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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寒莽昆侖

2016-11-30 22:21墨村
紅豆 2016年11期
關鍵詞:女兵牦牛戰(zhàn)友

墨村,本名李玉祥,1965年生,河南南陽人,現(xiàn)居廣西。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廣西小小說學會理事。1986年開始發(fā)表小說,作品散見于《花城》《北京文學》《當代作家》《廣西文學》《小說月刊》《當代小說》《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等。曾獲孫犁散文獎,第九屆全國微型小說年度評選二等獎。有作品入選《中國微型小說名家名作百年經(jīng)典》《中國微型小說百年經(jīng)典》《中外經(jīng)典微型小說大系》《中國最好的小小說》等,作品收入中專語文課本,編入全國18個省市高中語文試卷。出版有小小說集《八條漢子和兩個女兵》《城市上空的雞鳴》。

站立在猙獰的巍巍喀喇昆侖山冰山之巔,極目遠眺,千秋雪山,高插天際,到處是瓊樓玉宇冰清玉潔的一片水晶宮殿。天空清新如洗,空氣純凈無比,一切彌漫紅塵的雜音噪音,皆被無言的博大的冰山雪海吸納殆盡了。這時候,你若閉上眼睛,腦海里便會閃耀出一個透明晶瑩玲瓏剔透仙風繚繞的絕妙的小小世界,一個月色如夢琴音如幻游絲般紫煙如漢女歌舞的霓裳裊裊飄拂的,令人苦苦尋覓的天堂所在。然而,這里的氣候瞬息萬變,惡劣得令人難以置信,一日之內(nèi),變化萬千,百步之隔,晴雪不同。這不,我們剛剛沿邊防線巡邏不足十分之二路程的時候,便被突降的暴風雪毫不留情地攆回了海拔五千三百多米的雪山哨卡里。

狼狽不堪的我們喘息未定,急促的電話鈴聲又石破天驚般地驟響起來。

上士班長飛身直撲話筒,臉色突變。一個嚴酷的現(xiàn)實擺在我們面前:山腰上機務站兩位查接電話線頭的女兵,于下午一時零七分接通線路后,突然與機務站失去了聯(lián)系,迷失在茫茫冰山雪野之中……

焦躁的電話求援聲余音未了,堅守在哨卡里的我們這八條男子漢極其敏感地把目光投向了墻壁上的日歷。天哪,又是這該死的“七月十三日”!每個人的腦海里立時被兩個斗大的恐怖字眼塞滿了——“雪崩”“雪崩”“雪崩”……

一絲不祥的預感壓得我們透不過氣來。

一年前那慘烈悲壯令人心悸永遠雕刻在戰(zhàn)友們記憶深層的一幕,便猶如發(fā)生在昨天一般,殘酷地呈現(xiàn)在戰(zhàn)友們面前:

還是這個可惡的令人詛咒的七月十三日,連部五位戰(zhàn)友趕著三頭牦牛,趁著冰雪消融的開山時機,沿著唯一與哨卡相通積雪深可沒人的羊腸小道,為每年都要“關閉”在冰山雪海之中漫漫十個月之久的我們,背運積壓在山下連部里的家信、報刊和給養(yǎng)物資。

五位戰(zhàn)友心里非常清楚,即使在開山路通之時也必須趕在午飯前翻越那座海拔四千九百多米通往哨卡的山口。他們拄著拐杖,各自背著三十來斤的郵包,驅(qū)趕著呼呼喘氣的牦牛,一點點向山上爬行著,一路上隨時可見一具具騾馬、牦牛的累累白骨。

中午十二時,五位戰(zhàn)友在艱難地翻過那座山口,還沒有來得及看一眼南北兩架山梁上,那輛未能撞開“鬼門關”的“黑鷹”直升機散落的殘骸時,一股藏北寒流與印度洋吹過來的暖流在山口相撞了,眨眼之間,鋪天蓋地的暴風雪便傾瀉而下。

漫天雪霧中,走在前面的三頭牦牛用它們堅硬的四蹄踢開深可沒膝的積雪,蹚出一條可以行進的雪溝。五位戰(zhàn)友手挽手緊跟其后,艱難地一點點向前推進。

風雪越來越大,巴掌大的雪團打得人睜不開眼睛。就在剛剛走近一片千年不融的冰湖時,一場意外的事情發(fā)生了:特大的雪崩從百米的山巔上向他們直撲過來。三頭牦牛接連驚覺地哼叫著,擠在一起,企圖用它們寬厚的身軀攔起一道防線。然而,一切為時已晚,五位戰(zhàn)友來不及躲閃,便和三頭牦牛,一齊被滾滾而下的雪崩推下了冰湖……

幾天后,當戰(zhàn)友們在冰湖里找到他們的時候,只見全身結(jié)滿冰甲渾身透明的五位戰(zhàn)友還肩背郵包,緊緊地抱成一團兒,昂首仰望著哨卡的方向,在冰湖里站成了五尊堅硬的“冰雕”。而在五位戰(zhàn)友的身側(cè),三頭馱著物資的牦牛,懸掛在身上圍簾一般幾乎下垂到地面的長毛,已冰凍為一副副堅硬的褐黑色鎧甲。但三頭牦牛,依然保持著首尾相連鐵蹄緊扣地面的固定姿勢,保護著五位戰(zhàn)友,阻擋著滾滾而來的雪崩,變成了一尊呈彎弓形巍然屹立的鐵壁銅墻。而領頭的那頭牦牛,竟然還用它的四方大嘴,緊叼著一位戰(zhàn)友的衣袖,一對月牙般向后彎曲的圓錐形犄角,光滑而閃亮……

風絞雪,雪裹風,雪天迷離,古堡樣的哨卡癡呆呆趴臥在風雪中,孤零零一動不動。

哨卡上,那面已褪盡色澤的紅旗,被狼群樣于山脊上奔突嘶吼的風雪,撕咬得僅剩下了一縷兒,而死咬在旗面上,殘缺得僅剩兩角的紅五星,仍風韻猶存,在風雪的淫威下,威風凜凜獵獵有聲。我們帶足食品沿電話線在大山的腹地里艱難搜索,戰(zhàn)友們走走停停,嘴里氣喘吁吁噴著白霧,不時彎腰用槍托將凍結(jié)在毛皮鞋上的兩個沉重的大冰坨砸碎砸掉,然后,再吃力地趟著沒膝深的大雪,吱嘎吱嘎地往前蠕動。連綿無垠的潔白雪地上,留下了一條曲曲彎彎蛇行樣的深溝,須臾間,便被旋風雪覆蓋得不露一絲兒痕跡。

六個多小時無數(shù)次希望與失望的交替,折磨得戰(zhàn)友們心灰意懶幾近絕望。突然,當我們行至距哨卡三十公里后,我猛地發(fā)現(xiàn)不遠處的一根電線桿子下有一個渾圓的雪堆,極特別,極突兀。

“看,快看!那是什么?”我手搭涼棚興奮地大聲尖叫。

群情立時振奮,我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上前去急急扒開雪堆一看,只見兩個已成了雪人的女兵,緊緊摟抱在一起,已氣息奄奄了。

上士班長望望冰天雪地,一句話不說,刷地扯開皮大衣和上衣,赤胸將一名女兵緊緊裹進了火熱的胸膛。

做為中士的我不敢怠慢,隨之把另一位失去知覺的女兵也摟進了大衣里去。

山風正緊,我和班長只有背著寒風站著,其余的戰(zhàn)友們立即在我們的周圍擁成了一圈人墻。

懷中的女兵,身體如石頭蛋兒般的冰人。我緊緊地摟著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救活她!”漸漸地,女兵的身體開始有了一點熱氣,并在我懷中顫動了一下。

“有救了!”我在心中興奮在喊。

一絲兒女性身上特有的好聞氣息鉆入了鼻子,我莫名其妙地一陣戰(zhàn)栗,女人,我摟抱著一個名副其實的女人。

我不知道我的班長此時的心境如何,便抬眼向班長望去。鋪天雪地里,班長咬著牙,一雙眼睛越過戰(zhàn)友們的肩頭義無反顧地望著迷亂的雪空出神。

女人的氣息又一次頑強地鉆入鼻孔,強烈的幸福感使我周身熱血沸騰,一股不可抵拒的力量促使我下意識地低下頭去,我要親吻她。就在我顫動的嘴唇要接觸到女人美麗的臉蛋時,女人大頭帽上的軍徽像一塊燙人的火炭,我冷驚般地抬起了頭,發(fā)現(xiàn)戰(zhàn)友們一個個正直勾勾地盯著我和班長。

“混賬!”我在心里痛罵著自己,真想抬手狠狠抽自己一個耳光,同時,又為剛才沒有發(fā)生的越軌行為而暗自慶幸:一群血性男兒,兩位溫柔的……那后果……我他媽非被揪上軍事法庭,落個吃花生米的下場不可。

懷中的女兵終于蘇醒了,她微睜兩眼,嘴唇翕動著,雙眼盈滿感激的水花。繼而,看清擁抱她的是一位赤胸露懷和她年齡不相上下的陌生男兵時,她的臉蛋騰地紅了,羞澀驚恐地要從我懷中掙出。

“她醒過來了,醒過來了!”我歡呼起來。

戰(zhàn)友們呼地圍了進來七嘴八舌道:“嚇死我們了!我們是山上哨卡的,那是我們班長,救你的是我們班副。”

女兵秀眼潮濕,有淚花轉(zhuǎn)在眼眶里。

我風趣地逗她:“小鬼,沒什么事啦,你哭什么鼻子喲!”

女兵破涕為笑,直直地盯著我。我不好意思地轉(zhuǎn)過身去。

這當兒,班長摟著的那位女兵也醒了過來。

兩位女兵在戰(zhàn)友們的攙扶下,走到了一起。她們互望著,似乎還有點不好意思呢。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暗了下來。

是將兩位女兵送回三十公里處的電話站,還是背著她們上山?我們一起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了班長。

雪團橫飛,氣溫驟降。戰(zhàn)友們從口鼻中呼出的熱氣,都凍結(jié)在了短短的胡須上。

時間就是生命。

上士班長抬頭看了看迷亂的夜空和恐怖荒涼的茫茫雪山,最后果斷地一揮手,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上山!”

為使兩位女兵增加自身的熱量,我們輪流攙扶著她們,在雪地上跌跌撞撞狼狽不堪地奔走著……

夜半時分,疲憊不堪的我們終于撞開了哨所之門。

留守的戰(zhàn)友早已將炭火生得通紅,一大鍋姜湯正在咕嘟嘟上下翻滾(這里的含氧量低于海平面的一半,水燒到六十度就開了)。

報務員立刻“嘀嘀噠噠”地向軍區(qū)發(fā)報,要求盡快派直升飛機前來救護——如果來不及,兩位女兵的雙腳怕很難保得住。在這與世隔絕的冰山“孤島”上,雖然有常用藥,但請不來醫(yī)生。那年我患闌尾炎,還是利用“電報會診”治好的。嘀嘀噠噠,噠噠嘀嘀,這邊無線電送出病情,那邊無線電回報診斷處方……

等我們狼吞虎咽地用過夜餐,一切恢復正常后,我們竟有點不知所措了。

在這海拔五千三百多米高寒缺氧氣壓極低被稱為“生命禁區(qū)”的地方,幾年來,一直堅守在哨卡里,沒見過一切生靈的我們這八位男兵,用指甲嚴重凹陷的雙手,托著在強烈紫外線長期照射下致使紫紅干裂扯一下掉下一綹死皮的臉,望著近在咫尺的兩位絕處逢生美麗絕倫的女兵,怔怔地出神,心中同時被一個原始的極其敏感的欲望,折磨得躁動不安口干舌燥,整個身心一直處于不可抑止的興奮狀態(tài)。

一雙雙充滿饑渴的眼睛從女兵的帽子上挪向面孔,在即將與女兵的眼神掃撞之時,又慌忙地閃跳開去,偷偷摸摸地緩緩下移,女兵的胸脯立即猶如狂風掠過靜寂的草原一樣,急促地起伏起來。

兩位女兵癱軟無力地低下頭去。小小的遠離塵世的哨卡里危機四伏。

這僅僅是一剎那間,誘人遐想的上士班長遽然睜大惶悚的眼睛,臉色刷地變得紫黑。他威嚴地干咳了一聲,并恨恨地在我的屁股上狠擰了一把,灼痛使我一下子驚跳起來。

在班長的示意下,我與他將兩個女兵架進了套間。

架旺爐火,鋪好被褥,上士班長朝兩位不知所措的女兵尷尬一笑:“委屈二位了!”沒等兩位女兵醒過神來,他已迅速拉我疾步跨出了套間,并隨手“啪”地帶上了角門。

上士班長甩下皮大衣,旁若無人地迅速走向槍架,抓起一支沖鋒槍,“嘩”地一聲壓上了彈匣,然后,把所有的武器全部鎖進了槍柜。

上士班長提著槍,一雙血紅的眼睛猶如雷達掃描器,在我們每個人臉上掃視了一遍,便急匆匆地向風吼雪舞的門外踏去。

戰(zhàn)友們愣神須臾,緊接著便心領神會地相跟著走了出去。

哨卡外風雪正緊,核桃般雪團驚恐地撲過來卷過去左沖右突。

我們面對班長牢牢地站定,迷離的眼睛里寫滿了惶恐。

“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報數(shù)!”班長大聲地命令道。

“一!二!三!四!五!六!七!”

當我最后一個報出“七”字的當兒,一種不祥的預感竟刷的一下籠罩了周身,“七”——“妻”——“氣”。不知為何,我便想起了關于上士班長的那段故事。

這位來自河南南陽的上士,五大三粗,年輕英俊,比電影明星唐國強還唐國強。兩年前在山下還是下士班副的他,外出歸來,半路上,遇上一放牧牦牛的藏族少女正在驅(qū)趕因受到驚嚇而四散奔逃的牦牛群,少女手忙腳亂地邊呼喚邊用放牧鞭投擲小石塊,“啪啪”的抽鞭聲和石塊在空中飛行的“嗖嗖”聲,連成了一片,但終因牦牛太過分散,少女顧了這頭卻顧不了那頭。下士班副模仿著少女呼喚和口令的腔調(diào)聲,跑前跑后,徒手向跑散的牦牛投擲著小石塊。非常奇怪的是,聰明的牦牛們竟然會根據(jù)牧鞭聲和飛石聲,很快便在眾多的落石點上,聚合在了一起。滿頭大汗的少女,不停地向下士班副說著藏語和漢語:“掛珍切!謝謝!掛珍切!謝謝!”

后來,少女一家人趕到營區(qū),幾經(jīng)周折終于找到了他們的恩人?!霸鞯吕?!扎西德勒!”少女的阿帕用最高的禮節(jié),躬身俯首,將哈達對疊再對折成四幅雙楞,把雙楞一邊整齊地對著下士班副,雙手奉獻。緊接著,“格色羅熱甲德莫拉,東捏者捏莫者羅杰……”(歌詞大意:美酒那里甘甜的美酒,嗦呀啦請你干一杯……),少女的阿帕一邊唱,一邊用銀制的酒壺和酒杯向恩人敬獻青稞酒,下士班副紅著一張臉,按照習俗端起酒杯子,用右手無名指尖沾上一點青稞酒,對空彈灑,然后輕呷一口……“朵喲卓扎喂格勒那,德羅拉勒別央勒嘎,啊拉瓊色羅,啊拉瓊色羅?!保ǜ柙~大意:這酒中有我心中的祝福,我們歡聚一堂歡聚一堂,祝各位朋友吉祥如意,祝各位朋友一帆風順。)曲調(diào)優(yōu)美動人的敬酒歌在營區(qū)里地飛揚。

不久,下士班副的事跡登了報,團里記了功??烧l知后來那位被救的少女,竟帶一條哈達和一坨茶葉,向下士班副求婚。下士班副避而不見,被救的少女便一天一封信地往相距五里之遙的營區(qū)里投。

班副無可奈何,只好回信告之部隊里的有關規(guī)定。

可那女子情真似火,下了最后通牒,揚言下士若不答應和她見上一面,就要單槍匹馬獨闖連營碰死在下士面前。

下士權(quán)衡再三,只好決定和那女子面談一下,說明利害再友好地分手。

按照約定日期,那女子應時在營區(qū)后面的小樹林里赴了約。

不料,剛一見面,那女子就直撲上來,摟著下士的脖子,在他的臉上拼命地吻。

下士始料不及,但意志還是挺堅定的。下士無動于衷,如木頭一塊,任由那女子擺布。

下士的本意是想等待女子平靜下來后再慢慢勸說,不想那女子好傷心,兩行晶亮晶亮的眼淚飛流直下,整個腦袋深深地埋進下士的胸脯里,渾圓的肩膀一聳一聳的。下士一下子亂了方寸,心里竟也酸酸的,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了,就那樣任由那女子摟抱著哭。恰恰這時候,同排的幾個老兵從這里經(jīng)過……

第二天,下士副班長與當?shù)匾晃慌釉诟瓯跒┖鷹盍掷锉еH嘴,把姑娘弄得哭哭啼啼的丑聞便飛傳了全連。

一切既成實事,下士百口難辯。接下來便是指導員苦口婆心的談話,批評他不該違犯部隊紀律,與當?shù)毓媚铩袄^”。下士自然矢口否認。

于是,在全連大會上,下士便被連長點了名。

自此,下士副班長覺得自己名譽掃地,便賭氣咬破中指,寫下了要求上山的申請……

下士上山那天,那女子遠遠地站在營區(qū)旁路邊的一棵小樹下哭成了淚人兒……

班長是背著黑鍋賭氣上的山,如果今晚他握槍在手……

“中士,請站好立正姿勢!”上士班長一聲斷喝,打斷了我的思路。

肆虐的暴風雪中,只見班長竭力挺直腰桿,“咔”地將沖鋒槍子彈推上了膛,朝著迎面撲來的風雪吼道:“誰他媽的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越雷池一步,老子一槍解決了他!”僅此一句被狂風撕扯成斷斷續(xù)續(xù)七零八落的話一說完,便撇下目瞪口呆的六七條漢子徑直回屋,“嚓”地扯下鮮紅的銅號裹布,將套間的門把和門框牢牢地綁在了一起。

結(jié)滿燈花的燈芯爆裂了,昏暗的燭光抗議地跳了兩跳,班長威嚴地席地而坐在套間門口的一條毛毯上,臉前放著我們共有的半斤多莫合煙,和一沓裁好備用的報紙條。

上士班長猛抽了一口自卷的喇叭煙,冷峻得沒有絲毫商量余地的命令,便裹挾著團團煙霧從口中噴射而出:“大家統(tǒng)統(tǒng)睡覺,今晚由我值班?!?/p>

如此不尋常的夜晚,班長一人值班,六七條漢子都有點不放心。可軍令如山,誰也沒有能耐不服從。

時間離拂曉還有兩三個鐘頭,狂虐的低低嗚咽的暴風雪終于精疲力竭,只剩下喁喁絮語在纏綿,如一對癡男怨女在相互傾訴著一件令人失望而又惋惜的故事。

上士班長仍舊威嚴地抱著槍悠悠地一根接一根地抽著莫合煙,雙眼機警地來回逡巡。

有戰(zhàn)友在不住地翻身。

我有鼻子忽然有點發(fā)酸。

哨卡里生活太枯燥了,無情的冰川大山阻隔了與外界的聯(lián)系,十個月的封山期,寫給親人的信件發(fā)不出去,也就無心再寫。這里海拔太高,收音機沒聲,電視機沒影。隅爾心血來潮,花費半天工夫,鼓搗轉(zhuǎn)了柴油發(fā)電機看錄像,可僅有的幾盤,周而復始,早已爛熟于心,人物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拗口令似的臺詞,皆模仿得惟妙惟肖,達到了爐火純青以假亂真的地步!漸漸地便厭了倦了,再沒興趣擺弄。唯一能使人精神振奮的,是幾乎成了年報的日報,一旦上山,戰(zhàn)友們都瘋了似的去搶去讀,如饑似渴的饞樣,就如同肚皮貼了后腔的餓漢,面對著一碗香噴噴的食物。日復一日,日久天長,戰(zhàn)友們竟能將上面所有的文章,包括那些五花八門的各類廣告,整段整篇一字不漏地背下來……

生活在這里的戰(zhàn)友們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有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欲,想家,想父母,想妻子,想兒女,想花花綠綠人聲鳥語天倫之樂的人世生活。每當節(jié)假日來臨,在這天上無飛鳥地上不長草屙屎不長蛆的狹小哨卡里,戰(zhàn)友們都被濃濃的思鄉(xiāng)愁緒纏繞折磨得痛苦不堪,常常是一個人首先哼起一首思娘的歌:

這山有多高

高得伸手能摸到娘看見的月亮

這雪有多大

大得世上無人知曉

這哨所有多遠

遠得看不見娘的思念

這里有多苦

苦得有點意味深長……

接下來便是大家滿面流淚如泣如訴的合唱,以至最后變成了語不成調(diào)斷斷續(xù)續(xù)的道白。伸手隨便撥拉出一位戰(zhàn)友,在這位戰(zhàn)友身上便記載著一串串幾天幾夜也說不完的傳奇故事。

我那半月一封鴻雁傳書長得天仙似的女朋友,就是在我被分配上山后聯(lián)絡突然中斷的情況下,懷疑我準是考上軍?;蛱崃烁僧斄岁愂烂溃粴庵卤闩c我吹了燈拔了蠟的。

我父親在給我接連拍了十幾封電報依然杳無音信后,突然捧著我的一雙舊鞋大放悲聲,凄凄慘慘地在我們防區(qū)的政府日報上,刊登了一則記載他寶貝兒子的姓名、特征、籍貫、何年入伍在某地當兵,并附有一張半寸頭像的“尋人啟事”。

“啟事”驚動了軍區(qū)首長,經(jīng)多方查找,最后才在“生命禁區(qū)”里找到了我這位完好無損的無名小卒,虛驚了一場……

這里的生活太艱苦了,像這樣一段生動有趣的順口溜,便是我們生活的真實寫照:

一年一場風,

從春刮到冬;

六月穿棉襖,

四季雪花飄;

頓頓夾生飯,

氧氣吃不飽。

盡管如此,我和我的戰(zhàn)友們都沒有怨言。每當又大又圓又白又亮的月亮和火紅火紅的太陽,懸掛在這干凈圣潔沒有一絲兒污染的哨卡之上時,我們站在哨位上,心中便油然生出一種軍人天職的神圣感覺。戰(zhàn)友們一個個心里都清楚,在這不毛之地我們守衛(wèi)的是祖國的尊嚴!再說,北京、上海、杭州、天津等名城,人人都可以去,可咱這雪山哨卡,有幾個人上來過?等將來回去了,有人問起咱在哪兒當兵,咱也會自豪地回答,在“生命禁區(qū)”的雪山哨卡里,海拔五千三百多米呢,那可是全世界唯一最高的哨卡哩!你說,能不讓人羨慕死!

天色微明,戰(zhàn)友們不約而同地醒來了,只見報務員正鄭重地向握槍席地而坐、身旁扔滿煙頭的班長匯報著:“軍區(qū)來電,救援的飛機中午就到……”

雙眼布滿血絲兒的班長輕舒了一口長氣,神情倦怠地關閉了沖鋒槍保險……

八位男兵和兩位女兵索然寡味地吃著一年四季天天如此早已吃膩了的大米飯和紅燒豬肉、牛肉罐頭。由于高寒缺氧,寸草不生,哨所里長年吃不著新鮮的蔬菜,戰(zhàn)友們維生素高度缺乏,指甲一個個都委屈得變了形,枯萎,凹陷,凹坑能盛水滴,讓人心寒。那年夏天,連部里的戰(zhàn)友用牦牛馱上來一麻袋鮮韭菜,百里顛簸,連焐帶凍,浸透了牦牛腥騷汗臭的韭菜運上來打開一看,已成了一堆綠泥,且結(jié)滿晶瑩剔透的冰渣。全體駐軍一齊出動,八個兵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挑撿出半瓷盆白色的菜根。中午,一盆菜根湯熬出來,四個兵圍著瓷盆直往嘴里吸香氣,一個個饞得口水流,捧起碗,嘴唇貼碗沿輕輕抿一口,“吧唧吧唧”,咂摸老半天,兩眼美得瞇成了一條線……

用過早餐,戰(zhàn)友們圍著爐火默默地坐著。不知是為了打破這令人難堪和窒息的場面,還是因為想起了什么,一位女兵輕聲哼唱起來:

你從哪里來我的朋友

好像一只蝴蝶飛進我的窗口

不知能作幾日停留

我們已經(jīng)分別太久太久

你從哪里來我的朋友

你好像一只蝴蝶飛進我的窗口

為何你一去便無消息

只把思念積壓在我心頭……

戰(zhàn)友們靜靜地聽著,最后竟情不自禁地合唱起來:

你從哪里來我的朋友

你好像一只蝴蝶飛進我的窗口

難道你又匆匆離去

又把聚會當作一次分手……

一曲終了,戰(zhàn)友們又莫名其妙地低頭沉默了。

哨卡里寂靜的氣氛有點怕人,猶如大戰(zhàn)前夕令人恐怖又使人騷動不安的寂靜。

“革命軍人個個要牢記……”上士班長突然輕聲有力地哼唱起來。

大家同時一驚,緊接著便引頸高歌。雄渾嘹亮的合唱,不亞于連隊百號人的拉歌。

時間過得真快。

黑鷹直升機的轟鳴聲把戰(zhàn)友們呼啦一聲拽出了門外。

難得的好天氣。

太陽高挑,暖氣仍很遙遠。純凈的風景猶如透明的蓬萊仙境,巨大的冰川在陽光的親吻下,閃耀著如癡如醉光怪陸離的七彩光環(huán)。

哨卡正南方,那座云霧繚繞終年積雪的雪山頭上,巍然屹立著數(shù)十位粗獷彪悍的雪人。

——那是哨卡里退伍回家的老戰(zhàn)士們在臨走之前,用石片、石塊、冰水和積雪,壘澆而成的象征邊防戰(zhàn)士的“石像”。每一個“石像”下面,都用匕首端端正正地刻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

這一尊尊“石像”,在狂風白雪之中山水時空之間,穿越歷史的書頁,凝固成了永恒的記憶,凝固成了億萬年永不褪色的思念……

緩緩著陸的黑鷹直升機,螺旋槳旋起的氣流將雪塵驚嚇得惶遽鼠竄。

五六條漢子沉著臉威武地站成了一排,無言地目送著上士班長和我一人背著一位依依不舍哭成了淚人的女兵,踩著咯吱咯吱不停呻吟的積雪,緩緩走向了直升飛機……

轟鳴聲又一次震撼了我們。

戰(zhàn)友們呆呆地目送著漸漸消失在雪山背面的黑鷹直升機,心里陡然升起一股難言的滋味,禁不住想悵然而嘆。

一直沉默不語憋漲著紫紅臉膛的上士班長,忽然朝著白雪皚皚的群山怒吼了一嗓子:“哦——嗬嗬嗬嗬——!”驀地從脖子上扯下沖鋒槍,打開保險,對著晴朗的天空扣動了扳機。

“噠噠噠噠……”一串清脆的槍聲和著空谷回應的怒吼聲撕扯著碰撞著震響在孤零零的哨卡上空。

日上中天。

在這被稱為“生命禁區(qū)”的地方,堅若磐石的八條漢子叉開雙腿穩(wěn)穩(wěn)地站在雪地上一動不動。人,哨卡,雪,冰川,構(gòu)成的一幅宏大的無可言狀的背景便被牢牢地定格在這海拔五千三百多米的巍巍山體上……

責任編輯 張 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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