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瓊蕾
小妹,姐姐要走了。
她靜默,手中機械地排列著泛黃的撲克。
窗外夕陽失神地端詳著大地,她散落于人世的目光籠著一層淡淡的薄紗,有些灰暗。幾抹涂著憂傷的灰黃色平鋪在我們之間。我在這頭,她在那頭,默默無言,兩個人咫尺無言更寂寞。
往返城鄉(xiāng)之間,我在日暮時分歸家,與小妹重逢在夕陽。我忘不掉暖融融的夕陽里那燦陽般的笑容。
我們坐在翹翹板上,夕陽映照的明媚,金黃的光線飄落下來。小妹背對夕陽,溫煦的光披在她身上,身體四周簇擁著毛茸茸的光輪。握緊身前的橫桿后,用力蹬地,升在空中的小妹倏地落了下來,笑聲彌漫在空氣里,跳躍到我心里每一個角落。不遠處披著金箔衣的葦草沙沙地伴和。小妹的眼珠仿佛波動著一層清亮的水膜,木棕色的瞳仁上流轉(zhuǎn)著閃閃發(fā)光的笑意。那雙眼,好似嵌在花瓣上透亮純凈的露珠,有黯淡世間萬物的光芒。這一瞬里,我意識到原來世間有這樣純凈的快樂。
可是,終有與美好格格不入的事物。我忘不了慘淡的夕陽下那失意的眼眸。教室里,一群孩子熱鬧地說著周末出游。小妹跑去弱弱地問:“可以帶上我嗎?”那些孩子滿臉嫌棄地走開了。小妹回到角落里呆滯地望向窗外,一股冷氣凍結(jié)了她目光中曾帶有的靈動柔軟,結(jié)成堅硬的冰。這落寞在我心間如揉進了一把玻璃,刺痛著。
“那個傻子,你姐來啦!”伴著一陣輕蔑的笑。我瞪著那個頑劣的男孩。他一吐舌頭,溜煙跑了。
放學(xué)后走在路上,夕陽像沒攪勻的蛋黃胡亂地涂抹在天空中,晚風(fēng)一陣兒,山上的樹林嗚咽起來,路邊的雜草疲倦地倒伏在地上,變成了青黃色。這是盛夏呀,該是小妹最璀璨的年華。我說,姐明天帶你去玩。
她緘口不語,低頭摩擦著手上雜錯的水彩,手指搓紅了,水彩仍頑固不化。純白的校服背后也張牙舞爪著煩亂的顏色,交叉的圖案猙獰著面孔,像是在叫囂。是剛剛的那些孩子嗎,還是更多那樣的人。
我目睹過夕陽墜落時的荒涼,以為人間的冷落不過如此,卻不知,人心還可以更荒涼。人間的荒涼抹去了小妹的明媚。
她變得失魂落魄,看著電視,眼中卻充斥著空洞,目光掃過的地方都蒙上了灰白色。落寞地排著撲克,直勾勾盯著,有些倦,目光好若電力殆盡的手電射出的光線,蒼白了世間。我漸漸地畏懼了這雙眼,它冰冰的,帶來無所適從的迷茫。大人們也喋喋不休,說她懶,說她笨,怎么連加法也不會。
難道智力殘缺就要遭歧視、冷落?他們的生命無關(guān)塵世的不堪與生活的瑣碎,他們的降臨只關(guān)乎生命本身的純粹。這真真至至的純粹,又何嘗不是一種恩賜。
我轉(zhuǎn)身,準備離開。
“姐姐,早點回來?!毕﹃柊档乩镆矒溥暌宦曅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