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堇
中南散章[組章]
三色堇
濃郁與充滿光感的色彩,籬笆的柴門,寬松的粗麻布衣,披掛著時光的長袍,甩著盛滿清風的袖子,一幅敘述性的畫面,一位素顏的女子正在低頭煮茶,俯身聽泉……
所有的蘆葦、花草都是她的舊相識。
她放牧著光陰,放牧著自己的影子,寬大的衣袍,不說輕重,不敘風情——
泛黃的書頁,老舊的蓑衣,耕讀、聽風、素食、搬柴、運水、靜修……
在群山峻嶺中就連鳥鳴都是樸素的韻律。
我于暮色時分抵達這里,辟谷的隱士,那安然,淡泊的目光,徘徊在精神的邊界。我仰慕悠悠歲月,歡喜盎然生色。
終南草堂,文人題詠的越來越多,這里萬物之寧靜,之素樸,之寡淡,讓人頓生敬意。那些樹下的落葉,靜堂的蒲團,枯干的蠟梅,每日都在恩典著愛的光澤。這里流水無聲,碧波無瀾,夜色下的一切充滿變換,一覺醒來,眸子里蕩漾的盡是山水之情。
金秋,適合用藝術(shù)的耳語敘說,說它承載的熟絡(luò)之美,說一個女巫邁著零亂的碎步,將深秋的酒杯,斟滿輝光,斟滿明快音節(jié)的每一次吟詠。
那些綢緞般的眼神,省略了熱忱的人生與悲憫的情懷。即使有一萬個匠人也難以擁有它豐富的質(zhì)地與色彩。
在秦嶺,在終南山,在柿子園,整個畫面柔和起來,柔和起來的還有日記一樣私密的絲絨一樣的風光。
滿山遍野超凡的紅,脫俗的綠,醉人的黃……內(nèi)心正掠過不一樣的漣漪,它們在我偷偷拍照的瞬間,泄露了季節(jié)的秘密。
秋天如此浩大,秋天正在加速爬行,我制造的色彩和那些有教養(yǎng)的筆觸,正躺在風熱情的手掌,隱匿南山,爆發(fā)出一陣陣笑聲。
這可是凡·高的秋日?有著腐葉濃烈的氣息,又像是內(nèi)心的悲歌撲向蒼茫的大地。
風吹著搖搖晃晃的欒樹,也吹著趕路的秋雨,我耳邊的鳥鳴已傳遞出破碎的聲音。我不知道秦嶺以南會是怎樣的情景?
暮晚,是否會有衣著華美的歌聲穿過金色的煙塵,是否會有我的親人提著被憂傷所覆蓋的舊事,在被砍掉頭顱的葵花地里奔跑。是否會有人像低微的草木可有可無地活著。是否會有西廂的明月,搖曳著落幕后滿地歸寂。
秋天就要結(jié)束了,我不再關(guān)心那些花開花落的事,不再關(guān)心季節(jié)之外的另一個時代的記憶。
我只想在秦嶺以南,在冷冷的鐵里,挖出那些從體內(nèi)開始慢慢下沉的光陰。
芒草叢,枯地丁,大薊果,野棉花……風吹過它們的身體,卻沒有泛起細小的騷動,甚至沒有留下風聲的偏緩與凋落,更沒有觸動那些又長又遠的堤岸。我的指尖曾經(jīng)拂過的那些植物,卻在越來越近地挨過我的中年。萬物繁華與枯榮,皆不能在遼闊的抵達中形成合奏。
我已習慣了時光慢慢顯現(xiàn)的佐證,習慣了落葉沾滿全身的塵埃,在風中的倒退,在寬涼中的輕誦和光陰把它覆蓋后靜默的過程。生命的綺麗與蔓舞,破碎與滄桑,悠然與卑微,枯敗與絢爛,繁茂與宿命,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人生的歸途中,我能在熱愛的事物身旁停下來,被細小的情節(jié)所感動,能在暮色完全矮下來的時候懷念燈火闌珊,也懷念流水黯淡??茨墙擞诌h的依然是時光,滑落又綻放的依然是生命的恩寵與安詳。
這些樹上凋落下來的野板栗、野核桃,你絲毫不用懷疑它們真實的身份。
它們曾掛在枝頭,被隱喻成一盞神燈的朗照,一片秋色中孕育的良知,一座靈魂里被加冕的守望……
當暮色來臨,它們抖擻精神,飛蛾一樣撲向蒼茫的大地,撲向黃昏中跳閃的金黃,“嗖嗖”地尖叫著,幾乎要發(fā)出人聲。它們將憋了一生的熱情炸響,它們在與時間對峙,含著大地的重量,不停地涌動、沸騰。然后在更大的寂靜里,欲言又止。
暮色潮濕,暮色已被野果子們驚動得魂不守舍,當世界向你展開秩序,當灰鳥在塵埃中喳喳飛過,當波瀾再起時,萬物剩下的只有廣袤的慈悲和人生的執(zhí)念,一切仿佛在瞬間幻化,一切皆能從容面對,拍打塵寰。
風起,亦能心有木魚,風過,亦能笑對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