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佑
那時候剛好下著雨,柏油路面濕冷冷的,還閃爍著青、黃、紅顏色的燈火。我們就在騎樓下躲雨,看綠色的郵筒孤獨地站在街的對面。我白色風(fēng)衣的大口袋里有一封要寄給南部母親的信。櫻子說她可以撐傘過去幫我寄信。我默默點頭。
“誰叫我們只帶來一把小傘呢?!彼⑿χf,一面撐起傘,準(zhǔn)備過馬路幫我寄信。從她傘骨滲下來的小雨點,濺在我的眼鏡玻璃上。
隨著一陣拔尖的剎車聲,櫻子的一生輕輕地飛了起來。緩緩地,飄落在濕冷的街面上,好像一只夜晚的蝴蝶。
雖然是春天,好像已是秋深了。
她只是過馬路去幫我寄信。這簡單的行動,卻要叫我終身難忘了。我緩緩睜開眼,茫然站在騎樓下,眼里裹著滾燙的淚水。世上所有的車子都停了下來,人潮涌向馬路中央。沒有人知道那躺在街面的,就是我的,蝴蝶。這時她只離我五公尺,竟是那么遙遠(yuǎn)。更大的雨點濺在我的眼鏡上,濺到我的生命里來。
為什么呢?只帶一把雨傘?
然而我又看到櫻子穿著白色的風(fēng)衣,撐著傘,靜靜地過馬路了。她是要幫我寄信的。那,那是一封寫給南部母親的信。我茫然站在騎樓下,我又看到永遠(yuǎn)的櫻子走到街心。其實雨下得并不大,卻是一生一世中最大的一場雨。而那封信是這樣寫的,年輕的櫻子知不知道呢?
媽:我打算在下個月和櫻子結(jié)婚。
(選自《小說界》1981年第1期)
“從她傘骨滲下來的小雨點,濺在我的眼鏡玻璃上”,看似不經(jīng)意的敘述,卻非常有畫面感。這一濺,成了戀人間最后一濺,生離死別的一濺,成了櫻子在“我”生命中最后的美好的記憶的一濺。不大的雨,“卻是一生一世中最大的一場雨”,痛之切矣!富有詩意的雨景,富有美感的蝴蝶,景愈美,情愈哀。美好的事物何以陡然消失?!那即將到來的婚禮呢?“濕冷冷”“孤單地站著”的又豈止郵筒?
“為什么呢?只帶一把傘?”一句簡單的回問,內(nèi)心無比地自責(zé),我們可以想見一個內(nèi)心哀痛、精神恍惚者的喃喃。痛何如哉!
不細(xì)讀這些“余文贅字”,又怎能體會作品凄美的造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