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
不說別的季節(jié),在北方的冬天,你就是我的綠色。
她認(rèn)得的。在桌幾對面乳白色的窄小的一隅,在只有齊腰高矮的紫檀木的花架上。你,以那柔曼的肢體語言,在窗口濾過的陽光的蜜意里,優(yōu)雅謙遜地相互簇擁著,素面朝天地迎迓我的每個晨昏。
你寫意般的葉片,如她那含情的眉眼,盈盈的,仿佛噙著自己的一脈江山。葉葉相似,美少婦的玉指樣,無時不為歸人揚起。葉的根部,有著些許的鵝黃色的窄,悠悠然,行至葉梢,則成了那尖尖的濃綠,而恰似過渡慢板的中段,就是舒展開來的那嫩翠的寬了。一路下來,有致的線型,陪伴色彩的演繹,活脫脫是自然的幻化。
最惹眼的是,在兩片葉子的夾擁中,不時生出的柔情萬種的一條條蔓子,隨性地垂下來,仿佛是要拾起散了一地的細碎的時光。盆與架,隱身在你青蔥的寵幸里。望你,恍惚懸在空中,任伸枝展葉的日子,在流光碎影中禪意。
不經(jīng)意間,你蔓子的梢頭,又會生出一簇小蘭,這是些你活生生的兒孫們呢。這樣蔓蔓綿延,一派薪火相傳的情境。是在黎明,還是在黃昏,抑或在子夜,你的蔓兒竟然揚起身子,從書柜的臺角徐徐地徘徊過來,纏綿悱惻在我的案頭駐足,一副羞答答、欲言還休的神情。難道這是你讓我一朝一夕地參悟你的心事,我讓你一點一滴地感知我的情懷嗎?我們等待的,應(yīng)該是你我不離不棄的承諾。
細細想來,這番過程,應(yīng)該是預(yù)謀已久的。
我們是幸福的,奢侈在愛的預(yù)謀中。
數(shù)不清,跟隨我多少年了,你一如她,癡心得傻掉了似的,鐵定著委身于我和我的那片流年荒月。
不管日月如何輪回,在我的辦公室里,你始終靜在那兒,靜出一副眉清目秀,靜著一季豆蔻年華,靜得那么閑適,而又不失一絲性感與風(fēng)情,內(nèi)斂著一簇淡雅的女人味兒。就那么一蓬她頭巾大小的綠,竟然可以敞開春天般的酥胸,少女似的肌膚,恪守著流淌的時光,恬淡出不散的濃蔭。氤氳開來,一任匍匐在每個塵埃中的日子,都有了可以凝神醉心的氣象。
傾心于你,如我酷愛著女子,而你便是我貪戀的那位佳人。
她懂的,這是我的天性,魚兒一樣游弋在我詩行般的血脈里。
開窗臨江。
一朵朵浪花,恣意成流淌的媚笑,隕落在半老徐娘的記憶里。江面上,粉墨登場的鐵青色的霧氣,冷著一張老臉的哀怨。 還有人老珠黃的萬丈紅塵,被城市燃燒的欲望煮沸了一般。只是,不過如此之后,我懂得了,一切都將是葬于厚雪下一場落紅的傷痛。
歲月之長,不如我的幽思半縷。光陰之淺,不及你的貪夢一場。
這樣想來,面對你,自己真是望塵莫及。一方泥土,一角藍天,一縷陽光,一捧細水,你就可以淡然花的風(fēng)騷,不解風(fēng)情地,只用綠,就妖嬈著自己的生命。
開窗關(guān)窗,都無所謂的。如你,在一個離世界恰到好處的距離里,關(guān)照自己暫且還蔥蘢著詩意的心緒,然后,珍惜自己生命中的每根葉脈、每茬鵝黃,品味自己的每次伸展、每枝顫動,膜拜自己的每寸綠色、每聲呢喃……然后,徹頭徹尾地愛上每一刻的自己、每一處的自己。
應(yīng)該記得,當(dāng)初她把你送來的情境。你羸弱得像個早產(chǎn)兒,纖細、萎縮、寡淡,甚至是一副死氣相。然而,出乎預(yù)料,仿佛沒有多久,你便一日趕一日地出落,漸漸地看得出,竟然是個美人坯呢!而今,你已由孑然一身繁衍成一片景色,滿當(dāng)當(dāng)一盆葳蕤,妻妾成群、兒孫繞膝一樣。
真的,我不及你智慧。
鐘情她一頭過肩的秀發(fā),古老的夜色般濃密,像你紛披的蔓葉。
抑或你紛披的蔓葉,如她的青絲。
常常陶醉于,彌漫在斗室中的淡淡草香,這香,是緘默著的寧靜的味道,是少女生命結(jié)蕾的那段時光的味道,是一個男人把對一個女人的愛恨情仇沉淀成一抹綠色的味道。
一如嗅到了,她婀娜地甩動秀發(fā)、婉約地敞開生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