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
我讀小學(xué)時,家門口開了一家小花店,出售鮮花和小卡片。自從發(fā)現(xiàn)了這家花店,幾乎每天放學(xué)歸來時,我和小伙伴們都會迫不及待地跑去店里轉(zhuǎn)一圈。囊中羞澀的我,雖然沒有購買花束的能力,卻十分迷戀待在花店里的感覺。
花店老板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姐姐。我忘記了她的模樣,卻對她的溫柔脾氣和甜美笑容印象深刻。我們這群調(diào)皮的小孩每天跑去她店里轉(zhuǎn)悠,從不消費,她卻從來沒有趕過我們。有時空閑了下來,她還會耐心地教我們識花——滿天星、勿忘我、非洲菊……還給我們講各種花的寓意。
有一回,花店姐姐送了我一朵紅色劍蘭。那朵劍蘭的莖部略有些彎曲,影響銷售,她舍不得扔去,于是問我是否愿意將它帶回家。我自是滿心歡喜收下,如獲至寶地捧回家,養(yǎng)在水瓶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某天我回家時,突然發(fā)現(xiàn)那家花店空了,它的舊址很快就入駐了新商鋪。我總期盼花店有一天能回來,總希望再度有機會聽花店姐姐給我們介紹新的品種,可是這些愿望終究沒有實現(xiàn)?;ǖ甑南В钅晟俚奈沂淞撕靡魂囎?。
往后的20多年里,那家花店成為我記憶里一個很特別的存在。無論走到哪一座城市,每當路過花店時,我都會忍不住往店里面望一眼,期望在里面看見一個年輕的、滿臉洋溢著燦爛笑容的花店老板。
上周五傍晚,我坐在沙發(fā)上,側(cè)過頭久久地凝視著窗外,仿佛在看一部節(jié)奏緩慢的老電影:白色的月亮一點一點地升上去,粉色晚霞慢慢地在天空中聚集,夕陽的余暉投射在對面建筑物的玻璃窗上,風(fēng)一陣一陣地拂過,從窗口溜進來,帶來恰如其分的涼意……
許久沒有遇上這樣一個醉人的黃昏了,色彩絢麗有如水彩畫。我就這么坐著,等待夜色一點點下沉,等待這個城市變得安靜溫柔起來,等待腦海中的回憶走進時光隧道。
我曾騎車追趕夕陽,拼命地蹬腳踏板,雖然明知再怎么努力也趕不上它下沉的速度;也曾無數(shù)次在下班后獨自跑去樓頂眺望夕陽,站在空曠的大平臺上聆聽風(fēng)聲,看底下的人行色匆匆。每每此時,我都能深切地感覺到內(nèi)心的躁動正在逐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和。那些不曾真正閃過光的英雄夢想,終于在這一刻從疲憊的生活中解脫出來,顯露它的原貌。
每天都會與無數(shù)陌生人擦肩而過。我喜歡在路上觀察周圍的人,打量他們的衣著、表情、動作、所攜帶的物品,由此猜測他們的心情,想象他們的經(jīng)歷……往往一趟出行歸來,我早已經(jīng)樂此不疲地為途中遇到的陌生人編織好了一連串的故事。
去往機場的地鐵上,我遇見過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精神矍鑠,面帶微笑,衣著清爽整齊,手捧一束鮮花。不知道他是否即將去迎接他的愛人,但愿如此。
也曾遇到過在地鐵上默默垂淚的姑娘。她坐在我正對面,不時地看手機,不時側(cè)過頭望向隔壁車廂,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弄花了她的妝容。
最令我難忘的是一位在冬日路燈下讀書的中年男子。寒風(fēng)瑟瑟,他始終沉浸在書中的世界,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也忽略了冬日的冷峭。
在廣袤無垠的世界里,我們默默存在如叢生的雜草,卻各自暗藏深不可測的故事。有些相遇的瞬間,就像飛馳而過的地鐵,以為那便是過去了,可是駛過時的轟隆轟隆聲,偶爾又會在耳畔響起,讓人回味、溫習(xí)、懷念,一如我今日又想起當年那個花店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