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詩琦

賽車界的“男神”

程叢夫常需要在兩種狀態(tài)中切換。第一種狀態(tài)時，他是風光而強悍的職業(yè)賽車手，以常人難以企及的速度飛馳在某國或某地的賽道上；另一種是他的日常生活，真實、家常，煮面、逗狗皆是拿來曬到朋友圈的樂趣，經(jīng)典場景是他家名為肉肉和球球的兩只狗慵懶地趴在一邊，一身休閑運動服的他在健身單車上獨自奮戰(zhàn)。

他是圈內的明星，中國最頂尖的賽車手之一。在國際水平的賽事中，作為中國本土車手，程叢夫創(chuàng)造了無數(shù)個第一：“勒芒24小時耐力賽中國第一人”、“紐博格林24小時中國第一人”、“DTM德國房車大師賽中國第一人”、“F3中國第一人”等。

這些賽事中，程叢夫往往置身于一群德國人、意大利人、英國人等歐洲車手之間，是惟一的中國面孔。在比賽中，國籍不能改變什么，超車時沒人在乎你來自哪里；但國籍也意味著什么，因為發(fā)源于歐洲的賽車運動早已形成一套完備的培訓體制和上升路徑，而他來自一個沒有任何賽車傳統(tǒng)的國家，倒也并駕齊驅地置身其間了，這本身即是一個奇跡。

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卡丁車賽事進入中國，程叢夫第一次接觸到了這項被稱作“賽車手的搖籃”的運動。1995年北京順義建起了第一個卡丁車賽場，1996年第一屆北京卡丁車順翔杯賽舉辦，北京人程叢夫憑天時地利趕上了這些節(jié)點。在尚來不及弄清這到底是新鮮的娛樂或者正經(jīng)的體育競技時，他就已經(jīng)是冠軍了。1996年到2001年間，從每一屆北京卡丁車比賽到澳門、香港等地的挑戰(zhàn)賽，他每一年都會拿到冠軍，以及幾個亞軍。

在國內贏遍比賽的時候，程叢夫還只是一個中學生，母校是著名的人大附中，因他在校期間拿過太多冠軍，以至于劉彭芝校長深深記住了這位“偏科”、“不務正業(yè)”的學生。校長多年來常在校園演講或媒體采訪中拿他舉例，“學習成績一般，還經(jīng)常因參加訓練耽誤上課，但學校認為他有特殊天賦?！?/p>

這種天分，現(xiàn)在的程叢夫已經(jīng)很難從中攫取到什么愉悅感了。他談起少年時代的鋒芒，既驕傲又謙遜。驕傲在于，同場競技的對手可能已有二十五六歲，而他，作為一個老在贏的小孩，毫不客氣地聲稱在國內贏很容易；謙遜在于，他強調自己很幸運，幸運地出生在一個支持自己的興趣且有經(jīng)濟實力的富裕家庭，幸運地在早年出國，進入到國外賽車手的培訓體系中。“僅靠天賦沒有用，”他說，“要靠對勝利的渴望和對這項運動的付出?！?/p>

年輕一輩的賽車手談起程叢夫，已然帶著對前輩的崇拜。新一代賽車手征戰(zhàn)歐洲賽車圈時，毫無疑問會提到的賽車手，便是著名的程叢夫。程叢夫當年進入邁凱倫車隊青訓計劃，第一站便是闖蕩雷諾方程式并且拿到年度季軍，成為中國賽車史上的一段傳奇。資深賽車記者黎明京說過，“程叢夫走了一條獨特的路，當然也是目前中國方程式里面達到最高境界的人。”

第一人

僅在11月，程叢夫便有奧迪R8LMS杯上海站的比賽和澳門世界杯賽兩場賽事。其中，澳門那場比賽的賽道他從未跑過。他的目標明確而具體，希望能拿到好成績。而好成績的標準是，26個車手里，他希望跑進前八或前六。

2013年4月，程叢夫加入奧迪車隊。加入奧迪后，程叢夫參加了奧迪R8 LMS杯和WEC兩項賽事?，F(xiàn)階段，程叢夫代表奧迪車隊出賽，這是他最看重的事情，也是他所面臨的新的挑戰(zhàn)。他是第一次跑澳門賽道，加之對手強大，判斷前三的可能性不大，而以他的成績又不至于只拿到前15名?！?017年可能就沖著前三名去了?！彼兄殬I(yè)運動員的樂觀。

他敢于挑戰(zhàn)未知的領域，敢于選擇一條從沒有人走過的道路，這是他不斷創(chuàng)造改變的驅動力。

他生于1984年，30歲出頭，20年的賽車經(jīng)驗。參與的比賽無數(shù)，“每場比賽都想贏，每場比賽都有壓力”。他不喜歡把目標放得很遠，不喜歡計算將來的回報。投入產(chǎn)出比，那是商人之道。運動員的哲學是簡單行事。他喜歡壓力，享受競技的過程，自稱最滿意的比賽是能贏的比賽，但凡輸?shù)舻谋荣惥秃翢o樂趣可言?！叭绻奶炷銓Τ煽兌紱]有什么渴望，那也就該退役了?！?/p>

2001年，程叢夫17歲，獨自去英國闖蕩。他在國內贏遍了，去英國后反轉為輸遍。賽車是一項起源于歐洲的賽事，國人很熟悉的舒馬赫據(jù)傳4歲便從父親那里得到第一輛卡丁車，賽車手們在八九歲時起步很常見。技不如人雖在情理之中，對當事人來說卻絕非輕松。

成績上的打擊顯而易見。英國雷諾方程式比賽是世界最高水平的青年方程式錦標賽，他效力于非常好的Manor車隊，隊友們可以包攬前三名。而他的賽績卻始終是二十多名，中下游的水準。同樣的發(fā)動機、同樣的車隊基礎支持，“證明我是技不如人?！奔夹g之外的問題同樣棘手。賽車圈多是外國人，亞洲面孔都少見，程叢夫喜歡安靜，亞洲人的靦腆無助于他在賽車領域取得突破。車隊的外國工程師教育他，有話直說。

賽車是程叢夫的夢想所系，這構成了他的全部壓力。他可以順理成章地接受和歐洲本土車手們的巨大差異，認清現(xiàn)實，然后專心去讀大學。沒人會驚詫一個初來乍到的中國人在賽車領域的失敗，正如沒人會相信他能夠創(chuàng)造奇跡，留在這項徹徹底底由歐洲人主導的運動中一樣。

困難擺在那里。僅僅第一步，程叢夫就花了兩年時間。這一步并不是指的提高技術、有所進步，而僅是意識到自身的問題所在。他說，去英國兩年后，他把自己變成一張白紙，重新學習。這是極大的挑戰(zhàn)。優(yōu)秀的車手太多了，程叢夫說，“他們都是我的對手，我只希望能夠強大自己。”

2006年，他拿到英國雷諾方程式全年第三名，得到英國汽車聯(lián)合會頒發(fā)的優(yōu)秀車手表彰。全年11站比賽，32臺車參賽，他是惟一的亞洲車手。這被程叢夫視為非常重要的一個表彰，代表了對他去英國后多年努力的回報。

超越自我

賽車運動永遠追求極限。賽車手的職業(yè)生涯永遠依賴于競技水平，換言之，成績是唯一的生存條件。車有問題，運氣欠佳，對手太強，或者自身弱，任何主客觀原因都可能導致成績不佳。

為了追求第一，程叢夫需要不斷自我挑戰(zhàn)。他不僅需要超越對手，還需要超越自己。 成為職業(yè)賽車手后，這種要求每一刻都不停息，因為每一場比賽，賽車手都需要去挑戰(zhàn)極限——剎車做到最晚，加油做到最早，直線的速度爭取最快。

某次參加勒芒24小時耐力賽時，有段時間他需要在凌晨開車，視覺條件極差，又要拼命追求好的速度，危險性極高，他特別專注也特別疲憊，拼命想著要跑快一點，有時難免冒出“我現(xiàn)在到底在這里干什么”的想法。那場比賽他跑了全場第四，還剩四小時的時候把車交給隊友。這種國際A級賽事，第四名是非常好的成績，只是樂趣沒能持續(xù)到最后。他的隊友撞車了，退賽。

“比較悲催，但是沒辦法。”他說，“在追求極限的情況下，人都有可能失誤?！?/p>

他理解這種失誤。最近在上海參加R8LMS杯賽，程叢夫第二位發(fā)車，本是非常好的位置，結果電子系統(tǒng)意外出了故障，掉到第五名。他想爭冠，試圖超越前面的對手時對方不讓，結果車碰了，以退賽告終。

勒芒24小時耐力賽同世界一級方程式錦標賽（F1）、世界汽車拉力錦標賽（WRC）并稱為世界最著名的三大汽車賽事。不同于別的賽車運動，比賽對賽車的耐力和速度都是極大考驗。因比賽地點在法國西南部小鎮(zhèn)勒芒而得名，被稱為世界上最艱苦最具挑戰(zhàn)性的比賽。在部分直線賽段，賽車最高時速達到350公里以上。由于比賽艱苦競爭激烈，有時超過一半的賽車無法抵達終點。

程叢夫曾于2008年獲得76屆WEC勒芒24小時耐力賽LMP2組第三名。那是他第一次參加勒芒賽，也是中國人第一次參加勒芒賽。外媒報道稱：程叢夫創(chuàng)造了歷史，他是第一個參與這項頂尖賽事的中國賽車手，也是第一個完成比賽并且站上領獎臺的中國賽車手，他把名字牢牢地印在了中國賽車紀錄上。

2016年的成績他并不是十分滿意，但他不焦慮。程叢夫不喜歡受負面情緒的困擾，他希望能在職業(yè)素養(yǎng)的范疇內去實實在在地解決問題。他認為亞洲車手有這種通病——考慮太多，思想包袱重。在他看來，賽車手不必擔心不該擔心的事情，比如明天是否有車開，“不把現(xiàn)在的車開好，明天你當然沒有車開?！?/p>

“發(fā)現(xiàn)問題后，你就知道問題在哪，你就知道解決方法?！背虆卜蛘f。

職業(yè)運動員要求良好的自律。賽后，他將暫別北京的家，等待他的是歐洲高原區(qū)的常規(guī)訓練：保持日常兩個半到三個小時的耐力訓練，運動量達到每天一千五到兩千卡路里。訓練項目多樣，射擊、越野、滑雪、攀巖，這是因為賽車手的能力需求也是多元的，包括專注度、平衡、協(xié)調和耐力。

程叢夫沒有想過能成為職業(yè)賽車手，沒人走過這樣一條路。少年時，去歐洲只是一個簡單的想法，可是具體事務的經(jīng)驗為零，沒人知道怎么去、去哪個車隊、找誰訓練、怎么練。他的父母也看不到職業(yè)發(fā)展的明天，金錢投入?yún)s是必須。他記得，成為廠隊簽約車手前，每年家里的投入以百萬計，“那會兒一百萬足夠在北京二環(huán)買套房了?！笔潞竽炒尾稍L他總結，得到還是大過失去，開玩笑說若不是賽車，十八九歲的他說不定會開著超級跑車，整天泡妞、喝酒。

人人愛車。賽車是極限運動，對青少年來說是很刺激的事情。而對程叢夫來說，他把青少年時期對賽車的執(zhí)著和熱愛保留到了現(xiàn)在。同齡人朝九晚五坐辦公室，他則開著賽車奔馳在世界各地的賽道上。賽車改變了他，教會他簡單行事。他計算了一下，自己的人生還有一萬多天，所以，“跑好每一場比賽。過好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