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敬
他一身光潔,不教塵土染青枝一派清香,不許歪風留邢氣她發(fā)展進步,只爭朝夕一株竹筍出生,半月升高十尺,一月長成大竹,幾年就是戰(zhàn)士她不務虛名,但求實際做根扁擔,能挑千萬里做副籮筐,能裝百斤米縱然當做柴燒,也煮熟飯食縱然化為灰燼,也要養(yǎng)肥田地
——現代詩人郭小川《楠竹歌》
清晨,露水順著竹竿流淌而下,空氣中透著微涼。清風吹過,時而會驚動竹梢的鳥兒。白天陽光斜照,隨著竹子間距的不同,竹林遠遠近近會呈現不同的深綠色和淡綠色。此時,不禁想起在這清風竹海聲中,章子怡身輕如燕地中飛來飛去;聽到《笑傲江湖》中魔女任盈盈彈奏的那首《清心普善咒》的古琴聲……“竹可焚而不改其節(jié),玉可碎而不改白”,自古以來中國文人雅士就喜歡竹子,以至于在室內掛著竹子的國畫,在室外種著竹林。蘇東坡也曾吟唱過“可以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小時候,家里種有竹子,那是爺爺的竹林。記憶中,爺爺總是扛著鋤頭,拿著鐮刀出門。春天時,從竹筍鉆出泥土到筍葉脫落,他會花更多時間照料,因為牲畜會鉆進竹林咬斷竹筍。新竹子長出來以后,他會忙于清理雜草,挖掉多余品相差的竹子,讓竹子自由通風呼吸。曾有疑問,為什么是挖竹子,而不是砍竹子,他說砍斷的竹子會留下一節(jié),下雨后很容易爛根,進而會破壞整片竹林都遭殃。
中國的篾匠都是如此,沒有自己去買竹子編織竹器的傳統(tǒng),他們都會有一片屬于自己的竹林。
一年一年伐掉老竹子,給新竹子生長騰出空間。這時的老竹子看似沒有了生命,其實篾匠正在讓它們“重生”。篾匠的工具不多,一把篾刀,將竹子盤成細篾條。再就是小鋸、小鑿子等,還有一件特殊的工具就是“度篾齒”,鐵打成像小刀一樣,安上一個木柄,兩把插在一個地方,刀刃相對,間距就是需要加工篾條的寬度,把柔軟結實的篾中間穿過去后,篾的表面會修飾得更光滑和圓韻,這種刮篾方式起到打磨的作用。如此,加工出來的篾都很有柔韌性,適合做細篾籃子、涼席等。
在編制竹器時,篾匠們會選長相粗壯、經過風霜的竹子。以這種竹子為原材料編制的竹器,會質地堅硬,歷經時間的風霜,也不會輕易壞掉。
根據竹篾的粗心寬窄不同,所用之處也有不盡相同。教細一點的篾帶著竹子的表皮,叫“青篾”,這種篾最結實,會用在竹器的受力部位;不帶表皮的篾,稱為“黃篾”,不如青篾結實,但是會用在籮筐、簸箕的主要部位。
竹筐、竹床、竹椅、竹籃、涼席等等,在編織完成后,篾匠會仔細端詳這些出自自己之手的竹器,不是欣賞,而是挑毛病,哪里太粗糙容易刮手、哪里影響美觀、籃子的柄是不是能夠承擔更多的重量等等,他們都會想辦法解決。從篾匠這個身份中走出來,站在使用者的角度,這是他們的超脫。
中國,地域廣袤,民族、風俗差異差異巨大,是先有竹編還是先有需求,這沒法分辨明白,也無證考據,但是,因地域差異、氣候差異而導致的竹木材料差異這是顯著的,四川的慈竹,竹節(jié)長,竹質細膩,適合編制竹編字畫和瓷胎竹編,如若拿慈竹編制常規(guī)簸箕或者竹編背簍,卻是大大的不好,因為慈竹如若不染色而保持本色的話,過一段時間就會出現烏黑或是蒼白色澤,而不會出現紅褐色,在竹編藏品色澤方面來說是下下之品,但是做成字畫,通過一系列的處理之后,卻能編制出巧奪天工的精美字畫和瓷胎茶器。浙江東陽,有木雕技術做支撐,數量眾多的毛竹,可以編制一系列細膩的立體竹編,卻是因為其毛竹竹質細膩,如若換成西部的楠竹,我想就比較難制作出精美的立體竹編,至少也是會達不到所想要的效果,一域竹林,一方竹器。
風俗習慣造就了竹制品的風格,安徽、浙江的提籃具有復古風格,其款式和提柄具有極強的地域差異,而西部地區(qū)的提籃則強調樸實大方,古典風不太明顯,所以,在過去地區(qū)相對閉塞、長時間的市場需求形成了獨特的制作工序和制作技巧,這種地區(qū)特有的技術優(yōu)勢不會輕易被改變,也是其他地區(qū)不能輕易掌握的技巧,一是現代竹編行業(yè)的頹勢(后繼無人)的原因,還有就是市場經濟所決定的。
湖南,廣西的竹編簸箕、篩子相對比較便宜,一般簡易的水果提籃也是這兩個地區(qū)能夠大批量的生產,或是人工成本的原因,或是采用半機器的原因,幾元到十幾元錢就能夠供貨,而如若一定要生產高端竹制品的地區(qū)生產它們,一是沒有師傅愿意做,二是需求者也無力承擔高昂的費用,比如讓四川青神生產浙江的東陽立體竹編,我想著將是一項耗費巨資的嘗試,也終將會因為區(qū)域材料的錯位、技術側重點得偏向而導致嘗試失敗的。竹編行業(yè)如今的師傅多為年邁者,已經沒過多的精力去嘗試創(chuàng)新,尤其是風格、款式的整體改變。
每每有愛好者拿著其他地區(qū)的竹編樣式問我能不能幫他做一些,我會直接拒絕并盡我所能告訴他產品的原產地,并建議他們去找相關地區(qū)的行業(yè)人士進行制作加工,這樣不僅我能騰出更多時間把擅長的竹編特色做好、做精,更是為了能讓竹編愛好者花最小的經濟代價得到最純正的、最滿意的地域風格竹編制品。
曾幾何時,眾多竹器,滿足著人們對生活的不同要求。夏季的夜晚,坐在陽臺竹搖椅上吹著涼風,街坊鄰里拉著家常,皮膚與竹子的距離從未走得如此之近,光滑、涼爽、可感知紋理起伏,那時時光過得慢;在農村,竹器算家中工具的半邊天,簸箕里的谷物、大豆、花生、干菜等等,在時間和好天氣的作用下,有了陽光的溫度,進而加工成各種食物,隨著時間流轉,給四季的生活增添色彩。
竹子生長于山村草野,而竹器卻離我們如此之近?;蛟S,在篾匠師傅看來,照料竹林編織竹器,不僅僅是一項謀生手段,更是與自然對話的一種方式。因為每一件竹器背后,都有著篾匠師傅的汗水和獨特的審美。所以,竹器的溫度,需要有心人去感知,去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