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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行記

2016-12-08 13:26拖雷
青春 2016年2期
關(guān)鍵詞:義軍老漢飛機

拖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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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行記

拖雷

拖雷,本名趙耀東,1972年生于呼和浩特,發(fā)表作品一百萬字,有作品被《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轉(zhuǎn)載。

后來,我睡著了。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可以用酩酊大醉來形容,酒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記憶這鬼東西,和著芬芳的酒精,變成了氣泡泡,一下子就蒸發(fā)掉了。對了,忘說了,那天中午,我和一個叫項義軍的人,在一起喝酒,他是我的初中同學(xué),我和他相遇很偶然。清明節(jié)那天,我給我已經(jīng)死去的雙親掃墓,在基督墓地里,我遇到了他,他灰蒙蒙的,樣子和他身后的蕭瑟的墓地差不多,見面時,我倆只是寒暄幾句,并未多交談,他只說自己做了點小買賣,然后留了電話,走了。

沒想到,一個星期之后,這個叫項義軍的人,給我打電話,說想見見我。我就按照電話里說的地址,找到了他,什么他媽的小買賣,他原來一個上億的老板,他的辦公樓奢華得像個淌著蜜的奶油蛋糕,地面明亮光滑,像鏡子,上面能照見我惺忪的眼睛和沒有擦干凈的眼屎,他的手下,似乎不相信我這樣的人會和他們的老板是同學(xué),他們的眼神很倨傲,上下打量著我,他們說你是找項總?

我就把手機拿給他們看,這些家伙的臉就一下子變了,花團錦簇似的,兩個個子比我高半頭的女孩,把我?guī)У搅隧椓x軍的面前。當我知道項義軍是大老板時,心里一下子暖洋洋的,像漫長的雨季終于見到了新鮮的太陽,一個億萬富翁要想見我,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我將時來運轉(zhuǎn)。說句實話,這幾年我過得太他媽的不順了,命運總是在跟我開著玩笑,它并不想置于我死地,可它總不停地在玩耍我,像只獅子抓住了一只受傷的小羊,它并不急著吃掉,而是盡情地逗它開心,直至精疲力竭。我倒霉的命運和這只無辜的小羊一模一樣,先是做買賣賠了本,然后老婆跟人跑了,沒有了一點音訊,你說,這么一個倒霉蛋,突然間有個上億的同學(xué)坐在你的面前,微笑地要請吃飯,我能不激動。

他問我現(xiàn)在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這么多年,我把死去的雙親房子出租出去,賺點房租來養(yǎng)活自己,那點房租可憐的要命,我能把這些告訴他嗎,不能,我點著根煙,這時窗外有一架飛機飛過,那很像一只灰色的鳥。

我說我在造一架飛機。

我的話并沒有讓項義軍感到多意外,他把一條腿放在另一條腿上,他的皮鞋很亮,像鍍了金的電熨斗。

我繼續(xù)在說,我造的這架飛機,就像一只鳥,飛在天空上,想看什么看什么,就像它。說著,我指了下窗外。

很遺憾,項義軍轉(zhuǎn)身的時候,窗外什么都沒有,無精打采的日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的臉上像青蛙皮一樣,有層露水,他緊張地問我,你聞到了嗎?

什么?

焦糊的味,他不安地站起來,走到窗前,端詳了半天,然后關(guān)住了窗子,媽的,像火葬場的味道,你剛才說什么,你要造飛機,它能飛到天上——

我說當然,你要不害怕,咱們倆一起飛。

項義軍的情緒上來了,他說那太好了,你一定給我造出來,這樣吧,我給你提供一個場地,我剛收購的一個彩鋼廠,空著呢,那里有很多你能用得上的材料,你就在那里專心地造你的飛機。

嘭的一聲,我聽見自己心臟炸裂的聲音,我很激動,激動要命,激動的就差上前親項義軍兩口。他的笑容很和善,沒有一點驕傲的神情,他說,為了能飛上天,咱們?nèi)ズ葍杀?/p>

喝酒的過程,我就不講了,總之讓我高興得不得了,我和項義軍左一杯右一杯地喝著酒,那酒是20年前的茅臺酒,20年呀,它很像我們流逝掉的光陰,一大把一大把的,現(xiàn)在我和項義軍就是要一杯杯地撿回來。看得出來,項義軍也很激動,我倆醇厚的交談,更像兩個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就在一瓶下肚之后,我喝大了。喝大了就發(fā)生了后來的事。

我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洗浴城里,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事。我是怎么離開項義軍的,怎么來到這里的,這里是哪兒?我什么都想不起來了,這段時光,像一條曝了光的膠片。房間里沒人,只有我赤條條地躺著。我的腦子像被漂白了一樣,一片空白,他媽的,我努力回想著蛛絲馬跡,都是徒勞的,誰把我送到這里,在這里我干了什么,我能想起的都想起來了,想不起來的也許永遠想不起來,躺在寬大的床上,我覺得自己在發(fā)酵,用不了多長時間,我就會變成一個又白又虛的大饅頭。

事情發(fā)生在我準備起身的時候。就是這個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腰很疼,用手摸了一下,后腰上像爬著兩條新鮮的蚯蚓,再摸,才知道那是兩條剛剛縫合的傷口。也就是這一刻,我感到自己后背空空蕩蕩的。

我躺在那里,沒有一點力氣,墻上壁紙上全是印刷著王羲之的蘭亭序,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字,而是螞蟻,密密麻麻地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爬滿了整個墻壁。我閉上眼,黑暗中,我看見有個人正在伏在我的身上,他用手術(shù)刀,在我的腰部輕輕地劃開,錚錚錚地,像割開一塊皮革,我一點都感覺不到疼,我想轉(zhuǎn)過身,看看身上的這個人,到底是誰,可我的身子像壓了塊石頭,一點都動彈不了。

以前我看過一則新聞,說有一個人到醫(yī)院看病,結(jié)果醫(yī)院把他的腎給偷偷的栽掉了。難道我在洗浴城里,他們也對我下了手腳,若不是,我的腰上傷疤怎么解釋。這么一想,我的身體在劇烈地發(fā)著抖,一股怒火讓我忍無可忍,一定是這家洗浴城在做的鬼,他們肯定是專門販賣人體器官的黑市場,他們用無痛的微創(chuàng)手術(shù),在我昏迷之際,摘掉了我的腎,他媽的,我是多么倒霉,就這么遇上了,我用力地敲著墻壁,墻皮是木板搭建的,很空洞,一個服務(wù)員鬼頭鬼腦地進了屋。

我把自己腰部的傷口展示給他,我說操你媽的,我的腎呢?

服務(wù)員一臉驚慌,他看了看我后背的傷口,又看看我的表情,他的表情很讓我厭惡,這樣的表情好像我編謊話在騙他,我騙他干嗎,他在遲疑,目光里甚至還有一絲狡黠的笑意,這樣的表情,對我就是侮辱,我拿起桌子上的礦泉水,砸到了他的頭上。

他的老板來了,老板是個胖子,脖子上纏著一條指頭粗的金鏈子,他很兇,這樣的表情,顯然不是來和我道歉的,他指著我罵道,你打聽打聽,想訛老子的人都去哪了,都讓老子打殘,進了醫(yī)院,你說你腎被人偷了,在老子這里,你想咋,還你一個腎,好,老子現(xiàn)在就還你,拿刀去。

我本來想和他爭吵幾句,可后背疼得要命,那傷口隨時像要繃開一樣,我大口喘著氣。刀已經(jīng)拿來了,那是一把叫巴克馬斯特刀,單刃,刀長317毫米,胖老板舉著這把刀,你是不是要訛老子。說著他用刀朝著我比劃著,尖亮的刀刃,很快就要觸到我鼻子上,他說,小個泡,你跑這里來訛錢,你算找對人了,你猜老子是誰,老子是二板頭,二板頭知道不?

就這樣,我被趕到了大街上。陽光里虛幻的像一片海洋,茫茫世界看不到盡頭,這時我聞到一股焦糊的味道,我想起項義軍的話,那氣味一定來自不遠處的火葬場。

黑夜降臨的時候,整個彩鋼廠就是一座墳?zāi)埂?/p>

有一群烏鴉在屋頂上盤旋,呱呱叫著人心煩,我敲開了大門,看門老漢姓關(guān),我說我是項總的朋友,是他讓我來這里的。關(guān)老漢臉上看不出任何神情,他把門拉開一條能容我進去的縫,站在當院,我看了下破敗的廠房,我說我要住在這里,關(guān)老漢就把我領(lǐng)到他的屋子。

他的屋子很暖和,很亮,屋里有股奇特的香氣,香氣從火爐旁的一個瓦片上飄來的,那味道有點烤肉的味道。關(guān)老漢從柜子里抱住一床被子,放在床上,那床被子是新續(xù)的,我想不通這么一個鰥夫,怎么會有一床新續(xù)的棉被。

我確實累了,后背的傷口已經(jīng)不像早晨那么疼了,但它很涼,像兩條冰塊覆蓋住了我的背,我本來想和這個沉默的關(guān)老漢攀談幾句,可沒想到,我鉆進被窩沒多久,就睡著了。睡著后,我還做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夢,我夢見我和項義軍坐在一架直升飛機上,那架飛機駕駛座沒有罩子,凜冽的風(fēng)吹在我臉上,我看見自己的鼻涕像根鞋帶在天上飛舞,項義軍很興奮,他大呼小叫著,樣子很爽,他甚至站起身,揮動的手臂,我拉動引擎,飛機抽動了一點,差一點把項義軍掀下去,他臉色煞白,緊緊抓住扶手,他嘴里在罵著我,風(fēng)太大,我什么都聽不見。

飛機一抻一抻地飛了起來,像風(fēng)箏,地上的一切開始變小,變成一團黑色的霧氣,項義軍有興奮起來,他大叫著再高點,再高點。我聽見咔嚓一聲,像壓斷了樹枝的聲響,很脆,我回頭一看,項義軍已經(jīng)不在飛機上,他肯定像個成熟的蘋果,掉下去了。我想喊他,可濃烈的水霧讓我張不開嘴,這時候有人抓我的腳,我低頭一看,原來項義軍,他并沒有掉下去,而是懸在半空,像個做單杠的運動員那樣,死死地抓住我的腳不放。

飛機開始抖動起來,如同一個搖擺的秋千,我本想把項義軍拽上來,可沒想到這個家伙身體太沉了,我手一滑,再也坐不穩(wěn)了,跟著他一起掉了下去。

嗵的一聲,這個時候我醒了。

屋里黑著,只有火爐子那里是亮著,關(guān)老頭沒睡,他就蹲在火爐邊,火苗在他的身上一跳一跳的,他手里正點著一個東西,放在瓦片上,他的嘴里念念有詞,那聲音來自黑夜的內(nèi)部,來自火,我被他的舉動嚇壞了,屋里重新飄起了香氣,這香氣讓這個夜晚變得輕飄飄的,我看見有很多鬼神從墻角的四周,涌入火爐的周圍,它們跳舞唱歌,關(guān)老漢的咒語仿佛就是最好的旋律,在高一聲低一聲旋律中,鬼神手拉著手,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鬼,甚至跳到我的身上,揪著我要一起參加它們的狂歡。

我忍無可忍,打開了燈。

屋里的喧囂一下子安靜下來,燈光像雪花一樣,落了關(guān)老漢一身,他的眼睛紅紅的,他憤怒地看著我,我能感覺到他目光的扭曲,他停止了手上的活計,翁聲甕氣地說,誰讓你開的燈?

我覺得鬼并沒有消退,換句話說,他就是鬼。

我的身子在抖,后背的傷口在抖,我猜不透,眼前這個神秘的家伙會不會撲上來,我光著身子,沒有藏身之處,我軟弱的老二,也在無力地抖動著。時間的流逝中,我發(fā)現(xiàn)自己走入了絕境,這個像墳?zāi)挂粯拥牟输搹S不就是我的絕境嗎?

我沒想到,關(guān)老漢會失聲痛哭起來,哇的一聲,他的兩只手黑手一下捂住了自己的臉龐,他哭了起來,他哭得很傷心,像個孩子一樣,全身都在抽搐著。

我穿好衣服,走到他的近前,他身上在全是瓦片上的香氣,那香氣滋滋地正在冒著熱氣,那時一團黑色的東西,看不清是什么。我遞給關(guān)老漢一根煙。

這時他停止了哭泣,他用手揩下自己的鼻涕,他點著煙。

他咳嗽了幾聲,情緒才穩(wěn)定下來,他說,我女兒病的不行了,得了一種叫凍病,就是人一點力氣沒有,人像被凍住了一樣,看見一點事沒有,可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死,大小醫(yī)院,我都跑遍了,可都說治不好,這是世界的絕癥呀,沒辦法,我就找偏方,后來遇到了一個大仙告訴我,燒人果,念咒語,就能治好我女兒的病。

人果是什么?

關(guān)老漢吸了口煙,聲音一下就壓低了,他用手指了下自己的腰子,悄聲地說,就是人腎。

我眼前有點黑,頭里像有個引擎要啟動,我說是腎?

關(guān)老漢點點頭,他說,大仙說了,必須要活的,死人的不算數(shù),我差點快愁死了,咋整,還不得自己想辦法,我到小藥店買了麻醉劑和手術(shù)刀,以前我在村里當過獸醫(yī),這一套我懂,你說巧了,正好走到街上,遇到了一個醉鬼進了洗浴城,那人跟你個子差不多,我就跟著進去,搞到了一副,你知道我有多費事,才搞到它,可你這么一開燈,我的咒語全費了,這副腰子也白瞎了。

我聽見嘭的一聲,像什么東西墜落的聲音,然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沒有殺了關(guān)老漢,不殺他的理由,我覺得他比我可憐。

蘇醒以后,我倆坐在火爐旁聊了整整一夜,很多年沒有說出的話,我全跟關(guān)老漢說了,關(guān)老漢多少年的苦也向我傾訴,天快亮的時候,我拉著關(guān)老漢的手,你拿走我的腎,我一點都不怨你,因為你要救你女兒,這樣吧,老關(guān),咱們倆干件大事?

關(guān)老漢臉黑黑的,一夜的煙熏火燎,讓他的眉眼有了羅漢的神態(tài),啥大事?你不是讓我跟你去偷別人的腎吧?

我擺了下手,我說,你跟我搞一架飛機吧,到時候,咱倆,不對,三個,再把你有病的女兒帶上,咱們上天飛一圈。

關(guān)老漢用很不確定的眼神看著我,他認為我在說胡話,不是,這是真的,我為什么要來這里,項總為什么給我提供這個廠子,就是要我造飛機。

飛到天上,有什么用?關(guān)老漢還在端詳著我。

我站起身,將雙臂展開,圍著火爐,做了一個飛翔的動作,轉(zhuǎn)這么一圈下來,我有點氣喘吁吁,我說,人呀,為什么活的累,為什么,就是因為不會飛,能飛起來,就不累了。

然后我用很多的事例,比如河南一個農(nóng)民花了六千塊造成了一個飛機,印度的一個聾啞人三年之內(nèi),也造出一架飛機,他們行,我們?yōu)槭裁床恍校?/p>

關(guān)老漢一點沒在聽我的話,而是把目光轉(zhuǎn)移到我的腰上,他問那個丟腰子的人真是你?

我說,沒事,我不怪你,現(xiàn)在我們說飛機的事,老關(guān),我們需要飛機,需要飛起來。

關(guān)老漢像是聽懂,又像是沒聽懂。

天氣好的時候,我在屋里翻看一本《飛行記》的書,腰上的傷口好多了,但不能劇烈運動,我只能這么躺著,書里面寫著如何在一百天內(nèi)制作飛機詳細說明,只要按照書上規(guī)定的每一個部件的尺寸,飛機一定會飛起來。關(guān)老漢在廠房里尋找廢棄的輪胎,鉚釘,鋁合金,彩鋼廠里一下子有了生機,我聽見機器在轟鳴著,無數(shù)工人們穿梭于其中,蓬勃的陽光,在我的眼前像發(fā)酵的面團一樣,用不了多長時間,我會把這面團揉成饅頭,放在籠屜上,香氣四溢。

關(guān)老漢是個很古怪的老頭,一連幾天,他幾乎把鋼廠里,能收集的東西都收集起來,在院子之中,堆成了一座小山,然后他就站在小山面前發(fā)呆,他確實搞不懂這座廢品怎么會變成一架飛機,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那本書的神諭,它會告訴我如何飛上天的。

到了夜晚,他還會像以前一樣,對著一個燒焦的人果,在念咒語,他很執(zhí)著,每到這個時候,我的后背泛起一陣熱浪,我想象著自己躺在一個溫暖的沙灘上,看著不遠處的海浪翻涌,我不知道他那個得了凍病的女兒能否感覺到,但我感覺到了,我喜歡有咒語聲的夜晚,在這樣夜晚我熟睡的像個孩子。

在丈量這堆廢品的時候,我突然發(fā)現(xiàn)少了一個重要的部件,就是一個12馬力的發(fā)動機,它是飛機的心臟,如何沒有它,我們的造飛機的計劃就會泡湯。

買它需要錢,我沒有錢,關(guān)老漢更沒錢,這時我想到了項義軍。

現(xiàn)在只有他能幫助我。

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我決定去項義軍的公司,雪花很大,一片片地從天而降,它不僅落在地上,還落在我的脖子里,我的后背冷颼颼的,這讓我想到了我的飛機,如果,我的飛機能造成的話,那肯定是一只銀色的鳥,在漫天的雪花中,它會像一只旋律歡快的曲子,旋轉(zhuǎn)起來。

我忘了錢,忘了倒霉的腎,忘了這是大雪之中,我想象著自己已經(jīng)飛到了天上,飛到幻夢一樣的世界里,輕盈的云朵就在我的身邊流淌,像小時候的河水,甘洌柔軟,我想這個時候,我應(yīng)該大喊幾聲,讓天上的鳥,讓地下的人,都能聽見我幸福的聲音。

他們能聽到嗎?

到了項義軍的辦公樓,我嚇了一跳,樓前那里圍了很多人,像圍著一個熱氣騰騰的火鍋,我看見他們拉著一條白色橫幅,上面用墨汁歪歪扭扭地寫著:項義軍,你這個王八蛋,還我們的血汗錢?。?!

我擠到了人群里,才打聽出來,原來項義軍搞非法集資,現(xiàn)在已經(jīng)他的公司已經(jīng)是個空架子了,跟我說話的是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他說老子把房子押給這個王八蛋,他賠了,他死了都活該,我的房子呢,我怎么活呀,我不能和老婆孩子睡馬路啊。

人們高喊著痛罵著,火焰越來越高,雪融化了,高樓沸騰了,這時突然有人尖叫著,指著樓頂,他出來啦——

樓頂上確實站著小小黑影,是項義軍,遠遠看去他穿得很整齊,臉上帶著微笑,像一個要參加競選的領(lǐng)袖,他用手朝著下面的人群揮舞著,他滑稽的動作,點燃了人們的憤怒,人們包上雪球,朝上面扔去,太高了,憤怒的雪球飛不到樓頂,飛不到項義軍的身上,這個時候,太需要我的飛機了,如果有,我會帶著項義軍飛離這片咒怨之海,我能想象到他那時的神情,他一定會攥著我的手說,哽咽地說不出話。

項義軍在人群中,仿佛看到我,他的眼睛里有激動的淚花,他看著我,他想跟我說,你他媽的飛機呢,老子讓你造飛機,你給老子造的哪去了?說實話,面對這樣的表情,我很內(nèi)疚,我有點忍不住眼睛里的淚花,就在我低頭擦眼淚的時候。

人們尖叫起來。

嘭的一聲,他摔下來的樣子,像一個糟糕的西紅柿,我注意到他的鞋,很亮。

我把項義軍的死告訴了關(guān)老漢,他張著大嘴,一動不動,他的喉嚨里傳來咔的一聲,像雷一樣的哭聲爆發(fā)出來,他揪著自己的頭發(fā),蹲在地上,怎么他能死呢,不可能,他不可能死——

我知道項義軍還欠著關(guān)老漢的工錢,那工錢就是他女兒的救命錢,關(guān)老漢哭了整整有一個小時,后來身上沒了力氣,人就跌倒在地上,我把他扶到了床上,他昏睡了三天。

三天以后,他醒了,醒來的第一件事,他咬著牙說,他敢欠老子的工錢,老子就把這個院子里的東西能賣掉的都賣掉。當他決定要賣掉院子里的那些廢品時,我倆一下子爭吵起來,我說那是造飛機的材料,他說什么狗屁飛機,一堆破銅廢鐵能變成飛機,鬼才信。

我倆吵的昏天黑地,有好幾次關(guān)老漢想拿起案板的菜刀,砍我,我緊緊爬在那堆廢品上,他就是砍死我,我也不起來。關(guān)老漢在風(fēng)中,舉著菜刀,一時拿不定主意,是砍還是不砍,我倆的樣子像是被定格在那個夜晚,定格在那個空蕩頹敗的院落之中。

關(guān)老漢走了,沒有一點聲息。

天上有一輪很大很圓的月亮,她很像我母親的臉,看著看著,我的眼淚就流了下來,我是他媽的多么不容易,多么他媽的失敗,在這個世界上,我到底干了些什么,我活著有什么意義,我感到發(fā)酸的淚水已經(jīng)流到我的嘴里,它順著我的我嘴角,不斷地往下流淌著,流進清輝如銀的地上。

我一定要造一架飛機,這樣我才能飛上天,去接近我死去的母親,接近她的光芒和溫暖。

關(guān)老漢一直沒回來,在他的床鋪下,我找到了一張照片,照片發(fā)黃、上面是一張三口的,男主人是年輕時候的關(guān)老漢,他的表情很平靜,女主人的臉,用刀子滑過,面容已經(jīng)破碎,只剩下一個臃腫的身影,他倆的前面,是小主人,那是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子,手里舉著一架紙做的飛機,她顯然是正要高高拋起,時間定格了。

在照片的背面,有一段話:妻子靠在身旁,我進入夢鄉(xiāng)。

我很難從久遠的時光中,破解照片中的密碼,可以看出,關(guān)老漢以前是很幸福的,有個胖老婆,有個可愛的女兒,還有照片背后像詩一樣的句子,讓我無法理解的是,他為什么要用刀劃壞老婆的面容,能想象到關(guān)老漢手拿著刀,目光專注地劃刻著照片,他的神情平靜應(yīng)該和照片上的一樣,可內(nèi)心呢?

那天夜里,我夢見了一家三口,他們就坐在我的飛機上,關(guān)老漢懷里抱著他可愛的女兒,他肥胖的女人擠在他的身旁,陽光像面粉,灑落在這幸福的三個人身上,突然,我被關(guān)老漢踹了一腳,他說,你他媽什么破飛機,怎么還飛不起來?

我醒了,屋里的光線慘白,關(guān)老漢的臉色也是慘白的,渾身血跡像團燃燒的火,他的一只腳踩在我的后背上,聲音尖亮地問我,是不是動過他的東西?

我說,動過,我想到醫(yī)院里,看看你的孩子。

我的話把關(guān)老漢說愣了,他從床上跳了下來,他把門口一個黑色的塑料袋拎了進來,不用看了,我整回來了新的人果。

他緩慢地從袋子里取出兩副淌著血的腎,他臉上很得意,在手里來回地擺弄了兩下,然后放在瓦片上,他往上面撒了一些黃色粉末,然后他用火點著,瓦片上冒起一陣藍色火焰,關(guān)老漢對著火焰念起了咒語,我看見整個屋子頃刻間變成了山頂之山,漫天星宇澄如白練,不斷加持的咒語之聲讓這個蔚藍之夜變得渾壯深奧,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身子輕了,像璀璨的煙火一般,我感覺我飛起來,像根明亮的羽毛一般,我看見遙遠的一家三口朝著我愉快地跑過來。

那是我逝去的父母,帶著另一個我,從年輪的一端,像三個光鮮滾動的蘋果。

第二天早晨,關(guān)老漢被警察帶走了,這時我才知道,他用的人果原來是從項義軍身上摘下來的。

外面的風(fēng)把關(guān)老漢的臉吹得紅彤彤,他說,有空,你去看我女兒吧,她一定好了。

警車走了,我待在原地,世界從喧囂中變得平靜,我有點忘了,自己在哪兒,時間恍惚得像水。這時風(fēng)里飄來有一股焦糊的味道,我辨別了方位,它是來自不遠處的火葬場,我想起了項義軍,我敢肯定,這味道一定是他的。

春天來了,我能聞到它豐饒的氣息,我像個掏地洞的鼴鼠,在一堆廢銅爛鐵中忙碌了整整一個冬天,說實話,有好幾次我想放棄,這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呀,項義軍已經(jīng)死了,關(guān)老漢被抓,我只剩下孤零零一個人,昏黃的日頭把我的陰影在無限放大,衰老、病態(tài)、懷疑、恐懼,這些充滿焦糊味道的詞,每天伴隨著我。

飛機的魔力能不能再給點燃希望之火?

糟糕的冬天終于過去,我重新看見藍天上,有一只銀色的鳥在歡樂地飛翔著,就在那天,我決定去看關(guān)老漢的女兒,這真是個美妙的念頭,迎著露珠和云朵擦亮的天空,我感覺自己飛起來了。

我沒拿禮物,只帶一本書。

它叫《飛行記》。

責(zé)任編輯◎育邦

青春熱評/主持人何同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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