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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東夷,也是南越
——讀《魏志·倭人傳》

2016-12-17 07:16

戴 燕

(復(fù)旦大學(xué) 中文系,上海 20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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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東夷,也是南越
——讀《魏志·倭人傳》

戴燕

(復(fù)旦大學(xué)中文系,上海200433)

【摘要】在《魏志·倭人傳》的研究中,向來最有爭議的,一是它的史料來源,二是它所描寫邪馬臺國的位置。針對這兩個問題,本文首先論證東夷校尉及護(hù)東夷校尉的設(shè)置,才是包括《倭人傳》在內(nèi)的《魏志·東夷傳》寫作的制度性基礎(chǔ)。同時,通過與《史記》、《漢書》、魚豢《魏略》的比較,指出《三國志》之所以棄“四夷”而僅僅寫有《魏志·烏丸鮮卑東夷傳》這一篇“夷傳”,也是由陳壽過去蜀人的立場及其視野決定的。其次是說明三國鼎立,魏、蜀、吳都有意在海上拓展自己的勢力。由此,東夷包括倭的存在,他們的地理種族、自然環(huán)境及資源、社會結(jié)構(gòu)、宗教習(xí)俗,他們與中國的往來,才引起格外關(guān)注,進(jìn)入中國歷史的大敘述,而這也導(dǎo)致陳壽在《魏志》中寫邪馬臺等倭諸國時,并不是只采取魏這一個視角,同時也采取了吳甚至于蜀的視角。所以,一方面他是以帶方郡為起點(diǎn),記載下從景初三年到正始八年的魏與邪馬臺女王國在政治上的往來,從這一角度,將倭歸于東夷;但是另一方面,他也強(qiáng)調(diào)倭在文化上,還是與會稽、東冶即舊時吳越相近,生態(tài)和習(xí)俗更等同于儋耳、朱崖,而從這一角度看,倭就變成了南越。

【關(guān)鍵詞】《魏志·倭人傳》東夷校尉帶方郡會稽東冶

(一)

《三國志·魏志·倭人傳》是3世紀(jì)陳壽所寫,可是在日本,大約從8世紀(jì)舍人親王等編纂《日本書紀(jì)》開始,*雖然有人懷疑《日本書紀(jì)·神功皇后傳》注引《魏志·倭人傳》是后人所添加,但是內(nèi)藤湖南就認(rèn)為《日本書紀(jì)》的作者不僅讀過陳壽的《三國志》或者魚豢的《魏略》,也認(rèn)定其中的卑彌呼就是日本史上的神功皇后。見內(nèi)藤湖南:《卑彌呼考》之三“本文の記事に關(guān)にする我邦最舊の見解”,原載《藝文》第一年第三號,1910年,轉(zhuǎn)引自《內(nèi)藤湖南全集》第七卷,東京:筑摩書房,1970年,第255~256頁。又可參見坂本太郎、家永三郎、井山光貞、大野晉校注:《日本書紀(jì)上·解說》之“中國の史書”,日本古典文學(xué)大系67,東京:巖波書店,1967年,第17~22頁。對它的征引和研究就不計其數(shù)。1910年內(nèi)藤湖南發(fā)表《卑彌呼考》、*內(nèi)藤湖南:《卑彌呼考》,引自《內(nèi)藤湖南全集》第七卷,第251頁。白鳥庫吉:《倭女王卑彌呼考》,原載《東亞之光》第五卷第六、七號(1910年6-7月),收入《白鳥庫吉全集》第一卷《邪馬臺國問題》,東京:巖波書店,1969年,第84頁。白鳥庫吉發(fā)表《倭女王卑彌呼》,這兩篇劃時代的論文對它們以前日本歷史上的相關(guān)論述都有所勾稽。1970年代以后,則有三品彰英編著的《邪馬臺國研究總覽》,除了對《魏志·倭人傳》加以注釋,還為《日本書紀(jì)》等相關(guān)文獻(xiàn)210篇做了提要,*三品彰英編著:《邪馬臺國研究總覽》,大阪:創(chuàng)元社,1970年。后來又有佐伯有清編的《邪馬臺基本論文集》三卷,匯集1910~1970年代的有關(guān)重要論文91篇,*佐伯有清編:《邪馬臺國基本論文集》三卷,大阪:創(chuàng)元社,1981~82年。這些都能使人了解到日本從來研究《倭人傳》的脈絡(luò),得窺冰山之一角。

日本學(xué)界之所以關(guān)心《魏志·倭人傳》,當(dāng)然是由于它寫到了古代日本,為世界上現(xiàn)存最早的日本記載。在過去的研究中,由此也可以看到這樣兩個路向,一個就是利用它來構(gòu)建早期的日本史,往往歸于日本國史,還有一個是借以考察2、3世紀(jì)的中日及東亞關(guān)系,納入東洋史的范疇。這兩方面的成果,對于《倭人傳》的解讀都貢獻(xiàn)極大。靠著長期、耐心的研究,日本學(xué)界至少在以下三個方面推動了《倭人傳》的研究:其一是將《倭人傳》記載的倭諸國,通過文字對音和地理考察的方法,一一還原到現(xiàn)實(shí)的日本,并在這一過程中訂正了若干版本之誤,如對馬,原有一宋本作“對?!?,一支,多本作“一大”,邪馬臺,宋本以下作“寫馬壹”等。其二是通過與《日本書紀(jì)》、《古事記》和《三國史記》等日本、朝鮮文獻(xiàn)的對照,厘清了《倭人傳》記述的倭諸國史事,如卑彌呼的身份、邪馬臺之所在、與女王國對立的狗奴國情況,等等。其三是利用“倭奴國王”金印及此后不斷出現(xiàn)的考古資料,如古墳、銅鐸、鐵刀、銅鏡等,印證并豐富了《倭人傳》的記載,又在與中國、朝鮮半島所發(fā)現(xiàn)文物的比較中,重新認(rèn)識了這一東亞世界在3世紀(jì)前后交流往來的狀況。

中國學(xué)界對《魏志·倭人傳》的關(guān)注遠(yuǎn)遠(yuǎn)不及日本,不過值得一提的,仍有如較早出版的丁謙的《三國志東夷傳地理考證》。*丁謙:《三國志烏丸鮮卑東夷傳附魚豢魏略西戎傳地理考證》,收入《浙江圖書館叢書》第一輯,浙江圖書館???915年,第17頁。較為全面的論述,則有如汪向榮的《邪馬臺國》、沈仁安的《日本起源考》,而這兩位學(xué)者在日本史研究上的成績,固然與他們熟悉中國歷史中有關(guān)日本的文獻(xiàn)有關(guān),同他們對日本學(xué)界的深入了解也不無關(guān)系。*汪向榮:《邪馬臺國》,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2年;汪向榮又有日文本的《中國の研究者のみた邪馬臺國》,崛瀏宜男譯,東京:同成社,2007年。沈仁安:《日本起源考》,北京:昆侖出版社,2004年;沈仁安還有日文本的《倭國と東アジア》,東京:六興出版社,1990年、《中國からみた日本の古代》,藤田友治、藤田美代子譯,京都:ミネルウア書房,2003年。在日本還有華人學(xué)者如謝銘仁出版的《邪馬臺中國人はこう読む》,東京:立風(fēng)書房,1983年第一刷、1985年第二刷。此外也為日本學(xué)界重視的,又有王仲殊的《關(guān)于日本三角緣神獸鏡的問題》等系列論文,*王仲殊:《關(guān)于日本三角緣神獸鏡的問題》,原載《考古》1981年第4期,收入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編:《王仲殊文集》第二卷《中日兩國古代銅鏡及都城形制的比較研究》,北京:社會科學(xué)文獻(xiàn)出版社,2014年。他的相關(guān)系列論文,也都見于該《王仲殊文集》第二卷并第三卷《古代中國與日本等東亞諸國的關(guān)系》。又,參見王仲殊:《日本の三角緣神獸鏡について》,收入王仲殊、西嶋定生等:《三角緣神獸鏡の謎:日中合同古代史シンポジウム》,東京:角川書店1985年,第19~39頁;王仲殊:《中國からみた古代日本》,東京:學(xué)生社,1992年;王仲殊、樋口隆一、西谷正:《三角緣神獸鏡と邪馬臺國》,福岡:梓書院,1997年。涉及《倭人傳》以及在日本大量出土的銅鏡,而隨著考古資料層出不窮,這方面的討論還將持續(xù)。

在上述《魏志·倭人傳》的研究中,長期以來最大的爭論,在日本,首先就是邪馬臺國究竟在大和(近畿)還是九州的問題。據(jù)白鳥庫吉說,爭論之所以不得解決,就是因?yàn)椤顿寥藗鳌酚涊d的從帶方郡到女王之都邪馬臺這一路的里程、方位、日期,有很大的伸縮性,要靠它來確定女王國的位置,幾乎不可能。如果相信它說的倭在會稽、東冶之東,邪馬臺應(yīng)該是在臺灣附近。*白鳥庫吉:《倭女王卑彌呼》、《邪馬臺國について》,原載《考古學(xué)雜志》第十二卷第十一號,1922年,轉(zhuǎn)引自《白鳥庫吉全集》第一卷,第4、13、72頁。與這一爭論密切相關(guān)的,其次是《倭人傳》的史料來源。由于在陳壽以前,《漢書·地理志》只有“樂浪海中有倭人,分為百余國,以歲時來獻(xiàn)見云”寥寥十幾個字的記載,到《三國志》變成近二千字的《倭人傳》,對倭的關(guān)心和認(rèn)識,在這一個多世紀(jì)里何以如此增加,也成了一個謎。內(nèi)藤湖南、白鳥庫吉以來的日本學(xué)者大多強(qiáng)調(diào)陳壽是取材于魚豢的《魏略》,*內(nèi)藤湖南:《卑彌呼考》;白鳥庫吉:《卑彌呼問題の解決》,石田干之助記錄,原載《オリエンタリカ》第一、二號,1948年、1949年,《白鳥庫吉全集》第一卷,第84頁。也有人說還應(yīng)包括《漢書》、《東觀漢記》、王沉的《魏書》。*參見何遠(yuǎn)景:《〈魏志·倭人傳〉前四段出自〈東觀漢記考〉》,《內(nèi)蒙古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1994年第3期。以下的討論主要圍繞這兩個問題。

(二)

按照解決問題的順序,先來看《魏志·倭人傳》的史料來源。接著前人的論述,這里主要也就陳壽和魚豢的關(guān)系加以說明,看陳壽是否對魚豢亦步亦趨?他們之間是不是也有差異,為什么會有差異?

陳壽是巴西安漢(今四川南充)人,出生在后主初期即蜀建國的第十三年(233),大約31歲時經(jīng)歷了蜀為魏所滅,48歲時又目睹了吳亡、晉武帝實(shí)現(xiàn)天下大一統(tǒng)。他在蜀國做過東觀秘書郎、黃門侍郎,36歲后從成都到洛陽,在西晉王朝舉孝廉,為平陽侯相、佐著作郎、著作郎。在著作局期間,有條件接觸到三國檔案以及相關(guān)記載,得以寫下《三國志》,直到元康七年(297)去世。*《晉書》卷八二《陳壽傳》,北京:中華書局點(diǎn)校本,1974年。

據(jù)他在《魏志·烏丸鮮卑東夷傳》“評曰”中說:“《史》、《漢》著朝鮮、兩越,《東京》撰錄西羌。魏世匈奴遂衰,更有烏丸、鮮卑,爰及東夷,使譯時通。記述隨事,豈常也哉!”*陳壽《三國志》卷三十《魏志·烏丸鮮卑東夷傳》,陳乃乾校點(diǎn)本,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限于篇幅,以下引《烏丸鮮卑東夷傳》文字,均不再注明。可知《三國志》的撰寫,體例上受到《史記》、《漢書》、《東觀漢記》的影響。而由于漢武帝的“情存遠(yuǎn)略,志辟四方,南誅百越,北討強(qiáng)胡,西伐大宛,東并朝鮮”,*《后漢書》卷九十《烏桓鮮卑傳》載漢靈帝時議郎蔡邕之議,北京:中華書局點(diǎn)校本,1973年。從司馬遷開始,在《史記》里就辟有匈奴、南越、東越、朝鮮、西南夷、大宛列傳,班固的《漢書》也有匈奴、西域、西南夷兩越朝鮮傳,以后史書中設(shè)有“四夷傳”、“外國傳”,基本成為常態(tài)。陳壽之所以寫作《烏丸鮮卑東夷傳》,也正是遵循這一模式。

過去學(xué)者論及《魏志·倭人傳》的史料來源,多是從文獻(xiàn)采集、承傳的角度考慮,這里要補(bǔ)充的一點(diǎn)是恰如陳壽在《魏志·東夷傳序》中所說:“及漢氏遣張騫使西域,窮河源,經(jīng)歷諸國,遂置都護(hù)以總領(lǐng)之,然后西域之事具存,故史官得詳載焉?!蔽饔蚨甲o(hù)的設(shè)置,是史家掌握西域情報的必要條件,東夷傳的寫作,也要等到漢魏間有“東夷校尉”出現(xiàn)。東夷校尉本來是針對鮮卑而設(shè),三國時,魏將東夷校尉設(shè)在襄平(今遼陽),統(tǒng)領(lǐng)遼東、昌黎、玄莵、帶方、樂浪五郡,司馬懿滅公孫淵后,改稱護(hù)東夷校尉。*晉司馬彪撰、梁劉昭注補(bǔ)《后漢書·百官五》注引《晉書》稱“漢置東夷校尉,以撫鮮卑”。又據(jù)《晉書》卷十四《地理志上》,幽州下舊有平州,“漢屬右北平郡。后漢末,公孫度自號平州牧。及其子康、康子文懿并擅據(jù)遼東,東夷九種皆服事焉。魏置東夷校尉,居襄平,而分遼東、昌黎、玄莵、帶方、樂浪五郡為平州,后還合為幽州。及文懿滅后,有護(hù)東夷校尉,居襄平”。參見金毓黼:《東北通史》上編,長春:社會科學(xué)雜志社,1978年翻印,第121~123頁;張溥泉:《東北地方史稿》,長春:吉林大學(xué)出版社,1985年,第125頁。這樣,在過去主管邊疆事務(wù)的匈奴中郎將、烏桓校尉、護(hù)羌校尉等之外,*《后漢書·百官五》。就有了專門負(fù)責(zé)東夷的官員和機(jī)構(gòu)。這當(dāng)然表明漢魏以來對東夷的重視,漢魏政府與東夷各族各國間的區(qū)域交流更加密切,彼此的了解逐漸增加。也正是在這一形勢下,陳壽才能夠像魚豢一樣,在《史記》、《漢書》之“朝鮮傳”的基礎(chǔ)上,從樂浪、帶方所屬之地一直寫到倭諸國。

但陳壽又和魚豢不同。魚豢是京兆(今西安)人,做過魏郎中,*《隋書》卷三三《經(jīng)籍志》二《史部·雜史》著錄《典論》八九卷,謂“魏郎中魚豢撰”,北京:中華書局點(diǎn)校本,1982年?!妒吠ā肪硪欢豆沤裾菲分^:“魏時京兆魚豢私撰《魏略》,止乎明帝?!彼奈迨怼段郝浴反蠹s在宋以后亡佚,清代張鵬一編有《魏略輯本》二十五卷,后來在日本發(fā)現(xiàn)的張楚金撰《翰苑》也保存有十來?xiàng)l,*張鵬一《魏略輯本序》稱“倭人事,《魏志》最詳,然《魏略》今有佚文,詳《魏志》所略”。見張鵬一《魏略輯本》,太倉李澍農(nóng)校字,陜西文獻(xiàn)征輯處,1924年。又,張楚金撰,雍公叡注:《翰苑》,竹內(nèi)理三校訂、解說,福岡:太宰府天滿宮文化研究所印行,1977年。其中都有《倭人傳》的佚文。*《魏略輯本》卷二一有從《三國志》裴注、《通典》、《法苑珠林》、段公路《北戶錄》輯出的四條,《翰苑》所存《藩夷》部也有“倭國”條。不過從現(xiàn)存的《魏略輯本》可知,魚豢除了寫到烏丸及倭、扶余、東沃沮、高句麗、濊、三韓等東夷,還寫有南蠻、西戎,表明他是按照《史記》、《漢書》的辦法,兼顧“四夷”。然而,在陳壽的《三國志》里,卻只有《魏志》中的“烏丸鮮卑東夷”這一篇“夷傳”,與陳壽自己提到的《史》、《漢》、《東京》相比,缺少匈奴、西域、兩越、西南夷、西羌等傳,與魚豢的《魏略》相比,也缺少南蠻、西戎傳。這自然是有意為之,是陳壽所說“記述隨事”,這里要討論的就是他何以要做這樣的減法,他對歷史即“事”的判斷,還有他書寫(剪裁)歷史即“記述隨事”的原則,到底是怎樣確立的?

陳壽并沒有交待他為什么不寫南蠻和西戎,可是不妨先來看一看《魏略》的南蠻、西戎傳,以便了解陳壽為何棄之不取。《魏略·南蠻傳》僅存南蠻用獺為冠、高辛氏有盤瓠和漢令哀牢民家出鹽一斛為賦等三條佚文,*據(jù)《魏略輯本》卷二一《南蠻》,這三條佚文,分別出自《太平御覽》卷912、卷785及卷979、《北堂書鈔》卷146。后兩條,張鵬一已說明又見于《后漢書》的《南蠻西南夷傳》。這三條佚文,恰好都見于范曄的《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傳》及其唐代李賢等注。據(jù)《后漢書》說,盤瓠是傳說中長沙武陵蠻的祖先,正是武陵蠻“冠用獺皮”,*《后漢書》卷八六《南蠻西南夷傳》。沈約《宋書》卷九八《蠻夷傳》仍說“荊、雍州蠻,槃瓠之后也”,北京:中華書局點(diǎn)校本,1987年。而漢明帝永平十二年(69)置哀牢縣(今云南盈江縣東),歸于永昌郡,永昌太守“與哀牢夷人約邑豪歲輸布貫頭衣二領(lǐng),鹽一斛,以為常賦,夷俗安之”。*《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傳》。從《后漢書》的這些記載可知,魚豢所謂南蠻,其實(shí)是三國時蜀、吳的邊地,或?yàn)橹T葛亮征討的南中,或?yàn)閷O吳控制的荊交,在《三國志》里,稱之為“南越”,*《三國志》卷三五《蜀書·諸葛亮傳》稱諸葛亮“外連東吳,內(nèi)平南越”,而卷四九《吳志·士燮傳》“評日”也稱士燮為交跤太守是“作守南越”,卷五七《吳志·陸債傳》又稱陸續(xù)為郁林太守是“作守南越”。而魚豢還是延續(xù)了漢代大一統(tǒng)時的習(xí)慣,仍視其為魏的南蠻。

可是,到了陳壽撰寫《三國志》時的西晉,三國合而為一,蜀、吳的存在雖有其歷史的合法性,在歷史書寫中卻是失去了與魏同等的正統(tǒng)地位,魏帝可以稱皇帝,入本紀(jì),蜀帝、吳帝只能稱主、稱王,入傳。蜀、吳既然都不再被當(dāng)作政治中心,不能代表華夏正統(tǒng),《蜀志》、《吳志》中也就不會出現(xiàn)“四夷”傳,只剩下《魏志》有寫“夷傳”的資格。這大概便是《三國志》里,唯獨(dú)《魏志》有一篇《烏丸鮮卑東夷傳》的原因。而另一方面,由于魏與蜀、吳亦非“華夷”關(guān)系,魏更不曾越過蜀吳,與南蠻發(fā)生聯(lián)系,因此陳壽也不肯像魚豢那樣,替魏寫一個觀念中的南蠻,這或許又是他不愿在《魏志》中寫南蠻傳的原因。

至于西戎,魚豢所寫《西戎傳》涉及西域的地理、族群、宗教、語言、物產(chǎn)等許多知識,也包括中國與西域諸國往來的歷史,據(jù)說頗可見出《漢書·西域傳》以來的漢魏時人對中亞的認(rèn)識增加。*據(jù)鈕仲勛說,《魏略·西戎傳》的有些記載與《漢書·西域傳》大致相同,但它說“從敦煌玉門關(guān)入西域,前有二道,今有三道”,所述三道情形都較《漢書·西域傳》詳細(xì)而有新的認(rèn)識。見鈕仲勛:《我國古代對中亞的地理考察和認(rèn)識》,北京:測繪出版社,1990年,第17頁??墒羌幢闳绱耍~豢聯(lián)想到“俗以為營廷之魚不知江海之大,浮游之物不知四時之氣”,依然有“飛思乎八荒”而不能窮盡的感慨。*《魏志·倭人傳》裴注引《魏略西戎傳》“魚豢議曰”??芍@個魏的京兆人,雖然生活在三國分裂時期,卻依然保持著漢代人“情存遠(yuǎn)略,志辟四方”的精神。就在他生活的魏晉之交,蜀剛剛被滅,據(jù)說司馬昭便派人“撰訪吳、蜀地圖”,為“大晉龍興,混一六合”做準(zhǔn)備,裴秀因此還繪制了《禹貢地域圖》十八篇。*《晉書》卷三五《裴秀傳》,北京:中華書局點(diǎn)校本,1973年。魚豢對世界的想象,因此是與司馬昭、裴秀一致的。后來《晉書》的作者,在講到晉武帝代魏吞吳后,過分“矜來遠(yuǎn)之名”,頻繁招待“凡四夷入貢者,有二十三國”,不久卻“天邑傾淪,朝化所覃,江外而已”,對他遷就“胡人”而“蘧淪家國”,很有微辭。*《晉書》卷九七《四夷傳》序、史臣曰。這是唐人的后見之明,卻反映出西晉初年的風(fēng)氣,是以“混一六合”的大一統(tǒng)為思想、知識界的主流,魚豢正是在這個潮流之中。

和魚豢不同的是,中年后才從成都來到洛陽的陳壽,似乎并沒有完全進(jìn)入這個潮流,就像他在《烏丸鮮卑傳序》中說:“孝武雖外事四夷,東平兩越、朝鮮,西討貳師、大宛,開邛苲、夜郎之道,然皆在荒服之外,不能為中國輕重。”對于漢武帝的“外事四夷”而不分緩急,他就并不是那么理解和認(rèn)同。當(dāng)然與此同時,他也就沒有魚豢那樣的緊張,不擔(dān)心自己變成心胸狹隘的“營廷之魚”、“浮游之物”。

所以,陳壽說他寫烏丸鮮卑傳,“但舉漢末魏初以來,以備四夷之變”?!耙詡渌囊闹儭?,本是《史記》以來的傳統(tǒng),如司馬遷說“自三代以來,匈奴常為中國患害,欲知強(qiáng)弱之時,設(shè)備征討,作《匈奴列傳》”,*《史記》卷一三○《太史公自序》,北京:中華書局點(diǎn)校本,1975年。甚至陳壽在《烏丸鮮卑傳序》中所寫“《書》載‘蠻夷猾夏’、《詩》稱‘獫狁孔熾’”云云,與班固的“于惟帝典,戎夷猾夏,周宣攘之,亦列風(fēng)雅……述《匈奴傳》”,*《漢書》卷一百下《敘傳》,北京:中華書局點(diǎn)校本,1975年。如出一轍。但是,陳壽到底還是打了一個折扣,他寫來“備四夷之變”的,其實(shí)只有烏丸鮮卑這一東胡。他解釋這是由于只有烏丸鮮卑才如漢代“最逼于諸夏”的匈奴,令“北邊仍受其困”,其余都“不能為中國輕重”,言下之意,只要記錄下最有利害關(guān)系而值得戒備的。以同樣的理由,他說東夷也比西戎更應(yīng)該關(guān)注,因?yàn)辇斊?、于闐等西域各國,對魏“無歲不奉朝貢,略如漢氏故事”,都可視若平常,不像在平定遼東、征討高句麗以后,魏便“東臨大?!保c東夷的交通豁然打開,“使驛時通”,記錄下這一過程,有“接前史之所未備”的價值。

這就是陳壽所謂“記述隨事”的“事”,是他對魏以及魏與其周邊民族、國家關(guān)系的認(rèn)識,也是他認(rèn)為具有現(xiàn)實(shí)意義而值得記錄的歷史。他的這一看法,當(dāng)然首先是基于魏設(shè)有東夷校尉、護(hù)東夷校尉的事實(shí)。其次,也是由于他看到東夷尤其高句麗,一度為魏、吳、公孫氏的三方爭奪之地,連帶高句麗以南的三韓、三韓連接的倭諸國都受到影響。所以,他說司馬懿滅公孫淵,“而后海表謐然,東夷屈服”,毌丘儉討高句麗,“遂周觀諸國,采其法俗,小大區(qū)別,各有名號,可得詳記”,他對魏在東夷的勢力及其所引起區(qū)域性的變化,格外敏感。魚豢也有這種敏感,也寫下《東夷傳》,或許還是在陳壽之前為東夷立傳,但是陳壽只寫了一個《東夷傳》,更把包括倭在內(nèi)的東夷的重要性推到了極端。這就是他說“記述隨事,豈常也哉”,他要循著時代的變化,而不是亦步亦趨地追隨前人。

那么接下來,倒是可以看一看他對于時代變化的把握,是不是很有道理。不妨以幾年后陳留(今河南開封附近)人江統(tǒng)寫作的《徙戎論》再來作一番比較。由于從元康四年(294)起,匈奴郝散就攻上黨、殺長吏,馬蘭羌、盧水胡等也相繼造反,到元康六年(296)也就是陳壽死前一年,氐帥齊萬年被擁立為帝。這些“夷蠻戎狄”帶來的動蕩,使得江統(tǒng)對漢末三國以來因各種機(jī)緣遷入內(nèi)地的“四夷”,產(chǎn)生了高度警惕。不管是過去由曹操遷入秦川以抵制蜀的氐人,還是關(guān)中的諸羌、并州的南匈奴,又或是毌丘儉從遼東塞外遷到滎陽的高句麗,在他看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戎狄志態(tài),不與華同”,都必須小心提防,應(yīng)該趕緊把這些“言語不通,贄幣不同,法俗詭異,種類乖殊”的異族,統(tǒng)統(tǒng)送到邊塞之外,使他們“縱有猾夏之心,風(fēng)塵之警,則絕遠(yuǎn)中國,隔閡山河,雖為寇暴,所害不廣”。*《晉書》卷五六《江統(tǒng)傳》。當(dāng)然,事實(shí)是不幸被他言中,“五胡之亂”來得之快,也許更超出當(dāng)時許多人的預(yù)想。而《徙戎論》的警告僅僅發(fā)出在陳壽死后第三年,如果是拿江統(tǒng)的敏感和擔(dān)憂來作對照,則可見陳壽以為他寫烏丸鮮卑傳,便能“備四夷之變”,與現(xiàn)實(shí)是有多么大的距離!而他以為撰次東夷各國,足以證明“中國失禮,求之四夷”,又是多么的不急之務(wù)!

不過,也正是因?yàn)殛悏刍谒麄€人的視野和關(guān)心,判定東夷這一區(qū)域極為重要,才使東夷受到真正的關(guān)注,從此列入正史“四夷傳”之目,又因?yàn)樗?dú)具慧眼,才使“倭人”在中國歷史中正式登場?!百寥藗鳌钡某霈F(xiàn),就是這樣從《三國志》開始的。

(三)

但是,陳壽講述的日本,據(jù)白鳥庫吉以來的很多日本學(xué)者考證,在方位、里程、海陸之行所需時間等方面,都偏離實(shí)際。按照他的描寫,倭不僅比現(xiàn)在的日本位置更靠南,也比現(xiàn)在日本的南北更長。*室賀信夫:《魏志倭人傳に描かれた日本の地理像—地図學(xué)史的考察》,原載《神道學(xué)》10,1956年8月,轉(zhuǎn)引自佐伯有清編:《邪馬臺國基本論文集II》,大阪:創(chuàng)元社,1981年,第363~364頁。過去,白鳥庫吉曾分析這是倭人為了防備魏在征服高句麗之后進(jìn)一步討伐倭,故意夸大倭國的數(shù)量、面積和人口,還故意把自己說得更往南,暗示可以同吳聯(lián)合。他也同意一些日本學(xué)者的看法,以為《魏志·倭人傳》是由若干種史料拼合而成。*白鳥庫吉:《卑彌呼問題の解決》,《白鳥庫吉全集》第一卷,第117、121、140頁。但汪向榮雖然同意說陳壽是利用了不止一種材料,他本人只是在文字上作了“最低限度的修潤、連綴工作,以使能合成一篇”,卻強(qiáng)調(diào)“這個史書是以中國為本位的”,在日本人看來是錯誤的記載,也是出于中國人的水平和觀點(diǎn),跟日本人怎么想,不是一回事。*汪向榮:《邪馬臺國》,第19~22頁。一個是按日本的習(xí)慣揣摩,一個是憑中國的經(jīng)驗(yàn)推斷,好像南轅北轍,不過都接受了同一個前提,就是《魏志·倭人傳》對倭的方位的描述很使人迷惑,看起來是取材于不同地方。

這里要說明的是,三國時代魏、蜀、吳的競爭,尤其是吳對東南沿海的開發(fā),導(dǎo)致這三國都有意向東部及東南沿海拓展,擴(kuò)大自己在海上的勢力,由此東夷以至于倭的存在,他們的地理種族、自然環(huán)境及資源,他們的社會結(jié)構(gòu)、宗教習(xí)俗,還有他們與中國的往來,才引起更多關(guān)注,進(jìn)入中國歷史的大敘述,這無疑是“東夷傳”在魏晉時期出現(xiàn)的一個重要背景。正是由于這樣的背景,帶來陳壽在寫作《倭人傳》的時候,不是只有一個視角,至少有一個魏的視角,還有一個吳的視角。*王仲殊就認(rèn)為三國時倭與江南的吳有民間往來,他認(rèn)為日本出土的三角緣神獸鏡就是吳的工匠東渡日本后,在日本制作。見王仲殊:《從日本出土的銅鏡看三世紀(jì)倭與江南的交往》,《王仲殊文集》第三卷,第116頁。不過最近在洛陽據(jù)說發(fā)現(xiàn)了三角緣神獸鏡,對王仲殊的說法提出挑戰(zhàn),參見張懋鎔、王趁意、張迪《關(guān)于在中日調(diào)查三角緣神獸鏡的基本思路與方法——三論洛陽發(fā)現(xiàn)的三角緣神獸鏡》(《文博》2009年第5期)等。

當(dāng)陳壽寫到“倭人在帶方東南大海中”時,這是魏的視角。是從朝鮮半島上的帶方郡(郡治有說在今首爾),由狗邪韓國(今韓國金海)渡朝鮮海峽,到對馬(つしま)島,南渡瀚海到一支(いき,壹岐),再渡海到末盧(まつら,松浦),登陸而向東南到伊都(いと,絲島),又向東南到奴(な)國,向東到不彌(ふみ),向南到投馬(とうま),更向南,到女王之都邪馬臺,女王國的南面還有狗奴國。這是從魏出發(fā)的路線,是魏與倭的使者行走的路線,《魏志·倭人傳》記載景初三年(239)到正始八年(248)的幾次往來,都是走的這一條路線。

在這一條路之外,陳壽又說“計其道里,當(dāng)在會稽、東冶之東”,這就是吳的視角。會稽、東冶,都是三國吳地,《三國志·吳志》說孫策已曾“據(jù)會稽,屠東冶”。*《三國志》卷四六《吳志·孫策傳》。會稽郡是秦合吳、越所設(shè)置,起初轄有長江以南至福建北部十三縣,治所在吳;漢順帝永建四年(129),分其錢塘江北為吳郡、錢塘江南為會稽郡,會稽領(lǐng)山陰、章安等十余縣,移治山陰;建安十三年(208),在會稽郡之今浙皖一帶,另設(shè)新都郡;三國時的吳太平二年(256),于其東部再分臨海郡;永安三年(260)又于今閩北、過去稱東冶的東部侯官,設(shè)建安郡;*漢末孫策攻打會稽,原會稽太守王朗浮海逃亡,《三國志》卷三十《魏志·王朗傳》記其“至東冶”,《三國志》卷五七《吳志·虞翻傳》又寫虞翻追趕他至東部侯官,說明東冶、東部侯官指的是一個地方?!妒酚洝肪硪凰乃摹稏|越列傳》說“閩越王無諸及越東海王搖者,其先皆越王勾踐之后”,“秦已并天下,皆廢為君長,以其地為閩中郡”,“漢五年,復(fù)立無諸為閩越王,王閩中故地,都東冶”,裴骃《集解》引徐廣曰:閩中郡,“今侯官是”,司馬貞《索隱》引徐廣云“本建安侯官是”,《漢書》卷二七《地理志上》“會稽郡”下二十六縣,有冶,顏師古注稱“本閩越地”,均可參考。并見《晉書·地理志下》揚(yáng)州建安郡條:“故秦閩中郡,漢高帝五年以立閩越王。及武帝滅之,徙其人,名為東冶,又更名東城。后漢改為侯官都尉,及吳置建安郡?!睂毝υ?266)于其西部再分東陽郡,會稽郡就這樣從轄有廣大的吳越,逐漸縮小到只剩下今紹興、寧波。*見《三國志》卷四七《吳志·吳主傳》、卷四八《三嗣主傳》,并見《后漢書》志二二《郡國志四》“會稽郡”條、《宋書》卷三五《州郡一》“揚(yáng)州刺史”條。又參見陳橋驛:《紹興史話》二《古今沿革·會稽郡》,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25~26頁。陳壽所說會稽、東冶,指的就是現(xiàn)在的紹興、寧波到福州這一帶。

秦漢以來,會稽、東冶往往也被當(dāng)作東南沿海最有標(biāo)志性的地界,如《史記》說秦始皇三十七年出游,最后一站到會稽,祭大禹,就是在這里“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頌秦德”。*《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jì)》。《史記》卷八八《蒙恬列傳》記秦始皇此次“行出游會稽,并海上,北走瑯邪”,也是說從會稽入海北上。《漢書》說“會稽海外有東鳀人,分二十余國,以歲時來獻(xiàn)見云”,*《漢書》卷二八《地理志下》“吳地”條。也是把會稽當(dāng)作最靠海邊的地方,出了會稽就是海外。陳壽在說到孫策“渡江略地”,會稽太守王朗“拒戰(zhàn)敗績,亡走浮海。(虞)翻追隨營護(hù),到東部侯官”時,*《魏志·王朗傳》、《吳志·虞翻傳》。也是把會稽、東部侯官(東冶)看成沿海的地標(biāo)。

作為臨海之地,會稽、東冶還擔(dān)負(fù)了東漢三國時的海上運(yùn)輸和貿(mào)易集散,如《后漢書》說“舊交趾七郡貢獻(xiàn)轉(zhuǎn)運(yùn),皆從東冶沿海而至,風(fēng)波艱阻,沉溺相系”。*據(jù)《后漢書》卷三三《鄭弘傳》,鄭弘出生會稽,東漢章帝建初八年(83)代鄭重為大司農(nóng),因交趾七郡泛海貢獻(xiàn)很危險,“奏開零陵、桂陽嶠道,于是夷通,至今遂為常路”。陳壽也說有亶洲人,?!爸?xí)洸?,會稽東縣人海行,亦有遭風(fēng)流移至亶洲者”。*《吳志·吳主傳》。亶洲或說就是日本列島,王仲殊便據(jù)以論定三國時有吳的工匠渡海到日本,也有倭人西渡到會稽進(jìn)行貿(mào)易。*見王仲殊:《關(guān)于日本三角緣神獸鏡的問題》,《王仲殊文集》卷二,第127~128頁;并《從日本出土的銅鏡看三世紀(jì)倭與江南的交往》,《王仲殊文集》卷三,第116、121頁。當(dāng)時的航海技術(shù)是不是已經(jīng)提供了由會稽到達(dá)倭的條件,姑且不論,這些記載卻是都證明了就像朝鮮半島上的帶方為三國時魏對東夷的窗口,會稽、東冶也是吳對其東南及南海海域的港口,會稽、東冶與帶方一樣,是連接海外的很重要的地方。所以,正如說“倭人在帶方東南大海之中”是從魏的角度,說倭“當(dāng)在會稽、東冶之東”便是立足于吳而言。

陳壽又形容倭“男子無大小皆黥面文身”,*《漢書·地理志下》注亦引如淳曰:“如墨委面,在帶方東南萬里。”臣瓚曰:“倭是國名,不謂用墨,故謂之委也?!彼f這就跟“夏后少康之子封于會稽,斷發(fā)文身以避蛟龍之害”是一樣的道理,即“文身亦以厭大魚水禽”,只是倭人后來又把這些紋飾發(fā)展成了社會性的標(biāo)識,“諸國文身各異,或左或右,或大或小,尊卑有差”。在《史記》里,司馬遷說夏后帝少康之庶子是禹的后代、越王勾踐的祖先,他被封會稽時,“文身斷發(fā),披草萊而邑焉”。*見《史記》卷三一《吳太伯世家》、卷四一《越王勾踐世家》。班固寫《漢書》,也有吳粵之地“其君禹后,帝少康之子云,封于會稽,文身斷發(fā),以避蛟龍之害”的記載。*《漢書·地理志下》載粵包括有蒼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南海、日南等。陳壽在《魏志·倭人傳》里又一次重復(fù)了這個說法,這說明:第一,他也像以中原為中心的那些古代中國人一樣,對會稽人亦即舊時吳越人有一種成見,以為這里有和捕魚業(yè)相關(guān)的蠻族風(fēng)氣;第二,之所以從倭人的“黥面文身”聯(lián)想到會稽人身上,是因?yàn)樗坏X得倭與會稽、東冶有某種共同的山海之人氣質(zhì),更重要的是他把倭劃在了會稽、東冶,也就是舊時吳越的文化范圍。因此,雖然是在《魏志·東夷傳》中寫倭人,可是他看待倭實(shí)際還有另外一重視角。政治上,倭是歸在與魏相交往的東夷;文化上,卻歸于南越,也就是過去的吳越、三國時的會稽和東冶。

說倭在文化上與吳越接近也并不是陳壽個人的主張,魚豢在《魏略》中就說:“其俗男子皆點(diǎn)而文,聞其舊語,自謂太伯之后。昔夏后少康之子封于會稽,斷發(fā)文身以避蛟龍之害,今倭人亦文身以厭水害也。”*張楚金撰、雍公叡注:《翰苑·蕃夷部·倭國》,第62頁。又見《魏略輯本》卷二一“倭人”條,引《通典·四裔》稱“倭人自謂太伯之后”??梢娰寥擞小镑裘嫖纳怼钡奶卣?,大概是魏晉時人比較普遍的看法,陳壽不過是重復(fù)了這一常識。而具有這一特征的,據(jù)陳壽在《魏志·東夷傳》中說,也不光是倭人,還包括部分韓人,如馬韓“男子時時有文身”、辰韓人“皆褊頭,男女近倭,亦文身”等。*《三國志》卷三十《魏志·東夷·三韓傳》。這說明在他心目中,文身還是一個區(qū)域性的文化現(xiàn)象,絕非倭人所獨(dú)有。由這一點(diǎn),則可知其所謂“會稽、東冶之東”,應(yīng)該是指一個涵蓋今東海、南海、黃海以至日本海海域的廣大范圍。

在說到倭“當(dāng)在會稽、東冶之東”之后,陳壽還提到儋耳、朱崖。他說倭這個地方,“其風(fēng)俗不淫,男子皆露紒,以木綿招頭。其衣橫幅,但結(jié)束相連,略無縫。婦人被發(fā)屈紒,作衣如單被,穿其中央,貫頭衣之,種禾稻、苧麻、蠶桑、緝績,出細(xì)苧、縑棉。其地?zé)o牛、馬、虎、豹、羊、雀。兵用矛、楯、木弓,木弓短下長上,竹箭,或鐵簇,或骨簇。所有無與儋耳、朱崖同”。儋耳、朱崖,是漢武帝平南粵后設(shè)的兩個郡,在今海南島,當(dāng)時歸于交趾。漢昭帝時儋耳并入朱崖,元帝時罷朱崖,*《漢書》卷六四《賈捐之傳》說“元封六年立儋耳、珠崖郡,皆在南方海中洲居,廣袤可千里”, 《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傳》記元帝初元三年(前46)罷之,立郡六十五歲。吳赤烏五年(242)恢復(fù)朱崖郡,至西晉滅吳,朱崖并入合浦。*《吳志·吳主傳》記赤烏五年,“遣將軍聶友、校尉陸凱以兵三萬討珠崖、儋耳”。又,《三國志》卷五三《吳志·薛綜傳》謂“珠崖之廢,起于長吏睹其好發(fā),髡取為髲”。并《晉書》卷十五《地理志下》“交州”條。

雖是漢武帝時立郡,當(dāng)司馬遷寫《史記》時,對儋耳、朱崖還知之不多,只是說“九疑、蒼梧以南至儋耳者,與江南大同俗”。*《史記·貨殖列傳》,張守節(jié)《正義》謂:“今儋州在海中,廣州南,去京七千余里。言嶺南至儋耳之地,與江南大同俗,而楊州之南,越民多焉?!钡堑桨喙虒憽稘h書》,講到“自合浦、徐聞南入海,得大州,東西南北方千里,武帝元封元年略以為儋耳、珠崖郡”時,對當(dāng)?shù)氐淖匀患吧瞽h(huán)境、風(fēng)俗習(xí)慣就有了更多的說明,如稱“民皆服布如單被,穿中央為貫頭。*《漢書·地理志》顏師古注貫頭衣稱“著時從頭而貫之”。男子耕農(nóng),種禾稻、苧麻,女子桑蠶織績。亡馬與虎,民有五畜,山多麈麖。兵則矛、盾、刀、木弓、弩,竹矢,或骨為鏃”,又稱入海后船行數(shù)月,更可至都元國、邑盧沒國、諶離國、夫甘都盧國、黃支國,黃支國“民俗略與珠崖相類”,再往南,尚有已程不國,“漢之譯使自此還矣”。*《漢書》卷二八《地理志下》,并見《漢書》卷九五《西南夷兩粵朝鮮傳》。有很多人都注意到陳壽在《魏志·倭人傳》中對倭的介紹,像穿貫頭衣、種禾稻苧麻、蠶桑緝績、兵用木弓等情節(jié),與班固上述對儋耳、珠崖的形況若合符節(jié),陳壽自己也有一個總結(jié),就是說倭“所有無與儋耳、朱崖同”??墒?,儋耳、朱崖更在會稽、東冶之南,他為什么要“截取”《漢書》里的這一段來說明倭與儋耳、朱崖相似?

答案也許就是在《魏志·倭人傳》所說“參問倭地,絕在海中洲島之上,或絕或連,周旋可五千余里”,從倭的使者或是其他知情人那里得知倭是一個很大的島嶼,島上的情形便可照著同樣是海島的朱崖、儋耳去想象。而這里更要進(jìn)一步說明的是,根據(jù)《晉書·地理志》的記載,朱崖郡雖是在三國時由吳恢復(fù),歸于交州,晉滅吳后,才省朱崖入合浦,可是蜀也曾“以李恢為建寧太守,遙領(lǐng)交州刺史”。晉滅蜀后,照樣“以蜀建寧太守霍弋遙領(lǐng)交州,得以便宜選用長吏”。建寧郡是諸葛亮于建興三年(225)南征后,改益州郡設(shè)。*《三國志》卷三三《蜀志·后主傳》、《晉書》卷十四《地理志上》“益州”條。蜀以至西晉都以建寧太守遙領(lǐng)交州,便意味著交州也包括朱崖的歸屬,在三國西晉時是“有爭議”的,是吳、蜀、西晉都想要控制的地方。如果說交州既為吳所轄,同時也為蜀和西晉先后擁有,在陳壽的觀念中,當(dāng)他寫下倭“所有無與儋耳、朱崖同”時,也許還不免有他蜀人的意識、情感摻雜其中。

從與會稽、東冶乃至于與儋耳、朱崖的相關(guān)性來看待倭,將倭放在舊時吳越、三國時南越的范圍,倭就從“東夷”變成了“南越”,并非說地處南蠻,而是在生態(tài)和文化上屬于南越。這就可以理解為什么在《魏志·倭人傳》里會有看似矛盾的記錄,仿佛幾種來源不同的材料的綴合。在信息還不足夠充分的時候,文化聯(lián)想、文化分類往往充當(dāng)著把握陌生事物的門徑。陳壽就是在相關(guān)檔案、報告以及前人記錄的基礎(chǔ)上發(fā)揮文化想象,將倭首先歸類在從東海到南海的島嶼的。

可以證明陳壽很清楚倭是跟魏有著政治上的往來,但在文化上他卻和魚豢一樣,有意識地把倭劃歸舊時吳越的,是5世紀(jì)的范曄在《后漢書》中也接受了這一雙重視角,既說“倭在韓東南大?!?,又說“其地大較在會稽、東冶之東,與朱崖、儋耳相近,故其法俗多同”。*《后漢書》卷八五《東夷·倭列傳》。范曄還接受《漢書》的說法,寫到“會稽海外有東鳀人”,又接受《三國志》的說法,寫到“又有夷洲及澶洲。傳言秦始皇遣方士徐福將童男女?dāng)?shù)千人入海,求蓬萊神仙不得,徐福畏誅不敢還,遂止此洲,世世相承,有數(shù)萬家。人民時至?xí)?。會稽、東冶縣人有入海行遭風(fēng),流移至澶州者。所在絕遠(yuǎn),不可往來”,*《三國志·吳志·吳主傳》。幾乎是將以前有關(guān)會稽、夷洲、亶州的記載都連綴在《東夷·倭傳》,*王仲殊認(rèn)為范曄能夠根據(jù)各種史料,對《魏志·倭人傳》作出補(bǔ)充和修改,在倭諸國方位的記載上有獨(dú)到見解。見王仲殊:《關(guān)于〈魏志·倭人傳〉、〈后漢書·倭傳〉的標(biāo)點(diǎn)和解釋》,《王仲殊文集》第三卷,第112~113頁。而在這些來自不同時代的文獻(xiàn)中,還是可以明顯看到“東夷”和“南越”這兩條敘事線索。一直到唐代人撰寫《隋書》,仍然采取兩重視角,一面說倭“在百濟(jì)、新羅東南”,一面說它“在會稽之東,與儋耳相近”。據(jù)說隋煬帝大業(yè)四年(608),裴世清奉命出使倭國,從百濟(jì)出發(fā),先到都斯麻國,“迥在大海中”,再經(jīng)過一支、竹斯,東至秦王國,當(dāng)時見“其人同于華夏”,還“以為夷洲,疑不能明也”。*《隋書》卷八一《東夷·倭國傳》。這已經(jīng)是7世紀(jì),通過朝鮮半島前往倭國的隋朝使者,依然懵懵懂懂分不清夷洲和倭國。如果懷疑《后漢書》、《隋書》只是被動地接受舊史料、舊觀念,那么應(yīng)該指出這里面也有兩個例外:一個是《宋書》,只寫到倭“在高句驪東南大海中,世修貢職”;*《宋書》卷九七《夷蠻·倭國傳》。還有一個是《梁書》,也是僅僅寫有“倭國在帶方東南大海中”。*《梁書》卷五八《東南夷·倭國傳》。沈約和蕭子顯似乎更實(shí)事求是。

因?yàn)槲幕鲜侨缗f時的吳越,甚至如儋耳、朱崖,陳壽寫倭人便與當(dāng)時的中國有很多不同。當(dāng)時的中國早已有極為講究的衣冠制度,不必細(xì)說,即使是其他東夷,據(jù)陳壽說,就如“以殷正月祭天”的夫余人也已經(jīng)在家出國衣制不同,“在國衣尚白,白布大袂,袍、袴、履革鞜。出國則尚繒繡錦罽,大人加狐貍、狖白、黑貂之裘,以金銀飾帽”。還有與中國關(guān)系若即若離的高句麗人,每有正式集會也是“衣服皆錦繡金銀以自飾”,大小長官都還戴有幘、弁一樣的帽子。更不要說受過箕子之教的濊,“男女衣皆著曲領(lǐng),男子系銀花廣數(shù)寸以為飾”。與這些東夷人相比,陳壽說倭人衣著儉樸,大概只有韓人“魁頭露紒,如炅兵,衣布袍”的樣子比較接近,可是韓人尚且“足履革蹻?!保寥擞捎凇百恋販嘏倍际恰岸氖成?,皆徒跣”。

相當(dāng)有趣的是,陳壽對倭人“男子皆露紒,以木棉招頭。其衣橫幅,但結(jié)束相連,略無縫。婦人被發(fā)屈紒,作衣如單被,穿其中央,貫頭衣之”、“皆徒跣”的描述,本來有相當(dāng)一部分是從漢代以來人對儋耳、朱崖的印象中“復(fù)制”得來,這個被“復(fù)制”的印象竟然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構(gòu)成了人們對倭人的想象?,F(xiàn)存《梁元帝職貢圖》(北宋摹本)殘卷上的倭國使者以布裹頭、袒胸赤腳,就是陳壽描寫的這個樣子,而在倭國使者像旁邊的《題記》中所寫“在會稽東,氣暖地溫”、“□面文身,以木綿帖葛衣,橫幅無縫”云云,毫無疑問也是來自《魏志·倭人傳》。能夠與倭國使者這一身裝扮相媲美的大概只有狼牙修國(在今馬來半島)使者,而據(jù)7世紀(jì)姚思廉所編《梁書》說,狼牙修國在南海中,“其俗男女皆袒而被發(fā)”。*《梁書》卷五四《諸夷·狼牙修國傳》。這說明不管實(shí)際往來的情形如何,對倭的文化聯(lián)想和文化記憶總是相當(dāng)頑固。所以,在《隋書》中還記載著隋文帝叫人向倭國來使詢問當(dāng)?shù)仫L(fēng)俗,報告里也還是提到“人庶多跣足”,只是日本天皇已經(jīng)開始正衣冠,“其王始制冠,以錦采為之,以金銀鏤花為飾”。*《隋書·東夷·倭國傳》。又據(jù)《梁書》卷五四《諸夷·倭傳》說,“富貴者以錦繡雜采我帽,似中國胡公頭”。

(四)

漢代以來人對倭的印象,是他們順從、恭敬,能按時朝貢,*《說文解字》:“倭,順貌,從人,委聲?!薄稘h書·地理志下》:“東夷天性柔順,異于三方之外。”與《魏志·東夷·高句麗傳》所寫“性兇急,喜寇抄”的高句麗最形成對照。陳壽雖然提示了倭在自然環(huán)境、風(fēng)俗習(xí)慣上與會稽、東冶和儋耳、朱崖相近,可是如果按照他引述陸遜的說法,即“朱崖絕險,民猶禽獸”,*據(jù)《三國志》卷五八《吳志·陸遜傳》,孫權(quán)“欲遣偏師取夷州及朱崖”,而陸遜上疏言:“將遠(yuǎn)歸夷州,以定大事,臣反復(fù)思惟,未見其利,萬里襲取,風(fēng)波難測,民易水土,必致疾疫。今驅(qū)見眾,經(jīng)涉不毛,欲益更損,欲利反害。又朱崖絕險,民猶禽獸,得其民不足濟(jì)事,無其兵不足虧眾?!睂O權(quán)征夷州,得不補(bǔ)失。又按照他引述薛綜之論交趾的上疏,即“山川長遠(yuǎn),習(xí)俗不齊,言語同異,重譯乃通,民如禽獸,長幼無別,椎結(jié)徒跣,貫頭左衽,長吏之設(shè),雖有若無”,漢武帝以來“頗徙中國罪人雜居其間,稍使學(xué)書,粗知言語,使驛往來,觀見禮化”,“然而土廣人眾,阻險毒害,易以為亂,難使從治”。*《三國志》卷五三《吳志·薛綜傳》。那么,在《魏志·倭人傳》中,他還是突出了倭的秩序井然的一面。

在對馬、一支、伊都、奴國、不彌、邪馬臺等國,都有官和副官,女王國、狗奴國還有王,社會上“宗族尊卑,各有差序,足相臣服”。國收租賦,有市場,交易由大倭監(jiān)督。一般人犯法,“輕者沒其妻子”、“重者滅其門戶”,于是養(yǎng)成“不盜竊,少諍訟”的風(fēng)氣,就連“國大人皆四五婦,下戶或二三婦”,婦女們也“不淫,不嫉妒”。在伊都國這個相當(dāng)于刺史駐扎的地方,還設(shè)有監(jiān)察倭各國的機(jī)構(gòu),帶方、韓國及倭的使者往來,也都在此“臨津搜露”,傳遞文書禮物,均“不得差錯”。在這里,“下戶與大人相逢道路,逡巡入草。傳辭說事,或蹲或跪,兩手據(jù)地,為之恭敬,對應(yīng)聲曰‘噫’,比如然諾”,都是各守本分、彬彬有禮。

邪馬臺女王卑彌呼,“事鬼道,能惑眾”,由她弟弟輔政,并不露面,卻也把邪馬臺國治理得井井有條,卑彌呼死后還修了很大一座墳?zāi)埂1M管為繼任人的問題,起過一場糾紛,死了千余人,但是等到卑彌呼十三歲的宗女壹與就任王位,便又恢復(fù)平靜。卑彌呼最大的敵人是狗奴國的男王卑彌弓呼,不過陳壽只記錄有聽說雙方互相攻擊多年,點(diǎn)到為止,并無細(xì)節(jié)。

陳壽對倭的講述,特別是他所描述倭諸國有序而寧靜的氛圍,深深影響到后來人對倭即日本的觀感,《隋書》中就還記著倭國“鮮爭訟,少盜賊,人頗恬靜”。由此,當(dāng)開皇二十年(600),突厥、高麗、契丹的使者紛紛來朝,倭王阿每(あめ)字多利思比孤(たりしひこ)也派來使者,使者介紹倭王是“以天為兄,以日為弟,天未明時出聽政,跏趺坐,日出便停理務(wù),云委我弟”,隋文帝聽了以后就很不舒服,他大概從未想到倭人竟有如此“狂放”之言,斥責(zé)“此太無義理,訓(xùn)令改之”。*《隋書·東夷·倭國傳》。

吳建國的第二年即黃龍二年(230),孫權(quán)便派將軍“將甲士萬人浮海求夷洲及亶洲”,卻因亶洲在海中“絕遠(yuǎn)”,最后只到了夷洲,得不償失而還,兩位領(lǐng)隊(duì)的將軍因此被處死。夷洲,即今臺灣,據(jù)三國時吳人沈瑩作《臨海水土志》說,“夷州在臨海東南”,“土地饒沃,既生五谷,又多魚肉”,“此夷舅姑子婦臥息共一大床,略不相避”,“取生魚肉雜貯大瓦器中,以鹽鹵之,歷月所日,乃啖食之,以為上肴”。*沈瑩:《臨海水土志》,《后漢書》卷八五《東夷·倭傳》李賢等注引。參見《太平御覽》卷七八0《東夷一》,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第3455頁。亶洲,或以為海南島,或以為日本列島*參見李勃:《“亶洲”不是海南島》,陜西師范大學(xué)主編:《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4年第3期;何茲全分冊主編:《中古時代 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白壽彝主編《中國通史》第5卷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76~177頁。,陳壽說,當(dāng)時傳言它為“秦始皇遣方士徐福將童男童女?dāng)?shù)千人入海,求蓬萊神山及仙藥”,徐福一去便不復(fù)返的地方。*《吳志·吳主傳》。而所謂徐福入海求蓬萊神山及仙藥,最早見于《史記》的記載,說的是秦始皇派方士徐福入海求神異物,徐福謊稱“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童女求之”,秦始皇便差遣他帶“男女三千人,資之五谷種種百工而行”,不料徐?!暗闷皆瓘V澤,止王不來”。*《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jì)》、卷一一八《淮南衡山王列傳》。到了三國時代而有亶洲便是徐福所到之處的傳說,南朝時倭與亶洲又似乎被合二為一,*《后漢書·東夷·倭傳》。于是倭才成了蓬萊、方壺仙山之所在。唐代詩人李白寫《哭晁卿衡》的詩,說:“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云愁色滿蒼梧。”*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卷二五《古近體詩·哀傷》,北京:中華書局整理本,1977年。想象日本晁衡即阿倍仲麻呂的歸國就是回到蓬萊、方壺仙山。杜甫有一首《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講他的畫家朋友王宰“一日畫一水,五日畫一石”,最終繪成一幅《昆侖方壺圖》,畫面上有“巴陵洞庭日本東,赤岸水與銀河通。舟人漁子入浦溆,山木盡亞洪濤風(fēng)”,也仍然是把日本跟方壺仙山聯(lián)系在一起。*仇兆熬注:《杜詩詳注》卷九,仇注稱“此記圖中山水,昆侖方壺,山既自西向東,故巴陵、日本,水亦自西向東”。中華書局整理本第二冊,1979年,第755頁。到了14世紀(jì),日本的《神皇正統(tǒng)紀(jì)》記載著當(dāng)日本孝靈天皇四十五年,秦始皇“既而好仙,就日本求長生不死藥,日本又就求三皇五帝書,始皇送之。其后三十五年,始皇焚書坑儒,故孔子全經(jīng)存于日本爾”,*北畠親王著,平泉澄解說:《神皇正統(tǒng)紀(jì)》,白山本,日本出版配給株式會社,1934年出版、1945年增補(bǔ)三版,第37頁。不但顯示徐福漂洋過海到日本的傳說,在日本得到“落實(shí)”,同時日本真正變成了“中國失禮,求之四夷”的寶地。而這些有關(guān)日本的觀念,最初都是從陳壽《三國志·魏志·東夷·倭人傳》中來的。

[責(zé)任編輯陳文彬]

[作者簡介]戴燕,復(fù)旦大學(xué)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

Being EasternYiand SouthernMan: ReadingTheRecordsofThreeKingdoms:WeiChronicle’s“Biography of the Wa People”

DAI Yan

(Department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FudanUniversity,Shanghai200433,China)

Abstract:Among the hot debates on The Records of Three Kingdoms: Wei Chronicle’s “Biography of the Wa People”, the two topics have been mostly discussed: the origins of the historical materials, and the description of Yamatai’s physical location and geography. This paper addresses these two issues. It begins with examining the installation of military officers governing the Eastern Yi tribe, including the fundamental system described in the Wei Chronicle’s “Biography of the Eastern Yi ” (the same source of the “Biography of the Wa People”). Chen Shou’s The Records of the Three Kingdoms including only one piece of ethnic minority —“Biographies of Wuhuan, Xianbei, and Dongyi” has demonstrated that Chen Shou’s perspective was limited by his standpoint and viewpoints of a Shu -man. Chen’s descriptions of Wa and Yamatai, however, also had underlying perspectives of Wei and Wu: politically Wei had established certain connections with Dong Yi, whereas culturally these peoples stayed much closer to the culture of Wu and Yue, being deeply influenced by the cultures of the Southern Man.

Key words:Chen Shou; Wei Chronicle’s “Biography of the Wa (Japanese) People”; military office of the Eastern Yi; Yu Huan’s Wei Summary ; Yamatai; Dai Fang County; Kuai Ji’s Dongyi County; Daner and Zhuya

中國史學(xué)的歷史進(jìn)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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