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樹建

一盞明亮的燈

◎徐樹建

陳朝陽是個小包工頭，三個月的工程結(jié)束了，陳朝陽找姓朱的大包工頭結(jié)賬，誰知姓朱的居然跑路了。陳朝陽一下子癱了，手下十幾號民工超過十萬元的工資他怎么發(fā)啊。

姓朱的能跑，他就能跑！不吃不喝三天后，臉色蒼白的陳朝陽做出決定：不跑。他無論如何過不了良心這道關(guān)。陳朝陽把情況說明之后，大伙兒立時炸開了鍋，一時間陳朝陽被大伙推搡得跌跌撞撞，他毫不抵抗，跟木頭人一樣任大伙為所欲為。

一個上了點(diǎn)年紀(jì)的民工看不下去了，他攔住大伙，說：“人家要是壞了良心早就跑了，還等到現(xiàn)在？”老民工掉過臉說：“朝陽，你也甭怪我們，我們農(nóng)村有句老話，叫斧頭認(rèn)鑿子，鑿子認(rèn)木，我們是你招來的，所以只認(rèn)你，現(xiàn)在你給個說法?！?/p>

陳朝陽點(diǎn)點(diǎn)頭，說：“這錢理所當(dāng)然由我承擔(dān)，但我暫時拿不出，請給我點(diǎn)時間，我想過了，明天就到城西煤礦挖煤去，一個月干下來可以掙好幾千塊，這樣至多兩年就可以把你們的債還清了?！?/p>

大伙呆了，誰不知道挖煤就是提著腦袋不見天日地掙性命錢？即使運(yùn)氣好留條命，職業(yè)病也夠嗆。

現(xiàn)場沉寂半晌后，那個老民工重重地咳嗽一聲，說：“這個，朝陽，我們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希望你好運(yùn)吧?！?/p>

望著大伙兒離開，陳朝陽這個從不流淚的漢子，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

第二天陳朝陽就下了煤礦，然后像一臺永動機(jī)一樣干了起來，井下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恐怖，保護(hù)措施也相當(dāng)齊全，有工人告訴陳朝陽，這煤礦的老板是個有良心的人。

一晃一個月過去了，這天剛升井上來，還沒洗澡，有人叫住他，那人像是個頭頭兒，三十來歲，一邊翻著考勤表，一邊問道：“你就是陳朝陽？我說，快一個月了一天假也沒休，你這出工太多了吧？”

陳朝陽疲乏地苦笑一聲，說：“為了多掙點(diǎn)錢?！?/p>

那人卻一臉嚴(yán)肅地?fù)u搖頭，說：“為了掙錢是對的，但我得為你的身體著想，這樣，從明天開始你休三天假，等精力充沛了再下井?！?/p>

有人在一旁小聲說：“陳朝陽，這是咱煤礦的老板。”

陳朝陽急了：“我不休，老板，你是好心，可我休不起啊，我欠了人家十多萬元的債哩……”老板有點(diǎn)驚訝，問道：“咋欠下這么多的債？”

陳朝陽把前后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說了，最后無力地說：“快過年了，我總不能不給人家一分錢吧，現(xiàn)在我多辛苦一下，大伙兒也能多得一點(diǎn)錢，所以老板，求求你了，讓我繼續(xù)下井吧！”

老板聽了拍拍他的肩膀，一言不發(fā)地走了。

第二天，陳朝陽正要下井，有人再次叫住他，還是老板。老板說：“陳朝陽，我調(diào)查過了，你說的全部屬實(shí)，但你還是不能下井，瞧你這臉色，再干下去肯定會垮的，至于你的債，這兒有三萬塊錢，算我借給你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現(xiàn)在肯休息了吧？”

望著老板遞過來的一大沓子錢，陳朝陽一時間手足無措，說：“這怎么好？老板，你不怕我拿了錢跑了嗎？”

老板聽了哈哈一笑，說：“你要想跑早跑了，何苦為了還債下井？” 陳朝陽接過錢，恍如在夢中，忙定定神，直奔郵局，三萬塊錢，可以還幾個人了。

正在郵局排隊(duì)，手機(jī)響了，是老婆打來的，電話里老婆用充滿希望的聲音問道：“朝陽，手頭有錢嗎？快過年了，一家老小連件新衣服都沒買哩?！?/p>

陳朝陽用的是那種老式手機(jī)，聲音特大，估計前后排隊(duì)的人全聽到了，弄得他十分尷尬，忙說：“錢倒是有點(diǎn)，可我得還債啊……”

老婆一下子爆發(fā)了：“你就曉得債、債、債，那債憑什么讓你還？姓陳的，你講義氣講信用，我也可以不買衣服不過年，可你老娘、你親生閨女總不能跟著挨餓吧？你現(xiàn)在給我句話，寄不寄錢回來？不寄的話，我我我……這日子沒法過了，跟你離婚！”老婆說到最后忍不住失聲痛哭。小小的郵局里一片死寂，顯然大伙全聽到了，陳朝陽一時羞愧得只恨地上沒條縫，可仍鐵著心腸說道：“可人家也要過年……”

一語未了，老婆把手機(jī)掛了，可以想到此刻她憤怒的樣子。

這時輪到陳朝陽辦理業(yè)務(wù)了，他掏出一張紙條，那上面是十幾位民工的工資數(shù)和銀行卡信息，正填寫單子，肩膀忽然被人一拍，回頭一看，竟是老板。

老板說：“我到這兒取錢，碰巧遇上了你，剛才你老婆的話我全聽到了，你就不寄點(diǎn)錢回去嗎？萬一她真跟你離婚怎么辦？”

陳朝陽苦澀地?fù)u搖頭，說：“我家急用錢，人家就不急？再說我老婆不會真跟我離婚的，她就這么個人，刀子嘴豆腐心……”

當(dāng)陳朝陽寄完錢回到礦區(qū)，老板又叫住了他。

在老板辦公室內(nèi)，闊氣的辦公桌上堆著一摞子錢，老板說：“陳朝陽，這里有八萬塊，加上先前給你的三萬，一共十一萬，夠不夠還那個姓朱的大包工頭欠你的錢？”

陳朝陽嚇了一跳，忙不迭地擺手說：“這是哪里的話？老板，我不能借您這么多錢……”

老板把手一擺，斬釘截鐵地說：“不是借，是還?！?/p>

陳朝陽愣住了，忽然一驚，說：“老板你你你……”

陳朝陽想起來了，那個攜款跑路的大包工頭姓朱，眼前這位老板也姓朱，難道……

老板搖搖頭，說：“那位包工頭，是我一位遠(yuǎn)房叔叔，我追過根了，我叔承認(rèn)了這回事，因?yàn)橘€博欠了好多債，所以就黑了心腸。現(xiàn)在我代他還這筆債，請你收下！”

陳朝陽一時喜極而泣，背負(fù)多日的大山一下子被甩到太平洋了。忽地又想起什么，說：“你代他還了債，他日后拿什么還你？”

老板一笑：“還不還那是我們的事，我有辦法，再說他畢竟是我叔嘛！”

老板說到這里，忽然換了一副鄭重的神情，說：“陳朝陽，實(shí)際上是你的良心打動了我，說實(shí)話，你講信用，我才跟著講信用，其實(shí)我是特意去郵局的，如果你不還民工的債，或許我也不會還你這筆錢。良心，就像是一盞明燈，照亮你，也照亮了我。就是這么回事！”

（原載《百家故事》2015年10月上 河南李金鋒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