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鈞
時頃襄王二十一年,深秋,獨自漫步于江畔,沐風飲露,也不失為人生一件樂事。放眼遠眺這條江,它名為汩羅。
百步之外,我看到了那獵獵的白袍,再走近數(shù)十步,我看見了他。他就這樣站著,仿佛與江巖融為了一體。他,我曾無數(shù)次夢見過他,是屈平,才高八斗,能吟善賦,又胸懷大志,精于政交。楚懷王如此昏庸之輩,倚仗他,竟也能暫充諸侯盟主??上缃裼⑿墼怆y,被貶至湘。他注意到了我,便緩緩轉身問:“君何人?”
我笑:“無名氏耳。楚鄉(xiāng)一小輩”。
他便不再發(fā)問。沉默許久,他緩緩說道:“未曾想,君乃吾生所見最后一人也!”說罷,回首眺望遠方。
我癡望著他的明眸,正當我漫想時,他動了,雙手顫抖地抱住一塊大石,縱身欲躍。
我大驚,抱住他,疾言道:“君有四海之志,何苦輕生至此邪?”他無奈苦笑:“爾不懂?!?/p>
“吾懂君之心。”我嘆氣,“但又何必?君或許不知,后世有人名為徐階,身處亂世,嚴嵩亂政,朝中皆為其爪牙。但徐階孤身一人,假意事嵩,暗地策謀,最終斗敗嚴嵩,拯救蒼生,此亦乃大丈夫也!”“吾之心懂,君不懂?!彼貜偷溃骸拔嶂模^直難以屈伸,然本性使然,甚難改之。然吾欲重振荊楚,難于彼何止千百倍乎?況吾之材,不及徐階遠矣?!?/p>
我知道,他所言之“材”,并非激揚文字之才,也非經天緯地,輔王相國之才。在這兩點上,徐階雖明之棟梁,但也未必勝過屈子。屈子所乏者,惟能屈之才耳。
吾又問:“楚之伍員,仕于吳國,力諫吳王夫差而不得,以引劍自剄,欲以死明吳王之志也。伍之胥可謂至忠至智之人也?!鼻舆b望天空,眼中有無盡之深淵,難以望見盡頭:“楚之伍子,吾之楷模也。但吾仍不甘死于廷堂之上,尚欲竭力為楚王也。死之尚輕,吾志不能為世人所知,反受辱于世俗之輩,我之憤難平也?!?/p>
“后世有賈誼者,年方三十,謫為長沙王太傅,過湘而憑吊,怪君曰,以君之才,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也!”
屈子聞之,愀然而變色,正聲曰:“吾豈張儀,公孫衍之輩乎?大丈夫身處亂世,必當正道直行,豈可習如簧巧舌以危言惑眾哉?吾不屑與其類為伍!”
聞之,竟無語凝噎。
天逐漸陰暗下來,狂風驟起,仿佛有人在狂舞,香氣從他腰間的香囊中溢出,將我倆裹住,如此馥郁的香氣!能蕩滌俗人之心,洗盡世間邪惡之魂!
風止,天愈見昏暗。屈子呤哦聲還是如此響亮:“風蕭蕭兮湘江寒,去兮去兮何須還!”雷電轟鳴,暴雨傾盆,淋得我似乎無法睜眼,雨幕將我們與世界隔開,我抬頭望向屈子,他依舊一身白袍,猶如一塊巉石,巋然不動,我上前抱住他。
“放開我!”他柔顏溢彩,輕聲呢喃,“吾君何其得?臣死得其所,而又何憾?”
“你要堅強地活下去!”
“吾去也?!碧斓亻g的哀鳴,他消逝在滾滾江水之間,聲音化為天籟之聲,亦悲亦泣。
上天在為他流淚。
學校:湖北省黃石二中
導師: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