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浦彌太郎
我小時候很容易發(fā)燒。因為扁桃腺經(jīng)常發(fā)炎,年幼時我動不動就感冒、喉嚨痛,時常得向學校請假。
這是發(fā)生在我小學二年級的事。那天我又發(fā)了高燒,在家中裹在棉被里休息。
由于雙親都有工作,姐姐也有事出門了,同學都在學校準備上課,我一個人落了單。
空蕩蕩的家中本是早已熟悉的環(huán)境,但此時竟顯得陌生,甚至有些可怕。電視也看不進去,只覺得越來越無聊。但我還在發(fā)燒,身體使不上力,也沒辦法爬出被窩去玩。
就在無聊的空當,我早已不陌生的寂寞和不安又趁機跑了出來。這下子,就算嘗試看書或做白日夢,我也無法順利調劑心情了。
就在我一個人躺在床上時,門鈴響了,原來是級任導師來探望我了。
我穿著睡衣去開門,與其說高興,不如說是緊張。因為來的可是全校最可怕的男老師。在教室里,老師總是板著臉讓人難以接近,在校外看到他感覺更是嚴肅,讓人緊張。
然而那天,從老師身邊傳來鳥兒的叫聲,聲源的主人原來是只綠繡眼。老師單手提著一只小小的鳥籠。
“松浦君,身體還好嗎?這只鳥暫時寄放在你這里,等你身體好一點兒了,就根據(jù)這張說明書幫我照顧它吧?!?/p>
接過來的紙上有老師棱角分明的字跡,詳細記載著給飼料、供水以及清理糞便的方法。原來他擔心不能去學校的孩子一個人在家會覺得寂寞和無聊,特地帶著自己心愛的寵物來探病。
當時我年紀還小,看到綠繡眼,簡直興奮極了,甚至連自己還在發(fā)燒都忘了。
綠繡眼十分小巧,羽毛就像鶯餅一樣呈黃綠色,有一圈白色眼環(huán),體形圓滾滾的。平時它“啾咿啾咿”地叫,不過在繁殖期有時會拉長音調,變成“唧——啾咿唧——啾咿唧——”。
它撐開羽翼的模樣也可愛極了,我看得入迷,怎么都看不厭。
看電視覺得無聊,綠繡眼卻對年幼的我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等身體好了一點兒,我便仔細照料它,還為它畫了畫。
不久等我退了燒,能夠去上學,我便把畫送給老師。當天傍晚,綠繡眼就被老師帶回了家。
即便沒說什么慰問的話,但老師把自己心愛的寵物帶來探病,還留下它陪伴我的那份溫情,直至今日回想起來,我心里仍會升起暖意。雖然已經(jīng)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但綠繡眼糞便的氣味和它那圓溜溜的眼瞳,我依然記憶猶新。
人對于自己討厭的事情很容易遺忘,可是受到過的親切對待和溫柔記憶,卻始終不會褪色。不過,與其將這份溫情原原本本地回報給老師,我更希望自己能像老師那樣親切地對待他人。
我想讓這份溫柔與真誠在生活中日復一日地循環(huán)。
如果大家愿意這么做,就算不靠金錢與得天獨厚的環(huán)境,一定能以其他的方法找到幸福、體貼與親切。在從前是理所當然的情感,但是對現(xiàn)代人卻成了必須努力才能收復的東西。
聽說有個大富豪在借錢給一個窮學生時這么說:“你不用還錢給我,等你進了社會,有能力借錢給別人時,再把那些錢借給需要幫助的人?!?/p>
他的這番話說得實在太好了,不是嗎?
數(shù)十年過去了,我在同學會上與老師再會,并鄭重地為了綠繡眼的事道謝。我告訴他當時自己有多高興,得到了多大的安慰。結果老師對我這么說:
“那只綠繡眼已經(jīng)死去了,不過你小學時畫的那幅畫,現(xiàn)在還裝在畫框里掛在我家的墻上呢?!?/p>
又一次,我的心接收到了溫暖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