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音淡薄誰曾賞,古意飄零自可憐。
不似秦箏能合意,滿堂傾耳十三弦。
(《曾鞏集》)
【品讀】
曾鞏,字子固,北宋大儒,世稱南豐先生。《宋史》說他:“為文章,上下馳騁,愈出而愈工,本原六經(jīng),斟酌于司馬遷、韓愈,一時工作文詞者,鮮能過也。”是的,曾鞏文章在宋代的名氣非常大,大到什么程度?從下面這個故事可以看出來。
蘇洵在其父蘇序去世后,一直想請人寫一篇墓志銘,但事情還沒做成,蘇洵自己也去世了。蘇軾和蘇轍在處理蘇洵的遺物時,想起了父親這一心愿。但蘇洵生時并未明言請誰來寫,蘇軾于是憑己意斷定:父親想請的執(zhí)筆者,應(yīng)該是曾鞏。
宋神宗熙寧元年(1068),蘇軾向曾鞏寫信,希望他為自己祖父寫篇墓志銘,并附上關(guān)于蘇序的一些材料。這封信寫得極其誠摯,開筆就說:“軾叩頭泣血言。”信末這樣寫道:“伏惟哀憐而幸諾之!豈惟罪逆遺孤之幸,抑先君有知,實寵綏之!軾不任哀祈懇切
之至!”
曾鞏沒有推托,寫下《贈職方員外郎蘇君墓志銘》,是文雅重清通,沒有任何廢詞。在那時,三蘇的文名已經(jīng)播傳天下。蘇洵去世后,蘇軾兄弟便請曾鞏寫了篇《蘇明允哀辭》,此文述說三蘇的影響:“三人之文章盛傳于世,得而讀之者皆為之驚,或嘆不可及,或慕而效之,自京師至于海隅障徼,學(xué)士大夫莫不人知其名,家有其書?!?/p>
由于親恩重大,難以言說,是以古人在至親去世之后,往往不會親自寫墓志銘這類文章,而是請他人執(zhí)筆。在操辦這些重要事情的時候,蘇軾兄弟請求幫忙的人是曾鞏,從這個選擇就可以窺見曾鞏文章在當(dāng)時的分量。
也許是文名太大了,所以宋人對曾鞏的詩也有期盼。然而曾鞏的詩,似乎未能滿足宋人的期待,所以引發(fā)了這段公案:曾子固到底能不能詩?一直到近世,此話題仍被人們討論。
譬如陳衍,就對“曾子固不能詩”這個說法不以為然:“古人詩文合一,其理相通,斷無真能詩而不能文、真能文而不能詩。自周公、孔子,以至李、杜、韓、柳、歐、蘇,孰是工于此而不工于彼者?其他之偏勝而不能兼工,必其未用力于此者也?!保ā妒z室詩話》卷二十六)
錢鍾書先生曾受學(xué)于陳衍,他在《宋詩選注》里認(rèn)為,曾鞏的詩在唐宋八大家中,“遠比蘇洵、蘇轍父子的詩好,七言絕句更有王安石的風(fēng)致”。此說也與陳衍接近。
其實這些說法,比起去讀曾鞏詩作這件事來,一點都不重要。曾鞏這首《贈彈琴者》,述說了一位彈琴者的遭遇。某種程度上,此詩亦是詩人自述。眾所周知,古琴聲音低沉,不如古箏能夠迅速吸引人。不過,在古人的思想中,古琴地位高于古箏。這是因為,聽似淡薄的琴音,內(nèi)中實有至味。曾鞏其詩與人,風(fēng)味亦同于古琴。
曾鞏立身嚴(yán)謹(jǐn),為官治事亦非常嚴(yán)格,在生活中卻顯得非常溫潤。他與人交,知無不言,即使是招惹怨懟也不后悔;對于別人的長處,則必定大力揄揚之。據(jù)其弟曾肇說,曾鞏事人盡禮,即使有人不懷善意地前來拜訪,他也以恭相待,最終使客人心悅誠服而去。
王安石初時聲名不彰,曾鞏賞識其才,就不遺余力地把他引薦給巨公歐陽修。王安石得志之后,由于理念的不同,曾鞏“遂與之異”。有一次,宋神宗問曾鞏:“你覺得王安石是個什么樣的人?”曾鞏說:“他在文學(xué)、行義方面都不遜色于揚雄,但因為‘吝,所以比不上揚雄?!鄙褡谡f:“王安石輕視富貴啊,他怎么吝了?”曾鞏回答:“我指的是他勇于有為,吝于改過。”神宗深以為然。
曾肇說曾鞏“未嘗著書,其所論述,皆因事而發(fā)”。歐陽修主政時,有次大臣討論典禮,異議紛紛,未有定說。曾鞏撰文一篇,一解眾惑,也為歐陽修解困。然而在當(dāng)時,即便是親戚也不知道此文是曾鞏所作。直到十多年后,歐陽修退休在家,曾鞏才告訴他此事。歐陽修驚呼:“此吾昔者愿見而不可得者也!”
曾鞏其人如此,其詩寫得如何,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原作者:鄒金燦。選自《南方人物周刊》2016年30期,薦稿人:陳海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