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梅翌
我叫黑鴉。什么,你說我是鳥?不,我是個女孩。你問我?guī)讱q了?噢,可能十七八吧,記不太清楚了。
我在哪?酒吧。我晚上在酒吧打工。其實我很喜歡酒吧,這并不是人們所說的墮落黑暗的地方。我承認它的確嘈雜,夜夜歌舞不斷,但這兒更真實些吧。擺脫夢想與生活的束縛,撕去僵硬微笑的面具,真實的自己忍不住跳出來大口呼吸自由的空氣。原來的我?跟現(xiàn)在判若兩人。很久以前我不叫黑鴉,不喜歡黑色,不喜歡酒吧。我的綽號是烏鴉,因為有著如同烏鴉哀啼般嘶啞的嗓子。我也厭惡這聲音。
有一天,我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同學:“我改名了,叫黑鴉?!庇谑撬麄兂橙缕饋恚笆裁春邙f?還不是黑色的蠢烏鴉。”我不理他們,打開本子,無聊地寫起作業(yè)?!段业膲粝搿?,新布置的作文題目。又是這個題目,從小到大,這種千篇一律的題目不知道寫過幾百次了,好像所有人的生活都圍著夢想團團轉(zhuǎn),好像人們生活的全部內(nèi)容就叫做夢想。可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實現(xiàn)了自己第一個夢想?還有好多人走到最后連自己的初心都丟失了。我提筆寫下自己的名字“黑鴉”,最后一橫還沒有寫完,“烏鴉!黑烏鴉!”耳邊傳來同學的叫聲,“說了我叫黑鴉。”我皺了皺眉,撕掉作文紙卷成一團,扔進垃圾箱,轉(zhuǎn)身出門。“真是,玩笑都開不得!”最后的余光里是同學嫌棄的臉。生活里總有好多人喜歡拿別人的痛苦說事,遇到這種事我做不到像別人般笑臉相迎,一遍又一遍親手向自己的傷口撒鹽,那真虛偽。
我一邊擦拭著手中的杯子,一邊聽著吉他手唱歌。才剛放學不久,酒吧也沒什么人。外邊的落日很美,輕風把顏色從天地間采來,瀟瀟灑灑地在朵朵白云上揮筆,于是成就了錦緞都不可媲美的晚霞。耳畔吉他手滄桑的歌聲透著一縷純凈。時針快指到七時,吉他手下班了,我也下班了。老板把一個信封給他,他喜笑顏開地接過去,手指快速地捻了捻,“祝老板生意興隆......”啰嗦地說著,他唱歌的聲音可比說話好聽多了。我快步走了出去,選擇短暫性耳聾。這就是生活。
回家了,外婆正在疊元寶,快清明了,外面的風呼呼地吹。她坐在小板凳上,嘴里念道:“彎彎手臂折金錠,一折金錠重半斤……”經(jīng)文莫名有股令人安靜的力量,雖然后面有很多我聽不清她在唱什么,但我還是喜歡坐在地板上聽她唱。我一直覺得蒼老是生命里最美的時段。雖然你的身體衰弱了,但大腦卻是清醒的。你有大把的時間去回顧這一生,去參透生與死,最重要的是可以把許許多多視若生命的事看得云淡風輕,因為你經(jīng)歷過了,因為你放下了,因為你老了。坐了半個鐘頭,外婆說你怎么還不去寫作業(yè)。噢我才想起來,我的作文還沒有寫。“那我現(xiàn)在去?!蓖馄趴粗覝嘏匦α艘幌隆N艺酒饋?,拖著書包向書房挪動。
寫完題目和名字,我就擱下筆,沒什么好寫的了。于是看著秒針加速跑,過了會意識到時針也在加速跑。于是我又提筆,把真實的虛偽的揉作一團,填滿了作文紙。第二天,老師給了優(yōu)。我扯了扯嘴角,把作文紙塞進書包。
再次見到這篇作文已是兩年之后了,我在找東西,把包翻個底朝天,它就縮在角落里,一動也不動。我打開它,粗略地看起來,然后我把最后一段細讀了一遍。“我的夢想,并不需要榮華富貴、光彩照人,也不求聲名遠揚、流芳百世,我就想安安靜靜地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該笑的時候笑,該哭的時候哭。追尋自己想要的,不爭不搶不出風頭。不矯揉造作,真誠對人?!邙f?!蔽倚α诵Γ肫鹕习鄷r同事喊我烏鴉,我討好地笑著,自嘲了一番。于是我拿起鉛筆,在這段開頭輕輕添上“下輩子”。
手機顫動起來,“鳳凰,晚上臨時有個應(yīng)酬。快速打扮了出來?!?/p>
忘記說了,我叫鳳凰,現(xiàn)在。