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
竹笛演奏中的氣韻生動
——以《鷓鴣飛》(趙松庭版本)為例
柳依依
“氣”與“韻”是匿之于中國傳統(tǒng)藝術的靈魂并與感官融合的具有民族性色彩的美學風格。中國傳統(tǒng)武術吸收“氣韻生動說”的文化和美學內涵得以發(fā)揚光大;文學翻譯中通過語音和語義的巧妙配合傳達氣韻之美;中醫(yī)脈診中以“氣韻生動”作啟示,從外部氣機變化推導內部病理。同樣,在音樂作品中氣與韻更是不可少的兩個部分,“氣”注重外現(xiàn)和內在的結合,“韻”則強調虛與實的交錯,這是中國音樂演奏中重要的審美習慣?!耳p鴣飛》即是一首通過“氣”與“韻”在音、技、情上的應用描繪鷓鴣飛翔的視覺畫面,通過深沉緩慢、憂而不傷的旋律來抒發(fā)“至今唯有鷓鴣飛”的深邃情懷的竹笛曲。
氣;韻;竹笛;趙松庭;《鷓鴣飛》
“氣”與“韻”是匿之于中國傳統(tǒng)藝術的靈魂并與感官融合的具有民族性色彩的美學風格。中國傳統(tǒng)武術吸收“氣韻生動說”[1]的文化和美學內涵得以發(fā)揚光大;文學翻譯中通過語音和語義的巧妙配合傳達氣韻之美;中醫(yī)脈診中以“氣韻生動”[2]作啟示,從外部氣機變化推導內部病理。同樣,在音樂作品中氣與韻更是不可少的兩個部分。
在論述“氣”與“韻”之前,首先我們對氣息進行解釋?!抖Y記·祭義》有注:氣謂噓吸出入者。《說文》有釋:息,喘也。《聊齋志異·促織》:“氣息惙然”。又有《莊子·人世間》:“氣息茀然”。皆指呼吸出入之氣。可見,一呼一吸,皆為音之基礎。所謂“無氣不成聲”,氣為音之根本[3]。陳汝衡先生在《說譚》中提到:“夫氣者,音之帥也,氣粗則音浮,氣弱則音薄,氣濁則音滯,氣散則音竭。”[4]而在中國美學中,“氣”是一切美的物質性的根源,又是產生能創(chuàng)造和欣賞美的人的運動性根源。[5]因而,呼吸在賦予人生命的同時,亦賦予音樂以生活、靈動,即藝術生命。呼與吸,張和弛,無不飛揚起靈魂的清靈,激蕩出生命的潮起潮落,朝朝暮暮。而寬廣的音域可以省略一些細節(jié),讓內涵凸現(xiàn)。
常言道:“鼻息無聲神內守?!痹谥竦训难葑嘀?氣息的控制貫穿于整個作品,并蘊涵鮮活的形象特征和意味。下文將分語言性氣息、貫通性氣息和技術性氣息三個層面,就《鷓鴣飛》①本文所用的曲譜由趙松庭親訂并演奏,區(qū)別于陸春齡版。作品中的“氣”加以論述。
1.語言性氣息
語言性氣息,即樂句的頓挫,對作品的情感演繹存在很大的推動力。呼吸語言化,是演奏者對音樂作品陳述性與歌唱性協(xié)調統(tǒng)一的表達,貫穿于旋律始終,又游離于音階周圍,若即若離,與每一個音符輕輕碰撞,慢慢驅散一些雜音,頓挫之間,挖掘音樂表現(xiàn)中蘊藏的潛力和創(chuàng)造力。具體體現(xiàn)在對情感態(tài)度的反映,句與句之間的斷連,音與音之間的力度變化,陰陽剛柔相互感應,產生獨特的語言化音響效果。如下例(《鷓鴣飛》分為引子、A段、B段):
A段的第一個樂句,貫穿于1、2小節(jié)之間。從起始弱入逐漸增強,第3拍再由弱轉強,到第一小節(jié)結束處給人以收束性之感的樂音組合,卻并未結束,轉而緊接著弱入一個“欲罷還說”的帶有裝飾的依舊漸強的兩拍長音,以送音作為樂句的結尾。A段還存在著許多諸如此類的樂句,“欲罷還說”“欲語卻止”的糾結情感和鷓鴣盤旋飛翔的意象融匯成一種深沉的精神之氣。包含在其中的帶有“語氣”性質的元素層疊加至,將樂音的高低、長短,以及音色、節(jié)奏,變化性地匯聚成一種藝術情態(tài),使得樂曲富有規(guī)律和條理。語言性呼吸的運用,促進了技術性呼吸的表現(xiàn),引導了演奏者在演奏樂曲時,對具有語言化情感特征的內在感受。
2.貫通性氣息
貫通性氣息是為塑造作品成熟內涵的更高級、更復雜、更綜合的呼吸方式。著名的二胡表演家張銳先生便曾較為具體地解釋過——“音勢貫”,指的就是在音樂表演中,形成一股大“氣”貫穿于作品的每個音,將整首樂曲圓融貫通,一氣呵成,使得音樂的進行流暢無阻。《詩說雜說》中又說:“氣脈自來,綿綿如繩,前后相連,首尾互應,雖千音萬韻,依然生氣勃勃,躍躍欲動?!睔馐茄葑嘈傻膬仍谠慈?是音樂的原動力。在顫音和半顫音后面,由氣及音帶來的是深層次的精神啟發(fā),演奏情緒隨心波動又反作用于氣息的貫通,其間息息相關。
吹奏過程中,各個呼吸點一以貫通,或大或小、或快或慢、或深或淺、或明或暗的呼吸均視為一體,串聯(lián)成一個大的呼吸概念。正如B段的快板,在氣息連而不斷的過程中,緩緩流淌出內斂的情懷,再結合昆曲蒼樸、幽遠的演奏特點,擺脫了三遍完全重復所帶來的聽覺疲憊感,樂曲末尾的兩個泛音又將聽眾拉回到詩意中,歸于平靜。貫通性氣息是音域不斷流淌的源頭活水。
3.技術性氣息
技術性氣息在這里指氣震音與循環(huán)換氣。氣震音為腹部肌肉震顫引起的氣息規(guī)律性震動。因其頻率的快慢沒有嚴格的規(guī)定,而是根據樂曲的需要進行相應的改變,故其表達具有很強的自由性和創(chuàng)造性,能營造跌宕起伏的美感,從而加強了樂曲的藝術感染力?!耳p鴣飛》的A段主體中,氣震音的運用充斥在每句樂句中,并且著重體現(xiàn)在長附點音及長音上,通過震動頻率、幅度的快慢、大小轉換,表達內心的情感起伏(如下圖所示)。
循環(huán)換氣為吹奏過程中營造出氣流不斷的效果的技巧,把氣技術地使用于特殊的音樂意境中,將似動卻靜、似靜卻動的雙重感受承載于氣脈之上,當旋律暢快地流動,情緒愈發(fā)激動,精神之氣調灑然而出,留人以余味。
《鷓鴣飛》的B段為純粹的循環(huán)換氣的快板,連續(xù)反復三遍,且速度逐步加快,最終達到每分鐘160拍,整段一氣呵成。樂句間的強弱對比充滿戲劇性,斷崖似的落差,彌補了語言性氣息的缺失,將其轉嫁到似吟唱的充滿彈性的氣韻控制中去,把一種感喟,一種情緒,一種席卷身心的氣勢,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達到指氣合一的境界。
技術性氣息的運用和把握,并非一蹴而就,需要在不同的點、不同的面加以發(fā)揮和調整,收放自如,才能使音樂達到情景交融的藝術效果。
“韻”為“氣”的啟發(fā),韻律依附在藝術生命之上,成為藝術精神的一種體現(xiàn)?!绊崱蹦茏屓寺?lián)想、回味。如果把“氣”比作音樂風格的內在涵量,那“韻”就是音樂風格內在涵量的外化。它求得的是在藝術化的“動”中,留以欣賞者靜態(tài)的回味,且傳達了內心所掠過的思想。《說文》釋:“韻,和也。從音員聲”?!队衿丰尀?“聲音和曰韻”。蔡邕在《琴賦》中說道:“繁弦既折,雅韻乃揚?!逼渲械摹绊崱睘槁曇糁C美的意思[7]?!抖Y記·禮運》有:“五聲六律十二管”,其中的“律”指的是音律、樂律?!绊嵚伞倍謴淖置嫔峡幢阃嘎冻隽艘魳返膶徝狼槿?在音樂創(chuàng)作與鑒賞的作用與反作用之間逐步形成,用之于音樂的描述和分析顯得尤為貼切。
在音樂的表現(xiàn)上,韻律分支出動勢性的音韻,以及內涵性的意韻。
1.音韻
音韻為樂音的流動造成的動態(tài)感。陳幼慈在《琴論》中曾論述:“夫音韻者,聲之波瀾也。蓋聲乃大地自然之氣,鼓蕩而出,必綢直而無韻,迫觸物則節(jié)族生,猶之乎水之行于地,遇狂風則怒而涌,遇微風則纖而有文,波瀾生焉。聲音之道亦然?!盵8]可見,音韻代表的是一種聲音上的質感,不是簡單意義上的“改簡作繁”,而是在原有樂音的基礎上,賦予“動”的意識。
《鷓鴣飛》引子中的四個意味深長的長音,通過加入前倚音、波音、顫音,運用氣震音、指震音、虛指顫音,加之氣息上的變化,在音樂自由的狀態(tài)下行進??扇窝葑嗾呃L音域卻又不顯得拖沓,在沉寂的長音中自然地融入不易察覺的起伏,為A段的進入作了鋪墊,留下了音勢上的懸念。引子最后一個指震的長音漸隱,從音量上看是漸弱,從音色上來說是逐漸暗淡,但它似逐漸消失了的外在感覺,是留有余味的泯滅。微弱的最后一絲音響效果盤旋式地環(huán)繞,并且引發(fā)了A段起始音渾厚、低沉的趨動勢,為前后做了良好的銜接。引子承載著起伏轉折的責任。
2.意韻
意韻是一個美學概念上的詞匯[9]。清代的學者王夫之在《古詩評選》卷五評謝靈運《登上戌鼓山》中的一段話,將“意韻”點明得十分透徹:“言情則于往來動止、飄渺有無之中,得靈蠁而執(zhí)之有象;取景則于擊目經心、絲分縷合之際,貌固有而言之不欺。而且情不虛情,情皆可景;景非滯景,景總含情;神理流于兩間,天地供其一目,大無外而細則垠。落筆之先,匠意之始,有不可知者存焉?!痹谝忭嵵?物韻和情韻均不是孤立存在的,物與情在一定的境界之下,將實體與虛幻有機地融匯到一起。
在意韻之中,《鷓鴣飛》的物韻和情韻均沒有孤立存在,物與情在空曠的天界之下,將鳥起鳥落演繹得逼真完美,將實體(鳥本身)與虛幻(它的精神世界)有機地融匯在一起。
意韻的內核可分為物韻和情韻,匹配音樂元素的兩極化傾向。
物韻是物理化的韻致,通過對實物形象化的描繪,貼切地將真實的事物展現(xiàn)出來。在竹笛的演奏中鮮明地表現(xiàn)為運用技巧,制造出豐富的擬聲效果,從而營造物像的形態(tài)。引子處的四個音在拉長效果的基礎上,加上與顫音、指震音的結合,將鷓鴣拍動翅膀的樣子擬聲化。指打笛身的動作與鷓鴣拍動翅膀在某種程度上形、聲合一,吹奏時氣的輕重緩急,將鷓鴣高低、遠近、快慢的飛翔姿勢和狀態(tài)栩栩如生地表現(xiàn)出來。引子弱入的起始音與末句漸隱的結束音形成了首尾呼應,鷓鴣在欣賞者的視野中飛來又走,畫面有始有終。
情韻為藝術生命精神的審美思考造就的富有浪漫氣息的畫面感,它又是一種情懷,交雜著生命的鮮活與沉靜,融合著生生之氣與靜默,綻放出無華之美[10]。趙松庭所作的《鷓鴣飛》,受啟發(fā)于李白的詩作《越中覽古》:“越王勾踐破吳歸,義士還鄉(xiāng)盡錦衣。宮女如花滿春殿,至今惟有鷓鴣飛”。全詩透露出了深深的哀傷,昔時的繁盛和今日的凄涼均通過鷓鴣的飛翔來表現(xiàn)[11],成群飛翔的場面是熱鬧的假象,卻也只剩鷓鴣在王城故址上飛來飛去罷了。物是人非的傷感縈繞在整首曲子中,從第一只鷓鴣飛入眼簾開始就定下了滿目蒼涼的基調,甚至連樂句間的呼吸也空得滿是失意的滋味。
演奏一首觸動人心的笛曲,在巧妙運用技藝的同時,更應注重對樂曲深層次的挖掘——樂曲的情感與所要呈現(xiàn)的物像交相融合,由“氣”及“韻”,以“韻”托“氣”,使得演奏脫離了聽覺上的局限性,在藝術生命精神的烘托下得以升華。藝術的創(chuàng)作從生命的“氣”的體驗開始,到“韻”的展開終結,從而達到“氣”和“韻”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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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黃向苗)
Artistically Vivid in Playing the Bamboo Flute—Taking Partridge Flying(Zhao Songting Version)as an Example
LIU Yiyi
“Qi”and“yun”are aesthetic styles embraced in the soul of traditional Chinese art and integrated with senses.Traditional Chinese martial art absorbs the cultural and aesthetic connotations.The literary translation conveys the beauty through the combination of pronunciation and semantics.The traditional medicine pulse derives internal pathology from external changes.Similarly,“qi”and“yun”in music are two indispensable parts.“Qi”focuses on combination of the external and internal,while“yun”emphasizes interlacing the virtual and real.It is an important aesthetics in Chinese music performance.The bamboo flute musicPartridge Flyingapplies“qi”and“yun”in the sound,skill and emotion to describe the flying of partridge and express the feelings.
“qi”;“yun”;bamboo flute;Zhao Songting;Partridge Flying
J632.11
A
2016-05-21
柳依依(1992— ),女,浙江浦江人,寧波大學音樂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主要從事蛟川走書及竹笛理論和演奏方法研究。(寧波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