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輝麗
陌上晚歸,一輪月升在石橋上方。人會老,花會落,而天上的月千百年來都是一輪清輝,撫過把酒守候的古人,又輕籠低頭匆匆行走的今人。多少前塵舊事都化成風(fēng)煙漫卷,只有它年年歲歲踏著夜色如約而來。
翻讀二十四節(jié)氣,一個“祭”字,伴隨著春夏秋冬四季流轉(zhuǎn),形成了各種歲時節(jié)日。
秋分祭月,始自周朝。祭月的儀式十分隆重,馬車龍輦都罩上一層白綾,文武百官、隨行侍從一律換成白衣,皇帝的龍袍也一改平時彰顯尊貴的黃色,換成月牙白。月上中天,鼓樂齊鳴,珪璧祭月,聲勢浩大。祭月是皇家特權(quán),與紅塵煙火隔著距離,再隆重盛大,也是一個人的狂歡。
到了唐朝,禮制仍在,但遠(yuǎn)沒了那份隆重。人們將繁文縟節(jié)拋至一邊,由著心意拜月、賞月、望月,甚至玩月。
玩月兩字,讀來只覺分外美妙,有點孩子氣,又詩意盎然,好似清水里加了一片檸檬,回味無窮。玩的是物,付出的卻是人心。唐朝國泰民安,人心閑適,玩的花樣也多。打球,斗雞,蹴鞠,射覆……玩月也是合著當(dāng)時的社會風(fēng)氣,由心隨性。
一千多年前的月夜,大唐的天空下,鐘鼎人家在庭院里搭起彩樓,平民百姓則擺香餅陳瓜果,守一院月光,給兒孫講嫦娥奔月吳剛伐桂。愛酒的人揚眉坦然,坐到酒樓上燙一壺酒,開懷暢飲;愛游山玩水的人樂得逍遙,備了美酒佳肴泛舟而下,載得滿船明月歸。
盡興,也風(fēng)雅,無須為月所累,清風(fēng),流水,濃酒,清茶,親友,知己,都可相陪。
秋分的月在清朝詩人柴靜儀的眼里是孤單而落寞的。她才情旖旎,卻命途曲折,丈夫意外亡故,兒子飽讀詩書卻屢試不第。柴靜儀倚門盼歸,寫了不少詩,《秋分日憶用濟》就是其中之一。
她把滿箋落花勾勒出淡淡的愁,讓心底蟄伏的悲歡啟程。斟一壺桂花酒,千般浩蕩都?xì)w結(jié)成一個守候,再覆上一個祈愿,直抵月光深處,一念起便淹沒了心。
張愛玲的《金鎖記》從月開始,以月結(jié)束,其中七次寫到月亮。滄桑的,朦朧的,傷感的。她說她是和月亮共進退的人,她看月亮的次數(shù)比世人都多。李碧華評她,善寫月亮,但不團圓。
說到底,月亮是心情的底色。用什么樣的心情看,月亮就是什么樣的。你所聆聽的,描述的,其實就是你的喜怒哀樂?;ê茫聢A,還要對上人團圓,才算圓滿。
抬頭望月,四圍一片清曠。心頭浮上一首詩:“中秋木樨插鬢香,姊妹結(jié)伴走月亮。夜涼未嫌羅衫薄,路遠(yuǎn)只恨繡裙長?!弊髡卟挥浀昧?,但畫面真讓人傾心。一群女子頭插桂花,身著羅衫,走在月色籠罩的街巷中。環(huán)佩叮當(dāng)間,一路走過去,仿佛踏遍萬水千山。有盡頭或無盡頭,都是圓滿。
寂寂夜幕之下,月上林梢,風(fēng)生袖底。這樣的時刻,邀一兩知己走月亮,定然是件怡人之事。若可以,愿一渡千年,不為相逢,只為拈花在手,走那一夜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