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
重看我的作品時,我有一點奇怪的感覺:一個人為什么要成為一個作家呢?這多半是偶然的,不是自己選擇的。不像木匠或醫(yī)生,一個人拜師學木匠手藝,后來就當木匠;讀了醫(yī)科大學,畢業(yè)了就當醫(yī)生。木匠打家具、蓋房子,醫(yī)生給人看病,這都是實實在在的事。
作家算干什么的呢?我干了這一行,最初只是對文學有一點愛好,愛讀讀文學作品——這種人多了去了。后來學著寫了一點作品,發(fā)表了,但是我在很長一個時期里并未意識到我是一個“作家”?,F(xiàn)在我已經(jīng)得到社會承認,再說我不是作家,就顯得矯情了。這樣我就不得不慎重地考慮考慮:作家在社會分工里是干什么的?
我覺得作家就是要不斷地拿出自己對生活的看法,拿出自己的思想、感情。作家是感情的生產(chǎn)者。對于生活,我的樸素的信念是:人類是有希望的,中國是會好起來的。我自覺地想要對讀者產(chǎn)生一點影響,也正是因為這點樸素的信念,我的作品不是悲劇。我的作品缺乏崇高的、悲壯的美。我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諧。這是一個作家的個人氣質(zhì)所決定的,不能勉強。
(碧 空摘自《方向》2016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