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柯　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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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我是CCP

文/柯玲

跨文化交流中偏聽偏信現(xiàn)象比比皆是，正如余光中所說：“當(dāng)你不在中國，你便變成了全部的中國?！蓖砜傻茫涸谧约旱膰?，你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在國外你就成了中國共產(chǎn)黨。在國外，個人形象就是國家形象，個人做派就是黨的作風(fēng)。無需拔高，這是實情。民間交往中對黨派有點兒諱莫如深。據(jù)說早先出國的同胞都不敢或不愿入黨，難道外國同胞對中共黨員避之唯恐不及？現(xiàn)如今中外交流頻繁，這種現(xiàn)象應(yīng)該少了，可事實似乎并非如此。我的英國房東初次聽說我是“CCP（中共黨員）”時，那個表情至今印在我腦子里。

民間交往非兩黨談判，沒有必要一見面就亮明政治身份。才到馬瑞娜家時，得知我是老師，她非常開心，聽說我是大學(xué)教授，她更贊許有加。我們在一起生活很是愉快。早晨送走孩子們上學(xué)，常常一起用早餐，一起收聽電臺早新聞。當(dāng)然，我就著涪陵榨菜享用我的麥片粥和白煮蛋，她則抹著黃油用面包片夾著培根喝牛奶。那天有一則中國新聞，說一位共產(chǎn)黨高官落馬。馬瑞娜突然問我“你是CCP嗎？”我說“當(dāng)然?！睕]料到馬瑞娜的表情突然凝固了，吃的面包忘了下咽，說話也不自然了。我笑著說：“意外吧？”“是的，非常意外?！瘪R瑞娜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回答我。我吃完了，馬瑞娜卻還在細嚼慢咽，似乎吃的不是面包而是骨頭，喝的不是牛奶而是中藥?！皠e太緊張，CCP和普通人一樣??！”我依然笑著，對馬瑞娜做了個鬼臉揮了幾下手，就去語言中心上課了。

令我意外的是，第二天孩子們上學(xué)后，家里又剩下我倆用早餐時，馬瑞娜突然又弱弱地問我：“你真的是CCP？”

“真的！我是CCP，如假包換?！蔽倚χf，“難道你覺得我不像？我入黨15年了?！?/p>

“不不不，不是?！瘪R瑞娜有點慌亂了。

“那是為何呢？”我追問。

“我……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個真的CCP！更沒有想到在我的家里會住著一個CCP！我的上帝呀！”她邊說邊在胸前畫十字。

這一來我倒有點兒緊張了：“怎么啦？你不喜歡CCP？”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瘪R瑞娜一連說了好幾個“沒有”，矢口否認(rèn)。

我知道英國人最怕落下種族歧視、性別歧視、信仰歧視等口實的，馬瑞娜即便不愿意我再住她家，也決不能承認(rèn)因為我是CCP這個原因。接下來的幾天里，馬瑞娜與我有點若即若離，似乎還帶著幾分怯生生的。其實，那天看到馬瑞娜驚慌的神色，我也在思考到底出了什么問題。慢慢地我也似乎明白了一些。記得在國內(nèi)教初級班留學(xué)生時，讓學(xué)生練過一個句型“……和我想的不一樣”，學(xué)生爭相發(fā)言，于是“中國和我想的不一樣”“中國人和我想的不一樣”“上海和我想的不一樣”等句子紛紛出現(xiàn)。我不僅產(chǎn)生了好奇，追問“你想的中國是什么樣的呢？”結(jié)果讓我差點兒笑噴。

一非洲學(xué)生說：“來中國以前，我覺得中國人個個有功夫，會飛。來中國以后，一次也沒有看到！”一日本學(xué)生說：“來中國以前，我覺得中國人都是穿長袍馬褂的，來中國以后沒見過那樣的衣服?！币槐睔W學(xué)生說：“來上海以前，我覺得中國人出行都坐著人力車，到上海以后才發(fā)現(xiàn)中國的交通這么發(fā)達、這么方便！”噴飯之余不禁感嘆：國際交流中有如此之深的隔膜！即便是一衣帶水的鄰邦、相互之間因為缺乏交流產(chǎn)生的笑話、誤會不知有多少。一鱗半爪的中國影視，一葉障目的道聽途說，面目全非的幾則新聞，往往就構(gòu)成了外國同胞對“中國”“中國人”的全部印象。在從未踏出過國門的外國百姓心目中“中國共產(chǎn)黨人”是啥樣的還真不敢想！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馬瑞娜試探性的問題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深入。先問我“什么樣的人可以成為CCP？”我故作神秘說：“共產(chǎn)黨員那可不是隨便想當(dāng)就能當(dāng)?shù)模麄兌际瞧返聝?yōu)良，積極進取，不計較得失的人?！蔽易约赫f得天花亂墜，馬瑞娜也漸漸地帶上了幾分神往。但她的眼神倒讓我清醒了幾分，我立馬修正道：“共產(chǎn)黨員應(yīng)該是這樣的人。”其實心里有點兒氣短。如果我們的黨員真的都是這樣的，我們的隊伍真的那么純潔，我們的黨就無需一次次地整頓、整風(fēng)了。我突然靈機一動，轉(zhuǎn)而問馬瑞娜：“那你以為CCP是什么樣的人呢？”馬瑞娜看著我欲言又止，我連忙鼓勵她：“但說無妨?！睕]想到她第一句話就讓我愣住了——

“我聽說CCP是有著奇怪的思想、奇怪的行為的一群人?！?/p>

“奇怪？”

“對，他們最恨外國，常常稱我們?yōu)椤當(dāng)橙恕麄冎挥X得自己是‘人’，稱所有的外國人為‘鬼’。真的很奇怪！”我聽罷哈哈大笑，立馬注解：“‘鬼’在漢語中有很多意思，也可以指聰明、機智的意思。你從未看到過一個中共黨員，怎么就相信了所謂的‘?dāng)骋狻俊?/p>

“我哪敢接觸CCP？聽說他們都很危險！”

“說‘奇怪’是因為你們從未見過，‘危險’又從何說起呢？”

馬瑞娜看著我徑直“控訴”：“聽說CCP不歡迎基督徒，曾經(jīng)趕走甚至迫害過很多的基督徒。他們也常常不講信用，很多CCP政府官員都是請客送禮，非常腐敗……”我是個頗有民族自尊心的人，沒等馬瑞娜說完我做了個手勢插話進來，當(dāng)然我還是面帶微笑：

“我不得不打斷你，中國歷史上確實驅(qū)趕過基督徒，但那也是有歷史原因的，不過，那時候還沒有CCP呢！你說那些不正之風(fēng)，也不僅僅是CCP 有吧？也不僅僅是中國有吧？”

聽了馬瑞娜的話我多少有些震驚：看來接受過高等教育的馬瑞娜并非對我們一無所知。古代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如今信息時代，家丑不外揚恐怕很難做到了。我當(dāng)然沒有忘記宣傳我黨的宗教政策：“CCP歷來尊重和保護宗教信仰自由；CCP堅決實行政教分離的原則……”這一次是我振振有詞，繼續(xù)滔滔了：“您可知道，現(xiàn)在中國宗教中基督教發(fā)展是最快的，信眾之多超出想象……”英國人一向認(rèn)為打斷別人說話是極不禮貌的行為，沒想到，馬瑞娜聽了我的話竟然也粗魯了一回，她徑直插話：“哦，不不不，中國的基督徒和真正的基督徒還是不一樣的。”說完臉上飄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坝惺裁床灰粯樱俊蔽易穯?，而馬瑞娜卻笑而不答了。

這次對話，雖然談不上唇槍舌劍，但已經(jīng)有了點針尖對麥芒的味道。我充分認(rèn)識到了要在國際社會樹立一個真實、正義、正面的中國共產(chǎn)黨人形象，任務(wù)是多么艱巨！也意識到要讓一個遠隔千山萬水的老外了解中國、認(rèn)識共產(chǎn)黨人，還有多遠的征途要跋涉。我也終于讀懂了馬瑞娜在得知我是一名CCP后的疑惑甚至恐懼。為了了解英國百姓的社區(qū)生活，也為了多交流，我和馬瑞娜一起去過他們的社區(qū)教堂，在那兒還遇到了我們共同的朋友——共富新村管理員邁克。共富新村也是國際性窗口，接納了許多中國同胞入住，邁克對中國的認(rèn)識了解要比馬瑞娜多得多，中國房客喜歡叫他“邁大爺”。馬瑞娜對邁克很尊敬，邁克看到我很高興，當(dāng)然馬瑞娜對我也就放心了。

真正讓馬瑞娜把我當(dāng)“家人”看待，還是在我?guī)图依镒隽艘恍凹覄?wù)”之后。家墻角的那幅木乃伊立體掛圖，我剛?cè)サ臅r候發(fā)現(xiàn)其總耷拉著個腦袋，仔細查看后才知道原來是頭頂?shù)膱D釘?shù)袅?，我默默地拿出我從國?nèi)帶去的工藝圖釘幫它釘好，木乃伊頭頂一朵小花，有了精神也更漂亮了。馬瑞娜起初沒有發(fā)覺，發(fā)覺后專門上樓來對我致謝。舉手之勞毋庸言謝！

稍有難度的是樓梯拐角的那個窗簾，軌道一側(cè)因膨脹管松動而下垂，窗簾高低肩頗為難看。其實也不太難，重新找一根長螺絲擰進去即可，五分鐘就可以搞定。難的是我手無過頭之力，這對高大的男人來說也許輕而易舉。我用大小椅子墊腳，將厚實的窗簾卸下來再裝上去，弄得滿頭大汗。全部弄好后，對馬瑞娜得意地說：“毛主席教導(dǎo)我們，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男同志能辦到的事情，女同志一樣能辦到。哈哈！‘毛主席’，聽說過嗎？CCP以前的主席?！薄爸乐?，毛澤東。CCP了不起，女CCP更了不起！謝謝！謝謝！”馬瑞娜對我豎起了大拇哥贊個不停。沒想到馬瑞娜對CCP的看法改變得如此之快，疑問也更多了：“CCP對你們還有什么要求？”“做CCP對你什么好處？”“當(dāng)然有要求，很多。最重要的是‘為人民服務(wù)’。所以，不用謝，這是CCP教我這樣做的。和你一樣，我們不是為了好處才當(dāng)CCP的，而是因為信仰！”馬瑞娜凝重地點了點頭。

臨別時，我和馬瑞娜相互擁抱著說“歡迎到CCP的國家作客，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她卻紅著臉說“一定去！你說的我都相信，因為你是真的CCP”。說罷我倆同時哈哈大笑。不過，說真的，我說過什么我倒記不確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