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雪

(《莽原》雜志社，鄭州 450003)

在故鄉(xiāng)記憶中尋找詩意本源
——讀張鮮明詩集《夢中莊園》

張曉雪

(《莽原》雜志社，鄭州 450003)

《夢中莊園》是一本以“還鄉(xiāng)”為記憶，以“還鄉(xiāng)”為藝術(shù)主題的詩集。作者以觀察者和親歷者的雙重身份游走于被技術(shù)、數(shù)字和計算統(tǒng)治的城市社會，游走于被現(xiàn)代文明迅速推進的鄉(xiāng)村，對幸福和苦難中的生命現(xiàn)象，對自然狀態(tài)和生存環(huán)境下的生命感受進行了詩意呈現(xiàn)、現(xiàn)實對比和哲學(xué)反思。

張鮮明；《夢幻莊園》；還鄉(xiāng)；本源；鄉(xiāng)村命運

一、“詩人的天職是還鄉(xiāng)”

即便沒有人把海德格爾介紹到中國，今日的中國詩人也會十分關(guān)注鄉(xiāng)村的命運并進而強化自己的“還鄉(xiāng)”意識，也會把故鄉(xiāng)當作哲學(xué)來讀。張鮮明的詩集《夢中莊園》，強化了這種看法。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很顯然，即近年來中國城市對鄉(xiāng)村的吞噬——不僅僅在地盤上，更在行為方式、心理感受和觀念意識上的吞噬——使鄉(xiāng)村那古老而安詳?shù)膶徝佬螒B(tài)和作為靈魂棲息地的家園意蘊正漸漸地成為過去。這樣的說法也許并不是妄語。

中國改革開放30多年來把西方社會漫長的道路搬演了一遍。沒有哪一個國家能像中國這樣使12億多人口如此之快地拋掉貧窮落后的帽子。這對于長期貧窮落后的中國人來說，無疑是件值得慶幸的事。但是，我們也看到了現(xiàn)實的另一面，當牛童牧笛的鄉(xiāng)村扔掉牧笛、斜背上現(xiàn)代化的吉他，扔掉竹節(jié)布的頭巾、穿上城市的馬夾之時，我們的鄉(xiāng)村竟變得如此沒有詩意，就如一個淳樸的村姑到城市坐了幾天臺，便穿著大紅大紫罌粟般回到鄉(xiāng)村并成為鄉(xiāng)村的榜樣和標志一樣，顯得丑陋而瘋狂。這是我們期望中的必然的收獲，也是我們期望外的必然的失落。城市正以城市的意愿在廣袤的鄉(xiāng)村復(fù)制著自己，它以鋼鐵的步伐越過鄉(xiāng)村，像流行病一樣使鄉(xiāng)村染上它的色彩，使鄉(xiāng)村變得如它一樣妖艷。也許，從現(xiàn)實出發(fā)，我們沒有理由詛咒這種復(fù)制。但是，詩人自有詩人的良知。

詩人的天職就是對詩意的追問，就是不斷地把人們引入還鄉(xiāng)的路上，并讓人們始終處于幻想的途中，如海德格爾所言：“接近故鄉(xiāng)就是接近萬樂之源(接近極樂)。故鄉(xiāng)最玄奧、最美麗之處恰恰在于這種對本源的接近，決非其他。所以，唯有在故鄉(xiāng)才可親近本源，這乃是命中注定的。正因為如此，那些被迫舍棄與本源的接近而離開故鄉(xiāng)的人，總是感到那么惆悵悔恨。既然故鄉(xiāng)的本質(zhì)在于她接近極樂，那么還鄉(xiāng)又意味著什么呢？還鄉(xiāng)就是返回與本源的親近。但是，唯有這樣的人方可還鄉(xiāng)，他早已而且許久以來一直在他鄉(xiāng)流浪，備嘗漫游的艱辛，現(xiàn)在又歸根返本。因為他在異鄉(xiāng)異地已經(jīng)領(lǐng)悟到求索之物的本性，因而還鄉(xiāng)時得以有足夠豐富的閱歷……”[1]86-87從海德格爾對故鄉(xiāng)和還鄉(xiāng)的闡釋，我們可透視張鮮明創(chuàng)作《夢中莊園》的個中原因。我寫下這個題目，為詩人、也為我自己，能夠把還鄉(xiāng)的路看得更清楚一點。

二、在人與大地之間注入詩性聯(lián)想

現(xiàn)在我們可以走進詩人張鮮明的故鄉(xiāng)了。

作為一個從鄉(xiāng)村到城市的知識分子，作為一個職業(yè)為記者的社會動態(tài)信息的觀察者、捕捉者，作為詩人的張鮮明與故鄉(xiāng)之間的關(guān)系受著地域和意識觀念的雙重剝離。這雙重的剝離加大了詩人與故鄉(xiāng)的距離。居所和職業(yè)所造成的詩人與故鄉(xiāng)的距離，其實正是詩人產(chǎn)生強烈還鄉(xiāng)意識的溫床。盡管如此，他還是無法回到現(xiàn)實中的故鄉(xiāng)，這是社會生活的法則。他所能做到的，只能是按照詩的法則回到他夢中的莊園：“星一層/月一層/風一層/霧一層/再往里去/就是林了/就是鳥唱和蟲聲了/最后，是一片屋/起起伏伏/顫動如亮汪汪的蠶?！?《夢中莊園》)

對于一個生活在現(xiàn)代城市格局中的人來說，你生活在這里，就意味著你已成為城市這架機器上的一個部件、一枚螺釘，你無法從這格局中掙脫。因為你一從鄉(xiāng)村走出，命運就確定了你的位置。每想起這些，你都會黯然神傷。因為詩人知道，無論他是因金榜題名，還是因生活所迫，與故鄉(xiāng)的離別都將是永遠的。家鄉(xiāng)、土地、母親、村莊，都將會成為一幅遙遠的風景：“母親和村莊/一起后退，一次一次/退進金菊揮別的九月/退進柳絲依依的二月/直退成兩行叮嚀的淚/……/滴穿游子的思鄉(xiāng)之夢/洇成了一幅永遠的風景?！?《永遠的風景》)也許，無論詩人做出何種努力，這只能是心中永遠的風景。當然，這殘酷的猜想于今天還未能成為一種事實，因為詩人還存在著，詩還存在著。只要詩人不死，就會有詩意的追問。即使坐在鋼鐵與烈火牽引的機車上、坐在由鐵皮盒化工制品組成的車廂里，詩人的靈魂也會“順著車窗/滑向月光之湖”，去“踩踏那個/由落葉和月光/鋪就的斑駁夢境”。坐在車上的那個“和我同名同姓的家伙”在半道并沒有下車，可“我”下車了，“就像從夢囈著的鳥嘴里/掉下的一粒松籽//嗒然落入那片黑土/沒來得及發(fā)出一聲驚叫/已被林間的露珠/泡得發(fā)起芽來”，長成了大興安嶺的一棵樹。(《在大興安嶺下車》)

由此可見，一個真正的詩人，在任何情況下，任何場合都會靈魂出竅的。也許，有人會說，詩人在詩作中給我們提供的生存環(huán)境，并不是一個完全被技術(shù)、數(shù)字和計算統(tǒng)治的城市社會，而僅僅是一列行進在詩意盎然的大興安嶺叢林中的火車。但是，誰又能說這不是一個由技術(shù)、數(shù)字和計算統(tǒng)治的社會的象征呢？我們的社會現(xiàn)實在某些方面正像一列由技術(shù)、數(shù)字和統(tǒng)治的火車。計算機把世界上的一切都容納在可計算的“硬盤”和“軟件”之內(nèi)，“因特網(wǎng)”把世上的一切一網(wǎng)打盡……“技術(shù)統(tǒng)治之對象實物愈來愈快，愈來愈無所顧忌，愈來愈完滿地推行于全球，取代了昔日可見的世事所約定俗成的一切”[2]198，給詩人留下的只有冒險的幻想和遙遠的記憶。因此，才有了詩人像一個漢子一樣上梁山的野性與爽快：“我們手握馬韁/渾身是膽/馬蹄聲碎/松林如煙//上梁山/上梁山/我們上梁山。”(《我們上梁山》)這是生命原始野性的釋放，也是精神的升騰。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人的生命意志的還鄉(xiāng)。正因為如此，被封建帝王、封建倫理視為匪盜標志的梁山，在一個淳樸的生命看來，那是一種審美，是“爽”！是生命的故鄉(xiāng)！是可以把“火腿和面包/還有礦泉水和雞蛋”當做“大塊的肉”和“大碗的酒”痛吃痛飲一通的地方。

對于一個身囿某一職業(yè)的公務(wù)人員來說，身心都能行進在這自由奔放的故鄉(xiāng)之路的時機是不多的，更多的時機是對鄉(xiāng)村的詩性回憶。其實，詩性記憶的路也不是坦途，它往往要靠詩人的詩性幻想去創(chuàng)造幻象，靠詩人的詩性聯(lián)想去創(chuàng)造意象。只有這樣，詩人的還鄉(xiāng)之路才可能拓展、整平、碾實。顯而易見，詩人創(chuàng)作的《父親與麥子》《牛，陽光，還有青草》《剜野菜》《遛紅薯》《夏日，正午的村莊》《月夜故鄉(xiāng)》等詩作，就是整合了詩人的童年記憶、詩性聯(lián)想、詩性幻想的作品?！陡赣H與麥子》一詩，敘寫了人與大地之間相互和諧的互為關(guān)系。麥子是大地的兒子，父親收割麥子，食掉麥子；父親去世，回歸大地，長成麥子，父親也是大地的兒子。大地生成了父親又收回了父親，并讓父親生成麥子去養(yǎng)育父親的兒子?！按蟮厥怯楷F(xiàn)者和守護者。大地獨立而不待，自然而不刻意，健行而不知疲憊。在大地之上和大地之中，歷史的人把他安居的根基奠定在世界中，作品把大地本身移入世界的敞開之中，并把大地保持在那里。作品讓大地成為大地。”[1]102在故鄉(xiāng)的大地上，人詩意地安居?！斑@時候，草旺成一汪湖水了。牛忘記是在吃草，而以為在夢境里游泳呢?！?《牛，陽光，還有青草》)“狗。伸著舌頭。在樹下，在井邊，做夢?！?《夏日，正午的村莊》)“貓步地道/樹在囈語/狐貍在磨坊的某個角落/聽寺里的鐘聲/一滴一滴/滴入水中燈火。”(《月夜故鄉(xiāng)》)在詩意的大地上，一切顯得如此安詳。就連兒時忍著饑餓去“剜野菜”、去“遛紅薯”那痛苦的記憶，也變得富有詩意：“我進行著祖?zhèn)鞯腻藜t薯工作/就是在土坷垃中/努力尋找肉紅色的紅薯筋/找到它就等于踏上了/迎娶紅薯的小路/就等于握住了新娘的紅腰帶/我那興奮的镢頭/立即閃耀飽滿的陽光/一如迎親的嗩吶?！?《遛紅薯》)在詩人還鄉(xiāng)的路上，一切都變得如此安然。也許，這只是一個美好的騙局。就像詩人筆下的那塊“狡猾”的“紅薯”，“用一根粗粗的筋把我引進空城/自己卻逃之夭夭?！?《遛紅薯》)

三、徘徊于城市與鄉(xiāng)村的憂患意識

這樣的擔心也許并不是多余的。因為我們清楚地看到，盡管張鮮明等詩人們筆下的鄉(xiāng)村如此詩意盎然，但那是被詩人虛擬化的產(chǎn)物，是詩人的鄉(xiāng)村，是被詩化了的鄉(xiāng)村。這樣的鄉(xiāng)村只能作為詩人的還鄉(xiāng)之路，而不能作為詩人的真實居所。詩人的真實居所在城市，但他卻不能安居，因為他是詩人。面對必須居留城市和無法還鄉(xiāng)的現(xiàn)實，詩人成了“懸浮者”。這“懸浮者”坐在失血的城市門頭，眼睛朝著城市，心卻交給了故鄉(xiāng)。正因為如此，他不僅看到了城市的瘋長，同時也看到了鄉(xiāng)村的沒落，看清了沒落的鄉(xiāng)村與城市之間的關(guān)系。詩人看到村女“乘坐著滿耳的新奇/以夢的速度/進城 進城/化蝶 化蝶”。村女所化之蝶不是哲思的老莊，也不是詩意的“梁?！保恰叭諒?fù)一日/蝶和尿素袋子們/變成了抹布/或機器/或零件/或粉香濃濃的媚笑/然后將一縷兩縷人民幣的風/幽幽地吹回熟悉的屋檐去/只是偶爾在夜半/淡入家鄉(xiāng)苦艾般的炊煙”。(《村女變形記》)詩人在進行痛苦的反諷。這是鄉(xiāng)村的痛苦和無助，也是詩人的痛苦和無助。這種痛苦與無助，使他對城市的思考得以實現(xiàn)。他以一種毀滅性的體驗作為他詩的內(nèi)蘊，并借在城市的黑夜里更深入地潛入存在的命運：“起牌以前/牌局就定了/往這兒一坐/輸贏就定了。”(《聽麻壇老將自語》)麻壇本來就是一種殘酷的游戲場所，贏者顯示不了自己的機勇，輸者也顯示不了自己的悲壯。在這個殘酷的游戲場所，詩人讓存在的命運在游戲者的身上敞開，并在游戲者的身上尋找到殘酷的詩意。這種殘酷的命運法則并不為城市所獨有，但卻是城市使這殘酷的法則彰顯在光天化日之下，并一如絕對真理，不可更改、不可侵犯，更毫無羞恥可言。

面對城市——“祭壇坍塌/廟堂上鎖”的城市，詩人想到過逃逸：“那么，就到原野上來/夜幕四合/這里有的是找不到家的游魂/給他們打燈籠吧/送他們到黎明的村口?！?《鬼火——給詩人畫像》)但是，詩人未能如愿。波德萊爾這頭“公牛”用尖利的雙角挑破了詩人的肚皮，使詩人肚腹中的“甜膩”和“蒼白”“一串串地流出”。詩人“被一種巨大的力量打開了，不，是被撕開了”?！俺嗦愕撵`魂之旗，在繽紛的意象之風中獵獵作響”。(《是詩歌找到了我——代后記》)在詩的指令下，詩人把他的目光投向了城市中的“人群”，并從這“人群”身上看到了安慰的無效、努力的失敗和熱情的毀滅。這正如詩人在其詩集《夢中莊園》的“代后記”中所言：“播下龍種，收獲跳蚤……本來是一個十分嚴肅而重要的任務(wù)，可是到了執(zhí)行的時候，卻變成了一種游戲?！盵3]在詩人的筆下，城市里的這些“人群”，每天都在上演著光怪陸離的荒誕喜劇?！耙箍倳鼻∷啤傲林藓鐭舻谋桓C兒”，在這個由各色燈光構(gòu)成的被窩里，“虱子說/人給我以血/我給人以溫存”。(《都市意象之一：夜總會》)在商人看來，商場就是戰(zhàn)場；在詩人看來，商場如同獵場：“獵物磨著牙齒/走進獵人的網(wǎng)/一場撕咬之后/已弄不清/誰是獵物/誰是獵人?！?《都市意向之二：商場》)也許，這荒誕的交換和荒誕的撕咬并不會令人恐懼，這樣的荒誕在任何一個時代的城市里都可見到，面對妖艷的罌粟和迷離的商場，人們完全可以做到處變不驚。

但是，面對詩人筆下的另外一種荒誕，人們就不能不感到一種恐懼，因為詩人筆下的另一種荒誕表現(xiàn)出了一種優(yōu)雅、祥和、安然的姿態(tài)。讓我們看看《年終考評》和《十五年之后》這兩首詩。這兩首詩寫了兩群人：一群是在一個“單位”“上班”的公職人員，遭遇的事件是“年終考評”。所謂“年終考評”，就是給這群“上班”的人一年的工作情況做一個客觀公正的評價。按說，這是“一家人”交流情感的機緣，可惜的是，這里不僅沒有真情真性，連普通的“客觀”也沒有，所有的只是虛偽、阿諛、奸詐、欺騙、互為陷阱。在這里，真正顯現(xiàn)出“他人就是地獄”的惡夢。但他們卻都變現(xiàn)出一種特別關(guān)照、關(guān)愛、友情、和善的樣子?！妒迥暌院蟆穼懙氖恰耙蝗?9級的魚/游回母校中文系的河里/在十五年的江湖相忘之后/進行為期兩天的相濡以沫”的故事。在母?！赣H的懷抱里，這群經(jīng)歷了十五年風雨陽光的畢業(yè)生真該真心“相濡以沫”兩天了。但是，讓詩人或者根本用不著以一個詩人的身份看待的卻是一場在莊嚴、神圣幕布下的荒唐表演。十五年的江湖生涯使他們都具備了江湖“劍氣”和“劍術(shù)”，友情的同室操戈竟然表演得天衣無縫；而作為母親的教師，也沒有十指連心，手心手背都是肉的親情，而是“用心”秤著這群“魚”的分量。這不能不讓人心生一股寒氣。在這里，我們看到這位被波德萊爾這頭“公?！庇秒p角挑破了肚皮的詩人，也變成了一頭生著雙角的公牛，正在無情地挑破生存在城市的這一群現(xiàn)代人的肚腸，讓人看到深藏在這群人心中的危險，同時，也讓人體味到深藏在詩人心中的憂患。當物質(zhì)的貧困對存在著的這群人已經(jīng)構(gòu)不成致命的威脅之時，詩人看到了比物質(zhì)的貧困更大的威脅，這種威脅具有更大的危險?！斑@個危險就在于這樣一種威脅，它在人對存在本身的關(guān)系中威脅著人的本質(zhì)，而不是在偶然的危難中威脅著人的本質(zhì)。這種危險才確定是危險。這種危險隱藏在一切存在者的深淵之中?！盵2]301從詩人對現(xiàn)代城市生活中存在的這種危險的發(fā)現(xiàn)上，我們清晰地看到波德萊爾的影子。如本雅明在評價波德萊爾時所說的那樣，“他對人群的體驗帶有‘痛心和無數(shù)的自然震驚’的痕跡。這些是行路人在大城市的擁擠和喧囂中所經(jīng)受的，這也使他的自我意識更加警覺”[4]79。把本雅明評價波德萊爾的這段話用于評價張鮮明的一些詩作，一點也不為過。張鮮明另外一組以夢為題材的詩，可以清楚地印證我的這種看法。因為，在這組以《波德萊爾是一頭?！贰段沂敲涝贰惰€匙與門》《乘船故事》為題的“夢境”詩作中，我們深深感受到詩人對現(xiàn)代生存的一種深沉的焦慮。這種焦慮使他對現(xiàn)代人生存的危險有更多的警醒，同時也使他在還鄉(xiāng)的“林中路”上迷失。

四、現(xiàn)代詩歌言說中的復(fù)調(diào)

對張鮮明“迷失”的擔心是從《夢中莊園》卷三總題為《在詞語的那一邊》的18首詩中看到的，或者說是張鮮明自己告訴我的。歌德說過大意如此的話：詩人妄自掩藏自己，他的詩說明了一切?！对谠~語的那一邊》這組詩是對一些成語和俗語的現(xiàn)代注釋或解說。乍看題目，《守株待兔》《井底之蛙》《夸父逐日》等，似乎是詩人要敘述一個古典的或民間的古老故事，讀后方明白，詩人不是在借古喻今，而是在現(xiàn)代生存環(huán)境下的現(xiàn)代言說。詩寫得很機智，也能讓人明白一些事情。但是，我要說的是，詩人的這種寫作已經(jīng)陷入了后現(xiàn)代文化的機械復(fù)制的危險之中。在這些作品里，本文前述詩人的那種奪人情智的元素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個社會觀察者對一些社會現(xiàn)象的理智分析。也許，這還不是甚為危險的東西，甚為危險的是詩人在這些詩作中相似相仿的思維方式、話語方式和構(gòu)成方式。這些近乎復(fù)制出來的作品，失去了詩作應(yīng)有的生成力量。讓人一看便知的反諷，再也沒有為讀者提供其他的可能?？梢钥闯?，出于詩人對人的現(xiàn)代生存的焦慮，詩人急于想說明點什么。正是這種急于說明點什么的愿望，使他在還鄉(xiāng)的“林中路”上迷失了。如他自己所言，“播下龍種，收獲跳蚤”。(《是詩歌找到了我——代后記》)由此，我們似乎又一次感受到“城市”的力量和“城市”在詩人身上留下的影子。但這些我認為的缺陷，并不影響張鮮明《夢中莊園》這部詩集的藝術(shù)價值。因為“對藝術(shù)品的態(tài)度應(yīng)該與買馬的態(tài)度有所不同：在一匹馬身上，一個重大的缺點就抵消了它所有的優(yōu)點，使這匹馬身價陡跌；對于一種藝術(shù)品，這個看法應(yīng)該顛倒過來：一個重要的優(yōu)點蓋過所有的缺點”[5]139。更何況，張鮮明詩歌的這個缺點還不至于影響到使張鮮明這匹詩壇黑馬跌價的份上。

[1]〔德〕海德格爾.人，詩意地安居[M]. 郜元寶, 譯.上海: 上海遠東出版社,1995.

[2]〔德〕海德格爾.林中路[M].孫周興，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7.

[3]張鮮明.代后記[M]//夢中莊園.北京：作家出版社，1999.

[4]〔德〕本雅明.發(fā)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M]. 張旭東,魏文生,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9.

[5]〔俄〕康定斯基.論藝術(shù)里的精神[M].呂彭,譯.成都:四川美術(shù)出版社,1986.

(責任編輯 劉海燕)

From Memory of Hometown to Seek Origin of Poetry——Riview ofAPoetryMemoryManorWriten by ZHANG Xian-ming

ZHANG Xiao-xue

(MangYuanMagazine, Zhengzhou 450003, China)

APoetryMemoryManoris a poetry collection，its main topic is the memory of return home. The author treats herself as both observer and the main character， he wanders among the developed cities, overloaded data and the developing villages which is improved by modern civilization. He presents, compares and rethinks the different people with different backgrounds and conditions react when they experiences happiness and hardships in their life.

ZHANG Xian-ming;MemoryManor; return home; origin; fate of villages

2017-01-20

張曉雪(1969—),女，河南南陽人，青年詩人，《莽原》雜志社副主編，副編審。

10.13783/j.cnki.cn41-1275/g4.2017.02.005

I206

A

1008-3715(2017)02-002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