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宏
在北方,消暑的食物,一般就是浮瓜沉李,熬綠豆湯,用新鮮井水冰鎮(zhèn)涼粉;深井中,懸一個荊籃,冰著自家腌制的咸鴨蛋。
“木蓮豆腐”,是南方吃食,幼年有幸吃過幾次,一吃難忘,淡淡的薄荷味,爽口,爽心,從口腔到腸胃,一路地爽啊。
那時,跟外祖母到紹興的姨姥姥家小住。午后,門口的石板河沿邊總有老爺爺劃著烏篷船,吆喝著“來吃木蓮豆腐哉哦”;有時,是中年女人挑著擔子,走街串巷,叫賣“冰涼薄荷的木蓮豆腐要勿要”。每聽到叫賣,姨姥姥就塞我一角錢,“打豆腐去吧”。我一手攥硬幣,一手拿瓷碗,順著叫賣聲匆匆跑到河埠頭或者巷口,踮腳把錢遞給小販,望著他揭開紅漆木桶的蓋兒,把透明似果凍的木蓮豆腐舀滿一碗,澆一點紅糖水,滴幾滴薄荷汁,然后彎腰遞給我。我雙手捧著早已冰涼的小碗,高高興興跑回家,去享受這頓夏日盛飲。
它的柔滑、清涼、秀美、俊逸,跟南方風物一道,讓小小的心,濺起一片片漣漪。
后來知道,木蓮豆腐是會稽山的特產(chǎn),其材料是薜荔子,并不是豆。薜荔,又叫木蓮,一種藤本植物,在會稽山上隨處可見:攀在大樹上的參差批覆,風來裊裊,如美女之長發(fā);附在巖石上的宛如一條厚綠毯,是石頭長出“毛”了嗎?遠看如牛如獅般壯觀。屈原《九歌》中的山鬼,“被薜荔兮帶女蘿”;魯迅先生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里,“何首烏藤和木蓮藤纏絡著,木蓮有蓮房一般的果實……”那時讀到此,隨口就溜出了“木蓮豆腐”。
木蓮豆腐,已構(gòu)成一個北方孩子奇特的童年記憶。
《本草拾遺》中說:薜荔主風血,暖腰腳,變白不衰。薜荔餐風飲露,是山野珍味。剝開厚實的果皮,一肚子芝麻般的薜荔子,這便是木蓮豆腐的原材料。
用細紗棉布包裹薜荔子,浸在盛滿冷水的盆子里,反復擠壓,黏稠的汁液會從指間流到冷水里,直到薜荔子中的膠質(zhì)被全部搓盡。最后用干凈紗布將富含膠質(zhì)的冷水再次過濾,加入老蓮藕制作的藕粉,靜候三五個小時,薜荔汁就會變成果凍狀,透明冰潤的木蓮豆腐就做成了。
如今,北方的超市里,也有盒裝的木蓮豆腐來賣。買上一碗,稍作加工,算得夏日悠然的懷舊消閑小品。
在木蓮豆腐上面撒一層綿白糖或澆一勺蜂蜜,點綴幾片薄荷葉,這道晶瑩的午后甜點,便靜靜妖嬈起來;將獼猴桃、西瓜、桃子之類的水果切成小塊,鋪在木蓮豆腐上,再澆些許蜂蜜,啊喲,色彩繽紛,味道雜沓,像優(yōu)美的女花腔演唱,既清亮,又華美。
在其中加入煮熟的黑糯米,鮮紅的玫瑰醬,再撒些許白芝麻、葡萄干,又去暑,又充饑。對于苦夏的人,它是一種甜美的呼喚,可以喚醒懨懨食欲。
木蓮豆腐,有天然一抹藥草香,清韻悠悠的植物精華,溫和安寧。清熱解毒,驅(qū)熱消暑,對于這樣純天然的東西,孕婦和老人也可放心食用,不用有什么疑慮。
它像清涼老歌謠,引你穿越時間,叩訪那悠遠樸素的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