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若說白酒是酒中的男兒,那么紅酒就是酒中的女子。
喝白酒,走江湖,決生死于須臾,取勝敗在剎那。在一根禪杖隨意往來時,打得興起,從懷中扯出一根鹵狗腿,啃一口,舉起酒葫蘆狂飲一氣白酒。此時,別說五臺山的山門,就是野豬林,灑家也去得;就是高太尉的府邸,灑家也敢于去闖。
喝紅酒,則宜于一人獨坐西窗下,妝容已罷,水袖不揚,望著遠處的晚霞,望著天涯的歸帆,目光迷離,愁緒如霧,“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洲”。此時,手中拿著杯,杯中有紅色酒液,一小口酒入喉,兩滴清淚流出,落入杯中液體里,激起一絲絲波紋,就如自己心里淡淡的愁情。
古人說,喝茶的器具,越瓷上品,邢瓷為次,都堪飲茶,但相比較而言,越瓷優(yōu)于邢瓷。所謂者何?“若邢瓷類銀,越瓷類玉,邢不如越,一也;若邢瓷類雪,則越瓷類冰,邢不如越,二也;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綠,邢不如越,三也?!闭f了半天,一句概之,茶湯斟入邢瓷,顏色為紅,斟入越瓷,顏色青綠,以此定下兩瓷品級。無論如何說,喝茶用瓷杯,是最好不過的。
喝紅酒,用瓷杯也未嘗不可,尤其青花瓷杯,讓人很容易聯(lián)想到江南,聯(lián)想到五湖的荷花;聯(lián)想到斷橋上,白娘子與許仙相遇時一低頭的溫柔;聯(lián)想到黃梅戲中沁出的那一抹淡淡的紅暈,迷醉了晚霞。
以玉杯喝紅酒也很不錯。一杯在手,玉色溫潤,酒色優(yōu)雅,酒波在杯中輕輕一漾,有一種閨中少婦紅樓遠望,看見夫婿得勝歸朝,匹馬入昭陽受賞時破顏一笑的感覺。貴妃醉酒,眼波蕩漾,長袖曼舒,輕舞一曲《霓裳羽衣舞》,此形此態(tài),酷似玉杯中紅葡萄酒蕩漾的情態(tài)。
古人愛用金杯銀杯盛紅酒,這實在是庸人所為。紅酒之美,本自天然,猶如西施洗衣,逢人遠遠呆望,一低頭,一抹紅暈飛上臉頰,給人一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感覺,那種美是素面朝天的,是妙趣天然的,是不需要佩金戴銀裝飾的。
無論小家碧玉,還是大家閨秀,一沾金銀則俗。
紅酒,亦當如此。
盛紅酒最好的器物,應是高腳玻璃杯。
在酒的世界中,紅酒就如一個絕色女子,她獨倚高樓,望穿秋水,等啊等啊。春花秋月,雁飛長天,時間一天天過去,心中那個修長潔凈的影子,一直遲遲不見登場,遲遲不見來赴這個千年等一回的約會。就在紅酒長嘆轉身,即將離去時,身后傳來一聲輕響,倏然轉身,只見高腳玻璃杯就站在燈火闌珊處,望著自己微笑。那一刻,紅酒一聲輕盈地道:“你到底來了!”然后縱體入杯,兩情盈盈,再難分離。
紅酒與高腳玻璃杯的結合,是一種極致之美的結合。那種美,美得清,美得亮,美得狐媚,美得邪性。
從此,紅酒從典雅走向嫵媚,從含蓄走向開朗。
紅色酒液,從此靜靜地臥在高腳玻璃杯中,不起一絲顫動,沒有一點兒波瀾,讓人見了,無端聯(lián)想到閨中少婦小睡情形。此時,她是著了紅色絲質睡衣的,隔著白色羅帳,隱隱的,如嬌嫩的荔枝,管他窗外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管他窗外鳥鳴如珠蟬聲如水。帳中紅顏,自是輕盈一夢,猶如潔凈的柳絮。此時房內爐煙裊裊,升上高空,鸚鵡籠子里一對鸚鵡打著盹兒:一切都靜到了極點,也凈到了極點。
此情此景,氤氳如一顆露珠,讓人不敢出聲,生怕聲音一出,震破了它,流溢一地,難以收回。
紅色酒液在高腳玻璃杯中無聲蕩漾,猶如女子臨去時回眸一瞥的眼光,那眼光蘊含著萬千言語卻偏又不說破,偏要欲語還休,眉風帶愁。后來,在照片上看見夢露,看見那種說不盡道不明的目光,突然就想起高腳玻璃杯中紅酒蕩漾的樣子,想到中國的一個成語——媚眼如絲。
高腳杯中盛紅酒,如果一定有一個名字,就叫女兒醉吧,或叫女兒媚,也無不可。
至于用高腳杯喝紅葡萄酒,最好用大拇指和中指捏了,其余纖纖三指高高翹起,做蘭花狀。
喝紅酒,最好是一對戀人,獨占著小店的一角,案頭供著一支紅玫瑰,搖曳出淡淡的馨香。
喝紅葡萄酒,不應喝醉,其中韻味,就在輕輕一抿淡淡一笑中。
編輯/賈馥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