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世平
與你一起流浪
◎蔣世平
張坡是一名盲人歌手,靠一根盲杖流浪在各個城市里,唱歌是他養(yǎng)活自己的方式。那天,在一個十字街頭,有人拍拍張坡的肩膀,說:“我是酒吧老板,姓黃。你到我的酒吧唱歌吧,包吃包住,一個月一千塊錢?!睆埰抡A藥紫掳枷莸难燮ぃX得每個月能給父母攢下一千塊錢,就答應(yīng)了。
張坡的嗓子有點沙啞,唱歌有一種滄桑的味道。一傳十,十傳百,來黃老板酒吧聽歌的人越來越多。黃老板的生意更火了。
一天,張坡演唱《飛得更高》。當(dāng)唱到這首歌的高潮部分時,張坡嗓子發(fā)癢,不禁咳嗽起來。沒想到,他的手被什么東西碰了下,有人將一瓶礦泉水遞到張坡手中。張坡握著礦泉水,心里涌上一股暖意。張坡摸索著擰開蓋,喝了幾口水,沖著遞礦泉水人的腳步聲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說了一聲“謝謝”。
隔了一段時間,張坡唱歌時,嗓子又發(fā)癢咳嗽。這時,又有人遞給他一瓶礦泉水。張坡聽得出來,這次遞礦泉水的和上次遞礦泉水的是同一個人,而且是個女的。因為她的腳步聲很輕柔,步幅較小。這該是多么善良的一個女人啊。張坡知道,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可惜他看不見,不知如何報答她的恩情。
那天上午,張坡在自己的房間里輕輕彈著吉他,回想著幾次為自己遞礦泉水的女人,心里涌動著一種溫柔的情愫,他輕輕吟唱了起來。這時門外響起了腳步聲,聽覺異常敏銳的張坡立即捕捉到,這腳步聲輕快而敏捷,就是遞礦泉水的女人的腳步聲。
門被輕輕推開了,一縷清香撲鼻而來。張坡抱著吉他,停止吟唱,臉朝著門,露出笑容說:“你好,請坐?!蹦桥苏f:“張坡,你好!你是在創(chuàng)作新歌嗎?”
多么好聽的聲音,就像家鄉(xiāng)的鳥鳴一樣婉轉(zhuǎn)。張坡想,我正在被你感動,為你歌唱,你就來了。張坡說:“是的,我是在創(chuàng)作一首新歌。你叫什么名字?你常聽我唱歌吧?”
“嗯,我常聽你唱歌。我叫程蓉,在酒吧里幫廚。張坡,你唱得真好。每次聽你唱歌,我都很感動。”
張坡笑了,他多想看看眼前的這位姑娘??墒?,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只聞到清香,只聽到衣袂的聲響,還有鳥鳴一樣的說話聲。她一定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姑娘。張坡心里這樣想,又說:“程蓉,謝謝你聽我唱歌。有幾次,我嗓子出了毛病,都有人給我遞礦泉水。我聽出來了,是同一個人,和今天的腳步聲一樣。程蓉,一定是你吧?”
程蓉咯咯地笑起來:“張坡,你真神了。你心里有一雙眼睛呢!”張坡也跟著快樂地笑起來。
從那以后,那輕快敏捷的腳步聲在張坡的耳畔多了起來。
有一天,黃老板告訴張坡,他的酒吧要關(guān)門了。這塊地皮被房地產(chǎn)商高價拿下,用來修建商務(wù)樓,馬上就要拆房子了。
張坡覺得黃老板是一個好人,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他不能在這里唱歌了,仍然可以當(dāng)他的流浪歌手。只是,他有點舍不得程蓉。
張坡收拾行李的時候,程蓉來了。
程蓉問:“你要回家了嗎?”
張坡說:“不,我要去各個城市流浪,因為我本來就是流浪歌手,我要用歌聲掙錢孝敬我的父母?!睆埰赂嬖V程蓉,他小時候因為意外導(dǎo)致雙目失明。父母都是農(nóng)民,為了給他治療眼睛,吃過很多苦,后來還送他上了盲人學(xué)校。張坡長大了,朋友們都說他嗓子好,于是張坡開始練習(xí)唱歌。他要做流浪歌手,自己養(yǎng)活自己,同時也掙錢回報父母。
程蓉說:“張坡,你一個人到處流浪,多不方便啊。我陪你去流浪吧,讓我照顧你的生活,好嗎?”
張坡張大了嘴,他沒有想到,程蓉會主動要求和他一起去流浪。他多么高興啊!張坡不愿說違心的話,不想拒絕程蓉。他雖然看不見程蓉的臉,但聽得出她聲音里的真誠。張坡點了點頭,但又猶豫了,說:“可我是個盲人啊?!?/p>
程蓉看著張坡,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可是她無法透過張坡的眼睛看到他內(nèi)心的反應(yīng)。她輕聲說:“正因為你看不見,我才想一路照顧你啊?!?/p>
張坡抑制著內(nèi)心的激動,開玩笑地說:“要得,你就跟著我受罪去吧?!?/p>
晚上,張坡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張坡覺得,自己看不見,今后會連累程蓉,他還是獨自承受生活的疼痛與孤寂吧。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張坡就背著他的行李,拄著他的盲杖,匆匆離開了酒吧。
張坡來到了火車站,這里是流動人口最多的地方。他找了一個家庭小旅社住下,然后,以火車站為中心,一天轉(zhuǎn)一條街,推著他小小的音箱,盡情演唱他的歌曲。聽歌的人們,有的是同情他,有的是真心欣賞他的歌聲,紛紛慷慨解囊。晚上,張坡回到小旅社,一張張地清點鈔票,覺得收入頗豐。如果天天這樣,養(yǎng)老婆孩子的錢就有著落了。張坡孤獨地躺在床上,想起程蓉,又有點后悔了。他后悔沒有帶程蓉出來,如果每天都有這樣的收入,他就能夠養(yǎng)活程蓉了。
一天下午,忽然下起了小雨。張坡沒有帶雨傘,他急忙用盲杖探點著,想到屋檐下躲雨。忽然頭上響起了雨點敲打雨傘的聲音。張坡知道,是好心人在幫他,不由得心里熱乎乎的,連忙說:“謝謝,謝謝?!?/p>
撐雨傘的人卻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張坡的心里一激靈,脫口叫起來:“程蓉,是你?”
“張坡,說好的,我陪你流浪,你卻獨自走了。我都找你好幾天了?!?/p>
果然是程蓉,那聲音充滿了幽怨。張坡拉著程蓉纖細的手,動情地說:“我是怕連累你,讓你受苦?!?/p>
程蓉小聲說:“張坡,我們在一起就是幸福,我什么苦也不怕?!?/p>
張坡握緊了程蓉的手,說:“好吧,程蓉,就讓我們一生相伴吧?!?/p>
于是,張坡和程蓉走到了一起。
沒過多久,程蓉的父親知道了他們的戀情。父親不愿讓女兒嫁給一個盲人,一輩子受苦。程蓉說張坡眼瞎心不瞎,是一個善良的人,她跟著他會得到幸福的。程蓉的父親不能說服程蓉,氣呼呼地走了。程蓉把與父親的爭吵告訴了張坡。張坡激動不已,握著程蓉的手說:“我要給你、給我們的父母創(chuàng)造幸福。如果我做不到,你就離開我!”
沒想到,過了幾天,程蓉的父親帶著幾個親戚來了,他們強行把程蓉“押”回了家。原來,當(dāng)?shù)赜幸粋€小包工頭,新近喪偶。程蓉父親在親戚的游說下,得了一大筆彩禮,自作主張地把程蓉許配給了小包工頭。程蓉被鎖在家里,只等小包工頭用小轎車來娶回去了。
張坡不明白,對他那么好的一個姑娘,怎么突然就離開了呢?憑直覺,張坡認為程蓉是愛他的,這些日子不來見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難。然而,十天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張坡聽不到程蓉鳥鳴一般好聽的聲音,也摸不到那流水一般柔軟的頭發(fā)。張坡傷心極了,他在街頭含淚歌唱:
如果我能看得見
就能輕易地分辨白天黑夜
就能準(zhǔn)確地在人群中牽住你的手
如果我能看得見
就能駕車帶你到處遨游
就能驚喜地從背后給你一個擁抱
如果我能看得見
生命也許完全不同
可能我想要的我喜歡的我愛的
都不一樣
眼前的黑不是黑……
張坡唱著這支歌,在一個又一個城市里流浪。
一天下午,張坡唱著歌,忽然耳邊響起了一陣輕快敏捷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在張坡聽來就像一陣鼓聲。張坡的歌聲戛然而止,驚喜地喚道:“程蓉,你來了?”
輕快敏捷的腳步聲停在了張坡的面前。
“程蓉,你為什么一聲不響地離開我?你不想待在我這個盲人身邊,你可以說一聲再走啊?!睆埰碌穆曇暨煅势饋?。
“張坡,不是我想離開你?!背倘爻槠?,然后說了與張坡分開的原因。她被父親強行帶回家鎖在了小屋里。那個小包工頭來了,程蓉對小包工頭說起了真心相愛的張坡,說起了他們相愛的不易,希望小包工頭放了她。小包工頭被程蓉的真情打動,說服程蓉父親放了程蓉。最近幾個月,程蓉一直在附近的城市尋找張坡……
從此,程蓉再也沒有離開張坡。張坡一門心思寫歌、唱歌。他要用他的歌聲實現(xiàn)一個盲人的承諾,給程蓉帶來幸福。
讓張坡沒有想到的是,程蓉非常能干。
程蓉用了幾個月時間,考到了駕照。然后,用她和張坡的積蓄買了一輛二手面包車。程蓉開著面包車,帶著灶具和被子,載著張坡,從一座城市轉(zhuǎn)到另一座城市。而且,程蓉還經(jīng)常與酒吧、茶樓聯(lián)系,開著車讓張坡趕場演唱,當(dāng)起了張坡的經(jīng)紀(jì)人。這樣一來,他們的收入越來越高。
張坡出名了,還上了電視。一次,張坡演唱完后,妻子程蓉也被請上臺。主持人問程蓉:“你是怎么愛上張坡的呢?”程蓉說:“我被他的歌聲迷住了?!敝鞒秩藢埰抡f:“你有這樣純潔善良的老婆,真幸福?!睆埰滦χf:“我真的感到很幸福。不過,我也有遺撼,別人相對象都是王八瞧綠豆—對上眼兒了,可我看不見,我們沒有對上眼兒。我這一輩子都不能看到我老婆的模樣?!敝鞒秩舜舐暤卣f:“你老婆很美?!苯又謫柵_下的觀眾,“張坡的老婆美不美?”觀眾一齊說:“美!”
(原載《三月三》2015年第9期 江西劉名遠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