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風閑

我偷看東華上仙出恭 的時候被人摸了屁股 ，我一怒之下，反手一揮：“臭流氓！”

看清那人之后，手掌在空中停頓，我震驚地看著蒼云的臉：“是你呀?！蔽衣冻鎏鹈赖奈⑿β楸詫Ψ剑プ】障栋瓮染团?。

我不要命地逃，蒼云慢悠悠地追，手里還多了把蒼蠅拍……

“不帶這樣的，大家都是神仙，你……”

“犯規(guī)”兩個字還沒說出口，我已經(jīng)被他拍回原形。我用力扇他，突然聽見一聲輕飄飄的“咔嚓”——

我！的！翅！膀！斷！了！

我撕心裂肺地哭，老天不公平，蒼云沒人性！

回到蒼云閣，他把我丟進盒子里關(guān)起來。我被摔得頭暈眼花，掙扎著爬起來要找他算賬。

突然，外面?zhèn)鱽頄|華上仙溫溫軟軟的聲音，我趕緊從縫里看出去。

東華道：“蒼，伺候我沐浴?！闭f完，他懶懶地寬衣，往溫泉池走去。

我喘著粗氣，看得眼睛發(fā)直。東華脫掉了優(yōu)雅的藍色外袍，然后脫掉了緊貼著肌膚的白色內(nèi)衫，最后脫掉了包裹著關(guān)鍵部位的長褲 ……被該死的蒼云擋住了！

蒼云站在東華身后，一絲不漏地遮擋了春色，等到他移開時，東華已經(jīng)躺進了溫泉里，從我這里看不到半點 肌膚。我恨得咬牙切齒，隨后蒼云也脫掉衣服躺進池子里，不時替東華擦背。

我跟蒼云不共戴天！把我拍成原形就算了，居然還跟東華共浴！

我正滿心憤恨，就聽到遠處傳來兩人的說話聲。

東華問：“蒼蠅呢？”

我腿軟了一下，趕緊凝神細聽。

“關(guān)起來了，之前是我疏忽了?！?/p>

早知東華討厭蒼蠅，如今親耳聽到，心里還是有點 難過。

哎，我就是一只蒼蠅。從出生起就極具修仙天賦，當?shù)€在沒頭沒腦亂撞時，我便在洞庭仙府討了個修行的資格。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把族中親戚都帶到洞庭仙府。

只是蒼蠅到仙府依舊是蒼蠅，依舊是人見人拍。而蒼云，就是殘害我親人的劊子手。他的本體是棕櫚樹，種在蒼云閣內(nèi)。數(shù)月前，東華用蒼云本體的枝椏，做了一個又一個蒼蠅拍，免費發(fā)放，人手一份。

自此，我們的逍遙日子就結(jié)束了。蒼云把爹爹和族人都抓走了，親人不可不救，大仇不可不報，帥哥必須得泡 ——但這些目標前面都擋著一座叫做蒼云的大山，礙事得很。

我貪戀地看了一會兒，東華靠在蒼云身上， 雙眸微微合上，姿態(tài)優(yōu)雅帥氣。他素來喜好干凈，容不得一丁點 污穢，每日要花大量時間沐浴。蒼云是唯一可以與他共 浴的人。蒼云橫抱著 東華起身，眼看美男將要出浴，我興奮地粗喘著氣， 眼睛瞪得老大，身子幾乎要探出去了。蒼云快速地扯起岸邊的薄紗，將東華和他包裹住。

我惋惜地瞪著蒼云健碩的背，其實他也挺帥，畢竟是在洞庭仙府土生土長，瓊漿玉液灌大的，想丑都丑不了。

我在盒子里踱步，瞥見縫隙里有一點 “毛”，心頭頓時生出不好的預(yù)感。我用力嗅了嗅，眼淚洶涌滾落，是爹爹的氣味！我嚎啕大哭，“爹啊，你怎么不等女兒救你??！”

我哭得天昏地暗，傷心又愧疚，光顧著看帥哥， 沒想到爹爹已經(jīng)被蒼云殺了！我拼了命要擠出去報仇，擠得一身是傷時，蒼云折返回來，拎起我說：“又想逃？”

我氣鼓鼓地瞪他，干脆變作人形，抓著他的胳膊張口咬下去。過了一會兒，他才有了反應(yīng)：“你咬得我好癢。”

我恨自己無能，仇人就在眼前，卻報不了仇。

蒼云壓低聲音道：“別想再來偷看東華仙君，他不是你能沾染的，為了你的修為和小命，以后……”

他殺了我全族，還威脅要我的命？我氣得掉眼淚，眼看蒼云要把我丟出去，我豁出全身力氣掙扎起來。

東華披著外衫走出來：“蒼？”

蒼云按住我的腦袋，把我壓在他胸口。我悶得透不過氣，心里驚恐，他不會是想悶死我吧？

我模模糊糊地聽見東華道：“你喜歡這樣的？”

我大驚，東華不會誤會了吧？

蒼云道，“是挺喜歡的?！?/p>

“蒼云是騙子！”這個虛偽的男人！我的控訴被淹沒，只剩下不著調(diào)的“嗚嗚”聲。

東華沉默須臾，“把她洗干凈點 ?！彼曇魫瀽灥?，又道，“你知道我的規(guī)矩。”

“我會親自動手?！?/p>

我為他的話感到臉紅，接下來還說了什么，我已聽不大清，被悶了太久，我窒息得暈過去了。直到被丟進溫泉池里，我才醒過來，看見蒼云站在岸邊，臉黑得可怕，我心生懼意：“你想干什么？”

我很討厭蒼云，他永遠都是一副冷淡的表情，仿佛什么都在掌控之中?，F(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是會生氣的，而且生起氣來這么可怕。

他一言不發(fā)，直接動手脫我的衣服。我怕得要死，身上的衣服被剝掉了，根本躲無可躲。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求饒：“大、大家都是神仙，有話好好說……”

蒼云捉住我胡亂揮舞的手，道：“想留下，就洗干凈點 ?！?/p>

我頓住，不解地看向他，他又道：“仙君說了，你可以留下?！?/p>

他一臉郁悶，我卻高興得快飛起來。

我雖然到了洞庭仙府，但想要進入至圣之地蒼云閣，卻還要東華的允許。他素來喜歡清靜，所以一般人很難進蒼云閣，上一個得到準許的人是蒼云，沒想到接下來就是我了。

我卷起水花，潑得蒼云滿臉都是，他的表情變得更加陰沉。我興奮地抱住他大笑：“蒼云，你真是個大好人！”

報仇什么的，等我取而代之，再讓東華替我出氣好了。

②

“阿嚏！”

“阿嚏！”

幾十個噴嚏打得我頭昏腦漲，我捂著鼻子四下逃竄，卻仍逃不掉那股難聞的氣味。如果我之前有過哪怕一絲絲“蒼云是好人”的想法，請盡情鄙視我，是我眼瞎耳聾，沒認清他的真面目。

蒼云就是個衣冠禽獸！

這是我在蒼云閣住下的第二天，起床后準備去找東華施展我的離間大計，誰知剛走到門口就被逼退回來——蒼云在屋子的四周灑下了夜來香的花粉。我們蒼蠅一族最恨這種味道，聞起來簡直生不如死。我是出了名的嗅覺靈敏，現(xiàn)下這項優(yōu)點卻成了我的弱點，讓我痛苦不堪。夜來香的氣味無孔不入，不管我躲在屋子的哪個角落都擺脫不了。

蒼云在報復我，絕對是的。我不由得想起前一夜，我在水里泡了半宿，身心俱疲地被撈起來后，我問他我睡在哪兒，他坐在床邊，拍了拍屁股下的屋子里唯一的床。我立刻抓緊尚有些濕潤的衣服，用眼神表現(xiàn)出威武不能屈的堅貞。

蒼云道，“在蒼云閣內(nèi)，你不能離開我的視線，也不許離開這個房間。”

他是在覬覦我的美色！我嚴詞 拒絕：“……你休想占我便宜！”

蒼云沉默不語地在地上鋪被子，鋪好了自己躺上去。看這架勢，他應(yīng)該對我沒意思？我一時有點 尷尬，他這么看不上我，讓我面子有點 擱不住，我咳嗽一聲，道：“我的身體只有東華可以碰，你……”

他猛地抬頭，冷眼掃向我，讓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的聲音像是從冰窖里發(fā)出來的一樣：“你最好離東華遠一點 ?！?/p>

我有點 被嚇到，但還是倔著脾氣，不肯服軟：“就不?！?/p>

蒼云驀地一個翻騰，眨眼的工夫就跳上了床，將我禁錮在身下：“這是為了你好，你最好聽我的，否則……”

我嚇得忘了反應(yīng)，眼淚控制不住地落下。他被我的眼淚驚到，煩躁地躺回地上。我驚嚇過度，瞪大眼睛不敢睡，地上的人悠悠地嘆息一聲：“……他，不會對你好的?！?/p>

我愣了愣，一時無法確定他是在做夢，還是在跟我說話。只覺得他語氣充滿憐惜，好像也不那么壞。

前夜才萌發(fā)的好感，在清晨遭到如此非人的虐待后蕩然無存。不就是不肯屈服于他的淫威嗎，居然這么折騰我！我暗暗發(fā)誓，等蒼云回來，我要跟他單挑！

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噴嚏不止，腦海中對蒼云的殺戮也不停息。

就在我以為自己會打噴嚏而死時，蒼云開門進來，我不由分說地沖出去，泄憤一樣把鼻水 擦到他身上，當我張口準備咬他時，頭頂傳來一道聲音：“你……”短短的一個字，卻有點 熟悉和親切，我抬頭看了一眼，慘了，我認錯人了！

東華咬牙切齒地擠出兩個字：“……該死！”

我居然在有潔癖的東華身上擦鼻水 ？

何止是該死，我都想捅自己兩刀。

“我以為來的人是蒼云……”我一邊在心里嫌棄蒼云壞事，一邊忙著替東華收拾，把被我玷污了的外衫換掉——我打算偷偷藏起來作紀念。我忍著鼻癢，不時投過去一個愛慕的、挑逗的眼神，東華真帥！

大概是我伺候得不錯？東華神色稍霽，他用食指挑起我的下巴：“你很喜歡我？”

我的心臟快跳出來了。我的天，這是天上掉下的桃花運嗎？我還沒來得及勾引呢，男神就自己送上門了？雖然男神不按套路出牌，讓我準備的一堆勾引招數(shù)無處發(fā)揮， 但是我一點 都不介意，這簡直太棒了！

我羞澀地點頭。

東華誘惑的聲音勾得我心癢難耐：“今晚來我房里?！?/p>

幸福來得太快，砸得我神魂顛倒，等我清醒時東華已不見了蹤影——也許是要回去把自己洗得香噴噴的等我？

我心花怒放得太不知節(jié)制，蒼云回來時似乎看出了端倪，古怪的眼神在我身上打著轉(zhuǎn)：“你好像有點 不一樣？”

我心虛地說道：“哪里哪里。”

“打了一天的噴嚏……你不找我算賬？”

賬當然要算！但是事有輕重緩急，現(xiàn)在勾引東華 才是第一要事！我笑瞇瞇地說：“你看我像是那么小氣的人嗎？”

我小心謹慎地應(yīng)付著，如果他知道我要搶了他主子，一定會阻攔我，所以絕對不能讓他知道。等我把東華搞定，再讓他踹了蒼云！幻想著美好的未來，我喜不自勝，特別想高歌一曲《男神邀我去上床》 。

下午，東華派了外務(wù)給蒼云，臨行前他不放心地叮囑我，讓我乖乖在屋子里待著。

“別亂跑，蒼云閣到處都是陷阱。”

“哦。”我魂飛天外 ，胡亂應(yīng)答。

“離東華遠一點 ?！?/p>

“好的?！?/p>

我敷衍得太明顯，蒼云自討沒趣，扭頭走了。

待他一出門，我立即坐到鏡子前打扮自己，迫不及待地想去東華身邊。愛的力量是偉大的，它激勵我不畏艱險闖出夜來香圍成的牢籠，奔向我心愛的東華。

在我的想象中，我與東華干柴遇上烈火，一發(fā)不可收拾，我從此變成洞庭仙府的第一夫人，走上蠅生巔峰。

東華見我卻有些冷淡，我當他是悶騷，于是適當?shù)匕l(fā)出求愛信號，并攀住他的胳膊。下一刻，東華一招金蟬脫殼，從冰藍色的外衫中脫離出來。我驚覺指尖冰涼，還來不及反應(yīng)，外衫就變成了一個大袋子，把我包裹住。

空間逼仄，寒意刺骨，我心慌意亂，恐懼不安，張口大叫。

“臟死了?！睎|華道。他的聲音淡淡的，卻明明白白、毫不遮掩的透著嫌惡。他的冰冷無情，一點一滴傳到我心底。我強壓下心底的自卑，聽見他叫來仙童，道：“把她走過的地方都擦拭幾遍，還有，這套衣服拿出去丟了?！?/p>

“蒼怎么會喜歡這種骯臟東西？”

“我最討厭蒼蠅了。”

一聲更勝一聲，絕情得叫人膽寒。

原來我喜歡的人，那么討厭我。

不爭氣的熱淚噴涌，短暫的溫熱后，只剩下更深的寒冷。我想起蒼云對我的忠告，他是因為了解東華才警告我的吧？而我卻置之不理。

凍得麻木后我才想起，東華仙君有個寒冰所制的藍色凈瓶，可以變化成任何形態(tài)，一旦被關(guān)進來，不到一天便會化為血水。我猜那便是我的結(jié)局。

我渾渾噩噩，從初時的震驚難過，到慢慢接受命運的戲弄。

我聽見有人闖了進來，東華卻不惱怒，語調(diào)十分輕快：“我想沐浴了?！彼袧嶑保粫σ粋€人表現(xiàn)出如此姿態(tài)。果然，我聽見蒼云急切地問道：“她人呢？”

“她根本不喜歡你?！睎|華道，“我讓她來陪我，她就自己送上門，這種女人有什么好的？”

“我問，她人呢！”我從未聽過他這樣粗暴地與東華說話。

“自己找去?！睎|華賭氣般地丟下一句話，“不過最好快點 ，誰知道她還能撐多久？”伴隨著惡劣的聲音，東華腳步漸遠。

沉寂的心又升起對生的渴望，我想叫蒼云的名字，喉嚨卻凍得發(fā)不出一點 聲音。我絕望得在心里嘶吼，忽然耳邊傳來崩塌的聲音，困住我的寒意被撕裂，刺眼的光芒繞得我眼暈。過了一會兒，模糊的影子才漸漸清晰。

蒼云緊張不安的神情退去，他輕輕把我抱在懷里，溫暖我冰冷的身體。

冰凍的眼淚感受到灼熱的體溫，化成了水。

③

“不該把你留下的。”

大難不死后 我元氣大傷，在床上躺了多日，昏昏沉沉，睡睡醒醒。我迷糊地聽見床畔的低語，嘆息悠悠，夾雜幾絲懊悔。我知這里的“你”是指我，想追問幾句，卻疲憊得睜不開眼。

等我身體康復，思量著找個好時機細問時，蒼云竟要趕我離開洞庭仙府。

我當然不肯。他冷著臉道：“難道你還在想著東華？”

我身體瑟縮了一下，吃過一次虧，我怕了，就讓東華繼續(xù)站在遠端高冷吧，我惹不起?？v是如此，我也不舍得放下修行離開，而且，我還要報仇呢。滅族之仇大于天，蒼云救過我，一命抵一命，他還欠我九百九十九條命。

我兇巴巴地說道，“不，我要留下來，讓你沒好日子過！”

蒼云不怒反笑，反倒是我覺得沒面子極了，氣得臉紅脖子粗。我在他屋子里搞破壞，到處翻弄得一團糟，他一聲不吭地跟在我后頭收拾，嘴里不斷地警告我“記得離東華遠一點 ”。

他三句話不離東華，我聽了越發(fā)覺得憋屈。我翻箱倒柜時在柜子里側(cè)找到幾瓶瓊漿，瓶身很好看，與我偷走的那些一樣。我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猜測他是不是故意讓我偷的。

但他為什么要把寶貴的瓊漿給我？讓我法術(shù)增進，以便找他麻煩？

我回過頭要問他，屋里卻已不見蒼云的影子，他在外頭與人談話，我聽出那人的聲音是東華。我的膽子小如芝麻，回憶起東華帶來的痛苦，恐懼地蜷縮身子變回原形，鉆到墻角的縫里尋找安全感。

“小蒼蠅身體好了？”東華道，他聲音怪怪的，有點 像是在賭氣，“你好些天沒來伺候我沐浴了。”

蒼云沒回答，只是問：“我還是想讓她住下，以后別欺負她好嗎？”

“……隨你高興?！睎|華受不了地說道，“快陪 我沐浴，我都快臟死了！”

“好?！?/p>

蒼云的聲音溫溫的，帶著點 縱容。兩人漸漸遠去，我心里的疑問越來越大，這兩人關(guān)系怎么這么好？好得讓人嫉妒！東華是任性慣了，蒼云是個好好先生，對別人有禮卻疏離，對我偶爾還會冷臉發(fā)脾氣……這樣的人卻只有對著東華時，始終和顏悅色，即便是在我生死難料時，他與東華說話時也是充滿克制。

蒼云不在家，我繼續(xù)搞破壞也沒意思。我看著院里的棕櫚樹，等著蒼云歸來。時間過得越久，我對東華就越不滿，拋開傾國傾城的美色，他其實就是個麻煩又壞脾氣的家伙，洗個澡還要人伺候，還洗這么久！

我不耐煩地打算去找人時，蒼云回來了，手里還拿著一張明黃色的令帖。我雖然只是尾階小仙，在洞庭仙府待久了還是有點 眼力的——這是玉帝下發(fā)的令帖，是代玉帝執(zhí)法的證明。這是權(quán)利的象征，代表著輝煌的未來。我兩眼發(fā)直，滿心羨慕嫉妒恨，口水差點 都要流下來。

蒼云道：“仙君要我替他出征，斬殺盤踞在火焰山的妖龍?！?/p>

我愣了愣，東華？！

我脫口便問：“他自己怎么不去？”

蒼云沒說話，恐怕他也不知道。

蒼云就是愚忠，東華的話他絕對會聽從。于是他忙著整頓天兵天將，我就跟在他后頭急得團團轉(zhuǎn)——要我一個人面對東華，我不敢啊。我撒潑耍賴，纏在他身上，逼得他不得不帶上我。

我跟著蒼云坐在仙鶴上，身后是天庭眾將，仿佛我才是帶領(lǐng)千軍的將軍，十分威風霸氣。我卻沒心思逞威風，一路上我都找機會說東華壞話：“他是不是記恨你救了我，故意想讓你輸給妖龍，給你難堪？”

“也許他是想讓你死在外面，別再礙著他的眼了。”

“東華一定是小家子氣，想讓你回去求他……你千萬別去，天大地大，有得 是逍遙快活的地方。”

我苦口婆心，怕他的木頭腦袋不懂人心黑暗，想挽救他于水火之中。蒼云忙著趕路，對我的話充耳不聞，他不時地拉著我往他身上靠一靠，提醒我小心別摔下去。我說得口干舌燥，有點 恨鐵不成鋼。他忽地轉(zhuǎn)頭看我，溫和地笑道：“不管我在哪 ，我都不會放開你的?！?/p>

我驀地心跳加速，心慌不已地推開和他之間的距離，卻沒注意我此刻的位置岌岌可危，這一動就從仙鶴上墜了下去。

“小蒼蠅！”

蒼云驚恐地伸手撈我。

我從他手邊滑落，極速地下墜，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小，除了恐懼，心底還有一絲滿足感，我終于在蒼云的臉上看到了不一樣的表情，那是因我而產(chǎn)生的，獨屬于我的。

④

一閃而過的浪漫也抵不過殘酷現(xiàn)實，那個說“不會放開你”的人根本沒抓住我。我掉了下來，沒死，但結(jié)果不會比死好多少——我下墜的地方就在火焰山上空，于是，我成了妖龍的人質(zhì)。

妖龍說讓我做壓寨夫人，我嫌他丑，寧死不屈，他便又改口說要吃了我。

妖龍和屬下商討是該清蒸還是紅燒時，外頭小妖來報，天庭派人來戰(zhàn)。我急得跳腳，萬一妖龍知道我和他認識，還不直接了結(jié)了我？而且刀劍無眼，我一點 都不想把命交給別人。趁著妖怪們出去應(yīng)敵，我變回蒼蠅，哼哧哼哧地逃了。

被蒼云折斷的翅膀又長了出來，卻異常脆嫩，飛不了多遠，我只能靠三雙小腿狂奔。蒼蠅邁不了大的步子，逃起來漫長而艱辛，更何況還得注意飛來的砂石和殘肢 。我記不清跑了多遠，只知道還在妖龍的洞穴里打轉(zhuǎn)，一把寒光閃閃的刀向我飛來，要是砸到非把我壓扁不可。我心驚膽戰(zhàn)，努力撲騰著小翅膀想逃，大刀越來越近，就要撞上我時，一個巨大的身影忽然閃過，擋在了我的面前。

蒼云如同從天而降，將我捧在手心，欣喜地說道：“小蒼蠅，我找到你了?！?

伴隨著“哐當”的一聲，刀在他身后碎裂。

我被他從未有過溫柔的眼神看得渾身發(fā)燙。

天兵天將來報，已將妖龍余黨生擒，等候發(fā)落。我變回人形，跟著蒼云出去，途中所見都是小妖的尸首，至于妖龍則被生擒了。我側(cè)過頭專注地看著蒼云，他一直是東華仙君的跟班，同時還是打手、搓澡工什么的……法術(shù)比我高那么一點 ，在仙界排不上名號。沒想到他這么厲害，居然以風雷之勢秒殺了讓天界頭疼許久的妖龍。

這人藏得夠深啊！

我想起早被我遺忘的復仇計劃……我真的能報仇嗎？真的想報仇嗎？

在我糾結(jié)欲死時，蒼云讓天兵天將先回去領(lǐng) 命，自己則帶著我不知去往何處。我拉住了他，想問他為何要殺我族人，話到嘴邊卻猶豫了，一旦開口把話挑開了，就很難回頭了。他疑惑地看我，我勇氣盡失，隨口問了別的：“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被東華關(guān)起來那次也是。我從小仙童口中得知，東華把我裝進瓶子里，擱在一堆瓶瓶罐罐中，他竟然沒去別的地方，直接就在那里找到了我。

他用食指擦掉我臉上的灰塵：“不論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得到?！?/p>

他的話太動聽，我心跳加速，忍不住被他牽引靠近。我沒來由地渴望著，想嘗一嘗他唇上的味道。他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冰涼的掌心撫著我的后頸，慢慢地向我靠近。

一切都太美好，沒有什么仇怨，只有兩個相互吸引的男女。

如果我能嘗到味道，或許就能弄明白心中的糾結(jié)，然而沒想到關(guān)鍵時刻來了“惹人嫌”——一只蒼蠅，嚶嚶嗡嗡地在我面前打轉(zhuǎn)，吵得人好不煩躁。我揚手一擋，蒼蠅跌到地上，發(fā)出幾聲只有蒼蠅能懂的哼唧聲。

手背上有股熟悉的味道，我連忙撇開蒼云，扒開草叢蹲在地上仔細看那只蒼蠅，它有腦袋，明明不是我沒腦袋的爹，卻有相同的味道。

我狐疑地叫了聲：“爹？”

爹爹撲到我鼻子上，痛哭流涕：“乖女兒，爹好想你！”

我喜不自勝，但理智尚存，抹掉眼淚道：“你、你不是被蒼云殺了嗎？”

蒼云驚問：“我什么時候殺了你爹？”

爹爹道：“他是我的恩人啦。”

原來，他們跟我到洞庭仙府之后，日子雖然不錯，卻很不招人待見，尤其是洞庭仙府的主人東華仙君還有潔癖。他命令蒼云把蒼蠅全抓了，處理掉。蒼云僅僅是將它們驅(qū)逐，并且還特地給爹爹安了一個新的腦袋。

我喜極而泣，沒有大仇，我所有的煩惱都消失了。

我吸吸鼻子，壯著膽子問：“你違背東華，救了我族人，是、是不是喜歡我??？”還專程帶我來看爹爹，他的心思暴露在外，我卻還想更確定些。

“你忘了，我是蒼蠅拍啊?！鄙n云眼里滿是深不見底的溫柔，“我是因為你才存在的?！?/p>

我從沒聽過這么動聽的情話，簡直浪漫得冒泡，但隨即想起上一回單戀的悲慘結(jié)局，對感情也謹慎起來：“你不會是想一輩子拍我吧？”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p>

意思是，還是會拍？

做人不能這么惡劣啊，我正要教育他，爹爹涼涼地說道：“怕也沒用啊，你被賣給他啦?！闭f完他就揮著翅膀飛走了，像是逃跑一般。

我一頭霧水，待蒼云解釋完，我立即火大地追上去——當初蒼云放走他們前，提出的條件是讓我留在洞庭仙府。爹爹沒多想就同意了，還多提了很多要求，比如替他安個頭啦、找好的住處 ……我就這樣被賣了。

⑤

我們回到洞庭仙府時，天庭的封賞也下來了。令帖原是發(fā)給東華的，但大抵是有人看不慣他，回報天庭時拆穿李代桃僵的真相，獎賞全歸蒼云，東華則被叫去挨了一頓訓斥。蒼云得知這事，馬不停蹄地去找東華。

我郁悶地看著他頭也不回地奔向別人，如同灌了一整缸醋。

我追過去時，果真看到東華懶懶地張開手，要蒼云替他寬衣。我沖過去擋在兩人前面，阻止道：“不行，他是我男人，從頭到腳都是我的，以后他不能再陪 你沐浴了?！蔽覈烂C地迎視他，態(tài)度不容置疑。

蒼云握著我的手扯了扯，示意我無需在意，但我固執(zhí)地不去理睬，決心跟東華杠上了。

東華面無表情，眼中冒火，卻又隱忍下去，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

蒼云拿我沒轍：“你呀?！?/p>

我吃醋吃得理直氣壯：“你以前不是也不喜歡我老想著他？”蒼云跟我承認過，他不喜歡看我癡迷東華——所以每次都要把我趕跑。他的醋意明目張膽，讓我很高興、很甜蜜。但此刻我也酸起來，才明白這感覺并不好受，“我吃醋了！”

蒼云寵溺地看著我：“你跟東華是不同的。”

他跟我說起他與東華的過往。在洞庭仙府還未建立時，蒼云還只是一棵吸取了仙氣精華的人間的棕櫚樹。那時的東華是天庭戰(zhàn)神，性格頑劣，驕傲肆意，因而被眾仙孤立，以至于在最后一戰(zhàn)中重傷難愈，卻無人照拂。他打算尋找一處安逸的地方等死，那個地方便是棕櫚樹旁。樹內(nèi)積累的仙氣意外地治愈了東華，他厭倦了戰(zhàn)斗，創(chuàng)立了洞庭仙府，并且以自身修為將蒼云變成人形，陪伴自己。

沒有東華，便沒有今日的蒼云。

我心知如此，卻還是對那人沒有好感，憋了半天嘟囔了一句：“他脾氣那么壞，難怪被孤立?！?/p>

“小蒼蠅……”

“好啦好啦，我不去惹他……”男人間的友情，我不明白啦，我提出條件，“你陪 他沐浴后，也要跟我一起洗……以示公平！”我覺得心累，居然要和男人搶男人。

我等了半天得不到他答允，怒道：“你居然還要想這么久？！”這男人還可以更過分點 嗎？！

蒼云紅著臉：“伺候他沐浴沒什么，陪你洗……可能會出事?！?/p>

我想了想他說的畫面……好吧，確實會出事。

那天之后我們沒有再提這個話題，東華也難得地沒找蒼云過去。蒼云挺欣慰：“仙君懂事了?！蔽覅s覺得他肯定不安好心，也許在醞釀什么大招。

平靜了十數(shù)日，蒼云被東華叫去，就再沒回來，他托人帶話，天帝又發(fā)了令帖，這回不許我跟。我心里難以平靜，蒼云說過，他雖然是棵有仙氣的樹，但除了照顧東華就沒有別的目標，直到有一天他發(fā)現(xiàn)仙府有一只成仙的蒼蠅，而他可以做成蒼蠅拍……所以他追著我，留下我，渴望我……我們都不想離開彼此。

我直覺此行兇險，當即去找東華算賬。

“你讓蒼云去做什么了？”

他靠著棕櫚樹，衣衫凌亂，發(fā)絲飛揚，神情眷念，過了半晌才吐出一個名字：“黑帝無天。”

我嚇得腿軟，這名字我聽過，不就是當初把東華打傷的人嗎？我急得哭出來：“就算你生氣，也不能叫他去送死?。　蔽遗ゎ^要去把人追回來，他叫住我：“當初我把黑帝封印，現(xiàn)在他只剩半口氣……蒼云只要給他一劍就行了?！?/p>

我腳步遲疑地退回來，若是如此，天帝怎么會發(fā)令帖這么勞師動眾？

東華似是看穿了我：“因為我跟天帝說，黑帝的封印恐怕要被沖破了，只有蒼云才能徹底消滅?！?/p>

我更加不解了。蒼云沒有危險，我暫時放下心，只是我不懂，東華這么做到底是為什么？好玩嗎？

“小蒼蠅?！?/p>

他叫我。

“我好幾天沒洗澡了，你來伺候我洗澡吧?！?/p>

我猛地抽氣，這才是他的目的吧？趁著蒼云不在輕薄于我……這個壞蛋！

⑥

東華沒說謊，果真沒多久捷報傳來，黑帝被滅，蒼云被招上天庭受賞。東華泡在溫泉池里，露出我見過的最得意的笑，仿佛他才是得到褒獎的人。我捧著他的衣裳站在一旁，想起東華說過的話，眼眶不自覺地發(fā)熱，我低著頭拭淚。

突然而來的疾風卷我入懷，我怔怔地看著歸來的蒼云，他震怒地揚起手，在我出聲阻止前，一掌揮下，強大的氣流卷起泉水，東華心愛的溫泉池變得破敗不堪。

“你不該對她出手！”

蒼云怒吼，就要攻過去。他肯定誤會了什么，我連忙拉住他：“蒼云，你不能，東華其實是……”我驟然停頓，目光對上東華詭譎的笑。他那日的話還在我腦海中，不曾忘記：“我詛咒你，一旦你說出口，就會永遠失去他?！蔽覠o法開口，只得更用力地拽住蒼云，不讓他做下錯事。

蒼云忍痛收手，他極克制地說道：“請容許我離開洞庭仙府?！蹦┝耍坏葨|華回答便帶著我離去。我回過頭，東華的笑容僵在臉上，身影仿佛透明般，搖搖欲墜。

我抱著平安歸來的蒼云，他不斷地跟我說抱歉，并承諾會更仔細地護著我。他聽到傳言，說東華命令我伺候他沐浴……傳言的人肯定也不喜歡東華，添油加醋地說了更多難聽的話。

我貪戀著小幸福，卻不斷從噩夢中驚醒。

夢里，我不情愿地替東華寬衣，衣衫下露出如同老樹脫皮般的肌膚……他用僅存的法力維持著臉上的容光，實際上已經(jīng)行將就木。東華為了將蒼云變成人形，把大半修都贈與了他……他太寂寞了，寧愿拋棄永生，來換取蒼云的陪伴。他甚至替蒼云安排好了未來——故意夸大妖龍和黑帝的危害，讓蒼云建功立業(yè)，順利在天庭立足。

他為蒼云做了那么多，卻不讓蒼云知道真相，為隱瞞死訊，故意逼蒼云主動離開。

我知道，但我不能說，我怕失去他。

東華確實是個壞蛋，故意把一切告訴我，讓我有口難言。

我痛苦地過了兩日，蒼云對我體貼入微，他安撫我：“別怕，忘掉東華對你做的一切，他不會再出現(xiàn)在你面前了。”

我再也按捺不住，大哭著道：“蒼云，你快去找東華！”

就像東華眷念蒼云的陪伴，蒼云也深深在意著他的摯友。我不想他將來知道會后悔，會恨我。趁著還來得及，讓他回到東華身邊，而我，也要回到我該回去的地方。

⑦

洞庭仙府易主了。即便不管身外事，這條消息還是通過無處不在的蒼蠅的嘴傳到了我耳里。

那天我回到家鄉(xiāng)，繼續(xù)做一只逍遙的小蒼蠅，偶爾逗逗族里的孩子。我最大的遺憾，是沒能懷上蒼云的孩子，如果有孩子，就不會這么寂寞了吧？

我?guī)Ш⒆映鋈シ棚L時，遇到了蒼云，他捧著個小盆栽，里頭種著一棵病怏怏的小樹苗。他笑著看我，客氣有禮。“這是東華?！鄙n云晃了晃盆栽，“他不樂意做一棵小樹苗，但是我才不管他。我把他的一縷仙魂放到樹里，將來養(yǎng)大了，讓他伺候我沐浴?！?/p>

我擠出難看的笑，扭過頭飛快地跑起來，我不想看到他不愛我的樣子。

蒼云追上來：“小蒼蠅，你不高興嗎？”

“大不了，到時候也讓他伺候你洗澡 ？”

“你跟我回洞庭仙府吧！”

我難過地捂著臉，大吼道：“滾開啦，我不想看到你……如果不喜歡我，就不要來惹我！”

“誰說我不喜歡你？”

他拿開我的手，隔著模糊的眼淚，他眼里的深情一如往昔。我心動，又害怕希望落空，哽咽地說道：“東華說、說他詛咒我，如果跟你說了，你就不會愛我了……”

“你被他騙了?！鄙n云道，“他剩余的那點 法力……根本做不了什么?！?/p>

蒼云還愛我，這點我信了，只是實在想不通東華這么做的目的。過了很久后我才恍然大悟，他是記恨我不讓蒼云伺候他沐??？！

我擦干眼淚，兇神惡煞地說道：“以后如果我心情不好，我可以打它嗎？”

一陣清風吹過，小樹苗瑟瑟發(fā)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