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凡修
小黃花
扒園的菜地排列一堆堆滾成球的秧禾
未來得及運走
秧禾堆里還遺留著未擇凈的絲瓜、黃瓜、苦瓜
瘦小、蔫巴、霉?fàn)€
這情形,不比一頭卸了磨的驢
被牽進屠宰場好到哪里去
我看見,秧禾上仍開著許多小黃花
那真實的存在,仿佛數(shù)盞忘了關(guān)閉的燈
在微涼中挨近,彼此依偎的
光芒。一個人站在菜地
被光芒照著,寂寥、空寞
一個人窮其一生,難以閱盡光芒
光芒的力量允許我們多看一眼
被光芒照著,不止一次看見,小黃花還在開放
而秧禾被拋棄
蘇打水
藤蔓都有一個瘋長的頂端
頂端大多被掐去。我仔細觀察這些被掐去的
掐口——心是空的
有蘇打水順著掐口灌進去
無色、無味,但有氣體反應(yīng)
反應(yīng)的過程,也是攀爬、彎曲的過程
吐絲、滋杈,開出小黃花
小黃花頂著幼瓜,纏在架桿上
當(dāng)慢慢長大,瓜果從架桿脫離,懸空
明顯吃重,略微不安
我用布條加固架桿,系緊瓜果,小心梳理這些
藤蔓。蘇打水,從未泄氣
草木狀
一開始就持續(xù)這么久
唯有
鳥鳴與草尖兒緊緊相擁
草木狀是一種自我繁殖
至少,它是主動的,它哪兒也不去
衣兜裝滿草籽
草命緊貼著我
這么被動的滲透反而讓我暗自生畏
但有尺度
那長勢很好的蕎麥
已伸出瓦片。正搭建的
故鄉(xiāng)。會仔細觀察風(fēng)向和地形
少許的神秘與遲鈍的手藝一起
把自己砸中
唯有濕泥中的葉子和遺落的種子不離不棄
密 集
陰天過后的
晴。柳林密集光的同類
光線、光束
其中的一棵披頭散發(fā),枝條過密
蛛網(wǎng)交錯
網(wǎng)眼與堅守殘缺類似
光線錐子般扎進
不破、不漏
網(wǎng)面柔韌得或許是柳林的一塊案板
對于操刀手來說
好像只有這密集的光才任由割宰
其實大多另類來不及切碎就一晃而過了
正是日光最強的時刻
光束黏在刃口上
拴在樹墩的繩子也拽不開
卷 尺
“在一個白房間里”,與這個白房間
相伴的環(huán)境都是白的。堆砌的白
一層層,疊加在身上
更近的殼,更加白
借助抽取的
反向之力,那些走向、游離,以及
突然聽到有人破門而進時
所顯現(xiàn)的凝固的舉止,都將成為
“移動的理由”——刻度醒在黑暗里
麥畦也是有刻度的
我真想做一個澆地的人,至少,那么多的白
頃刻流向我
僻壤處
那兒,慵懶是灰白色的。被蛛網(wǎng)淹沒的
靜垂?!昂湍怯坞x、消失又重返的
柔光”。以及云杉
凋零與蟲孔透亮的雙倍失落
充盈。也漸至
緘默相對,不談及便不會成真
譬如光線、雛菊、鳥屎……
有人用筷子翻揀灰燼
——總是在草木般靜謐又難以辨識的
清晨,你才會
想起這個手持筷子的人
紫 蕺
真實與紋理輪流在場
一種持續(xù)經(jīng)年的
淡辛、微寒,莖葉搓碎后魚腥的氣味
矮小的植株形體和背陰山坡
棲身的殘存須根
插于潮濕泥地
質(zhì)脆的漸尖端頂,只為空寂
凸鼓的節(jié)
敞開
那個紫色的秘密
常常,在遍布地黃、合歡與魚腥味的月光下
成為,“白色的夏天本身”
殊 途
我蹲著,看我的煙葉蹲苗
春天的音喑,成了今夏
響亮的部分
有時
蹲伏在田壟里
成撮的秧禾,也會分岔。只有
凝睇不語,才會配搭
協(xié)調(diào)或不協(xié)調(diào)
即便殊途仍簇?fù)矶虝旱膰?yán)肅
伏天的日頭滲向根部
郁蔥中,總有枯萎、焦黃的
再也蹲不起來
——那些脈絡(luò)各自奔走
其間有楊柳依依
有散發(fā),有撞身。各種異己
不可能重新活一次——“那殊途
只不過是殊途,如今
我不再相認(r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