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利
在紐約跟朋友吃飯時,席間坐了一位沉默的小男生,他很少開口,但因為長相實在英俊,不時會有人問他:“住在哪兒,平常自己做飯嗎?”他一一回答說:“會做啊,因為去外面吃飯?zhí)F,自己做可以省很多錢;借住在朋友家,每天用一小時往返于曼哈頓,不過便宜嘛,也沒覺得有多不方便。”他說完,又開始埋頭吃飯,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說:“這是我來紐約后吃到的最好的一頓飯?!?/p>
一位老畫家忽然開口說:“其實這個年輕人是個插畫家,他爸爸也是很有名的畫家?!崩锨拜呑屗炎约旱漠嬆贸鰜碚故疽幌?,他才很羞澀地拿出手機,給我們看了幾幅,其中一幅是畫一只馬頭,靈氣十足。他幾乎沒做什么自我介紹,那副謙虛的樣子,忽然讓我覺得很不好意思。
畢竟,這是一個特別熱愛自我吹噓的時代。畢竟,像他這樣的“90后”原本是以張揚聞名的。后來我常常想起這個年輕人,發(fā)現他最大的特點是:沒有一點嘚瑟的樣子。
這很有趣。
而這個時代很多標榜自己有趣的人,光是用那副張狂的樣子,就已經把盡力散發(fā)出來的所謂有趣,打了大半的折扣。
不止一次,讀到那種雷同的文章,說什么有趣的靈魂最閃亮,無聊的人是一塊朽木。也許不過就是一個旅行過幾個國家的男人,面對坐在眼前的女人時,恨不得把旅行中所有的故事都從腦海的褶皺里翻出來。他要是聽說女的最近一次旅行,只是去了離這兒一百公里的小鎮(zhèn),簡直能把白眼翻到后腦勺去:“喲,怎么這么沒勁啊?你不喜歡旅行嗎?”他表面這么問,潛臺詞卻是:你這樣平庸的人,活著有什么意思呢?
他大概忘了,這世界上的確有很多人,并不熱愛旅行。譬如康德,他一生從未遠行,每天下午準時出門在附近散個步,就已經完成了自己對世界最大的探索。
旅行本來是一件可以豐富見聞的事,但很多人出個門回來,卻越發(fā)變得狹隘起來,總覺得周圍的人和事都充滿了不可言說的無聊。
又比如一個朋友剛約會過的“海歸男”,開口閉口,三句話不離洛杉磯,動不動就是:“這里的薯條,一點也沒有洛杉磯那家的好吃,差遠了?!蹦阋獑査痪渲苣┒几墒裁矗€是提起一年前的舊事,說在洛杉磯的時候,習慣跟朋友去沖浪。
太想標榜自己是一個有趣的人,反而讓聽的人心生乏味。你這么喜歡洛杉磯,為什么不干脆留在那里生活?你這么喜歡你所謂的有趣,干嗎不直接活在那些有趣里?
生活本來沒什么高低貴賤之分,但這些熱衷于標榜自己有趣的人,總是迫不及待地,把周圍的人劃分到一個“你真沒意思”的框里。
說白了,這些人就是自戀到極點,連對別人的好奇心都一并喪失,把自己放到無限大以后,眼睛打量著別人,深感誰都配不上自己的有趣。
有趣反而成了一種毒藥,稍微做點不一般的事,不用說,一定發(fā)到所有的社交網絡平臺上,收獲一圈虛擬贊美后,還妄圖在生活中讓別人高看自己一眼,滿臉都是這樣的企圖:你看我都這么有趣了,你怎么還沒愛上我?
也許你付出了、追求了,并非因為自己真的喜歡這件事,而是潛意識里覺得:“這樣很酷,如果我這么做,肯定會有不少人覺得我極其有趣?!钡f白了,這種所謂有趣的人那副不時想要別人喝彩鼓掌的樣子,其實真是無聊透了。
這就是紐約那位年輕的插畫家讓我印象深刻的原因,他沉浸在自己的追求里,完全不在意外人怎么看,在事業(yè)之外,他把自己放在一個普通人的位置,從來不覺得自己做的事有多酷。
(王傳生摘自《看天下》2016年第28期,王 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