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爾·波特+曾少立+趙曉芳
蘇東坡是我要拜謁的下一個對象。他不僅是一位偉大的詩人,還是一位偉大的散文家、書法家。但在仕途生涯中,他因極力反對王安石變法而被數(shù)次流放,第一次的流放地便是長江邊城黃州。
蘇東坡原名蘇軾,公元1080年被流放黃州后耕作于“東坡”,不久,他便自號東坡了。司機問我去黃州哪里,我說去蘇東坡紀念館。十五分鐘后,車便停到了遺愛湖公園門口。著名的遺愛湖就在這座公園內,司機告訴我沿人行通道走到公園東側就能看見了。從門口到紀念館大概有三百米的距離,紀念館很新,以黑白為基本色調,具有宋代建筑的優(yōu)雅之風。里面的陳設也很新穎,沒有那種讓人看膩了的玻璃柜,進去后讓人眼前一亮。很明顯,這里的負責人參加過博物館管理方面的專業(yè)培訓,懂得將重點放在實景模型和視聽效果上。
大廳里,鄧麗君的歌《但愿人長久》在循環(huán)播放,這首歌取自蘇東坡寫給弟弟的一首詞《水調歌頭》。
我穿行在一座又一座畫廊之間,鄧麗君的歌聲逐漸消失。第一個畫廊里是蘇東坡各地故居的照片,還有他和弟弟墓地的照片。有一張墓地照片很讓我驚訝,因為之前我曾代表朋友親自去那里拜祭過,那是蘇東坡小妾王朝云的墓地。蘇東坡在王朝云12歲時把她從歌舞戲班中贖出來,并納其為妾,后來,在蘇東坡最后一次被流放到惠州的時候,王朝云去世?;葜菥驮诰嚯x香港不遠的地方,蘇東坡說她是念著《金剛經(jīng)》最后幾句偈語去世的。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她自己熱愛佛法,自然會對丈夫產(chǎn)生一些影響。在黃州的時候,蘇東坡便開始了冥想,并研究起佛經(jīng)來,比如《金剛經(jīng)》《維摩詰經(jīng)》《楞伽經(jīng)》。
下一個畫廊里則是一些蘇東坡流放期間的實景模型。我最喜歡的是他和妻子在一起掰著手指頭計算如何靠他微薄的薪水過日子的情景,這樣的場景對我來說太熟悉了。還有一些是蘇東坡在研究廚藝,比如東坡魚、東坡肉、東坡豆腐、東坡湯,甚至還有東坡餅。
繼續(xù)欣賞那些實景模型,他們太逼真了,有一個是蘇東坡正在彈琴的塑像,而在他身后的墻壁上就寫著那首《琴詩》。
退出大廳,穿過公園朝當初下車的地方走去,快到門口的時候,我停住了,那里有一幅巨大的石雕,上面刻有蘇東坡的《赤壁賦》及蘇東坡立于水上的浮雕。進來的時候,我的心思都在紀念館上,所以經(jīng)過時沒有注意。在《赤壁賦》相鄰的另一座石雕上,是蘇東坡的一首《寒食雨》。
關于寒食節(jié)的來歷還要追溯到很久以前的一個故事——子推綿山焚身。說的是晉文公想讓山里的一位隱士介子推下山輔佐他,但介子推拒絕了,晉文公便命手下人放火燒山,以此逼他下山,然而介子推心意已決,最后活活被燒死了。事后,晉文公非常后悔,命令全國禁煙三天。然而最早的寒食節(jié)可能與儒家祭祖之前于農(nóng)歷三月三沐浴的習俗有關。寒食節(jié)涉及死亡與重生,所以在這首詩的最后一句,我們看到蘇東坡也談起了自己的生老病死,這一時期也正是他信仰佛教的階段。
讀完石雕上的詩文,我便到門口去等出租了。黃岡出租車不多,來來往往的多是公交車和私家轎車。
很高興沒忘帶傘,我在雨中站了好一陣才等到一輛出租車。等車的時候我在想:人們?yōu)槭裁丛敢庠谟曛衼砉珗@呢?或許,他們也和我一樣吧。真擔心那些人從車里出來以后改變主意再乘車回去,那樣我就沒車坐了。于是趁他們下車,我趕緊坐了進去并告訴司機去勝利大街和八一路交叉口。那里是黃岡舊城區(qū)的最高點。謝天謝地,在這幾分鐘的車程里,雨停了。沿著八一路,我一直在找道西樓群間的一塊空地,歷史學家們說那里是被蘇東坡稱之為“雪堂”的房子,以及稱之為“東坡”的那塊農(nóng)田所在地。樓群后面,有很多的參天古樹,但就是找不到我要找的地方。沒有小巷,沒有胡同,只是一棟樓挨著一棟樓。市里最大的百貨大樓位于街道以東,周邊的樹木很高,很明顯是因為某種原因而被特意保護起來的。等雨再下起來的時候,我決定放棄了,于是撐起雨傘,開始沿著青磚湖路下山。
這條路是新近修的,據(jù)說是當年蘇軾每天從他稱之為“臨皋亭”的家到地里干活的必經(jīng)之路。因為他從家門口就可以看到長江,居室因此得名。有一天夜里,晚歸之后,他寫下了這首《臨江仙·夜歸臨皋》: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馀生。
最后兩句招致了一些謠言,人們傳說蘇東坡從流放地逃跑了。當?shù)氐目h官聽說這首詞以后還專門到他家里去巡察了一番。由于蘇東坡名氣很大,這個故事也傳到了皇帝那里,皇帝當場哈哈大笑,但是并沒有因此縮短他的流放期。
這條從“臨皋亭”到“東坡”田的路一直通向過去的一座窯廠,這也是為什么這條路叫“青磚石路”的原因,名字一直未變。街邊的店鋪依然專門出售各種瓷磚。臨皋亭應該就在江邊的這條路上,但是一路上我能看見的除了鱗次櫛比的店面就是百貨大樓,每一個被我問到的人都一臉迷茫。
蘇東坡喜歡去的另一個地方是定惠院,位于江邊,距離這里稍有些遠。初到黃州時,臨皋亭正在修建,于是他到定惠院小住了一段時間。后來,即便是搬到了山上的“雪堂”,他還是會經(jīng)常下山與僧人們聊天。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蘇東坡開始接受佛教。
順青石磚路一直走到青磚湖,然后沿另一條路向西走,這里通向今天最后一個目的地:安國寺。那里是蘇東坡常去的地方,現(xiàn)在看到寺院依然還在,竟覺得有點驚訝。里面有兩座新殿,還有明朝的一座石塔——黃州青云塔。這里除了葬禮,已經(jīng)不再舉行任何宗教活動。寺院和里面的游樂設施一樣,是公園的一部分。我極力想象著僧人們坐在旋轉的大茶杯里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