五代代北集團的形成》,載《民族研究》2002年第2期,頁54— 62;徐庭雲(yún)《沙陀與昭武九姓》,載蔡美彪主編《慶祝王鍾翰先生八十壽辰學術(shù)論文集》,瀋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93年,頁335—346;森部豊《ソグド人の東方活動と東ユーラシア世界の歴史的展開》,大阪,関西大學出版部,2010年。沙陀三部落的稱呼最早出現(xiàn)於唐文宗開成年間。*《舊唐書》卷一六一《劉沔?zhèn)鳌吩疲骸伴_成中,黨項雜虜大擾河西,(劉)沔率吐渾、契丹、沙陀三部落等諸族萬人、馬三千騎,徑至銀、夏討襲?!北本?,中華書局,1975年,頁4234。宋代因部族之名或部族聯(lián)合體之名來命名禁軍中的異族軍額,似爲一般通例,如上述契丹直、歸明渤海、吐渾小底、吐渾直等均是,則《宋志一》中的“三部落”禁軍當爲沙陀族無疑。
又,《宋志一》建隆以來之制殿前司騎軍安慶直軍額下載:“安慶直: ……太平興國四年(979),遷雲(yún)、朔及河東歸明安慶民分屯并、潞等州,給以土田。雍熙四年(987)立?!?《宋史》卷一八七,頁4587。
承上所考,安慶乃沙陀三部落之一,且是突厥化了的粟特族後裔。又,《宋史·楊守一傳》云:“雍熙中,詔護遷雲(yún)、朔歸附安慶兵屯於潞州?!?《宋史》卷二六八,頁9224。可見安慶直是北宋禁軍中的一支沙陀系異族軍隊。
(五) 黨項
黨項,是羌族的一支,北宋仁宗時期建立政權(quán)——西夏,與宋、遼鼎足而立?!端螘嫺濉仿毠偃⑷d:
仁宗慶曆元年(1041)十月,詔殿前、馬、步司,應(yīng)西界人先隸軍籍者,具名以聞。初,夏州人韓懷亮,更名福,爲神衛(wèi)軍士。樞密院慮刺探朝廷機事,乃下開封府鞫狀。而福自元昊未叛時內(nèi)附,隸神衛(wèi)軍,破白豹城有勞,補承局,非元昊所使刺事者,詔特遷一資,仍令察捕諜人之在京城者,而降是詔。*《宋會要輯稿》,頁3814上;又見《長編》卷一三四慶曆元年十月庚子條,頁3192。
根據(jù)上述史料,可以確定: 北宋禁軍中存在黨項族兵?!端沃疽弧分杏袃芍Ы娕c黨項似不無關(guān)係。《宋志一》建隆以來之制侍衛(wèi)司騎軍揀中夏州廳子軍額下載:“揀中夏州廳子: 本夏州家戶。淳化五年(994),河西行營都部署李繼隆遣部送京師立?!?《宋史》卷一八七,頁4593。又建隆以來之制侍衛(wèi)司騎軍威遠軍額下載:“威遠: 府州廂兵,本胡騎之精銳,慶曆初,升禁軍?!?同上書,頁4593;《長編》卷一三四慶曆元年十一月壬子條云:“升府州威遠、麟州飛騎爲禁軍?!表?196。威遠“本胡騎之精銳”,可知其確爲異族兵。另,僅從字面上看,尚不能確定揀中夏州廳子即是黨項族。但從地理位置上判斷,夏州(今陝西靖邊)及府州(今陝西府谷)之一部後來均爲西夏之疆域,由此或可推測這兩支禁軍是黨項族。
(六) 奚
北宋時期,奚隸屬於契丹,是契丹境內(nèi)的一個重要部族。
《長編》卷五二咸平五年(1002)九月戊戌條載:“高陽關(guān)部送歸順奚人吹賚、漢口李美,各賜衣服緡錢,以吹賚隸渤?!仓薄常蠲澜o田處之。”*《長編》卷五二,頁1150。
從上述史料來看,北宋禁軍中有隸屬於渤海直的奚人,或許是因爲歸順奚人的數(shù)量比較少,不足以組成一個建制的部隊,宋代禁軍的基本編制單位是指揮,一指揮大致有數(shù)百人。再者,雍熙三年(986)正月,刑部尚書宋琪上疏曰:“奚、霫部落,劉仁恭及男守光之時,皆刺面爲義兒,伏燕軍指使,人馬疆土,少劣於契丹。自彼脅從役屬以來,常懷骨髓之恨。渤海兵馬土地,盛於奚帳,雖勉強從事,俱懷殺主破國之怨?!?《長編》卷二七雍熙三年正月戊寅條,頁604;又見《宋史》卷二六四《宋琪傳》,頁9124。由此可見,位於契丹境內(nèi)的奚、渤海等部族雖然表面上臣服於契丹,但常懷有亡國滅主之恨,關(guān)係並不融洽。宋朝或是基於上述複雜的民族關(guān)係考量,從而將少量的奚族兵編入渤海直中,如此處置是明智的,且有利於管理。
又,《長編》卷五九景德二年(1005)二月戊子條曰:“瀛、代州部送奚、契丹降人赴闕,詔以來降在誓約前者隸軍籍如舊制,在後者付部署司還之?!?《長編》卷五九,頁1318。
由上可以看出,宋廷在景德元年的澶淵之盟前對於歸順的異族降人,一般是將他們隸屬軍籍,編入禁軍。
(七) 新羅
《宋會要輯稿》蕃夷一之二二、二三云(至道元年〔995〕三月):
新羅人二人自契丹來歸,入見崇政殿,各手持大螺,如五升器,稱在契丹十一年,教令學此,有五十人同技,帝令吹之?!t各賜衣服、緡錢,使隸軍籍。*《宋會要輯稿》蕃夷一之二二、二三,頁9724下。參見《宋會要輯稿》職官二二之三三《四夷樂》,頁3631上。公元935年,新羅爲高麗所滅。但北宋王朝對這一朝鮮半島的新形勢似乎並不了解,或者因爲北宋時期還存在著大量的新羅遺民,他們並不認同高麗而自稱新羅。所以,在宋代的典籍中常常出現(xiàn)高麗、新羅並舉的情況,如《長編》卷一三八慶曆二年(1042)十月戊辰條賈昌朝的奏疏中有“近北如黑水女真、高麗、新羅等處,皆舊通中國”云云,頁3319。又《長編》卷四五一元祐五年(1090)十一月己丑條載:“即不請公據(jù)而擅乘船自海道入界河及往高麗、新羅、登萊州界者,徒二年,五百里編管,往北界者,加二等,配一千里。”頁10823。
衛(wèi)亞浩先生指出,長期服務(wù)於宋廷高層的燕樂機構(gòu)有四種,即教坊、雲(yún)韶部、鈞容直和東西班。其中,鈞容直和東西班都屬於駐紮於京畿的中央禁軍。龐大的禁軍爲宮廷音樂機構(gòu)提供了源源不斷的人才,也是音樂文化消費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參閱衛(wèi)亞浩《宋代軍隊與音樂》,載《黑河學刊》2009年第4期,頁43— 44。汪聖鐸等先生也指出: 鈞容直是宋朝的皇家軍樂團,*參閱汪聖鐸、郭蘭《宋代的皇家軍樂團——鈞容直》,《文史知識》2006年第1期,頁48—54。是宋代專司禮儀軍樂的禁軍班直。*參閱汪聖鐸《宋代的滑稽戲與鈞容直》,氏著《宋代社會生活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頁402— 416。鈞容直和東西班均是隸屬於殿前司的諸班直,司掌音樂。新羅通曉音樂的二人“隸軍籍”,或許就是隸屬於上述禁軍班直。由上可見,北宋禁軍中存在新羅人的身影。
(八) 女真
在史籍的記載中,“女真”多與“日本”混淆雜糅,茲作考論?!堕L編》卷七七大中祥符五年(1012)四月辛丑條載:
詔:“承前遣使取內(nèi)外軍中疲老者,咸給俸糧之半,以隸剩員,今可簡閱使歸農(nóng)業(yè)?!瓋?nèi)契丹、渤海、女真本外國人,停之慮無所歸,可如其舊……”*《長編》卷七七,頁1761。
又,《宋史》卷一八九《兵志三》大中祥符五年:
又宣示:“……老病者便放歸農(nóng),內(nèi)契丹、渤海、日本外國人恐無依倚,特與收充本軍剩員?!?/p>
又詔:“承前遣使取內(nèi)外軍中疲老者,咸給奉糧之半,以隸剩員,今可簡閱使歸農(nóng)?!瓋?nèi)契丹、渤海、日本外國人慮無所歸,且依舊……”*《宋史·兵志三》,頁4640,4641。
北宋禁軍中有契丹、渤海等異族兵,上文已明示。然而關(guān)於女真、日本的記載,《長編》與《宋史》互異,需作考證。對此,顧吉辰先生在《〈宋史·兵志〉誤述辯證》中指出“內(nèi)契丹、渤海、日本外國人慮無所歸,且依舊”中,是女真,非日本。但顧氏似未注意到同卷中上一條有關(guān)“日本”的記載,《宋志》的上述兩條史料緊密相連,不可分割。顧氏論證過程是,首先,引上述《長編》大中祥符五年夏四月條,從地理上來分析,認爲日本“間隔大海,一則當時很少有人充軍,二則地遠隔海,更沒有此可能。宋志云‘日本’,不合史實”。其次,再引《長編》卷三二太宗淳化二年(991)十二月條,從親疏關(guān)係上來分析,指出:“宋時與契丹、渤海、女真關(guān)係密切,應(yīng)以‘女真’爲是,《宋史·兵志》言‘日本’蓋誤?!?顧吉辰《〈宋史·兵志〉誤述辯證》,《文獻》總第19輯,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4年,頁90— 91。
顧氏的結(jié)論正確,但考證欠縝密。宋時與契丹、渤海、女真關(guān)係固然密切,但亦有史料可證明宋與日本的關(guān)係不疏,似不能簡單以關(guān)係親疏判斷“言‘日本’蓋誤”。
北宋禁軍中是否有女真人?從上文《長編》的記載來看,可以肯定是存在的。又,《長編》卷九〇天禧元年(1017)十二月己卯條云:“初,女真國人回鶻者渾河盧自本國來貢,及還,道逢渤海戰(zhàn)攻,復來歸,以隸契丹。至是,命高麗使徐訥領(lǐng)還,仍給裝錢?!?《長編》卷九〇,頁2089。
上則史料有兩點疑問。首先,“以隸契丹”,依照外來異族人歸附,使隸軍籍的慣例,“契丹”或作“契丹直”解。其次,“女真國人回鶻者渾河盧”,《宋會要輯稿》蕃夷三《女真》之三曰:“又有國人鶻者渾河盧,先還本國,逢渤海戰(zhàn),不得往,至是遣歸蕃,仍給裝錢?!?《宋會要輯稿》蕃夷三之三,頁9764下??芍芭鎳嘶佞X者渾河盧”之“回”字或爲衍文,其名爲“鶻者渾河盧”。因此可以認定北宋禁軍中確實存在女真人。
北宋禁軍中有無日本人,除上述《宋史·兵志三》中的兩則明確史料外,管見所及,尚未發(fā)現(xiàn)其他史料?!端沃尽返牡诙t史料與《長編》幾乎完全相同,如顧氏所考,以《長編》爲是,似只能說明《宋志》第二則史料之非,如此《宋志》第一則“日本”之記載又作何解?如《宋志》兩則俱誤,則其必須有共同的致誤之由,方可明《長編》是,《宋志》非。筆者認爲,《宋志》兩則中“內(nèi)契丹、渤海、日本外國人”中“日”字或爲衍文,這樣便與《長編》中“內(nèi)契丹、渤海、女真本外國人”云云相一致。簡而言之,北宋禁軍中不存在日本人。
綜上所述,北宋禁軍中存在異族兵的有契丹、渤海、吐渾、沙陀、黨項、奚、新羅、女真等族部,民族成分衆(zhòng)多。人數(shù)衆(zhòng)多的異族兵,在北宋禁軍中有自己獨立的編制,且軍額大多以其民族名命名。而人數(shù)稀少的異族兵,則沒有自己的編制,只是零星地散處於有編制的異族兵軍額中,如奚人隸屬於渤海直,女真人隸屬於契丹直。戰(zhàn)鬥力較強的、極其個別的漢族禁軍軍額或具有特殊職能的禁軍軍額中,也可能零星地存在著些許異族兵,如前述上四軍中之“神衛(wèi)”中有黨項族兵韓懷亮,通曉音樂的新羅人隸屬鈞容直或東西班。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軍額或隸於殿前司馬軍,或隸於侍衛(wèi)司馬軍(後爲侍衛(wèi)馬軍司),這與其遊牧民族的特性密切相關(guān),宋廷只是因勢利導而已。其民族名稱、軍隊名稱等可詳見下表:
北宋禁軍異族表
一般認爲,唐中葉以後,募兵制取代了徵兵制,北宋則繼續(xù)沿用募兵制,禁軍的士兵一般來源於招募,但其具體情形,史籍記載如下:
或募土人就所在團立,或取營伍子弟聽從本軍,或募饑民以補本城,或以有罪配隸給役。取之雖非一途,而伉健者遷禁衛(wèi),短弱者爲廂軍,制以隊伍,束以法令。*《宋史》卷一九三《兵志七》,頁4799;又見《文獻通考》卷一五二《兵考四》,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頁4555。
如前文所述,北宋禁軍中存在著爲數(shù)衆(zhòng)多的異族兵,有些並且擁有自己獨立的禁軍軍額編制。那麼,其士兵的來源與補充,又如何呢?與北宋的一般禁軍士兵相比是否存在差異?
(一) 承襲於五代
北宋的禁軍與五代後周的禁軍一脈相承,而後周的禁軍中已經(jīng)存在衆(zhòng)多的異族兵。如人數(shù)衆(zhòng)多且有建制的契丹直、吐渾等在後周時就已經(jīng)存在。此外,唐末五代,大量的沙陀系人進入中原,被編入禁軍。入宋後,他們便自然而然地轉(zhuǎn)身爲宋朝禁軍。與此同時,北宋前期還有許多活躍於軍事舞臺的異族武將即蕃將,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亦可追溯至五代。其代表性的人物有郭從義、楊承信、郭崇、李萬全、白重贊、石曦、康延澤、薛懷讓、黨進、米信、安守忠、張從恩。*郭從義,《宋史》卷二五二本傳云:“其先沙陀部人?!表?850;楊承信,同卷本傳云:“其先沙陀部人?!表?857;郭崇,卷二五五本傳曰:“父祖俱代北酋長?!表?901;李萬全,卷二六一本傳曰:“吐谷渾部人。”頁9049;白重贊,卷二六一本傳曰:“其先沙陀部族?!表?036;石曦,卷二七一本傳曰:“晉祖弟韓王暉之子?!眰S沙陀人。頁9289;康延澤,卷二五五本傳,係武將康福之子,頁8926。《新五代史》卷四六《康福傳》云:“世本夷狄?!表?15;薛懷讓,卷二五四本傳云:“其先戎人。”頁8887;黨進,文瑩《玉壺清話》卷一云:“本虜族”,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頁10。卷八云: 黨進,“朔州人,本出溪戎”,頁76。又,《長編》卷七乾德四年(966)九月丁巳條載:“以龍捷左右?guī)贾笓]使馬邑黨進權(quán)侍衛(wèi)步軍司事?!M本出外裔,不識文字”,頁179;米信,卷二六〇本傳云:“本奚族。”頁9022。但依其姓氏來看,米(轉(zhuǎn)下頁)
(二) 內(nèi)附、投降、俘虜
北宋在統(tǒng)一戰(zhàn)爭以及與周邊民族政權(quán)的戰(zhàn)爭中,都有大量的異族兵民內(nèi)附和投降,同時俘獲不少異族士兵。另外,在非戰(zhàn)爭時期,由於各種原因,也有不少異族兵民歸順。如前所述,在宋遼澶淵之盟簽訂前,宋朝處置歸順、來降的異族兵民的一般方法是將其編入軍籍,組建或充實禁軍。如契丹直,開寶三年(970),以遼人內(nèi)附之衆(zhòng)復置。又,太宗太平興國四年(979)平定北漢與其後乘勢之北伐以及雍熙三年(986)之北伐中,都有大量的異族兵內(nèi)附、來降,宋廷乘勢將其編入禁軍,或組建新的禁軍。如《宋會要輯稿》蕃夷一之五載太平興國四年六月二十三日:
(接上頁)信或許是混入奚族的粟特人;安守忠,卷二七五本傳曰:“字信臣,并州晉陽人。父審琦,爲周平盧軍節(jié)度,封陳王。”頁9368。又,《舊五代史》卷一二三《安審琦傳》曰:“安審琦,字國瑞,其先沙陀部人也。”頁1614;張從恩,卷二五四本傳云:“并州太原人,父存信,振武軍節(jié)度。”頁8885。而張從恩的父親李存信,本名張污落,《舊五代史》卷五三《李存信傳》云:“本姓張,父君政,回鶻部人也。”頁713。
契丹、渤海兵三百餘人及范陽軍三百餘來降,召見,賜錢帛撫之。二十五日,……契丹鐵林都指揮使右?guī)骼钤R存以部下兵來降。*《宋會要輯稿》蕃夷一之五,頁9713下;又,《長編》卷二〇太平興國四年六月庚午條作“范陽軍二百餘”,頁455— 456。
同時,據(jù)前引《宋志一》建隆以來之制的記載,可知歸明渤海是太平興國四年北伐時,由渤海的降兵組建成立的;吐渾小底在太平興國四年平定北漢時,曾以俘獲的吐渾子弟補充兵員;吐渾直,在雍熙三年(986)的北伐中,以雲(yún)州、朔州的歸明吐渾擴充兵員。
此外,在戰(zhàn)爭中俘獲異族兵的事例也不少。如《長編》卷二〇太平興國四年六月丁卯條載:“東西班指揮使衡水傅潛與孔守正先至涿州,擊契丹敗之,生擒五百餘人?!?《長編》卷二〇,頁455。又,《長編》卷四〇至道二年(996)九月己卯條載:
夏州、延州行營言:“兩路合勢破賊於烏、白池,斬首五千級,生擒二千餘人,獲其酋未慕軍主、吃囉指揮使等二十七人,馬二千匹,兵器鎧甲萬數(shù),賊首李繼遷遁去?!?《長編》卷四〇,頁850。
依上述太平興國四年吐渾小底處置俘虜?shù)拇胧?,宋廷極有可能將俘獲的異族兵編入軍籍,組建或擴充異族禁軍。
(三) 強制移民
人口是古代社會的重要資源,在戰(zhàn)爭中便成爲主要掠奪對象。據(jù)前引《宋志一》建隆以來之制的記載,吐渾直、安慶直、三部落、清朔、擒戎、揀中夏州廳子等異族禁軍,曾通過強制遷徙宋遼、宋夏邊境地區(qū)的兵民,從而得以建立或進一步擴充。
《文獻通考》卷三四六《四裔考二三·契丹中》雍熙三年云:
奏至,詔以諸將所領(lǐng)兵分屯緣邊諸郡,召(曹)彬、(崔)彥進、(米)信赴闕,留田重進守中山,令潘美還代州,遣使部徙雲(yún)、應(yīng)、寰、朔四州民五萬戶及其吐渾、突厥三部落、安慶等族八百餘帳於河南、孟、曹、汝、潞等州處之。*《文獻通考》卷三四六,頁9594;又見李攸《宋朝事實》卷二〇《經(jīng)略幽燕》,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頁322—323;《宋會要輯稿》蕃夷一之一〇、一一,頁9717上。
又,前引《宋史》卷二六八《楊守一傳》記載: 雍熙北伐期間,楊守一曾強制遷移雲(yún)州、朔州的沙陀系安慶兵,使之補充到安慶直中,並屯駐於內(nèi)地潞州。
由上述記載可知,北宋在與周邊民族政權(quán)戰(zhàn)爭的過程中,亦強制遷徙敵方兵境地區(qū)的異族兵民,使其邊境地區(qū)空虛,破壞其經(jīng)濟,同時亦將異族兵團集、編制組成禁軍。主要集中在與河東相接的、石晉割讓於遼的“幽雲(yún)十六州”之雲(yún)、朔等州,該地區(qū)自晚唐以來一直是沙陀、吐渾、契丹等多民族活動的舞臺。
(四) 揀選、招募、廂軍升隸
北宋禁軍實行揀選制,即以身高和武技爲標準,選拔藩鎮(zhèn)節(jié)度使軍隊(後爲地方廂軍)中強壯者充實到中央禁軍中,同時亦從低級禁軍中選拔壯健者充實到上四軍、諸班直等高級禁軍中。北宋中後期,以廂軍補充或升隸禁軍成爲禁軍擴充的重要手段。所謂廂軍升隸,即是將整支廂軍直接升格爲禁軍。
前引《宋志一》吐渾小底軍額下載: 吐渾小底,“又選監(jiān)牧諸軍中所有者充”。由此可見吐渾小底的一部分士兵是通過揀選而升遷爲禁軍的。監(jiān)牧諸軍在宋代屬於廂軍系統(tǒng)。又,《長編》卷三二七元豐五年(1082)六月甲寅條載:
河東轉(zhuǎn)運司言:“臣僚上言: ‘府州威遠、麟州飛騎各兩指揮,乞每州更增兩指揮,許本路諸軍投換,加料錢至五百?!舅緭?jù)河外物價翔貴,頓增馬軍四指揮,似出非計。乞仍舊料錢,止招土人,不許投換?!痹t:“威遠、飛騎見闕人數(shù),特增利物錢千招填,候及元額以聞。”*《長編》卷三二七,頁7866。
由上述記載可知,府州威遠士兵亦有由招募而來的,極有可能是從屬戶蕃兵中招募??梢姳彼谓娭械漠愖灞蚰承┸婎~與一般禁軍一樣,也實行招募制。
又,前引《宋志一》威遠軍額下載:“威遠: 府州廂兵,本胡騎之精銳,慶曆初,升禁軍。”據(jù)此可知威遠最初是由廂軍升隸而成。
又,前引《宋志一》清塞軍額下載: 清塞,“宋初,選本軍子弟補其缺”。由此可以獲知,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軍額也存在“選本軍子弟”補充的情況,這與一般禁軍之“取營伍子弟聽從本軍”並無二轍。
綜上所述可知,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的來源是多種多樣的,其最初主要是由承襲五代、投降、內(nèi)附、強制移民而來。但同時也實行與一般禁軍相同的制度,如“選本軍子弟”補充、由廂軍升隸,*關(guān)於北宋一般禁軍的由廂軍升隸禁軍的情況,參看淮建利的《“升隸”與“落廂”: 試論北宋廂軍與禁軍的互動關(guān)係》,載《河北大學學報》2006年第3期,頁7—13。某些軍額也實行招募制。
另,《契丹國志》卷二〇《澶淵誓書》載《宋真宗誓書》云:
維景德元年,歲次甲辰,十二月庚辰朔,七日丙戌,大宋皇帝謹致誓書於契丹皇帝闕下: ……沿邊州軍,各守疆界,兩地人戶,不得交侵。或有盜賊逋逃,彼此無令停匿。……誓書之外,各無所求。必務(wù)協(xié)同,庶存悠久。自此保安黎獻,謹守封陲,質(zhì)於天地神祇,告於宗廟社稷,子孫共守,傳之無窮,有渝此盟,不克享國。昭昭天鑑,當共殛之,遠具披陳,專俟報復,不宣。
又,《契丹聖宗誓書》云:
維統(tǒng)和二十二年,歲次甲辰,十二月庚辰朔,十二日辛卯,大契丹皇帝謹致書於大宋皇帝闕下: 共議戢兵,復論通好,兼承惠顧,特示誓書:“……沿邊州軍,各守疆界,兩地人戶,不得交侵?;蛴斜I賊逋逃,彼此無令停匿?!臅猓鳠o所求。必務(wù)協(xié)同,庶存悠久。自此保安黎獻,謹守封陲,質(zhì)於天地神祇,告於宗廟社稷,子孫共守,傳之無窮,有渝此盟,不克享國。昭昭天鑑,當共殛之。”某雖不才,敢遵此約,謹告於天地,誓之子孫,茍渝此盟,神明是殛。專具諮述,不宣。*葉隆禮《契丹國志》卷二〇,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頁213—214;又見《長編》卷五八景德元年十二月辛丑條小注,頁1299。
又,《宋會要輯稿》蕃夷一之三三載景德二年(1005)事:
二月十日,瀛、代州送投降奚、契丹九人赴闕,詔以請盟後者付總管司還之。因詔沿邊州軍:“自今得契丹牛馬,所在移牒還之;漢口自契丹來歸者,給資糧遣復本貫,其所乘馬縱之,勿令入境。違者,論其罪?!?《宋會要輯稿》蕃夷一之三三,頁9731下。
又,前引《長編》卷五九景德二年二月戊子條載真宗詔使來降異族人“在誓約前者隸軍籍如舊制,在後者付部署司還之”。
據(jù)上述《澶淵誓書》可知,宋遼雙方締結(jié)盟約之時,其中有一條重要內(nèi)容便是“沿邊州軍,各守疆界,兩地人戶,不得交侵;或有盜賊逋逃,彼此無令停匿”,即雙方不得隱匿對方人口、逃犯等。再據(jù)上述《宋會要輯稿》和《長編》的記載,可知自景德元年(1004)澶淵之盟簽訂後,宋遼之間進入了和平時期,爲了維持和平,減少外交糾紛,宋朝嚴格遵守和執(zhí)行上條盟約,從而對契丹境內(nèi)來降、歸附之異族人實施新的政策,即將其遣送回國。這樣久而久之,異族軍隊的士兵補充成爲問題,以至或直接廢之,或撥入其他軍隊,或保留番號、募集內(nèi)地漢人充實。爲了富國強兵,神宗熙寧年間對禁軍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長編紀事本末》卷六六《議減兵數(shù)雜類》載:
自康定、慶曆以來,諸軍間有并廢。至熙寧初,大整軍額,有就而合者,如龍衛(wèi)三十九指揮并爲二十;有以全部付隸者,宣威并入威猛、廣捷而宣威廢罷,契丹直撥入神騎而契丹直廢罷;有并營而增額,如宣武二十指揮四百人額并爲十二指揮五百人爲額;有就而易名者,如驍猛四指揮,以第四一指揮改充驍雄,存三指揮。自是部伍整肅,無有名存而實闕者。*《皇宋通鑑長編紀事本末》卷六六,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頁1169—1170。《羣書考索·後集》卷四〇《兵門》(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2年,頁712上)與此略同,而《玉?!肪硪蝗拧侗扑摹?江蘇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影印清光緒九年浙江書局刊本,頁2596上)與此大異,現(xiàn)引文姑從《長編紀事本末》,具體史料問題,待考。
禁軍中的異族兵軍額在這次改革中,大都被廢止?,F(xiàn)依據(jù)《宋志二》的記載,將其廢止情況整理如下:
歸明渤海,二指揮。京師。元豐元年(1078),撥填拱聖一,餘撥填驍騎右四。*由此可見歸明渤海,元豐元年廢。
吐渾小底,元豐元年廢。
契丹直,熙寧九年(1076)廢。
吐渾直,三指揮。太原二,潞一。熙寧六年,廢潞州一。七年(?),廢太原二。元豐二年,太原、潞州各一,勿填闕。*依《宋志二》的記載,吐渾直似熙寧七年廢止。但“元豐二年,太原、潞州各一,勿填闕”(頁4611)又作何解?《長編》卷三〇〇元豐二年九月甲戌條載:“詔開封府界馬軍雍丘捧日第五軍第一指揮五百人,……河東馬軍太原府吐渾第三指揮、潞州吐渾第六指揮……,自今闕額勿補,候人數(shù)不多,即並廢。”(頁7300)則《宋志二》所言“太原、潞州各一”,即是《長編》所云“河東馬軍太原府吐渾第三指揮、潞州吐渾第六指揮”。而河東馬軍太原府吐渾第三指揮與潞州吐渾第六指揮也即《宋志一》熙寧七年頒佈的禁軍軍額中之“太原府就糧吐渾、潞州就糧吐渾”,其“自今闕額勿補,候人數(shù)不多,即并廢”。由此可見,當於元豐二年九月後不久,其就被廢止。
安慶直,四指揮。太原一,潞三。熙寧六年皆廢。
三部落,熙寧三年廢。
清塞,熙寧五年廢。
另,揀中夏州廳子在《宋志二》熙寧以後之制和《宋志一》熙寧七年重新頒佈的禁軍軍額中均不存在,可見其於熙寧年間被廢止。
有些異族兵的軍額,南宋時繼續(xù)存在或恢復。如《宋志二》熙寧以後之制記載“吐渾,中興後,屬步軍”,“吐渾直,中興屬步軍”,*《宋史》卷一八八《兵志二》,頁4611。但其性質(zhì)卻發(fā)生了巨大變化,除馬、步軍兵種發(fā)生變化之外,其異族軍的性質(zhì)也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轉(zhuǎn)變,與其他禁軍一樣,從漢族中招募士兵。如《文獻通考·兵考七》載:
紹興二十七年(1157)十二月,樞密院言:“……若不招填,兵數(shù)日有虧損。緣近來游手人陳乞情願投軍稍多,望令本司自來年正月一日爲始,依舊招募情願投軍少壯百姓,刺充效用、勝捷、吐渾、雄威填額使換,依例支破請給,所招系填名闕,即不曾添請給,照依今三衙依分定月分招填?!?《文獻通考》卷一五五,頁4639。
又,《建炎以來繫年要錄》卷一八六紹興三十年(1160)九月丙申條載:
鎮(zhèn)江府駐紮御前諸軍都統(tǒng)制劉寶言:“自罷宣撫司,背嵬一軍發(fā)赴行在,欲補置二千人,仍以制勝軍爲名。”詔許。旋招武勇、效用、勝捷、吐渾,共一千人爲之。*《建炎以來繫年要錄》卷一八六,北京,中華書局排印本,1988年,頁3120。
又,《玉?!肪硪蝗拧侗扑摹そㄑ资姟份d:
隆興元年(1163)二月,荊南募武勇、效用千人。十月,江西募效用、勝捷、吐渾、雄威五千人。*《玉海》卷一三九,頁2599上—下。
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在北宋前期,由於對外戰(zhàn)爭較多,應(yīng)該說其兵源是比較充足的,其來源也是多方面的。但隨著澶淵之盟的簽訂以及宋夏和約的達成,宋對外戰(zhàn)爭的減少以及強制遣送內(nèi)附、來降的異族人,因此異族兵的兵源補給變得十分困難。儘管也實施和一般禁軍相同的措施,如“選本軍子弟”補充,從異族蕃兵中招募等,但成效似乎微乎其微。在神宗朝整頓禁軍軍額的改革中,大多被廢除。雖然,在南宋恢復或重置一些異族兵軍額,但已是名不符其實,它的性質(zhì)發(fā)生了劇變,士兵完全從漢族中招募,與一般禁軍無異,徒具一異族名稱而已。
現(xiàn)根據(jù)《宋志一》和《宋志二》的記載,將有建制的異族兵的規(guī)模和人數(shù)整理如下:
契丹直,三指揮。咸平、許、壽各一。
歸明渤海,二指揮。京師。元豐元年(1078),撥填拱聖一,餘撥填驍騎右四。
吐渾小底,舊指揮五,治平中并爲二。京師。熙寧二年(1069),并爲一。
吐渾直,三指揮。太原二,潞一。熙寧六年,廢潞州一。七年,廢太原二。元豐二年(1079),太原、潞州各一,勿填闕。
安慶直,四指揮。太原一,潞三。
三部落,一指揮。太原。
清朔,四指揮。西京二,許、汝各一。
擒戎,五指揮。西京、許各二,汝一。元豐元年,蔡州置二。
清塞,指揮二。其一北蕃歸附之衆(zhòng),營壽州。
揀中夏州廳子,一指揮。京師。*按,前引《宋志一》此條軍額下載:“淳化五年(994),河西行營都部署李繼隆遣部送京師立”,可知其駐地爲京師,即開封府。
威遠,二指揮。府州。*按,前引《宋志一》此軍軍額下載:“府州廂兵,本胡騎之精銳,慶曆初,升禁軍。”未見其移置他地,故知其駐地仍爲府州。
現(xiàn)以《宋志一》的仁宗朝末年爲基準,對以上進行簡述,見下表。
北宋禁軍異族軍隊規(guī)模與駐地表
據(jù)上表統(tǒng)計,北宋禁軍中有建制的異族禁軍共有十一支,三十一指揮;其中契丹四支,十三指揮;渤海一支,二指揮;吐渾二支,八指揮;沙陀二支,五指揮;黨項二支,三指揮。其中,契丹的比重最大,人數(shù)最多,占三分之一強。吐渾次之。據(jù)筆者的初步研究,仁宗朝末期共有禁軍二千零六十二指揮,其中馬軍五百六十四指
揮。*參看筆者2014年日本早稻田大學文學研究科博士學位論文《北宋軍政史の研究》之第二章《北宋における禁軍の兵力分佈について——仁宗治世を中心として》,頁30??梢?,異族兵在北宋禁軍中所占的比例微乎其微;因爲異族兵都是馬軍,即使以馬軍言之,其所占比例亦不足爲道。以馬軍每指揮四百人計之,則共有一萬二千四百人。從其駐地來看,京師八,西京、太原、潞州、許州各四,汝州、壽州、府州各二、咸平一。首先,其駐地主要分佈於京師和京畿地區(qū),以上地區(qū)共有十九指揮,略占總數(shù)三分之二,較好地體現(xiàn)了“強幹弱枝”的政策。其次,諸異族禁軍各指揮分散地駐紮於各地,與一般漢族禁軍同駐,防嫌、鉗制意圖很明顯,這也體現(xiàn)了北宋禁軍插花式的駐防原則。再者,就單個異族兵而言,如契丹的四支不同的部隊,分別駐紮於開封府界、京西北路、淮南西路,吐渾的兩支部隊分別駐紮於京師和河東路,不使之集中分佈,也可以起到分化的作用??梢哉f,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分佈在某種意義上體現(xiàn)了“強幹弱枝”的北宋祖宗家法。
雖然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在數(shù)量龐大的北宋禁軍中所占的比例並不高,但其在北宋的政治、軍事生活中卻占有一席之地,發(fā)揮著一些重要功能。
(一) 參加戍邊和實施更戍法
北宋的禁軍,按其職能以及隸屬關(guān)係的不同,可分爲三種: 即屯駐、駐泊和就糧。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也實施更戍法,有此種區(qū)分。
《宋會要輯稿》刑法四之一三、一四云天聖四年(1026)九月:
殿前司言:“秦州勘斷駐泊渤海軍士郝斌,杖配白州牢城,州牒發(fā)遣妻子付本夫,尋轉(zhuǎn)遞往彼。續(xù)準本處牒,所配軍不到,根究稱在道病死。欲乞自今犯事配軍,委逐處相度,如所配處路從京師,不至迂遠,即令押就本營,搬取妻男。路遠即問本人,如要妻男,即發(fā)遣前去,不要即放逐便。”詔從之。其妻男同往者仍據(jù)數(shù)給沿路口食。*《宋會要輯稿》刑法四之一三、一四,頁8452下—8453上。
又,《長編》熙寧九年(1076)二月壬寅條載:
以壽州契丹直等五指揮赴虔州權(quán)駐泊,以備廣南東路鈐轄司追呼。*《長編》卷二七三,頁6685。
依前文的考述,歸明渤海的駐地爲京師開封府。而從《宋會要輯稿》的“秦州勘斷駐泊渤海軍士郝斌”云云來看,歸明渤海此時駐泊於秦州。再從《長編》的上則史料來看,駐紮在壽州的契丹直等五指揮赴江南西路的虔州駐泊,以便策應(yīng)廣南東路。此外,在《宋志一》神宗熙寧七年(1074)頒佈的禁軍軍額中,可以發(fā)現(xiàn)“太原府就糧吐渾、潞州就糧吐渾”的軍額,*《宋史》卷一八七《兵志一》,頁4577。則太原府、潞州駐紮有屬於就糧禁軍性質(zhì)的吐渾軍。
通過上文的考察,我們可以知道,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實施更戍法,也有駐泊、就糧等差別。其與北宋的其他禁軍並無二致,是常規(guī)的作戰(zhàn)部隊,具有軍事功能。
(二) 參與軍事行動
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既然是常規(guī)的作戰(zhàn)部隊,則理應(yīng)參加宋朝的對外戰(zhàn)爭,承擔軍事任務(wù)。前文中提及的夏州人韓懷亮“隸神衛(wèi)軍,破白豹城有勞,補承局”,是爲異族兵參加對外戰(zhàn)爭的直接史料。但以下史料,亦可從側(cè)面說明些問題?!堕L編》大中祥符九年(1016)十月庚寅條載:
以引進使、英州團練使、知秦州曹瑋爲客省使、領(lǐng)康州防禦使。崇儀使、秦州駐泊鈐轄高繼忠領(lǐng)高州刺史。供備庫副使、駐泊都監(jiān)王懷信爲西京作坊副使,職任如故。渤海都虞候兼御前忠佐馬軍都軍頭李恕爲馬步軍副都頭、領(lǐng)獎州刺史,依前都虞候。自餘將士並賜緡錢。賞其擊敗宗哥也。*《長編》卷八八,頁2024。
又,《長編》慶曆元年(1041)九月庚申條載:
以鄜州環(huán)慶兩路都廵檢使、東頭供奉官、閤門祗候趙瑜爲內(nèi)殿承制。瑜奏: 與西賊接戰(zhàn),有武騎長行鄭福斬僞觀察使懷克,及賊射中臣馬,而吐渾副兵馬使羅榮推馬與臣,遂卻賊而歸。瑜既蒙賞,亦補榮爲軍使,鄭福爲十將。*《長編》卷一三三,頁3175。
在真宗大中祥符九年賞賜擊敗宗哥的名單中,可以發(fā)現(xiàn)“渤海都虞候”李恕的名字,由此推測李恕率領(lǐng)渤海軍參加了此次戰(zhàn)役。在上述《長編》慶曆元年的史料中,趙瑜上奏在戰(zhàn)爭中“吐渾副兵馬使羅榮推馬與臣,遂卻賊而歸”,後論功行賞,補羅榮爲軍使,可見吐渾軍亦參加了這次激烈的戰(zhàn)役。以上史料,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參加野戰(zhàn),且在戰(zhàn)爭中表現(xiàn)不俗,時常立功,獲得賞賜。
(三) 從事翻譯和反間諜活動
《宋會要輯稿》兵一四之一二、一三曰:
至道元年(995)正月,寄班殿直王德鈞自府州馳奏:“今月五日,契丹寇府州界,節(jié)度使折御卿率蕃漢兵士掩襲之,斬獲約五千人,得馬五百匹。突厥太尉、司徒、舍利死者二十餘人,生擒吐渾首領(lǐng)號太保者一人?!敝潦牵淝驳骡x先押吐渾首領(lǐng)赴闕,並以狀聞。帝對於便殿,詔德鈞口陳殺虜?shù)脛僦疇?,並畫地指其山川險隘、蕃戎敗亡之處。帝笑謂左右曰:“北戎小醜,輕進易退,朕常誡邊臣不與爭鋒,待其深入,則乘便掩殺,必無遺類矣。今果如其言?!弊笥医院羧f歲。又謂諸將校曰:“趙保吉一孺子,其謀主乃張浦耳。朕常厚與錫賜,遣其暫來。今保吉已令張浦押駝、馬入貢,彼捨張浦如亡左右手,今又聞殺敗契丹,諒喪其魂膽矣?!币蚍Q賞御卿之忠孝、將士之勇敢者數(shù)四焉。賜德鈞錦襖子、塗金銀束帶,絹五十匹,補隨行安慶軍譯語一人充本營副兵使馬使,釋擒到者吐渾,皆賜錦襖子、銀帶、絹一十匹。*《宋會要輯稿》兵一四之一二、一三,頁8885下—8886上。
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由於自身掌握的民族語言優(yōu)勢,可以從事翻譯工作。上則史料說明,安慶軍中就有充當“譯語”的異族兵。
同時,據(jù)前引《宋會要輯稿》職官三二和《長編》卷一三四慶曆元年十月庚子條,在宋夏戰(zhàn)爭爆發(fā)之際,宋廷曾懷疑隸屬於上四軍神衛(wèi)的黨項族人韓懷亮的身份,認爲其可能是西夏國王元昊打入開封府刺探情報的間諜。但經(jīng)過一番仔細盤問,獲悉韓懷亮在戰(zhàn)爭爆發(fā)之前即已歸附,且在和西夏的作戰(zhàn)中立有功勳,“非元昊所使刺事者,詔特遷一資,仍令察捕諜人之在京城者”。由上可知韓懷亮一直在開封府利用其民族身份,積極監(jiān)視、偵查西夏潛入京師的間諜,從事反間諜活動。由此可以推測: 宋廷爲了外交和國防安全的需要,應(yīng)在其他異族禁軍士兵中發(fā)展、培育從事反間諜活動者。簡而言之,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有利用其隱蔽的民族身份,從事反間諜活動者。
(四) 給予優(yōu)待
前引《長編》卷六〇景德二年(1005)六月辛巳條言及: 契丹清朔、擒戎中“剩員軍士”,“老病當?!薄R驙懰麄兪恰爱愑驓w順之人”,既老,又“無所依故也”。
又,前簡引《長編》卷七七大中祥符五年(1012)四月辛丑條記載,完整的史文如下:
詔:“承前遣使取內(nèi)外軍中疲老者,咸給俸糧之半,以隸剩員,今可簡閱使歸農(nóng)業(yè)。其合留者,亦據(jù)逐營給役,數(shù)外別爲營舍處之。內(nèi)契丹、渤海、女真本外國人,停之慮無所歸,可如其舊。仍令所至州郡,並與部署、鈐轄閱驗,連署其狀,具當去留之數(shù),及引視軍校之不任職者,即時附驛以聞。”
從上述《長編》兩則史料來看,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之老病者並不實行揀退制度,像漢族一樣使之歸農(nóng),而一直處於剩員,領(lǐng)取俸糧,因而在經(jīng)濟上給予優(yōu)待,使其老有所依,不致離心離德。再如前引《長編》卷三二七元豐五年(1082)六月甲寅條載,在招募威遠“見闕人數(shù)”時,“特增利物錢千招填”,也可以說是經(jīng)濟上的一種優(yōu)待。同時,如前文所述,宋廷曾下詔令從事反間諜活動的黨項族人、隸屬於神衛(wèi)軍的韓懷亮“特遷一資”,可以說是官資升遷上的一種優(yōu)待。
北宋的軍隊系統(tǒng)中還有另一種身份的異族兵——蕃兵。蕃兵大量存在於宋西北和西南地區(qū),原則上屬於鄉(xiāng)兵即民兵。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與蕃兵有著明顯的差異。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在數(shù)量上遠不如蕃兵,在軍事上發(fā)揮的作用亦不如蕃兵明顯。蕃兵長期活躍於宋、夏戰(zhàn)爭的前線,戰(zhàn)鬥力較強,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但蕃兵主要實行義務(wù)徵兵制,部分實行招募制,其主要民族成分爲羌族、吐蕃等。而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主要民族成分爲北方諸族如契丹、吐渾等。這與當時的民族關(guān)係和國際形勢密不可分。北宋前期,與西北之黨項政權(quán)保持著一種相對的和平,而與北方之遼國則有數(shù)次較大規(guī)模的軍事行動,因而俘獲北方異族兵民的機會比較多,可以組建或?qū)⑵涑鋵嵉浇娭?。然而,澶淵之盟簽訂以後,宋遼兩國之間有了相對比較明確的邊境線,宋朝一方遣送來自遼側(cè)的異族人。與此相對,宋與西夏接壤的陝西沿邊及河東麟、府地區(qū)本來就是蕃、漢雜處的區(qū)域,蕃民中有生戶、熟戶之分,隨著宋夏戰(zhàn)事的頻繁,宋朝一定程度上實行“以夷制夷”的政策,團集熟戶,編成蕃兵。蕃兵大體實行部族領(lǐng)導制,與禁軍中的異族兵指揮系統(tǒng)明顯不同。但禁軍中的異族兵軍額也有由蕃兵升隸或招募而來的,如威遠等,這可以說明禁軍中的異族兵與西北蕃兵間存在著一定的流動關(guān)係。*神宗熙豐改革時,實施將兵法。曾設(shè)置蕃兵將,直接將西北異族蕃兵組建成將,也是這種流動關(guān)係的一種體現(xiàn)。
北宋在處理禁軍中的異族兵問題時,充分考慮了當時的民族關(guān)係和國際關(guān)係。如將奚人編入渤海直,可能就權(quán)衡了契丹境內(nèi)諸民族的內(nèi)在關(guān)係;澶淵之盟簽訂後,北宋實施新的對待內(nèi)附、來降異族人的政策,不再是一如既往地將其編入軍籍,而是強制遣送其回契丹境內(nèi),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北宋中期以後禁軍中異族兵的補給困難,以至神宗改革禁軍時,其大多被廢止。換言之,當時的民族關(guān)係和國際形勢左右或影響著宋朝的對待禁軍中異族兵的政策。
雖然,其時的民族關(guān)係或國際形勢影響著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但其也有較多的、與北宋一般禁軍共通之處。如在士兵的補充方面,從本軍子弟中選補,也實行招募制和由廂軍升隸等。如在兵力的配置方面,一定意義上貫徹和實施與一般禁軍相同的北宋祖宗之法——“強幹弱枝”政策。如在職能方面,實施更戍法,有駐泊、就糧之分;也具有軍事職能,參加對外戰(zhàn)爭等。但其也有與一般禁軍不同之處,如在經(jīng)濟和官資升遷上享受特殊待遇、承擔一些特殊的功能或任務(wù),譬如從事翻譯和反間諜活動。由於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與一般禁軍有著太多的相似性,以至保留至南宋的異族兵軍額直接從漢族中招募士兵,已失去了原有的民族特性。同時,在某一異族禁軍軍額中,可能零星地存在著其他異族兵,且有些禁軍軍額本身就是一多民族共同體,如三部落。以上這些都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北宋境內(nèi)各民族之間的進一步融合以及民族意識漸趨淡薄。
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也不同於遼、金、元等王朝的部族聯(lián)合軍,其有自己的編制,實施和北宋其他禁軍相同的制度,指揮官有指揮使、都虞候等。即使是同一民族的禁軍,也擁有不同的禁軍軍額,而不是將其簡單、機械地組合,編成部族軍。簡而言之,北宋禁軍中的異族兵具有較多的“漢地”或“中原”色彩。
(本文作者係杭州師範大學人文學院歷史學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