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立山
北宋年間,在四川雕刻的《開寶藏》,是我國第一部藏經(jīng)大典。
遺憾的是,在時光流逝中,這珍貴的藏經(jīng)祖典漸漸地離開人們的視線,慢慢消失殆盡。
文化的力量是巨大無比的。在國人為祖典消失感到無比痛心之際,公元1173年,距《開寶藏》成書僅190年,一部以此為藍本的覆刻藏經(jīng)——《趙城金藏》,在山西運城天寧寺橫空面世,遂以其不可比擬的文化價值,永遠地站在中國文化豐碑的最高端。
因為,它是現(xiàn)在僅存于世的珍貴孤本了!
輝煌與苦難總是相伴相生的。在天寧寺曇花一現(xiàn)后,《趙城金藏》也漸次淡出國人視線,消弭在茫茫時間長河里。
動蕩時代產(chǎn)生文化,但同時對文化又有著極大摧殘力。人們來不及摩研大典的真諦,甚至連他的刻印過程怎樣,首刻人是誰,泱泱大國,竟無人知之。
這一情況,延續(xù)了800年。使得中國文化史再次被逼上狹窄的通道。
期間,幾十代國人為之唏噓扼腕,并苦苦尋覓。
感謝歷史,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推出一個應(yīng)當被歷史記住的高僧。南京名僧范成法師偶爾在山西洪洞廣勝寺發(fā)現(xiàn)失蹤近800年的《趙城金藏》。
宛如驚雷再現(xiàn),閃亮了中國文化史的茫茫夜空。
這已是公元1933年。
兩篇文章,兩個里程碑式的發(fā)現(xiàn)
翌年10月,南京佛教弟子蔣唯心受恩師指派,歷山水艱險,專程來到廣勝寺。校檢這一古版經(jīng)卷。
40天以后,他的研究成果《金藏雕印始末考》一文在廣勝寺一間佛堂內(nèi),劃上了最后一個句號。
同年12月,南京《國風雜志》第5卷第12號刊發(fā)了這一極具權(quán)威的文章。
這一研究考證成果,大致涵蓋以下內(nèi)容。一是為藏經(jīng)正式命名為《趙城金藏》。二是詳盡闡述了金藏的文化價值,描述了金藏的版式、雕印過程及工藝,成書卷數(shù)。三是以明代刑部尚書所作《嘉興藏刻藏緣起》及《永樂大典》、《金史記事本末》的敘述為據(jù),確定了它的首刻人為潞洲長子民女崔發(fā)珍。
于是,一個斷臂求捐,獻身佛家,歷三十年而成此大業(yè)的民女崔發(fā)珍,以其成就世間第一功德的高大形象,無可爭議地將一頂首刻人的桂冠牢牢戴在自己頭上。
時間車輪駛?cè)?0世紀80年代,50年間,蔣唯心的研究成果,被國內(nèi)文化、史學界尊為最權(quán)威的論證結(jié)論。
但是……
也是一次偶然的機會,一個發(fā)現(xiàn),一篇文章,就《趙城金藏》首刻人的身份,改寫了蔣唯心的論證結(jié)果。引起國內(nèi)文化史學界的震動。
一個同樣應(yīng)該被國人記住的名字,山西運城絳縣文物旅游局局長柴廣勝,一位畢業(yè)于師范院校,頗具儒雅的學者型官員。
2016年7月30日,在絳縣縣城東南衛(wèi)莊鎮(zhèn)張上村的太陰寺,筆者有幸拜見了他。
已是午后時分,天空飄起了細雨,淅淅瀝瀝。一絲絲暑熱褪盡后的涼意,泛漫在寺院內(nèi)。與柴局長一起,我們站在《雕藏經(jīng)主重修太陰寺碑》碑亭下,一起慢慢地撫摸著一段久遠的歷史。
800年間,太陰寺晨鐘暮鼓,引僧俗人眾無數(shù)。這碑就在妙曼的佛樂聲中,在川流人群的腳步、喘息聲中,安然地酣睡在大殿的西北角,任風吹雨打。
沒有人高看它一眼。
但柴局長看見了它。
于是,就看見了一段歷史,一段歷史的真相。
是一個里程碑式的看見。甚至是顛覆式的。
那是2007年,他就任文物旅游局長的次年,全國文物第三次普查。
他在殿前駐足彎腰。
碑基早已沒入土里,碑身受日月風雨侵蝕,剝落殘缺,字跡亦模糊泛陳。
從片語只字中,他有了些許震撼,為弄明白全部碑文含義,他將碑文拓片,傳給在北大歷史系讀研究生的兒子。
碑文,明確地告訴人們一段歷史,《趙城金藏》首創(chuàng)者、組織者,不是崔法珍,而是姓尹名矧乃的河南懷洲人,法號實公大法師,其過程記載云:實公五臺山朝拜文殊菩薩,巧遇宋徽宗,帝賜其金刀玉碟,予他廣收門徒之權(quán)力。拜完菩薩之后,得法眼見佛摩頂授記,授信“汝于晉絳之地大有緣法,雕造大藏經(jīng)版”。
這便是《趙城金藏》的緣起。
佛摩頂授信,有無迷信成分,似乎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碑文。
澄清了一個歷史事實,實公大師廣收門徒3000眾,于晉南河、解、隰、吉、平水、絳陽各處寺院,歷三十年基本完成雕造工程。
不幸的是,公元1176年,實公抱憾圓寂。行前,他把未竟之大業(yè)托付給了大弟子崔法珍。
一代大師,宏愿未了,兩年后,大功告成,崔法珍代師完成了將藏經(jīng)奉于朝廷的獻經(jīng)輝煌行動。
碑文把這一段歷史牢牢凝固起來,言之鑿鑿地告白于后人。同時也解開了另一個謎,為什么5000余經(jīng)卷出現(xiàn)在廣勝寺,原來崔法珍曾為廣勝寺住持。
她攜藏經(jīng)于此,應(yīng)該是順理合情的。
同時,碑文還明示,崔法珍獻身佛教之初起,是以“自截左手”明志,并非“斷臂”一說。
至于雕造的一萬余塊經(jīng)板,失耶?存耶?至今仍是一個謎。
柴廣勝的發(fā)現(xiàn),立即在國內(nèi)引起反響。
丁明夷、李際寧等北京專家親臨考證并撰文,中央電視臺等各大媒體都予以報道。
在我國,對石碑研究的專家學者不計其數(shù),為何這塊碑在太陰寺幾百年無人知曉,眾多的館藏、機構(gòu)、著述作都沒有收藏它的拓片或提及碑文及碑文記載內(nèi)容,柴局長道出原委,新絳、絳縣同屬晉南,且相距不太遠,歷次搜集整理研究,恐是新絳縣誤為絳縣,這樣,石碑便失去了逐次問世的機會。
好在,柴局長將此碑收入了《三晉石刻大全》系列叢書之中。
略顯遺憾的是,太陰碑發(fā)現(xiàn)過去近十年了,有關(guān)金藏首刻人一說,國內(nèi)文化、史學界的說法仍是“蔣”說、“柴”說兩條線并行著。
然而,只是學術(shù)之爭,它絲毫不影響《趙城金藏》的本身價值。
云開雨住,灼熱的陽光重新照在寺院,陽光下,太陰碑閃現(xiàn)著熠熠光輝。
碑,是人類用以傳承歷史文化的載體,它堅強、剛硬,雖冰冷而嚴肅。歷史文明的薪火需要歷代人相承相傳,尤是需要當今更多人撐起肩膀勇敢地擔起這一重任。
像永遠不能,也不會忘記《趙城金藏》及實公大師、崔法珍一樣,今人后人,同樣應(yīng)該銘記蔣唯心、柴廣勝這兩個名字。
任重遠,一個有道僧人,危急中,理智抉擇護國寶,功成一念間。
1943年,廣勝寺連同它的金藏,同時接受著戰(zhàn)火的灼烤。
國寶的魅力,是不分國別、宗教、政黨的。
《趙城金藏》再次面世,廣勝寺便風雨驟起。
2016年7月25日,在洪洞縣堤村鄉(xiāng)許村村街掛著中醫(yī)牌匾的一個診所內(nèi),筆者拜見了任重遠(力空)的孫子,84歲的任承教老人。
“那是國寶??!世上無雙的國寶”。老人清楚地回憶著爺爺講述護經(jīng)事件時常說的一句話。
“如果在我手里丟了,或是被外國人掠走,定會是千古罪人?!比纬薪堂嫔氐刂貜?fù)爺爺?shù)脑?,稍后,開始了他的回憶。
日本特務(wù)曾想花重金購買《趙城金藏》,力空豈能為金錢所動,遂坦然拒之。1937年,蔣介石派十四軍軍長李默庵親臨趙城廣勝寺,他們認為既是國粹,即當運往西安,力空同趙城王紹友,張辛生等五位鄉(xiāng)紳一起,以路途遙遠為名,巧妙拒絕。
翌年2月,山西戰(zhàn)區(qū)司令官閻錫山派手下一位師長到廣勝寺找力空,欲將金藏運往吉縣,力空道:“金藏已從下寺搬進飛虹塔內(nèi)密封,萬無一失,再轉(zhuǎn)吉縣,山路遙遠,恐有散失?!痹搸熼L終被說服。國寶終于保存下來。
1942年3月,日寇對太岳根據(jù)地發(fā)起瘋狂掃蕩,駐地日軍欲在三月十八日廣勝寺廟會期間強登塔頂。人們明白其意在竊寶。
《趙城金藏》到了存亡之關(guān)頭!
力空,這位出生在趙城許村,曾做過三任區(qū)長、四任縣長,后遁入空門主持廣勝寺的得道高僧,深知自己同金藏一起,到了危急關(guān)頭。
在俗為官十余年,區(qū)長也好,縣長也罷。他一直恪守“知足、守拙、好學、耐陋”八字人生信條。從政時,興學、修水利,上峰連年考核多是“持身謹慎,辦事認真”的操評。作為佛教中人,他胸藏萬般善念,知理明恥,深明大義。也深知該金藏的價值,是到了該抉擇的時候了。
這是一個風高月黑的夜晚,廣勝寺的佛堂內(nèi),力空主持面色凝重地宣布:從此刻起,他由力空改名為念死,所有以前諸名號,一律取消。
念死!念死!所念何死!所死何念!皆金藏爾!
念之在金藏,藏在人在,死之在金藏,藏去人亡。
堂外,山林中的風嘯聲浪重重。室內(nèi),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抖落披身的袈裟,敞開自己的胸膛,向國人捧出他那顆滾燙的心。
他走出佛堂,沿著山路,披夜色趕往趙城縣抗日政府駐地興旺峪村,與縣長楊澤生商議搶救金藏方案。
3月13日夜,由趙城游擊大隊配合,太岳軍區(qū)25團部分戰(zhàn)士一起行動。在塔內(nèi)取出金藏,由寺啟運,馬隊馱著包袱裹著的金藏,由西而東,奔黎明方向的安澤而去。
之后,為防日軍報復(fù),念死主持于寺旁一洞內(nèi),閉關(guān)3個月時間。
被激怒的日軍欲治罪念死,綁走廣勝寺20余僧人,7月間,聽說念死轉(zhuǎn)移至興唐寺,又血洗該寺,殺僧俗十一人。
1972年10月29日午時,身為山西佛教協(xié)會副會長,被破四舊遣返原籍的念死大師,在許村寺溝半山坡的一間土窯洞內(nèi),為三名求醫(yī)患者開好藥方后,安然圓寂。
時年82歲。
如今,寺溝內(nèi)這誕生并養(yǎng)育大師的土窯洞,早已破敗不堪。三年前,當?shù)佚埲轮鞒衷壥f余為大師在原址修建紀念堂,終因財力不濟而停工。正是雨季,半拉子工程更顯敗相。
只有洪洞城內(nèi)廣場聳立著的大師石像,在日升月落間,靜靜地仰望著飛虹塔。
金藏的輝煌,與大師偉岸的人格一道,永駐日月之間。
斯人永逝矣!此等人物,過往不再。
一塊殘舊的石碑,突兀地孤立在山坡的田禾間,仿佛是為一座煌煌寺廟的衰落而劃上了一個碩大的嘆號。
暑期的灼熱,針一樣刺人,玉米葉像利刃,動起走開便在臂上劃出道道印痕。
站在秋田地里的碑前,環(huán)顧四周,是一片繁榮的喧囂與落敗的寂寞,在相印、在交織、在嘶鳴。
山西運城解州,中條山下。
柴家莊,一個僅1200人的小山村,靜靜地躺在被當?shù)厝朔Q作鳳凰山的懷抱里。
山很優(yōu)美,松柏翠綠,泉水繞流。村東南3華里的一大片開闊山坳,村里人稱之為“和墳”。
人們很難想到,這便是千年前盛極一時的天寧寺遺址。
一個曾經(jīng)誕生過奇跡的寺廟群。
國寶《趙城金藏》便成書于斯。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資料記載,天寧寺建于何年代,見諸文字最早的則是1763年解州知州言如泗撰《解州全志》:天寧寺唐昭宗乾寧中(894-895)易名為妙覺,宋太平興國三年(978)易名“靜林山天寧寺”,歷宋元清三朝四次增修。
關(guān)于它的規(guī)制,《解州全志》對其描述為:“后依條山,前臨坡地,規(guī)模宏偉,中軸線立照壁、山門及諸大殿竣宇嵯峨,散風流云,有泉向東流繞,蒼松古柏,四周風光宜人,為昔日解州八景之一,與永濟棲巖寺、萬園寺并稱為中條山三大禪林。每年設(shè)齋大會,環(huán)千里之內(nèi)外,衣冠士女,云華輻臻?!笔O一時。
一張寫于2007年的一位解州老人對天寧寺的記憶證明:山門前有照壁一座,山門后是大殿兩座,東邊是舍利塔,西邊寺溝、寺季灘,滿井上的龍王廟都是寺院的。
文字描述畢竟是平面的,能佐證天寧寺繁盛,雕印《趙城金藏》怕是最為有力的證據(jù)之一了。
3000僧眾歷30年時間,完成一項雕印工程,其場所之宏大,應(yīng)是不難想象的。當年,選址于斯,這恐怕是一個最基本條件了。
在今天已改名為靜林寺的一間禪房內(nèi),釋常平法師接待了筆者。學富五車的他滿臉興奮地回憶著當年的盛景:“論規(guī)??氨壬倭帧⒄撊藬?shù)多于五臺,香火盛極,一片繁榮?!?/p>
大師描述,把人們帶入那一片繁榮景象之中:幽靜、清涼的天寧寺,18座寺廟相連相通,數(shù)以千百間計的廟堂禪房內(nèi),3000僧俗或雕、或校、或印。晨鐘暮鼓,佛音悠悠。一日、一月、一年、十年、三十年,一項偉大工程告竣。
孕育出中國文化最為輝煌的成果,這寺、這人,便永遠地留在人們記憶之中。
當戰(zhàn)亂、兵革的魔力囂漲于道德之上時,佛法的力量是渺小的。令人痛惜的是,這盛極一時的天寧寺,厄運難免,最終毀滅于戰(zhàn)亂與兵革。
民國初年,中條山土匪猖獗,作惡之匪毒,或易容為僧,或藏于寺院,或以僧人面目搶掠,罪惡累累,患及四方。為絕賊巢,地方紳士聯(lián)名具陳,轉(zhuǎn)奉省令照準,于民國9年(1920年)拆毀。
18座相連寺院,整整拆了三年。珍貴木料,一車車運往山下,被周圍幾個村用于修建學校。埋在土里的石磚條板,20世紀70年代,也被村民用于修建防空洞工程。
留下的只是一片斷壁殘垣,一塊殘碑,兩座塔林。
還有,靜林寺主持大杰大師,于1998年用自己積蓄換回原寺院丟失的兩尊石獅。
兩只高壽千年的石獅子沉穩(wěn)地坐臥在靜林寺殿前,四目炯炯,日夜注視著凡塵俗世的人間煙火。
從沉沉的歷史中蘇醒,釋常平大師輕緩氣息,這位畢業(yè)于建筑大學的高僧,是專程為修復(fù)天寧寺做設(shè)計規(guī)劃而移住此處的。中國至少有五處寺院的修建規(guī)劃有他的功勞在其中。
“恢復(fù)這天寧寺,還佛界一個真實,給世人一份懷念,善莫大焉。”大師語氣堅毅決然。
一片烏云飄來,為靜林寺灑下陰涼。大師雙手合十,送我們出寺。放眼寺廟左右,依然是蜿蜒窄陡的來路,依然是滿坡散亂的石礫,只有寺廟里的炊煙,在漂移、上升。
拆毀一座寺廟,只需要一年、兩年、三年。
而重建一座寺廟,恐怕是十幾年,幾十年都無法完成的。
好在,天寧寺的復(fù)建工程已經(jīng)立項,進入程序之中。
期待著,繁榮再現(xiàn),盛景再世。
兩個小山村,一孔土窯洞,《趙城金藏》的離去。
出廣勝寺北上5華里,便是一個叫南山底的小山村,由此折東而去安澤縣亢驛村,直線距離約80公里。
這是當年《趙城金藏》的搶運路線。
懷著好奇和敬重,2016年8月5日,筆者循著這條線,試圖尋找一份感覺。只不過,重走當年的山路,已不太現(xiàn)實,只能在山間鄉(xiāng)村公路上,與之平行駕車而行。
藍天,白云,流水,霍山腳下的南山底,依然是安靜、悠閑。
七十四年前的1942年農(nóng)歷三月十五清晨,村北溝畔的馮俊老漢推開家門,順手撿起院外小道上的兩卷經(jīng)書。
馮家是村里一個普通的家庭,馮老漢有玉璋、玉璽兩兒子。兩卷經(jīng)書他們自然視為寶貝,白天,兩卷經(jīng)書藏在后窯的神龕里,晚上,則由次子媳婦王海珍裹在包袱背在身上。
1943年,兒子馮玉璽參加抗日組織,兩幀經(jīng)書一直留在南山底家里。
1983年,身為山西新華書店總經(jīng)理的馮玉璽,陪同北京圖書館薛殿璽、王玉良兩位專家,回到老家宅院取出珍藏四十年的經(jīng)書,獻給北京圖書館。
當北京專家要同他兄弟商量報酬時,沒等老二馮玉璽開口,在家務(wù)農(nóng)的兄長馮玉璋即說:“國家的東西,拿走吧。”
兩帙經(jīng)書,一卷《起世因本經(jīng)》取字號第十卷。一卷《佛母出生法藏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微字號第二卷。在一個小山村農(nóng)民手里,珍藏四十多年后,完好無損地無償獻給國家。
北京圖書館為他們頒發(fā)了捐贈獎狀;洪洞縣政府在當年有千余人參加的四級干部大會上,對他們進行了表彰。
同年6月23日,新華社以《老農(nóng)馮玉璋獻出稀世藏品》為題,發(fā)出通稿,高度贊揚馮氏三父子大義無私的崇高精神。
山依然,水依然,南山底村依然是如此般的安靜祥和。
沿著一條窄油小路,我在尋找馮家小院。溝畔的一座荒蕪的院路,柴扉已然,只是沒落的沒有一點生息。
兩帙經(jīng)書曾在這普通的窯洞里,與一個農(nóng)民續(xù)寫了四十年的姻緣,而今,窯依在,人已去,唯空余寶瑰。
大槐樹下,一位84歲的曹姓老太為筆者一行敘述道:“好人哪!馮老漢一輩子善良,教子有方。要是現(xiàn)在的話,賣給了國家,據(jù)說,能得五六十萬哪!”
曹老太娘家婆家都是南山底村,自然熟悉了解村里情況:“老大玉璋終生未娶,老二玉璽在省里當官也已去世,有建軍、建民二子,定居在外。”
“南山底村唯一的馮姓人家,村里已經(jīng)沒有后人了?!?/p>
留下來的是讓每個南山底村人都深感無比的驕傲和自豪,及永遠嵌寫在霍山之巔的無私與大義。
過古縣進安澤,順著藺河不遠,便是安澤亢驛村。
馬馱人背,1942年3月16日,《趙城金藏》從廣勝寺?lián)屵\至安澤亢驛村,安放在馬嶺山半腰的兩孔土窯內(nèi)。
東圪塔山,馬嶺山相峙,藺河從兩山之間流過,河邊靠東圪塔山,便是亢驛村。
村不大,近500人。
深居太岳腹地,小山村有過許多的光榮。當年,太岳二地委便駐扎于此。
村里有不少年輕人,但大都不知道“窯洞”和“經(jīng)書”一事。
當了30多年支書,去年剛卸任的64歲老人黃才恒,頂著烈日陪筆者過河登馬嶺山。
正午時分,異常的曝曬。沒有路,踩著齊腰的野草和碎石,我們氣喘吁吁爬山近千米,終于走近這“地委機關(guān)”。
只有30平米的一個緩坡,兩孔土窯早已坍塌,塌土蓋院,院自然進不去,只能站在高處往下看。
窯洞口依稀看得見,小坡上是滿滿的草叢。
“就是這土窯洞,當年,父親曾領(lǐng)我專門看過這里”。老支書非??隙?。
“父親是當年地委的通訊員,聽父親講,經(jīng)書到這里后,領(lǐng)導(dǎo)寫信給各村武委隊長,信就是我父親送到周圍幾個村的?!?/p>
“還是雞毛信呢”老支書又補充道。當天便有拿槍的戰(zhàn)士民兵,圍在院周圍,保衛(wèi)著經(jīng)書。
“其實,當時。大多數(shù)人都不知道窯里放的是什么東西。經(jīng)書從這里轉(zhuǎn)走后,好長一段時間人們才知道是一批書。
“這是令父親驕傲了一輩子的事,他去世前仍念念不忘?!?/p>
黃老支書在位30年,曾有一次接待了北京來的一位李姓干部,介紹他的父親當年在地委工作,托兒子來此尋跡的。
“還照了相,當時,窯已經(jīng)塌完了?!崩现粺o遺憾。
須臾間,烏云壓下,天空飄起了細雨。
無雙國寶,在一個特殊年代,與這土窯洞有了一次短暫的邂逅。也從此,山有了魂,窯有了魂。令多少人知道了這茫茫太岳山,還有一座馬嶺山,一個無名窯洞。
而今,山還在,窯已經(jīng)沒了。
站在這半山腰,對面的亢驛村,腳下的藺河,盡收眼底,
微風起處,送來陣陣秋的清香。
別了,這馬嶺山。別了,這土窯洞。
《趙城金藏》的前世今生
《趙城金藏》究竟是怎樣的一本經(jīng)書。
它的內(nèi)容涉及哲學、歷史、語言、文學、藝術(shù)、天文、石刻、醫(yī)藥、建筑等領(lǐng)域,包羅萬象。是世界上孤本藏經(jīng)中卷帙最大,保存最完整的一部經(jīng)書。
它雕刻于金代,因發(fā)現(xiàn)于山西洪洞趙城廣勝寺,故稱為《趙城金藏》。
當初,金藏共雕刻6699卷。
現(xiàn)存世4856卷。
其中,國家圖書館4813卷,上海圖書館20卷,南京博物館6卷,北京大學圖書館6卷,廣勝寺3卷,山西博物館2卷,廣西博物館2卷,山西圖書館1卷,太原崇善寺1卷,北京故宮博物館1卷,臺灣中興研究院1卷。
該金藏卷軸裝,上下單欄,以千字文排次第,始“天”終“幾”。
每版23行,每行14字。
《趙城金藏》在廣勝寺問世后,國內(nèi)先后有兩次重印。
1935年,部分《趙城金藏》曾借到北平展覽,“上海影印宋版藏經(jīng)會”與“北平三時學會”從中挑選出宋元明清各大藏所缺孤本經(jīng)籍。共46種249卷,影印冊本120冊發(fā)行。題為《宋藏遺珍》。
胡適先生對此評述;“這是影印磧砂金的一個副產(chǎn)品,其重要性可能不下于磧砂藏的本身?!?/p>
1982年經(jīng)國務(wù)院批準,由古籍管理出版社規(guī)劃小組李一氓主持,任繼俞負責,投入巨大人力物力,以《趙城金藏》為底本,重編《中華大藏經(jīng)》,共計1000冊。由中華書局發(fā)行,珍藏于全國各大院校和各級圖書館。
以《趙城金藏》為底本的《中華大藏經(jīng)》是目前人們最容易看到的藏經(jīng)版本。
2010年6月25日,洪洞縣人民政府以洪政函〔2010〕15號關(guān)于迎請《中華大藏經(jīng)》函,致國家圖書館,敬請《中華大藏經(jīng)》榮歸廣勝寺故里。
時任洪洞縣縣委常委、宣傳部長晉廷瑞持函進京,經(jīng)辦迎經(jīng)全部事宜。
這位精明睿智,頗為干練,生于長于廣勝寺的老部長,是負著一種沉甸甸的責任和敬重感,全程操辦這件事的,廣勝寺及藏經(jīng),對于他本人的意義,是特殊而莊嚴的。
在任期間,做這件事,了卻一樁大心愿,不枉廣勝寺人,亦不枉多年的思想工作崗位。
2016年7月24日,在洪洞縣關(guān)工委辦公室,已轉(zhuǎn)任關(guān)工委主任的老部長,激情滿滿地回憶起大藏經(jīng)的回歸。
是一種情緒了然后的釋然。
珠還合浦七十載,風雨滄桑一千年。
2011年4月20日,在撼天動地的威風鑼鼓聲中,廣勝寺僧人抬著《中華大藏經(jīng)》入天中天殿安放。全體洪洞縣四大班子成員上香、行鞠躬禮。
70個年頭了,離此山門而去,又于山門而歸,千年飛虹寶塔,千年國家金藏,再次永續(xù)千年的欣喜和傳奇。
洪洞縣迎請《中華大藏經(jīng)》影印本回歸廣勝寺,是臨汾本土文化的一個新興。
5年以后,旋風再起。
2016年6月27日,黃河新聞網(wǎng)以“臨汾擬啟動《趙城金藏》復(fù)制工程”為題,向國人釋放出一條爆炸性的新聞。
一項以《趙城金藏》為藍本,采用現(xiàn)代化手段和技術(shù),選用最新標準紙質(zhì)原版復(fù)制工程。
這是一項耗資巨大規(guī)模空前的文化工程。
臨汾,這中華文明根源之地,又一次挺起文化巨人的肩膀,勇敢地擔當起這一巨大的歷史責任,把“一窗昏曉,萬卷古今”的文化境界永遠地奉獻于世人。
歸去來兮,是國寶古籍強大的生命延續(xù),是一種薪火相傳的等待和守望。
更是,今人與歷史一次莊重的綿延不絕的對話。
成此功也,得非有道,復(fù)是有人,更是逢其時。
期待,這一盛事成矣!
責任編輯/魏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